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開了頭,后面的話就說得順暢了許多。易轍忽然想到,或許許唐成也在家里做著同樣的事情——在向自己的家人,描述他們的感情。</br> “您記得以前我們家的鄰居嗎,姓許,家里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叫許唐成,我和他在一起了?!毕袷怯X得這樣說還不夠詳盡,易轍接著說,“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很愛他。所以,您不要老讓我陪杜祎了,以后換了別人也一樣,我都不會陪?!?lt;/br> 易轍本以為易遠志多少會有些不高興,但預(yù)料之外的,他沒有在易遠志的臉上發(fā)現(xiàn)任何的表情變化。易遠志依然端坐在哪里,連交叉在膝上的手都沒有動過。</br> 他摸不清易遠志是什么意思,雖然心里有些打鼓,但還是緊了緊交握的手,保持著沉靜坐在那里。</br> 易遠志真的沉默了很長的時間。茶幾上的手機終于來了消息,易轍愣了愣,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已經(jīng)伸出手,夠到了有些涼的機身。</br> 而與此同時,易遠志忽然起身。</br> 易轍以為他是生氣,也忙攥住手機,跟著站起來。</br> “爸……”</br> “我是不是該慶幸……”易遠志打斷他,“當(dāng)初你選的是向西荑?!?lt;/br> 這一句話說得易轍發(fā)懵,他隱隱明白了話里的意思,卻不敢相信。到這時,他對于易遠志的定位還是相處了多年的父親。</br> 相處了多年的父親,哪怕二人之間的感情并不均衡,易遠志也是愛他的。</br> 他的耳畔隆隆作響。</br> “什么?”</br> 胸口發(fā)悶,呼吸不暢,忽然連帶著視野中所及的人都再看不生動。</br> “也是,當(dāng)初就該看出來了。以前覺得你老實,好帶,離婚的時候,我也一直以為你會選我。”易遠志牽動嘴角,笑了一下。很奇怪,他的笑容竟讓易轍覺得陌生。他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的記憶力,父親都永遠是同樣一種表情,哪怕小時候給他蓋被子、說晚安,臉上也是冷冷清清的。</br> “現(xiàn)在看來,我當(dāng)初是對的,凈身出戶,所以還好,也沒帶走你。我正在準(zhǔn)備帶著易旬移民,你也早就成年了,以后我不會再給你錢,你也不用我們再聯(lián)系我們。”</br> 回易脫離了他的控制,易轍不想回想,那些回憶卻不請自來,紛紛涌到他的腦袋里。他想起六年級那年,易遠志忽然跑到他學(xué)校里來,當(dāng)時他在上音樂課,班主任走到門口,把他叫了出去。他跟在易遠志的身后,走到學(xué)校兩棟教學(xué)樓之間的空地。易遠志微微彎腰,看著他的眼睛說:“易轍,明天選爸爸,爸爸會給你最好的生活?!?lt;/br> 那片空地上有一個水池,供學(xué)生涮拖布。水龍頭老舊,生了銹,一滴滴地嗒著水。</br> 易遠志走向衣架,拿起了掛在上面、價值不菲的大衣。易轍又想起易遠志總會說他,讓他不要穿得這么寒酸,一到冬天就是黑色羽絨服。</br> 靜靜立了一會兒,易轍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彎下腰,拿起沙發(fā)上的羽絨服,抬頭掠過易遠志,大步走出了房間。</br> 房門在他身后闔上,沒什么聲響,像是那個夏天,滴在水池里的最后一滴水。</br> 水里有謊言,有海市蜃樓。</br> 而那些東西曾淹沒一個易轍。</br> 第五十九章</br> 易轍站在酒店外,來往的車流沒歇過,卻很久都沒見一輛可以載客的出租。侍應(yīng)生小跑著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忙叫車,易轍搖搖頭,道了聲謝,便轉(zhuǎn)身,沿著路朝前走。</br> 他認(rèn)路的本領(lǐng)很好,可不知為何,來了許多次,他對于上海的路卻是極少有印象。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易轍想了半天去車站的話應(yīng)該朝哪邊走。