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
如今九州一分為二,南朝為陳,北朝為周。
兩方分庭抗禮多年,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直到近些年,南陳的上一位國君駕崩,南陳永安公主把持朝政,南北局勢忽而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沁水閣里聽來的墻角,大多是有關(guān)這位南陳公主。
南陳上一位君王與皇后伉儷情深多年,可惜膝下緣薄,唯有一女,便是這位永安公主。
這位皇帝知人善任,節(jié)儉愛民,卻英年早逝。
他崩逝后不久,皇后亦香消玉殞,隨之而去,留下剛過及笄的女兒獨留人世。
內(nèi)閣大臣多番上奏議儲君,不少王室亦蠢蠢欲動。
然而離奇的是,一夜之間,上表議論儲君人選的大臣和試圖奪皇權(quán)的王室相繼離奇失蹤。
據(jù)家中仆人所言,家主消失前,多半是孤身一人進了房間,而后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察覺不對再開門時,房間已空空如也。
這樣強大力量,尋常修仙者已不能及,不由得使人膽寒。
自天帝飛升,創(chuàng)立白玉京以來,人間君王可在登基前夜與天庭對話,一直是百姓們默認的事實。
如果得到天帝的認可,則會天降祥瑞,順利加冕,而若是未得天心,則會降下天譴。
因而自那以后,無論是文武百官,亦或是王室貴族,皆不敢輕舉妄動,直到永安公主手握重權(quán),加冠稱帝。
然而永安公主執(zhí)掌江山十余年以來,南陳風(fēng)雨飄搖,無數(shù)天災(zāi)接踵而來,不少人質(zhì)疑她登基時的祥瑞為假,這數(shù)年的天譴才是真的。
天譴,或許意味著君主德行有虧。
這個猜想的背后,是無數(shù)勢力的摩拳擦掌,以及對權(quán)力的渴望。
除以之外,這位女皇好男色也是廣為人知的秘辛。
宮門前為女皇征兆男妃的內(nèi)侍公公們輪班上任,征召處從未有休息的時候。
至于被選入宮的條件,則是由兩位內(nèi)侍長官評判容貌,容貌上佳即可入宮。
只是這容貌一說,頗為玄妙,似乎并無定數(shù)。
或有普通百姓不認可之人被選入宮,亦有貌比潘安者被賜金放還。
因門檻兒極低,被否決之后還有銀子拿,起初幾日猶疑后,百姓們紛紛趨之若鶩,上趕著入宮。
數(shù)十年來,從南陳國都開始,如今甚至有了北周的人慕名前來應(yīng)征。
林焉聽完,遠山似的眉微蹙,“如今有多少人選上了?”
“哎喲,”那店小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夸張道:“那誰曉得,雖說入選條件苛刻,奈何去應(yīng)征的也多,如今怎么著也有萬余人了。”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施天青挑眉:“這位女皇陛下挨個兒睡一遍也得三十年?!?br />
“羨慕了?”林焉道。
“不止羨慕,”施天青端著酒杯的手輕輕打轉(zhuǎn),“我還要去爭寵呢?!?br />
林焉淡淡掃了他一眼,啜了口杯中酒。
施天青的話說的曖昧,其中意圖卻與他不謀而合。
這個皇宮就算與孔雀翎和女蛇妖無關(guān),也必然有蹊蹺。
林焉這么個愛管閑事的性子,必然是不會輕描淡寫地忽視。
雖然天帝教誨,無論神仙妖怪,絕不可對皇室和朝廷使用法術(shù),因而多有桎梏。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況且為了維持人間秩序,天規(guī)亦有言,居于皇宮者,無論皇家子弟或是內(nèi)侍女官,決不可修煉仙術(shù),且修仙者不可入朝為官,若被察覺,將由白玉京上的仙官親自處決。
他們一行人回到客棧,林焉對問寒淡淡道:“給我易容?!?br />
“易容變形可是白玉京的必修仙術(shù),”施天青聞言道:“你連這也不會?”
“我家公子當然會,”問寒急著反駁道:“他就是不擅作畫而已。”
易容仙術(shù)需先在心中描繪出要變成的模樣,方才能成功改頭換面,施天青瞧著林焉,睨著眼笑。
這么個清雅如玉的仙子,居然不會作畫。
然而林焉看著他,神色卻有些迷惘。
“你……去過白玉京?”
