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問寒踩著最后一抹月光啟程，等施天青懶懶地走出客棧時，林焉和劉仁已經(jīng)等著了。

　　“喲？”施天青揉了揉眼，好笑道：“這小孩兒扮作女兒也是個美人呢？”

　　“你瞧誰都是美人？”林焉隨口道。

　　“旁人都是小美人，”施天青湊近他鼻尖，雙目微挑，“獨(dú)阿焉是絕色?！?br />
　　他似有些遺憾道：“問寒那小子替你畫的這幅皮囊，到底還是遜色你百倍?！?br />
　　林焉睨了眼施天青變作的模樣，也回敬了一句評價，“你這幅皮囊，跟你原本的氣質(zhì)倒是如出一轍?！?br />
　　“如出一轍的風(fēng)流多情？”施天青話音含笑。

　　“如出一轍的招人煩?！绷盅勺M(jìn)馬車，沖他抬了抬眉，“走了?！?br />
　　施天青縱身躍進(jìn)馬車，劉仁揚(yáng)鞭往宮門去，林焉暗自掃了施天青一眼，他正半闔著眼，似乎在補(bǔ)眠。

　　問寒的離開，他一句也不曾過問。

　　臨到宮門前，林焉推醒他，遞過去一枚丹藥，“吃了?！?br />
　　施天青眼尾上挑，拈起藥丸，隨手扔進(jìn)口里囫圇咽了，方才問：“是什么？”

　　“現(xiàn)下才問，若是毒藥，你可就死了?！?br />
　　“不會，”施天青漫不經(jīng)心道：“我死了你會心疼?！?br />
　　“化髓丹，服下后一日之內(nèi)仙法全無，如同凡人?！绷盅山忉專骸拔也聹y，宮門甄選，或許驗(yàn)的不是容貌，是仙根，你我靈力之身若被察覺，你做人家寵妃的夢可就泡湯了?！?br />
　　“若是一日之內(nèi)逢上殺機(jī)……”施天青拉長了尾音，“咱們兩個說不準(zhǔn)就能死同穴了?！?br />
　　“我運(yùn)道向來不錯?！?br />
　　“那就承您吉言。”施天青說著掀簾下車，手撐著簾子略擋在林焉頭上方，后者淡掃他一眼，跟著下來。

　　此時宮門前的征召選妃處已有了三兩人，兩個衣裳格外精致些的內(nèi)侍立于門外，內(nèi)里可從一角窺得亭臺樓閣如畫，雕梁畫棟，頗為精致。

　　分寸之間，華貴異常，仿佛皆在訴說皇宮內(nèi)的富貴滔天，于過路之人而言，實(shí)在是不動聲色的誘惑。

　　也有荒謬傳言說從前前來參與征召的人不多時，那些宮人們也會私自上街，以財(cái)色禮物引誘一些長相上佳的人前來參選，傳至如今十來年過去，多數(shù)人都默認(rèn)這是以訛傳訛的謠言，唯有施天青非覺得是皇家顧忌自己的臉面，硬生生把這謠言給斷了。

　　至于是用了什么樣的手段去把“實(shí)情”變成“謠言”，那便又有無數(shù)血腥遐想了。

　　一個格外顯小的內(nèi)侍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引著林、施二人進(jìn)去，又將兩人分別帶入了兩間靜室內(nèi)等候，之后便推門出去了。

　　等了不過須臾，里頭剛巧一個應(yīng)征失敗地出來，捧著一疊銀子，眼里眉梢都是劫后余生的笑。

　　林焉攔了他道：“請問這位……小哥，緣何如此高興？”

　　上千歲的林焉覺著自己這么稱呼人總覺著怪怪的。

　　那男人一愣，壓低了聲音道：“你叫我？”他見林焉雙目匯聚于他，也不再猶豫，忙連珠炮似的交代：“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哥從前來此選中之后，便再也沒有消息了，從前選中入宮賜下的賞錢也用完了。我老母重病，家里又實(shí)在窮困，我不得不來此?！?br />
　　“若是我也選中了，那誰來照顧我母親呢？”他撫了撫心口，嘆道：“還好我入不了里頭貴人的眼?！?br />
　　他正說著，卻突然被人呵斥，那男人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呵斥他的人，忙唯唯諾諾地告著罪離開了。