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個圈之后,他還是放棄,到一旁攔了出租。</br> 沒有上海直達C市的列車,易轍仍舊像往常一樣,買了到北京的車票。最早的一趟車是明天早上六點多,易轍把車票和找回來的錢一股腦塞進兜里,在大廳找了個地方坐下。接下來的時間幾乎都在發(fā)呆,有時是盯著某個在地上來回磨蹭的旅行箱車輪,有時像是什么都沒有看到,地板的接縫、踏過的一雙雙腳,都不在眼中,也不知時間是怎樣走掉的。</br> 過了零點,許唐成才回了他消息,說手機在充電,剛剛沒看到。</br> 易轍捧著手機,將這很普通的一行字來回看了幾遍。不待他回復(fù),許唐成已經(jīng)又問:“睡了嗎?”</br> 不遠處響起小孩子的哭聲,易轍抬頭望了一眼,眸中閃爍,最終,還是由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br> 角落里有個座位空了出來,易轍握著手機起身,換到了那里。</br> 六個小時之后,列車準(zhǔn)時出發(fā),易轍排過了長長的檢票隊伍,最后一次,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液晶顯示屏——“上海虹橋—北京南”。</br> 他的座位靠窗,在目光一一錯過窗外事物時,易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再沒有昨晚那些情緒。震驚、失望、不甘、傷心,好像在短短六個多小時的候車?yán)飶氐紫г诹怂纳?,他的心里平靜得可怕,仿佛自己只是在坐一趟公交,而這個很大的城市也從來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冷靜下來想一想,易遠志和易旬的態(tài)度并不是沒有過任何顯露的,很多時候,他們甚至都不曾隱藏那份淡漠,只是易轍一直選擇性忽略,一直在自欺欺人。就像是一道不會解的題,他陷入了一個思想誤區(qū),總覺得差最后一步就可以解出來了,可直到看到答案,他才發(fā)現(xiàn)從第一步開始就已經(jīng)想錯了,最后一步永遠不會被解出。再順著答案往回摸,又發(fā)現(xiàn)題目給出的條件并不可謂不明確。</br> 歸根結(jié)底,是自己蠢。</br> 況且,答案是在交卷后才有的,那些為了解題而浪費掉的時間和精力,也都已經(jīng)無可挽回地浪費掉了。</br> 這么多年的經(jīng)營維持、心心念念,其實只是一個一廂情愿的思想誤區(qū),怪可笑的。</br> 易轍收回目光,拉上了窗簾。</br> 八點半,他掐著點給許唐成打了個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許唐成的聲音有些低啞,像是沒睡醒。</br> “怎么不說話?”許唐成清了清嗓子,這樣問他。</br> 整整坐了一夜,一夜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易轍也咳了一聲,才順利地問出:“還沒起么?”</br> “沒有,剛醒,還不想起?!?lt;/br> 許唐成說得慢悠悠的,易轍能想象到,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拽著被子翻了個身,以右側(cè)臥的姿勢在舉著電話。這樣聽著,易轍不自覺地將手機更加貼近了耳朵。</br> “昨天叔叔和阿姨怎么說?”</br> 他問完,緊張地等待著回復(fù)。許唐成則很快告訴他:“沒事,還是那樣?!?lt;/br> 若是在以前,易轍或許真的會相信許唐成。他攥了攥拳,有點想不明白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br> “你在干什么?”</br> 許唐成很自然地將對話引入了下一個話題,易轍則垂了垂眼皮,沒說話。</br> 一旁有列車員推著餐車經(jīng)過,一遍遍吆喝著車上的飲品小食。易轍的上一次就餐還是昨天中午那頓讓人不舒服的午餐,肚子在這吆喝聲中叫了一聲,伴隨而來的,是長久未進食的不適感。</br> 餐車停下,對面的一位男士買了兩根火腿腸,一袋牛奶。付錢時,空中突然又伸出一只小手,易轍沒聽清那個小男孩說了什么,但那位父親笑了兩聲,又說:“再要一袋花生米?!?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