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收到喬司月回復那會, 林嶼肆剛結(jié)束完體能訓練,全身洇著大片的汗液,囫圇沖了澡, 單手套上t恤。
手臂還沒穿進衣袖,余光瞥見盥洗鏡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頓住。
肌肉看上去比少年時代要緊實,但不至于到了賁張的程度, 皮膚也曬黑了些。
腦袋里忽然浮現(xiàn)出她瓷白細膩的臉,胳膊、鎖骨沒有一處不白到發(fā)光。
對比起來, 他好像……有些潦草?
宋霖進洗手間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男人裸著上身, 食指搭在下巴上, 小幅度地轉(zhuǎn)動著。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宋霖清了清嗓子,“哥, 需要幫助嗎?”
林嶼肆余光看他,“上你的廁所去。”
宋霖哦一聲,剛抬起腳,衣領(lǐng)被人扯住。
“給我回來。”
林嶼肆松開手,“你來站里快三年,這三年里我身上有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
宋霖放下腳, 敬了一禮:“報告隊長!這三年里你一天比一天英勇,忍受著煙熏火燎、風吹日曬,也還是一點都沒變老。”
林嶼肆重點抓偏,神經(jīng)被最后兩個字高高挑起,“變老?我老了很多?”
“……”
又不是千年狐妖,能不老嗎?
這種大實話宋霖自然不敢說,“不老不老, 堪比那些三十歲的小鮮肉。”
空氣安靜幾秒,林嶼肆腦袋偏過去,似笑非笑地說:“是嗎?可我今年二十七。”
空氣安靜幾秒,宋霖腰桿一挺,拿出力拔山起氣蓋世的勁頭,“肆哥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才十七呢。”
林嶼肆懶得跟他鬼扯下去,開門見山地問:“你洗臉盆里裝的是什么?”
“洗臉盆里不裝毛巾裝什么?”
林嶼肆沒說話,但眼睛直白地傳遞出“我瞎嗎”的叩問。
宋霖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你說的是洗面奶?”
“這玩意好使?”
宋霖感覺自己耳朵剛才聾了一下,偏偏對方一臉嚴肅誠懇,“好使啊,我媽給我買的洗面奶泡沫很細膩,洗得也干凈,還不緊繃。”
他吧啦吧啦一大推,覷見林嶼肆算不上好看的臉色,試探性地問道:“哥,需要我把鏈接發(fā)給你嗎?”
“……”
“還是說,水乳的鏈接你也想要?”
“……滾吧。”
宋霖的八卦能力跟何睿不相上下,也是潮河消防支隊出了名的小喇叭,飄進他耳朵的事,沒多久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三人成虎,一開始的“肆哥人老珠黃”到最后演變成“林隊準備美白淡斑削骨一條路服務(wù)”。
林嶼肆最近心情好,就沒跟這群小屁孩計較,等著17號的輪休-
當天傍晚,喬司月回了趟出租屋,把最后兩袋行李整理好,拿到最近的快遞站點。
約好的見面地點就在附近,喬司月到的時候,不到七點,林嶼肆剛好開車從她身前經(jīng)過。
車窗開著,男人利落的線條映入眼簾。
精心打扮過,襯衫西褲,凌厲的眼神收斂些,金絲眼鏡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多出幾分斯文儒雅的氣質(zhì)。
喬司月心臟不太安分地跳了兩下,忍受心間傳來的悸動,上了車。
手還沒握住安全帶,肩上落下大片陰影,他的氣息也被風帶過來。
她整個人僵住。
林嶼肆展眉笑,解釋了句:“安全帶插銷不太靈了,我?guī)湍恪!?br/>
“哦。”
喬司月不太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又裝模作樣地想拿出手機刷會微博。
包里沒有。
林嶼肆:“怎么了?”
