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林嶼肆覷著她的反應(yīng), 好像被嚇到了,臉有些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嘴唇微張,唇上一抹亮色。
想親。
算了這事急不得,得給她足夠的時間考慮。
他把話題轉(zhuǎn)回去,“你家在附近?”
問完忽然想起微信聊天記錄里她發(fā)過來的酒店地址, “還是說你這幾天還住在酒店?”
喬司月實話實說:“還住酒店。”
“那走吧,送你回去。”
她沒動, “就在前面, 不用送了。”
“你總要給別人一個獻殷勤的機會。”林嶼肆雙手插進兜里, 下巴一昂,指了指正在聽墻角的何睿,“況且要是被拒絕了, 我這隊長的臉面也不好擱。”
帶著調(diào)侃性質(zhì)的語氣,給彼此留下三分余地。
兩個人一高一低對視著,喬司月不自覺抿了下嘴唇,心懸在半空好一會,輕輕點頭。
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林嶼肆將人送到酒店大廳門口, 仔細(xì)觀察著她的表情。
看上去是放松的,沒有最開始的不自然。
他暗自松了口氣,壓實聲音說:“我今天說的那些話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你認(rèn)真考慮一下。”
他的眼眸深邃,卻含著幾分笑意。
喬司月感覺自己再往前一步,就會掉進他的溫柔陷阱里,索性將目光偏了幾度, 落在綠色盆景上,后知后覺意識到一個問題:“你不先問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嗎?”
林嶼肆皺了下眉,很輕的一下,轉(zhuǎn)瞬找不到痕跡,聲線依舊自然:“哦忘了。”
“……”
“有男朋友嗎?”象征性地一問,也沒真想聽她的回答,所以沒什么停頓地往下說:“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記得切號看消息。”
“……”
林嶼肆一回消防站,何睿嬉皮笑臉地湊上來,“肆哥,你倆成沒成?”
“我剛才是相親去了?”林嶼肆脫下短袖,撈起放在水槽上,等水浸沒,打著赤膊簡單搓洗一番,關(guān)上水龍頭的同時提醒道:“先管好你自己,少操心我的事,還有這事別給我在站里瞎傳。”
“得令!”
兩個人的音量都沒有收,宋霖在一旁聽得更加自閉了,抱著雙膝,一臉幽怨地睨著林嶼肆,嘴里嘀咕個不停,隱約能聽到幾個詞,類似于“死渣男”、“牛糞”、“鮮花”。
“……”
林嶼肆擰干衣服,故意朝宋霖的方向甩了甩,“大老爺們的,給我在這裝什么怨婦?”
宋霖抹了把濺到臉上的水漬,轉(zhuǎn)身拿背對向他,“不好意思,我還沒原諒你,請你暫時不要和我說話。”
林嶼肆剛想說什么,警笛聲驟然響起。
幾人迅速沖到車庫,換上消防服。
發(fā)生爆炸后的廠房面目全非,救援人員只能踩著橫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宋霖懷里抱著昏迷不醒的女童,路又窄,難以維持平衡,不知道踩到什么,一個打滑,重心不穩(wěn)倒向一邊。
本來有機會抓住橫梁,但他沒法松開手臂,底下全是鋼筋,孩子還這么小,掉下去鐵定沒命,他身子骨硬朗,沒準(zhǔn)到時候能還充當(dāng)肉盾替她扛下一擊。
宋霖抱著必死的心,放棄了自救,昏蒙間聽見一聲怒喝。
林嶼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去,后腳勾住鋼筋,整個人幾乎懸在半空。
他下巴緊緊繃住,脖頸、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力氣快耗盡時,后頭跟上來的何睿飛速上前拉住他手臂,大聲疾呼,叫來幾名隊友,合力把兩人拉上來,成功將女童轉(zhuǎn)交到母親手上。
劫后余生,宋霖腿都軟了,靠在墻上粗粗喘了會氣。
這些年他也算出入過不少大大小小的救援行動,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但親身離死亡如此近還是第一次。
回去的路上,還是雙眼呆滯。
林嶼肆瞥他眼,開了車窗。
四月天,晚春的風(fēng)清爽舒適,宋霖的視線在行進途中緩慢恢復(fù)清明,忽然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大力抱住身側(cè)男人的腰,哭得眼淚鼻涕直飆。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逼仄的空間回蕩著,林嶼肆耳膜被震得生疼,右手繞到他后頸,拽起衣領(lǐng)用力往上一提,“都幾點了,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們這車鬧鬼。還有,哭可以,鼻涕別蹭到我身上。”
宋霖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哽咽漫到嗓子眼,好一會才發(fā)出聲:“隊長,要不是你,我剛才就去見我太爺爺了。”
他嘆了聲氣,決定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你是個好人,我祝福你和司月姐。”
猝不及防被發(fā)了張好人卡的林嶼肆,嗤笑一聲后沒再搭理他。
宋霖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認(rèn)錯態(tài)度良好:“我承認(rèn)這些天是我小肚雞腸了,我跟你道歉。”
他捶了捶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證:“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心里的英雄、我永遠(yuǎn)的神。”
“英雄可以,神就不必了。”林嶼肆后腦勺抵住椅背,雙手環(huán)在胸前,用沒什么起伏的音調(diào)說:“我沒你想象的這么厲害,也會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也有救不下的人。”
什么意思?
