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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
    三聲喪鐘，山河鼎沸。
    “他會回來奔喪。”蔡閆低聲說，“一定會。”
    說畢，他睜著紅腫的雙眼，猛然轉(zhuǎn)身，逼近馮鐸，低聲道：“殺了他。”
    馮鐸實(shí)在不明白蔡閆為什么直到此時，還如此執(zhí)著地要去殺一個對大局無足輕重的少年，這種時候他明顯更需要關(guān)心的是接下來如何與牧?xí)邕_(dá)周旋。
    “殿下。”馮鐸低聲道，“先帝駕崩，令人猝不及防，但您得馬上把心神轉(zhuǎn)移到此事上來，您需要去見謝將軍一面。”
    馮鐸的命是和太子綁在一起的，李衍秋沒有留下遺詔，這是極其危險的信號，牧?xí)邕_(dá)與蘇閥擁有“輔政”的資格，將會展開奪|權(quán)的爭斗。
    蘇閥代表江州本地士人，而牧?xí)邕_(dá)則代表著西川的固有勢力，接下來的朝堂，將是這兩人的戰(zhàn)場。但不管誰勝誰負(fù)，蔡閆的日子都絕不好過，哪一方他都無法去拉攏，只能在這兩大派系之間小心翼翼地尋找一個平衡點(diǎn)。
    而唯一能保護(hù)蔡閆的人，放眼全天下，只有一個：謝宥。
    謝宥手握重兵，守護(hù)江州，只要他仍遵守黑甲軍的契約，蔡閆便至少是安全的，要動他，就得先治謝宥的罪。
    “你再不去。”蔡閆說，“連謝宥也保不住了。”
    馮鐸聽到這話時產(chǎn)生了短暫的失神，他無法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為什么不殺王山，就會失去謝宥？
    “殿下。”馮鐸誠懇地說，“您累了，先休息吧。”
    “現(xiàn)在就去。”蔡閆顫聲道，“馮鐸，讓烏洛侯穆去我不放心，馬上就去。”
    馮鐸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瞬間如墜冰窟。
    “這……”馮鐸說，“殿下，您的意思是……”
    他馬上明白到，有些話，絕不能再問下去，否則只要蔡閆活下來了，死的就馬上是自己。
    “臣遵旨。”馮鐸說。
    “按你先前的承諾。”蔡閆說，“殺不了他，你便自刎謝罪，但現(xiàn)在你不能離開，孤身邊還需要你，現(xiàn)在就去安排。”
    馮鐸哆嗦著退了出去，離開東宮時，還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正日出時，好幾名黑甲軍侍衛(wèi)眼看著馮鐸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還未上去攙扶，馮鐸便踉蹌著爬了起來，更顯得臉色蒼白，額冒冷汗。
    接著，蔡閆又馬上把郎俊俠召來。
    “當(dāng)初你說的都應(yīng)驗(yàn)了。”蔡閆沉聲道，“接下來還是按原先商量的做？”
    郎俊俠沒有回答蔡閆，反而問道：“你是真哭，還是假哭？”
    蔡閆頓時被郎俊俠一句話氣得全身發(fā)抖，說：“你……”
    “你現(xiàn)在必須去見謝宥。”郎俊俠說，“馬上。”
    “你陪我去。”蔡閆呼吸急促，答道，“我不敢與他單獨(dú)說話。他平日里話太少了，且話里帶著話，我總覺得他在懷疑我。”
    “是個人都懷疑你。”郎俊俠隨口道，“你越是沒底氣，他們就越懷疑你。”
    話雖這么說，郎俊俠還是陪同蔡閆，前去見段嶺。
    “你恨我不？”蔡閆在車上小聲說。
    郎俊俠側(cè)坐在車廂內(nèi)左側(cè)的位置上，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把簾子放下來。”蔡閆又說。
    郎俊俠便把車上的簾子放了下來。
    蔡閆自言自語，仿佛陷入在一個漫長的夢里：“當(dāng)初你說，牧?xí)邕_(dá)在我回來后，一定會設(shè)法謀害四叔，可有謝宥守著，他身邊又有鄭彥，究竟是怎么會……”
    “他常年抱恙。”郎俊俠答道，“這一次，我寧愿相信與牧?xí)邕_(dá)沒關(guān)系。”
    蔡閆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后問：“昌流君去了哪里？”
    “不知道。”郎俊俠答道，“不過該出現(xiàn)的時候，他會出現(xiàn)的。”
    蔡閆又說：“這也就意味著，現(xiàn)在他身邊沒有人了。”
    “不要打什么主意。”郎俊俠冷冷道，“這個時候無論下什么決定都是愚蠢的。”
    蔡閆嘆了口氣，抬眼望郎俊俠，兩人目光一觸，郎俊俠便挪開視線，不與他朝相。
    “挺好的。”蔡閆突然說。
    郎俊俠眉頭微微一動，似乎不明其意，但沒有問。
    蔡閆又說：“這些日子里，我總在生氣，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你從鄴城回來后，倒仿佛回到從前一般了。”
    郎俊俠沒有接蔡閆的半句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點(diǎn)出神。
    “我倒是寧愿你像從前一樣，這么與我說話，多說幾句，我心里還踏實(shí)點(diǎn)兒。”蔡閆說，“我知道你從鮮卑山里頭帶我回來的那天，便常常看我不順眼，仿佛看著我偷了本該是段嶺的東西。”