“手機好像落在快遞站點了。”
林嶼肆在路口掉頭,開了十幾分鐘,車停在小區(qū)門口,“我去附近找車位停,你先進去。”
喬司月想說什么忍住了,最后點了點頭。
這會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路上沒什么人。
喬司月今天穿了雙五公分的細高跟,落在水泥地面上的聲響清脆又突兀。
一個不經(jīng)意間的抬眼,看見廣角鏡里一道模糊不清的輪廓,始終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她想起前幾天保安說的那些,涼意順著脊背一寸寸蔓延至頭頂,猛地回頭,只截到一角黑影。
這時前面響起腳步聲,她想也沒想就往前跑去,被一個男人截住去路,邋里邋遢的長相,裹著一件厚重長袍。
她下意識后退幾步,身后也有動靜傳來,很急促的一陣腳步聲,來不及回頭,眼睛被罩住。
隱約聽見了什么,類似衣服掉落的聲音。
她才意識到自己是遇到變態(tài)了。
視覺暫時被剝奪,聽覺格外靈敏,猜出男人已經(jīng)掉頭逃離,喬司月輕輕扯了下林嶼肆手腕,“你別管我,先去抓他。”
林嶼肆目光從她發(fā)白的臉上挪開,“在這等我。”
也不知道這變態(tài)怎么想的,一直沿著大路跑,林嶼肆沒費多少周折就逮到人,一個干凈利落的蹬腿,將他踹倒在地,右膝蓋摁住他后腰,不讓他有任何機會逃脫。
保安循聲而來,林嶼肆冷著聲音示意:“報警。”
手上的力氣一點沒松,暗地里又給了這變態(tài)一拳,“動什么動,給我老實點。”
人被隨后趕來的民警牽制住,都是熟面孔,林嶼肆跟對方打了聲招呼,一路往回跑,看見花壇邊的石階上坐著一個人。
今晚的風有些刺,她的臉被吹得通紅,襯得脖子下方的皮膚格外白皙。
這種病態(tài)的孱弱,看得林嶼肆心臟一緊。
他三兩步走到她身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先起身。
蹲坐的時間有些久,兩腿發(fā)麻,起來時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倒,林嶼肆眼疾手快地撈住她。
男人的胸膛很硬,撞得喬司月鼻梁生疼,鼻子都止不住開始發(fā)酸。
她后退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剪水般的雙瞳望向他,許久才說:“人抓到?jīng)]?”
聲線都在顫抖,看出來是真害怕了。
林嶼肆想上前抱住她,可不知道為什么,腳像被釘住一般,只能杵在原地感受她的不安。
他點了點頭,又清清嗓子,罕見的溫柔語氣,“沒事了,別怕。”
喬司月呼出一口氣,看見他袖口的灰塵,“你有沒有受傷?”
林嶼肆搖頭,“就那種廢骨頭,傷不了我。”
他笑起來,有種少年時的爽朗氣質(zhì),喬司月看愣了下,慢半拍地別開眼,聲若蚊蠅:“那就好。”
兩個人去派出所錄口供,老趙把林嶼肆拉到一邊,“你怎么回事?”
林嶼肆裝傻充愣:“什么怎么回事。”
“你這手下得挺狠,人胳膊都脫臼了,手肘膝蓋都蹭破皮了,光瞅著都覺得疼。”
林嶼肆聳聳肩,一臉無辜,“這可怪不得我,我讓他停下,他非要跑,再不用點力把他控制住,到時候真跑了,又出來禍害人怎么辦?”
好好的約會被一個死變態(tài)毀了,不再給他幾腳都算仁慈。
老趙拿他這態(tài)度沒辦法:“就你有道理……我看這姑娘嚇得不輕,你待會好好哄幾句。”
林嶼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隨即低頭看了眼時間,快九點。
餐廳的預定時間只能保留兩個小時,趕去已經(jīng)來不及。
她臉色也還是慘白的,估計現(xiàn)在也沒什么胃口,林嶼肆就近找了一家面店,要了兩碗排骨面,熟稔地替她撥開摻在湯水中的蔥,然后才把碗推回去。
喬司月低頭接過。
彼此靜默了會,林嶼肆問:“我之前說的那些,你有答案了嗎?”
話一說出口就后悔了。
現(xiàn)在的當務(wù)之急不應(yīng)該是哄人?
他到底急什么?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九年前,在她面前,仿佛做什么都是不合時宜的。
又是一陣沉默。
喬司月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碗里的面條,心里有些抗拒這問題。
她很清楚,自己是個軟弱自卑的人,那封情書已經(jīng)花光了年少時積攢下來的所有勇氣,時至今日,只剩下?lián)u擺不定的彷徨與無措。
所以在給出答案前,她想確認一件事,踟躕過后,輕聲問:“你為什么想對我好、想追我?”
林嶼肆手一頓,將筷子擱在碗上,用理所當然的腔調(diào)回她,“你說還能是因為什么?”
喬司月心跳滯了滯,“你喜歡我?”
“是。”他應(yīng)得很爽快,幾乎沒有猶豫,一字一頓地補充道,“我喜歡你。”
其實早就有了跡象,但聽他如此直白又坦誠地親口將答案說出,喬司月大腦瞬間空白,“什么時候的事?”