他的話問的委婉,實則他是想問,施天青是否曾在白玉京中常住。不然如何會對白玉京中弟子修行之事如此了解。
施天青頃刻間明白過來,下意識咬中自己的舌尖。
他從沒有去過白玉京的記憶,可方才那一句竟是脫口而出,更像是,他十分了解白玉京。然而再認真去想時,竟想不出半分與白玉京有關(guān)之事了。
他少見地垂下眼,陷入了沉默。
林焉給了不少銀錢,讓問寒帶劉仁四處閑逛,而后關(guān)上門窗,安靜地等著施天青梳理記憶。
直到月上中天,施天青才對他搖搖頭,神色不明,“我最后的記憶,是年少時闖入了一片花海,一片……仙境一般,無與倫比的花海?!?br />
“讓你失望了?!?br />
林焉遞過去一杯安神的花茶,“沒有,”他溫聲道:“早些休息,明日我們?nèi)m門?!?br />
他徑直往問寒的房里去,后者正陪著劉仁玩兒今日從集市上淘來的小玩意兒。
問寒見他來了,便替他施法易容,卻見林焉的目光停在劉仁身上,“怎么了公子?”
“你父親讓我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林焉對劉仁道:“如今南陳國都已到,你若想去哪兒,自己去便是,”
他說著掏出一封銀錢,“拿著這些錢,置辦間宅子,或是讀書或是經(jīng)商,天高海闊,就此別過?!?br />
劉仁拆著孔明鎖的手突然頓住,他嘴唇囁嚅片刻,才低聲道:“劉仁想跟著公子,鞍前馬后效力,在所不辭?!?br />
林焉似是有些意外,斟酌片刻道:“我大抵還會在人間待些時日,若你不怕殺身之禍,那便先跟著我罷?!?br />
劉仁似乎沒想到林焉竟這般好說話,他知道父親如今在白玉京后,便一直想跟隨林焉,以期得到仙緣,與父親重逢。
雖然林焉現(xiàn)下并不打算點他成仙,時日久了,只要他為林焉鞍前馬后,有朝一日總會博得青睞的。
林焉不知他所想,見他自愿留下,便對問寒交代:
“給劉仁扮作侍女,明日隨我一同入宮?!?br />
他說的云淡風(fēng)輕,似乎從未懷疑過是否會落選。
倒是問寒笑了,“那孩子不過是客套幾句,公子就真把人驅(qū)使起來了?這么大的孩子能做些什么?”
林焉聞言看向劉仁,后者一時怔愣后,目光便堅定起來,“我方才所說絕非敷衍之言!”
問寒驚掉了下巴,“你不怕死?”
劉仁搖搖頭,“我性命皆是先生所救,何懼一死?!彼f這話時,是與稚嫩面容截然不同的認真,只是下一秒就破了功,委委屈屈道:“我愿意隨先生進宮,可為何要扮作侍女?”
“宮女和內(nèi)侍,選一個?”
劉仁當即明白過來,雖然如今是女帝當政,老祖宗的規(guī)矩卻不曾變過。
劉仁若是扮作內(nèi)侍入宮,免不了被驗身,更遑論——
如果這是一場針對男子的陰謀,劉仁手無縛雞之力,林焉話說的駭人,可其實只需要他做個眼線,并不想給他招致殺身之禍。
劉仁聰慧,極快地想通了關(guān)竅,跪地道:“劉仁定不辱使命?!?br />
林焉把人扶起,笑意溫和,“多和問寒學(xué)學(xué)他的厚臉皮,不必動輒跪地?!?br />
問寒:“……”
他給劉仁易容完,半大的孩子骨架還沒長開,扮作女子也不違和,竟還有幾分清秀的美感。
林焉點評道:“不錯?!?br />
“自然比公子強些,”問寒向來給點陽光就燦爛。然而得瑟完他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公子,我呢?”
林焉遞給他一枚玉佩,“孔雀王不喜鴻雁傳信,你帶著我的信物去找孔雀王,詢問他孔雀翎的下落。”
問寒接過,鄭重地點點頭。
“之前替那些幽魂安排來世命格之事,幽冥那邊辦妥了嗎?”林焉又問。
問寒從指戒里拿出書信,交于林焉:“我正要稟告此事,泉臺君來信,說是已經(jīng)安頓妥當?!?br />
林焉贊許地點點頭,隨手變出一把種子,放到問寒手心,“我新培育出的曼珠沙華,泉臺君最愛的顏色,此物須得要靈氣護著,勞煩你跑一趟帶給他,以表謝意。”
孔雀王居于湄州島萬花林,而幽冥鬼蜮在天地的盡頭,這一來一回,恐要不少時日。
“下回定要找天帝要一面水鏡,公子也不必這么麻煩?!眴柡行n心道:“我不在,公子切記當心?!?br />
林焉笑道:“你幾時變得這般謹慎?”
“施天青此人行事詭譎,又不知來歷,”問寒踟躕道:“您帶他在身邊,屬下不能放心?!?br />
“我會想法子試試的。”
問寒不解:“試什么?”
林焉笑意淺淡。
“他是否想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