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樂魔之疑波
蠟燭的原料是白蠟蟲或蜂蠟, 兩種成本都很高,算是個奢侈品, 且白蠟燭多用于喪葬典禮,有錢人家也不常使用。商榮等人在神冶門住宿多日, 見莊內(nèi)都用油燈照明,馬叔當日購進數(shù)千支白蠟單獨看來不算可疑,與公孫謙失蹤一事結(jié)合就能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犯罪假設了。
風元駒是眾所周知的雕塑高手,參考風夫人的塑像,他完全有能力制作一個與風鶴軒外表一致的假人,白蠟是上佳的制作材料,可塑性強還容易軟化, 不比泥巴陶土定性后不易改動, 稍微加熱即可修整形狀和顏色。這恰能解釋為什么陳摶第三次探病時看到熟睡中的風鶴軒氣色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
商榮苗素排除易容術(shù)這條,是因為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很難做,風元駒也不一定請得到這樣的高手,即使請來了也不便封口保密, 都不及他親手制作假人替代來得穩(wěn)當。
蠟人可迷惑視覺, 但長時間聽不到風鶴軒說話,人們?nèi)詴鹨桑枰腥四7滤穆曇簟_@點公孫謙辦得到,他那出神入化的口技能準確復制萬事萬物的聲響,學學風鶴軒料想不難。他失蹤前與風元駒有過秘密接洽,失蹤日期又和風鶴軒與外界隔離的時間吻合,由此可大膽猜測:他被風元駒帶進神冶門, 藏在風鶴軒的臥室,陳摶等人前去探病時,就是他隔著簾子接待。
那幾日風元駒寸步不離守在“風鶴軒”身邊,風高暢“弒父”當晚,服侍風鶴軒的幾名仆婢皆遭殺害,這些人可能被風元駒威逼利誘協(xié)同作案,后來又被一齊滅口,以掩蓋兇案內(nèi)、幕。
商榮苗素經(jīng)過詳細對談捋清事件脈絡,在此基礎上尋找證據(jù)。
“先回去問問馬叔,那天是誰吩咐他買的白蠟燭,如果是風元駒,馬叔就是我們重要的人證。”
他們防備風元駒再度滅口,談話時不停絕塵飛奔趕到馬叔居住的茅屋。
馬叔正坐在屋檐下發(fā)呆,穿著一身黑布短打,腰上捆著白麻,沉浸在對主人的哀思中,見三個少年來訪,強打精神迎上來接待。
商榮見面便抓住他的手臂問:“馬叔,那天你載了一車白蠟燭回來,是替誰買的?”
提問有頭無尾,由不得馬叔發(fā)懵。
趙霽為強調(diào)緊要性,補充:“馬叔,這事和風門主的死有直接關系,我們需要你出面作證。”
苗素怨他多話,悄悄踹他一腳,馬叔就像被蛛網(wǎng)黏住的蟲子,只剩眼皮還能簌簌抖動,見商榮溫和地動了動嘴,重復發(fā)問,他的表情塵埃落定歸于平靜,彎腰寫道:“吾自買。”
三人驚異,商榮忙問:“真是你自己買的?”
馬叔用力一點頭,鎮(zhèn)定得趨近麻木。
當商榮追問他買那么多蠟燭做什么時,他撇臉走進茅屋,兩爿門扉哐當合閉,仿佛一張緘默的嘴。
看這回避的態(tài)度,他無疑在撒謊,究竟在為誰隱瞞?動機又是什么?
少年們輪流敲門數(shù)次,守在門外等了一個多時辰,猜疑也越積越深,苗素對商榮說:“我看馬秋陽有問題,他明顯在包庇那個叫他買蠟燭的人,我們別跟他耗著了,直接抓出來審問吧。”
商榮也不想浪費時間,點頭說:“進去以后先好好說,他不配合我們再另想辦法。”
趙霽喜歡馬叔,覺得此舉太莽撞,當二人撞門時他選擇留在屋外觀望。
商榮苗素破門入戶,逼近坐在床邊的老人,馬叔見他們強行闖入,僅有的反應是緊閉雙眼,切斷交流途徑。
苗素認為審問已是多此一舉,冷笑:“榮哥哥,他這等于不打自招了,我們還客氣什么?動手吧!”
