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許唐成沒說話。</br> “你說話!”</br> 許唐成一直以為自己不算不善言辭的人,可和父母談判,卻總是在幾句話之后,就成了缺了棋子的殘局。</br> 一聲巨響,周慧突然站起身,帶到了座椅。</br> “媽……”許唐蹊被嚇到,叫了周慧一聲。</br> 周慧沒有理他,也不顧許岳良的阻攔,繞過半張桌子,扯著許唐成的一只胳膊,把他帶到了臥室。</br> “媽!”</br> 許唐蹊以為周慧要?jiǎng)邮?,有些驚慌地追過去,卻看到周慧從衣柜里翻了一個(gè)塑料袋里出來。她沒見過那袋子,不知道周慧用意為何,便在門口停住,扶著門框看著。</br> 周慧將那個(gè)袋子解開,猛然擲到床上。袋子里的東西瞬間散了出來,一條條棉褲子,一雙雙小布鞋,都繡著精致的虎頭紋樣。</br> “你自己看看,你奶奶給你以后的孩子做的鞋、做的褲子,你要去跟她說你喜歡易轍?你喜歡一個(gè)男人?”周慧的眼淚掉了出來,“你覺得她能接受嗎?”</br> 輕而易舉地,周慧就戳到了許唐成的另一個(gè)痛處。</br> “你知道你奶奶多大了嗎?”周慧伸出一只手,不知在指著哪里,但抖得厲害,“八十八了……她年輕的時(shí)候,躲過日本人,摟著你爸去聽過批斗……你看過她的腳么?她那會兒都還裹腳呢你知道嗎?每次我給她剪指甲,我都不敢下剪子,那腳都是變了形的,指甲全長到了肉里。她們那個(gè)時(shí)候,村里邊,都不讓女的上桌吃飯。你奶奶伺候那一大家子,自己什么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吃了一輩子的苦……怎么著,這老了老了,就想看你們這些小輩的都成個(gè)家,她好安心,你還非得讓她知道知道這點(diǎn)新鮮事,讓她知道她孫子不打算娶媳婦,要跟一個(gè)男人過一輩子?”</br> 許唐成盯著床上的那一堆五彩的東西,還能記起奶奶給他念過的那個(gè)童謠。</br> 他是看過奶奶一針一線繡虎頭鞋的。</br> “你有沒有良心啊,許唐成?”</br> “媽,這些,我都想過?!痹S唐成的眼底也有清亮的東西在打轉(zhuǎn),映著五彩線的顏色,“我知道好多事情我沒法交代,所以最開始,還沒和易轍在一起的時(shí)候,我猶豫過好久?!?lt;/br> 周慧坐到了床上,掩著面哭泣,沒有理許唐成的話。</br> 過了很久,許唐成才接著說:“可是我沒有辦法,對不起。”</br>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是氣聲。</br>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他明明知道和易轍在一起是多么不現(xiàn)實(shí)的事情,卻管不了自己。</br> “我和你爸是在害你嗎??。磕愀覀冋f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周慧抖著聲音,用手捂住眼眶,“我們不想你找個(gè)喜歡的人,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嗎?可你這不叫個(gè)事啊……我們不是只是怕別人說三道四,你們光知道什么喜歡不喜歡,你們真的考慮過以后嗎?你喜歡他,你們兩個(gè)能成家么?你們結(jié)不了婚,有不了孩子。是,現(xiàn)在你們都身強(qiáng)體壯,誰也不需要依,誰也不需要靠,你覺得你們兩個(gè)在一起能過得好好的。那你們能一輩子身強(qiáng)體壯,一輩子不需要靠別人嗎?你爸腿不好,你帶著他去醫(yī)院,跑前跑后,你想沒想過跟他在一起,等你們倆都老了,萬一有個(gè)災(zāi)有個(gè)病的,你們怎么過啊,到時(shí)候你們是誰長生不老,誰能照顧誰???去養(yǎng)老院嗎?那跟家里能一樣嗎?”</br>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許唐成毫無招架之力。他蹲到周慧身前,張了幾下嘴,都沒能說出話來。周慧哭得越來越厲害,許唐成握住她的一只手,無言地垂下了頭。</br> “到時(shí)候我跟你爸,走都都不安心……”</br> “媽,”許唐成打斷了周慧的話,胸腔、腦袋,都在翻江倒海地疼,“對不起?!?lt;/br> 周慧有些愣,看著他。