    “你待我冷嘲熱諷的。”蔡閆又說，“我反而覺得安全。到得后來，發(fā)現(xiàn)他還活著，你一句話不說了，我才怕。”
    “你怕什么？”郎俊俠冷冷道，“怕我突然動手殺了你？”
    蔡閆微微笑了起來。
    馬車在路上走著，外頭陽光萬丈，黑色的車簾卻密不透風(fēng)，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逼仄黑暗的車廂內(nèi)，蔡閆的后背被汗水浸透，郎俊俠的鬢角也滿是汗。
    這個車廂就像個埋死人的棺材，連呼吸都十分困難，令蔡閆快要窒息了。但他卻很滿意，非常滿意。他還記得回江州那天，自己與郎俊俠也是在這么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車廂里頭商量。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馬車抵達(dá)將軍府，蔡閆正要下車時，郎俊俠突然道：“我聽說一件事。”
    蔡閆停下撩車簾的動作，郎俊俠說：“先帝駕崩時，玉璜不在他的身上。”
    蔡閆一只手縮了回來，說：“是的，玉璜在哪？”
    郎俊俠沒有回答，蔡閆說：“原本以為在枕頭下，或是太后收了起來。”
    “出來為何不問太后？”郎俊俠說。
    “那種時候，你讓我怎么問？”蔡閆道。
    別人都在哭，只有蔡閆問玉璜去了哪兒，這事實(shí)在是不合情理。唯一的可能只有一個——被牧錦之拿走了。
    “太后收著吧。”蔡閆無暇細(xì)想，要下車。郎俊俠卻又說：“也許吧，謝宥只認(rèn)玉璜，不認(rèn)人，希望牧相不要拿著它來引起什么麻煩才好。”
    郎俊俠看似無意地這么一說，蔡閆反倒愣住了，繼而生出一股危險的感覺。
    “什么意思？”蔡閆還要再問，郎俊俠卻已下了車去，蔡閆忙追上去，然而已到了守府的黑甲軍面前，郎俊俠便稍稍側(cè)過身，低頭，示意為太子開路。
    “太子駕到。”郎俊俠說，“要見謝將軍。”
    李衍秋一去，蔡閆就是未來的皇帝，只要服喪期滿，便將成為黑甲軍的保護(hù)對象，這時候無人再讓他等，全部人跑進(jìn)府中，讓道，齊齊單膝跪地，將他迎進(jìn)去。
    蔡閆手里握著自己的玉璜，勉強(qiáng)定了定心神，邁進(jìn)將軍府廳內(nèi)。
    七天后的一夜，盛夏時節(jié)，武獨(dú)在路上雇了輛馬車，白天兩人騎馬，到得鎮(zhèn)上時便雇馬車夜行，白天醒來后再結(jié)算銀錢，騎馬走，去下個村鎮(zhèn)雇車。
    段嶺不知道大陳各地，乃至遼、元如何議論此事，這幾天里，他心里倒是閃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連睡都睡不安穩(wěn)。
    天氣悶熱，段嶺的玉璜貼肉佩著，這是父親的那一塊，有它在，便仿佛生父的英靈也在，始終守護(hù)著他。
    馬車?yán)餆岬靡溃螏X想與武獨(dú)抱著，兩人卻都要出汗，武獨(dú)只得拿著把扇子給他扇涼。
    后半夜時武獨(dú)將簾子揭開些許，夜風(fēng)吹了點(diǎn)進(jìn)來，才慢慢地好了些。
    段嶺醒了，問：“到哪兒了？”
    “曲山。”武獨(dú)答道。
    這次他們走的另一條路，為免被蔡閆伏擊，取道西面沿漢中到西川與中原的交界處，再一路馳騁而下。路上雖會耽擱一兩日，卻是最安全的路線。
    “你說他現(xiàn)在在哪兒？”段嶺問。
    “我不知道。”武獨(dú)極小聲答道，“但你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李家的人總是劍走偏鋒，段嶺知道這次李衍秋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徹底解決掉牧?xí)邕_(dá)，說不定，他還想一箭雙雕，把蔡閆也殺了。”
    他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方法，譬如像解決邊令白一般暗殺韓濱，或是直接頒旨，羅列牧?xí)邕_(dá)的證據(jù)，再告知蔡閆是假的。
    這些事若昭告天下，所有人一定都會以為大陳的皇帝瘋了。
    但李衍秋偏偏就來了這么一手，令人完全摸不清接下來的事態(tài)將如何發(fā)展。
    段嶺翻來覆去地看玉璜，武獨(dú)卻說：“拿好了，這是如今你的唯一憑據(jù)。”
    段嶺靠在武獨(dú)的肩頭，風(fēng)從車前吹進(jìn)來，令他覺得十分涼爽。五更時分，他聽見了水聲——車在一條大河前停了下來，到曲江了。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將棄車行船，奔霄留給了費(fèi)宏德，到時他將把它帶往江州去。
    段嶺站在烏云翻滾的曲江邊，四處一片黑暗，黑暗里伸手不見五指。片刻后，武獨(dú)叫醒船家，以銀兩買了他的船，檢查船上的物資。
    這些物資足夠他們行船三天，順曲江而下，匯入長江，再沿著長江朝東走，前往江州。
    這一路上完全是順?biāo)拢刃熊嚳煸S多，說不定還能把路上耽擱的一天補(bǔ)回來。武獨(dú)持篙在江岸邊一點(diǎn)，帶著段嶺順?biāo)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