不待商榮回應,右手五指彎曲成爪,電撲上前扣住馬叔左肩。馬叔肩頭本能一顫,避開穴位,也出右掌拍她左肩。苗素左手蛇翻纏住他的手腕,右手再次出招,與馬叔左掌相擊。內(nèi)力碰撞,霎時狂飚乍涌,排云激浪,床鋪應聲塌斷,周遭的輕巧物件都被刮跑,屋頂也被吹出幾個窟窿,漏下一束束飽含揚塵的天光。
馬叔無意傷人,只出了三成功力,被對方強勢壓制,身體后仰,倒在斷裂的竹床中。
趙霽聞聲搶進,見狀高呼“住手”,商榮看馬叔出手就知老人并無敵意,勸阻苗素:“苗小姐先別用強,再試著問問他。”
說著近前扶起馬叔,先抓住他右邊胳膊輕輕一拉,一截干瘦的臂膀從袖管里滑出來,手肘窩的位置有一顆豌豆大的菱形黑痣,商榮隨意瞄了一眼,目光集中到對方臉上。見他面色慘變,不知是受了內(nèi)傷,還是情緒促成。
苗素不準備客氣,揪住馬叔衣襟,強迫他看向自己,陰狠發(fā)笑:“我只道‘八臂金剛’馬秋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沒想到竟勾結(jié)歹人殘殺恩主,趕明兒我就到江湖上散播消息,讓那些仰慕你的后輩看清你的真面目!”
馬叔嘴唇擠成一條黑縫,滿目悲憤無奈,商榮誠心勸告:“馬叔,我知道你有苦衷,可人不能在大是大非上出錯,你再不說實話,必將晚節(jié)不保啊。”
趙霽比他們都急,湊進來嚷:“馬叔你再不答話他們就要把你當壞人了,你不想說點個頭也行,那些蠟燭是不是風元駒讓你買的?”
一直以來他有好感的人基本都不壞,所以迷信直覺,生怕人們錯怪馬叔。苗素不明就里,氣他一再誤事,狠推一把罵道:“你是不是豬腦袋!這么審他會招才怪!”
說話就想揍他一頓,馬叔手出如箭擒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比出制止的手勢。一雙昏黃老眼與其余六只年輕明亮的眼睛逐一對視,慢慢松開苗素,走到小桌前,食指往茶杯里沾了水,在桌面寫字交涉。
“夜來,吾當與爾白。”
三人看了交換意見,苗素首先反對:“咱們這一走,他準會逃跑,到時上哪兒找人去?”
趙霽自愿擔保:“你都說馬叔當年是條好漢,我看他現(xiàn)在也不壞,昨天得知風門主死訊,他那種吃驚著急的反應是裝不出來的。”
“哼,那他為什么不肯招供?真對風鶴軒忠心,就該積極幫他伸冤報仇,而不是包庇嫌疑人!”
“他肯定有苦衷,我們給他一點時間,晚上再來。”
知道靠自己不能說服苗素,趙霽窘迫地看向商榮,指望取得他的支持。
商榮有過識人不清的教訓,當年錯信采花賊廖進,幾乎喪命,也曾被莫松迷惑,被那助紂為虐的惡徒深深蒙蔽多年,從那以后他看人倍加小心,無萬全保障絕不輕信,此刻這情況,不能一味強硬,更不能感情用事。
于是他采取了穩(wěn)妥折中的辦法,問苗素:“你身邊可帶了毒、藥?有解藥的那種。”
苗素喜道:“榮哥哥腦筋轉(zhuǎn)得真快,我都差點忘了這茬。”
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黑藥丸,對馬叔說:
“想讓我們答應你,就吃下這顆斷腸丹,這藥服用后六個時辰才會發(fā)作,你能守約,今晚我便給你解藥,否則將會腸穿肚爛。”
為防止他服藥后偷偷嘔出,將藥搗爛溶在水杯里再遞給他。
馬叔看也不看接過杯子一口喝干,等了一盞茶功夫,苗素估計毒、藥已被吸收,才叫同伴走人。
趙霽放心不下,臨行叮囑馬叔:“馬叔,那個兇手非常狠毒,其余知情者都被他殺害了,你千萬小心。”
苗素譏誚:“你少點爛賢惠吧,他武功好得很,再來五個風元駒也殺不了他。”
回到莊上,三人向兩位長輩匯報了上述發(fā)現(xiàn),他們也認為馬叔袒護的人就是風元駒,別人猶可,風?}最想不通,諮疑道:“馬叔是神冶門的老人,據(jù)說侍奉前代門主就極為忠誠,對風門主絕無二心。往常也沒見風元駒對他有過特別的恩惠,他為什么要包庇他?”