宋霖覺得他話里有話,但沒問出口,靠在座椅上,神經(jīng)漸漸松弛下來,沒多久睡得天昏地暗-
那晚對于喬司月而言是難眠的。
他種種意味不明的舉動,都留下太多能讓她遐想的空間。
熬到十二點,還是睡意全無,對著電腦屏幕坐了會,遲遲下不去筆,最后只能點開讀者留言區(qū)。
多數(shù)是在夸她,也有一部分不和諧的聲音。
“顧我”這名字剛嶄露頭角那會,就有人出來唱衰,喬司月至今記得那條點評:靈氣總有消弭殆盡的時候,一味地啃老本終究被市場淘汰。
后來又多出不少質(zhì)疑,有抨她畫技不成熟的,也有批判她對白矯情。
對她而言,十條好評敵不過一條惡語,更何況是層出不窮的負(fù)面反饋,那段時間她每天都陷在自我懷疑和厭棄里,一度想要放棄漫畫。
直到有天收到一條讀者發(fā)來的長私信,感謝她的漫畫陪伴自己度過了最難捱的時光。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作品是有存在意義的,不僅是她排解情緒的一種方式,同時也是很多人的精神慰藉。
自那以后,她就下定決心,只要還有一個人在看,她就會一直畫下去。
喬司月一條條瀏覽下來,其中有個眼生的id評論了條:【太太為什么要起這個筆名?有什么特殊含義嘛?】
她有些不知所措,盯住屏幕上那兩個字,眼睛逐漸起了霧氣。
顧我。
看我。
請你回頭看看我。
曾經(jīng)它構(gòu)成了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反側(cè)夜晚里最執(zhí)著,卻又只能稱之為一廂情愿的訴求。
今晚她卻意外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幾乎沒離開過自己。
不需要往前看,也不需要回頭,他們的肩線始終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近到能聽見襯衫與衣袖摩擦的聲音。
所有的細(xì)枝末節(jié)如抽絲剝繭般一一向她展開。
她統(tǒng)統(tǒng)裝作不知情,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回應(yīng)他的每一個問題,可波瀾的心跳還是出賣了她最真實的情緒。
尤其是那句:“我想追你。”
記憶里,他從來沒有這么卑微過,以至于讓她產(chǎn)生一種荒唐的錯覺:時隔九年,他們之間的主導(dǎo)關(guān)系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變化,是她從未幻想過的。可不得不承認(rèn),這足夠掀起她內(nèi)心的滔天巨浪。
直到現(xiàn)在,她的心跳還在砰砰作響。
就像那顆藏在抽屜里十年,一直舍不得吃的陳皮糖。
就像每當(dāng)別人問起高中時光,她下意識逃避的眼神。
就像被人拖行十幾米、遍體鱗傷還不肯松手的畫冊。
都在昭告著一個事實:
所謂的忘記和釋懷,不過是她在自欺欺人。
她沒有一刻,真正放下過他。
嘴巴會說謊。
但心跳從來不會。
蘇悅檸的出現(xiàn)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看你亮著燈,就知道你又在熬夜畫稿了。給你帶了宵夜,出來吃。”
喬司月把眼鏡摘下,聞到她身上濃重的酒味,“你又喝酒了?”
蘇悅檸捏捏眉心,“應(yīng)酬,不得不喝。”
喬司月胃口小,沒吃多少就飽了,把餐桌收拾了下,走到廚房,看見蘇悅檸消瘦不少的背影,鼻尖涌上一陣酸澀,上前環(huán)住她的腰。
蘇悅檸一頓,詫異地問:“你現(xiàn)在這么纏人了?”