　　那呵斥人的公公看著年長些，這會兒神色極其不滿，他淡淡地掃了一眼林焉，“跟我過來吧?！?br />
　　林焉也收了話音沉默下來，跟著過去。

　　里間是一位面色冷漠的內(nèi)侍，一身公公的衣裳，卻愣是讓他穿出了隱士高人的模樣。

　　林焉打量他片刻，便聽他道：“閉上眼，”他手里一把長鞭輕點(diǎn)桌前座椅，“坐下?！?br />
　　先前聽聞此處有兩位內(nèi)侍負(fù)責(zé)篩選，想必他與施天青是各逢上一位了。

　　林焉如他所說闔目坐下，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那人將鞭體折起來與柄一同握在手里，以尾部輕輕觸碰他的肩，“入宮吧?！?br />
　　他甫一說完，便有內(nèi)侍小跑著過來替林焉以布帶遮上雙眼，林焉任由視野被阻，出聲道：“我有一貼身侍女，亦是我表妹，家里貧苦，希望她能與我一同入宮，也可彼此照應(yīng)?！?br />
　　“不行，”替他遮眼的內(nèi)侍忙打斷道：“你入了宮就是陛下的人，怎可帶別的女子？”

　　“那我便不入宮了，”林焉坐回雕花木椅，氣氛一時沉默。

　　“帶你妹妹來見我?！鼻謇渖硢〉穆曇繇懫?，如同冷泉磨礪過碎石，讓人忍不住頭皮發(fā)麻。

　　出聲的是那位手執(zhí)長鞭的審核者。

　　隨著他話音落下，先前的內(nèi)侍們都不再辯駁，隨后便有人帶了劉仁進(jìn)來，那長鞭的主人只淡淡掃了她微小的身量一眼，便道：“讓她進(jìn)去吧?！?br />
　　兩人遂被蒙上雙眼，有內(nèi)侍引著兩人進(jìn)入宮門，一步一步，往深宮中去。

　　為了誘他入宮，竟然連他口中的“表妹”都能放行，甚至連二人的具體關(guān)系都沒有查過，這樣的草率簡直和甄選入宮的豐厚賞賜一樣，仿佛一直在訴說著這里的不同尋常。

　　天下哪兒有這么好的餡兒餅。

　　林焉心略下沉，雙眼被蒙住，他便在無聲的黑暗中用雙腳丈量，于心中描繪所經(jīng)過的道路。

　　那內(nèi)侍對他頗為恭敬，每行至阻遏處便會出聲提醒，“貴人請?zhí)_?！?br />
　　林焉便知道，他已經(jīng)進(jìn)了殿內(nèi)。

　　“這位貴人，”那內(nèi)侍已然改了口，“按規(guī)程，您這位侍女只能在殿外灑掃，不可入內(nèi)?！?br />
　　“無妨?！?br />
　　林焉扶著內(nèi)侍的手肘坐下，身下是柔軟細(xì)致的錦被。

　　“還請貴人在陛下來前，務(wù)必不要摘下束眼布巾。”一名內(nèi)侍交代道。

　　“我知道了。”

　　那些內(nèi)侍們也頗為乖順，聞言便道：“那奴才們便告退了?！?br />
　　隨著極輕的腳步聲離去，林焉索性摩挲著脫了鞋，懶懶地躺在床榻上假寐，一邊盤算著放在腦中刻畫的路線。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忽然有一雙冰涼的手覆上他的臉頰，他下意識蹙了眉，屏息道：“陛下？”

　　那人不言語，只從他的臉摩挲到脖頸，指尖勾上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已然繞到他身后解開了腰帶。

　　林焉伸手握住在他身上游移的那只手，正要開口，卻忽然一頓。

　　——他摸到了一枚戒指。

　　觸感微涼，不是玉石，亦非金銀，這是身懷仙術(shù)者的隨身儲物空間，靈戒。

　　“施天青？”他道。

　　那人另一只手忽然停下，而后繞到他耳后，隨手一扯，那輕薄如紗的布帶便順著他的鼻梁滑落，露出一雙好看的眉眼。

　　“不讓你揭開，你還真不揭開？”施天青戲謔道：“若是同我在一起時也這般聽話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