苗素說:“他說晚上會向我們坦白,二叔,您看那老頭兒到時會說實話嗎?”
人心難料,風?}只能靠以往的印象預測。
“馬叔很耿直,我在這兒呆了二十多年,沒聽人指摘過他,辦事也勤懇誠實,別的買辦都會中飽私囊,獨他一介不取。按過往來看他應該會守信用。”
馬叔的事暫且押后,中間這段空檔也要善加利用。眾人討論該去哪里找物證,假如那替代風鶴軒的蠟人真實存在,它現(xiàn)在會在什么地方。
他們一致認為,蠟人大概已被風元駒銷毀,昨晚的火災嫌疑重大。
蠟人遇火即融,要原封原樣找出來已不可能,但搜尋痕跡還不難,具體辦法在場除趙霽外,余人都想到了。
風?}當即下令闔莊人丁到火災現(xiàn)場集合,宣布自己正在調(diào)查門主死亡真相,命他們牢牢記住接下來的情形,留待日后作證。
數(shù)百人圍住殘垣斷壁,看幾名家丁依照風?}指示用火把分段點燃廢墟,每當火勢興起,又立刻澆水撲滅,燒到某個位置時,水一潑進去,突然砰地一聲巨響,許多破磚焦梁被炸上了天,騰起蜿蜒如龍的青煙,附近人都聞到刺鼻的炭氣,不明所以地驚呼竊議著。
家丁們停止焚燒行動,風?}問管家爆炸位置在起火前是什么地方。聽說是風鶴軒的書房,又找出日常負責打掃的仆婢,命人嚴加看管,不得有失。隨后再領人挖掘爆炸地點,在廢墟深處挖出十幾斤殘存的蠟油,這些蠟油經(jīng)過火燒,仍能看出顏料暈染的痕跡。
陳摶見事情大有進展,忍不住向風?}道喜,以為再取得馬叔的口供,就能找風元駒攤牌了。
傍晚焦慮兩日的人們圍坐著吃了頓飯,養(yǎng)精蓄銳,準備待會兒一鼓作氣挑明案情,還死者公道,保遺孤清白,有憑有據(jù)嚴懲陰毒狡猾的兇手。
飯后苗素想去散散步,請商榮作陪,趙霽這監(jiān)督如影隨形跟了去,苗素只求飽眼福,也不反對他盯梢,倒是商榮奇怪這兩個積年的對頭為何忽然言歸于好,群疑滿腹地觀察他們,心想苗小姐是女人,善變還能理解,怎么趙霽也忽晴忽雨的?
……他沒看錯,這小子就是娘們德行,任性幼稚還愛流馬尿,當初絕對投錯胎。
心里一嘀咕,又認為沒事是該讓著他點兒,自己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犯不著跟假女人計較。
三人漫步到湖邊,不覺靠近前晚的案發(fā)地,在那里遇見了渾身縞素的風高燦。
這小少爺之前都在前廳守靈,商榮昨天見過他一次,那會兒他悲不自勝,神情卻還鮮活,全不似此刻惟恍惟惚的糊涂樣,教人看了頓起憂疑。
他帶頭過去問候,輕喚兩聲,風高燦遲鈍扭頭,余暉掩映下他兩邊面頰掛著幾道微弱反光,是即將風干的淚痕。
面對那枯井般空洞的雙眼,商榮不知該說什么,風高燦也無意與他交談,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蕩向別處。
趙霽與他接觸不多,也知這風二少極重禮儀,昨天看他協(xié)助理喪,悲慟中仍不失莊重,現(xiàn)在見了客人連招呼都不打就走掉,怕不是情緒崩潰了?盯著他的背影悄聲道:“這人看起來比昨天還傷心,是又受了什么打擊嗎?”