“有嗎?”喬司月松開手。
蘇悅檸轉(zhuǎn)過身,雙臂撐在流理臺邊緣,從頭到尾打量她一番后,笑著數(shù)落她的“罪證”,“你忘了我第一次挽你手臂,你整個人就跟炸毛的貓一樣,蹦出三米外,我這條胳膊差點被你甩飛。”
這事喬司月一點印象都沒有,“抱歉啊,我那會只是不太習(xí)慣別人碰我。”
蘇悅檸聳聳肩表示自己不在意,“說吧,是你弟,還是工作,又或者——”
對面眼里的愁緒太重,她想忽視都難,停頓幾秒,給足對方緩沖時間后,將曾經(jīng)一度諱莫如深的禁忌再次搬到臺面上來,“林嶼肆?”
“他今天問我,”喬司月閉了閉眼睛,鼓起勇氣說,“能不能追我。”
蘇悅檸愣了一會兒,“你們見過面了?什么時候?”
“就在半個多月前,警察局里碰到的。”
之所以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蘇悅檸,一方面不想讓對方為自己擔(dān)心,還有一方面是她覺得她和林嶼肆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蘇悅檸的重點一下子找偏:“你去警察局做什么?”
“……”
喬司月只好老實交代。
“發(fā)生這種事情你都不告訴我?你真當(dāng)你自己是超人?什么都能扛?等會,你為什么覺得你倆不會再有任何交集?”蘇悅檸曲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她額頭,“他要是沒那意思,會主動加你微信?還用這么蹩腳的理由?你當(dāng)他是想拉客戶呢。”
喬司月大腦一片空白,聽她這么一分析,心里的不真實感又加重幾分。
蘇悅檸決定暫時放過她,繼續(xù)之前的話題,“所以,你的回答呢。”
“我沒答應(yīng)。”
“拒絕了?”
喬司月?lián)u頭,“我只是不知道。”
除了欣喜,更多的是害怕和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說他不是一時興起,她自然相信,可她不知道這“蓄謀已久”里到底摻進去多少的愛意。
這么多年不見,她要的好像變得更多了,非但想要他的注視,更想要他純粹的、只屬于她的真心。
蘇悅檸認(rèn)真看她幾秒,忽然笑起來,“難得見你有這么猶豫不定的時候,總之你別太清醒,也別太懂事,還有記住撒嬌女人最好命。”
“都記在腦子里了。”
等蘇悅檸進浴室后,喬司月在評論區(qū)敲下四個字:【隨便起的。】
手指卻懸在屏幕上遲遲沒有摁下,刪除后回了句:【一種執(zhí)念。】
十幾分鐘后,這人追評:【怪不得太太的漫畫都是以暗戀為主題的。】
她沒再回復(fù),點開微信,在朋友圈刷到了一條新動態(tài)。
s:【看月亮。】
底下配上一張照片,是今晚的夜色。
喬司月沒給他備注,加上他又換了頭像,看到這昵稱時不免愣了下。
禮尚往來,她學(xué)著他點了個贊。
之后那一個半月里,喬司月沒再見過林嶼肆,但他每天都會給自己發(fā)私信,簡簡單單的日常,卻讓她升起一種他已經(jīng)進入自己生活的錯覺。
蘇悅檸在杭城買了套精裝兩居室,讓喬司月搬去和她一起住,喬司月猶豫后應(yīng)下。
她行李少,把該扔的都扔了,剩下的東西打包后來回兩趟就能搬完。
“喬小姐,好久不見。”保安室的窗戶被人推開,從里面探出一個腦袋,看見她手里的行李后,“你這是要出去旅游啊。”
喬司月?lián)u頭,“租賃合同到期了,不住這里了。”
“搬走好,最近咱小區(qū)也不安生。”
喬司月順著話題問了句:“發(fā)生什么事了?”
“就這幾天的事,咱這小區(qū)出了個變態(tài),專門挑你們這種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尾隨。”
他沒把細(xì)節(jié)補全,喬司月也沒多問。
推著行李箱剛走出幾步,保安又說:“已經(jīng)報了案,不過三四天了,人還是沒抓到。”
喬司月停下腳步,“不是有監(jiān)控嗎?”
保安指著角落的監(jiān)控探頭,意味深長地?fù)u了搖頭。
喬司月把行李放到蘇悅檸家,后腳就收到原公寓住戶群的消息。
301:【聽說昨晚又發(fā)生了一起,真是世風(fēng)日下。】
603:【我有一同事前幾天就被尾隨了,害得她現(xiàn)在都不敢回來住了。】
404:【咱們這棟的女生自己小心點,晚上就別出門了……】
她沒在意,這時左上角跳出一個數(shù)字。
s:【17號晚上有空嗎?】
尋常的一句話,卻讓她讀出小心翼翼的感覺,她咬了咬嘴唇,正準(zhǔn)備回,屏幕多出一條消息:
【想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