</br> “我知道以后很難,”許唐成喃喃地說,“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我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lt;/br> “你怎么就沒辦法???怎么就離不開?。俊敝芑劭拗?,把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你們小年輕,談戀愛的時(shí)候,都覺得沒了對方不行……你跟他分了,我就不信有兩年三年的,你還忘不了他?!?lt;/br> 許唐成不說話,見他沉默,周慧突然有些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用另一只手強(qiáng)行抬起他的頭,說:“那你就答應(yīng)媽,你先跟著我們走,行不行?你試試,你跟他徹底斷了聯(lián)系,你試試行不行?”</br> “媽……”</br> “你就試試不行嗎!要是你真的過幾年都忘不了他,他也還那么喜歡你……我們就認(rèn)命還不行么?”</br> 周慧說到最后也沒了聲音,就如同剛剛許唐成說著“我沒辦法”的樣子。</br> 許唐成知道,這已經(jīng)是周慧和許岳良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br> 可他卻在長久的沉默后,依然搖了搖頭。</br> “不行?!?lt;/br> “你……”周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你是不是不想讓我活了啊?”</br> “媽,”許唐成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住眼睛里一直在往外涌的東西,“你也知道,易轍……易轍家不像咱們家。我有你們,有奶奶,有大伯他們,可他不是,他……”</br> 毫無征兆的,剛剛憋回去的淚又滾了下來。許唐成沒對誰說過“愛”,連易轍都沒有,遑論此時(shí),他要給周慧他們講明白這東西,講明白他為什么就是不能離開易轍。他匆促地組織語言,卻許久都沒得到一句完整的話。</br> 直到易轍的樣子在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太多遍,而疾速掠過的畫面中,有一幅飄然,停駐。</br> 許唐成眨了眨眼,像是又看到了那個(gè)夕陽天,被遞到嘴邊的月餅。</br> “我要是有三塊月餅,我給你們兩塊,給他一塊,他要是不要,我就全都給你們。可是他……他有三塊,會全都給我?!?lt;/br> 明明在說著愛,許唐成卻眼里都是淚,也盛滿了痛苦。不止周慧,連站在門口的許唐蹊都怔住。她不自覺地張開嘴,輕聲叫:“哥……”</br> “我沒法離開他,兩三年也不行?!痹S唐成顫抖著,說,“我只要一想到他拿著好吃的東西,卻沒人能給,我心里就揪著疼,疼到我受不了。”</br> 周慧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早就沒了哭聲,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只是眼淚卻在徑直地往下掉。</br> “那我們呢?”她啞著嗓子,問,“你是仗著我們有人關(guān)心,仗著我們有唐蹊嗎?”</br> 易轍也算了解易遠(yuǎn)志了,他知道,這個(gè)“等會兒”,估計(jì)這一天也就過去了。果然,易轍回了酒店,睡了一覺,易遠(yuǎn)志還沒有回來。</br> 一整天,易轍都在擔(dān)心著許唐成那邊,他一個(g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終于忍不住給許唐成發(fā)了一條短信過去。沒敢問什么敏感的問題,只單問他在干什么。</br> 短信發(fā)送后易轍就把手機(jī)放到了枕邊,等待回音,他生怕錯(cuò)過消息,連去上個(gè)廁所都要攥著。</br> 易遠(yuǎn)志過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十點(diǎn)鐘,他進(jìn)屋后脫了大衣,搭在衣架上,問易轍:“什么事?”</br> “就是想跟你說……”</br> 易轍暫時(shí)把手機(jī)放到茶幾上,在易遠(yuǎn)志的示意下坐到了沙發(fā)上。</br> “想跟你說,我現(xiàn)在不是單身。”</br> 聞言,易遠(yuǎn)志微一挑眉,但沒有插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