那日眼見風高燦被苗素劫持打傷,又遭風鶴軒嫌棄后,商榮便頗為同情他,后來得知他竟是母親與小叔通奸所生,更多了幾分憐憫。人可以有很多選擇,卻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多少人因此背負夙罪,心靈被迫經(jīng)受持久又無可逃避的敲打。
父親遇害,兄長蒙冤,這兩宗橫禍就把他折磨得魂不附體,若得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疼愛他的親叔叔,他將如何自處?
暝色漸傾,淡月姍姍爬上柳梢,是時候去找馬叔求證了。少年們回到師長身邊,五人動身出行,剛出客房院落,幾個仆人狗攆兔子似的倉皇奔來,比手畫腳稟報。
“三爺不好了!馬叔在靈堂點火把自個兒活活燒死了!”
聞者皆驚,一齊趕向靈堂,陳摶等人本可頃刻而至,為了聽仆人細述,有意放慢步速。仆人們七嘴八舌拼湊出事件的詳盡經(jīng)過:方才馬叔提著一罐菜油來到靈堂,他一向不進莊門,昨日收到噩耗,也是到靈前祭拜一番便回去了,今天再次現(xiàn)身,眾人微感訝異,又看他手提油灌,神情古怪,便紛紛留心注意。
只見他走到大廳門外,向靈柩跪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將一方折疊好的布巾扔進門檻,隨即高舉油罐,淋遍全身,在一片詫疑聲中掏出火折引火**。
人們驚恐萬狀,趕緊上前施救,脫下衣衫拍打火苗,還試圖用茶水滅火,圍著馬叔猴跳鶻跳,火團里的馬叔卻紋絲不動,鐵了心求死,直到皮肉焦枯,痛不可當時才發(fā)出一聲徹天徹地的慘嚎,腦袋一耷拉,岣嶁著了斷氣。
等大伙兒接連提水來撲熄火勢,人已燒成黑炭了。
耳朵剛剛接收完可怖訊息,話中景象便詳實直觀地投入他們的視野,看到焦柴般的尸體,趙霽兩條腿像浸水的面條軟下去,膝蓋著地的瞬間淚珠奪眶。短短數(shù)面之緣里,這慈祥的老人不斷慨贈溫情,藹然可親,心地柔軟的少年接受不了視覺和情感上的慘烈沖擊,腦子里倏地空無一物。
冷靜者大有人在,風?}粗粗掃視一遍尸體,問旁人:“他留下的東西在哪里?”
仆人趕忙呈上馬叔死前投出的布巾,這件遺物已被人打開檢查過,是一封血書,商榮見堂上不少人神色誠惶誠恐,意識到遺書內(nèi)容不簡單,按住急躁等風?}先過目,再趁陳摶接手時從旁窺看。
萬萬想不到,這竟是馬叔的伏罪狀。
他在書中說日前遭受風鶴軒欺辱,怨恨越積越深,決心殺之泄憤。先是下毒讓他病倒,再用藥致其瘋癲,昨晚的火災是他與縱火者竄通所為,毒死那人的也是他。他干完這一連串壞事,又覺有負前代門主恩德,是以**謝罪,懇求人們將他的尸體挫骨揚灰,再大力宣揚罪狀,讓萬人唾罵,遺臭江湖。
這血書漏洞百出,情緒前后矛盾,給人的感覺盡是荒謬。商榮看后認定馬叔在為真兇頂嘴,懊悔自己思慮不全,只想到了人的貪生怕死,忘記還有犧牲一則。
風?}又招來一些人盤問情況,數(shù)次張望環(huán)顧后問他們:“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怎不見二爺過來?”
有人答:“二爺下午摔傷了左腿,呆在房里晚飯也沒吃,馬叔一出事,來福他們便去報信了,到這時還沒來。”
風?}狐疑:“二爺在哪兒摔傷的?有人看見么?”