問完,她又想起他那句“我想追你,早就想了”。
林嶼肆言簡意賅:“高中。”
喬司月神經(jīng)繃開。
這些年,對他的感情就在梗在咽喉里的魚骨刺。
拿出來,舍不得。
卡在那,又疼得難受。
現(xiàn)在她卻得知,不僅她一個人在承受著這種刺痛,他同樣也是。
見她長時間不說話,林嶼肆重新拿起筷子,“是我著急了,先吃飯。”
喬司月攥緊筷子,好半會才松開,“你再給我點時間。”
她語速很慢,聲線又輕柔,像夏日的風一樣一陣陣地飄過來,吹得林嶼肆心里的池水泛起片片漣漪。
他笑起來,眉宇間的郁結(jié)霎那間散盡。
吃完飯,林嶼肆將人送到蘇悅檸新居所在的小區(qū)門口。
走出一段距離,喬司月止步回頭,他還沒離開,身影浸在夜色里,高大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不清,指間火星微閃,成為昏暗里唯一一點亮色。
察覺到她的目光,林嶼肆突地一頓,忙不迭把煙掐滅。
“怎么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邊。
喬司月?lián)u頭,“沒什么。”
林嶼肆嗯一聲,捻著手里的玉溪,腦袋里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是她蹲在墻角笨拙地點著煙。
“我好像還欠你一樣東西。”
喬司月不記得有這回事,“什么?”
“從你那沒收的玉溪。”林嶼肆不緊不慢地說,“當時說等你成年再還給你,沒想到成年前就找不到你了。”
話里話外滿滿的嘲諷意味,喬司月心口酸脹,而后聽見他陡然轉(zhuǎn)變話腔,“都晚了這么多年,再延遲一會好像也沒所謂了。等你答應(yīng)我了,我再還你。”
“……”
怎么還耍起無賴了?
“走吧,送你進去。”
喬司月本能想拒絕,對方先她一步踏上臺階,直接把退路封死。
出于禮貌,在電梯里,她多問了句:“你待會要進來坐會嗎?”
“行。”
他應(yīng)得過于爽快,喬司月喉嚨一哽,“不過家里沒茶葉。”
“我不喝茶葉。”
“也沒啤酒。”
“我不喝酒。”
“……”
喬司月正要說什么,林嶼肆突然又問:“有白開水嗎?”
他慢悠悠地補充道:“沒有也行,鍋應(yīng)該有的,接點水煮會。”
喬司月覺得自己要再不答應(yīng),對方的下一句話就是:沒有鍋也行,我這人糙,自來水也能喝。
可房子不是自己的,她得先征求蘇悅檸的同意,對面很快回復。
【我今晚不回去。】
【他想住在家里都沒關(guān)系。】
【我看你不如直接讓他住下/good night】
“……”
家里只有兩雙女士拖鞋,喬司月把自己那雙給他,見他半只腳掛在外面,唇線彎起來。
還在笑,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人被抱起來放在鞋柜上。
她愣愣低頭,看見他弓著腰拂開她腳底的灰,緊接著雙臂撐在她兩側(cè),“把你的拖鞋給我了?”
喬司月點頭,解釋道:“家里就兩雙。”
總不能讓客人光腳,不過看他滑稽的樣子,好像還不如不穿。
林嶼肆沒有猶豫地拖了鞋,套回她腳上,才把人放下。
分明是自己住的地方,卻讓喬司月產(chǎn)生一種干什么都不自在的感覺,對比起來他就像把這當成了自己家一樣。
白開水空了兩杯,他都還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喬司月多次想開口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林嶼肆打斷她翻涌的思緒,“遇到今晚這種事,一時半會緩不過來的。別怕,我就在外面。”
說完自己都想笑。
他今晚的種種行為多少帶點死纏爛打的意思。
算了,追自己喜歡的人,臉皮不重要。
喬司月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你要留在這里?”
林嶼肆曲解她的意思,“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把門鎖好,房間里有什么可以移的東西都拿來抵上,我不進去,等你睡著我再走。”
喬司月以為他是說說的,回房趴在門邊聽了會外面的動靜,靜默無聲,沒多久燈也關(guān)了。
她打開房門。
落地窗外朦朧的月色勉強照亮客廳,男人個高腿長,大半截身體掛在外面,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勢。
喬司月繞過茶幾,想替他攏被子,見他眼皮闔著,動作不由又輕緩幾分。
正要起身,一片昏暗里,他精準地扣住她手腕,輕輕往前一帶,卷起一陣沁檸水味道的風,和記憶里的清爽感覺慢慢重疊。
毫無征兆的舉動,喬司月大腦停止轉(zhuǎn)動,傻傻維持著同一姿勢沒動,心跳聲此起彼伏地響著,分不清誰的更劇烈。
他的頭發(fā)短而硬,埋在她脖頸,又扎又癢,像初春解凍后,從土里刺出來的新草。
呼出的氣息灼人,反復撥弄著她已經(jīng)燒成一片的耳垂,癢到難受。
忽而聽見他喚了聲:“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