這個在場無人知曉,那去報訊的來福已被人推到陣前,回說:“小的們剛?cè)鬟^話,連血書的事一塊兒說的,二爺說他隨后就到。”
風?}與陳摶等人互換眼色,苗素先一步?jīng)_向外間,商榮緊追其后,腳尖都向著相一目標馬叔的茅屋。
冥昏風囂,林陬嘩然,一朵呼呼跳動的火焰像魔鬼的舌頭向著遠處漆黑寂靜的小屋垂涎欲滴,火光描摹出一道踉蹌黑影,他腦門熱汗?z?z,動作失張失志,最后連滾帶爬接近茅屋,將要奮力投擲火把。一只用力的腳遽然踩中他的手臂,讓他的計劃斷在要命的節(jié)點。
“風二爺,你不在莊上主持事務,跑到這里來燒房子玩么?”
苗素撿起火把,狠狠踹了這狼狽的家伙一腳,商榮接替她按住風元駒后頸,牢牢制服。
風元駒并未沒丟掉鎮(zhèn)定,叱罵二人:“你們兩個小鬼好生放肆,在別人家里做客,還敢冒犯主人!待會兒定要找你們的師長說個明白!”
風?}陳摶踩著他的話尾出現(xiàn),一前一后說:“二爺,我們現(xiàn)在就來說說明白。”
風?}當先質(zhì)問:“你到這兒來做什么?為何放火燒屋?”
風元駒被抓了現(xiàn)行,就勢辯解:“馬秋陽殺了大哥,我不能親手殺他報仇,只好燒了他的屋子出口氣。”
“哼,好個有情有義的兄弟,馬叔是不是兇手還有待考證,這屋子里或許留有線索,可不能就這么燒了。”
風?}咬牙冷笑,叫商榮點了他的穴道帶進屋去。風元駒試圖反抗,被商榮扭住右臂,夏日衣衫寬薄,一拽一扭,袖子順著胳膊滑落,看到他肘窩里的菱形黑痣,商榮驟然怔愕,點住他的神厥穴后又抓起手臂仔細端詳,這顆黑痣無論大小、形狀、位置都與馬叔臂上那顆一模一樣。
難道中間另有隱情?
余人已進屋點亮燈火,他拖著風元駒跟進,不過隔了兩三個時辰,室內(nèi)景象幡然破敗,家具器物全部傾塌碎裂,隨處可見打斗的痕跡,粉碎的木桌旁落了一地杯盤碗盞,散落其中的雞鴨魚肉顯示這里曾擺放了一席豐盛的菜肴,墻角處歪著一只精美的云紋漆木籃,與簡陋的陳設不匹配,必是外來物件。可以推想,不久前有人用這籃子提了佳肴來這里請馬叔享用,至于之后的劇斗是如何發(fā)生的,苗素正著手調(diào)查。
她大致觀察四周環(huán)境,撿起一只盛有殘酒的碎杯,低頭聞了聞,拔下髻上銀釵輕輕攪動,釵頭片刻間泛起藍光。
“是五毒散,分量還挺重。”
判明毒、藥成分后她蔑笑道:“這下毒人太輕率了,馬秋陽是誰,五毒散這么常見的毒、藥怎么瞞得過他?多半被當場識破,接著便打了起來。”
風?}走向風元駒,峻色詰問:“二爺,剛才坐在這里和馬叔喝酒的人是誰,你心里應該有數(shù)吧?”
風元駒沉著冷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他的底氣源于死無對證,可惜事實從來不住銅墻鐵壁,苗素很快找到透風的罅隙。
“把他的褲子扒起來,看看他的左腿是怎么受傷的。”
這條傷腿正是風元駒的敗筆,傷勢根本不是摔跌形成的,小腿骨從中部折斷,留有一個青黑的指印,是被人大力撅折的。
“?雷手!”
陳摶風?}眼力精道,一眼認出這是馬秋陽的絕技。趙霽聽了,指著風元駒憤然詈斥:“和馬叔喝酒的人就是你,你想下毒殺害他,被他識破打傷,又用詭計逼死了他!”
風元駒死不松口:“?雷手并不是馬秋陽的獨門功夫,你們憑什么認定我是被他打傷的?”
苗素幾聲刻薄嬌笑徹底砸爛他的如意算盤。
“昨天馬秋陽在后面林子里請我們吃烤魚,中途幫我們打蟲子,剛好在條石上拍出一個掌印,用墨紙拓印下來和你腿上這個對一對,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趙霽再次厲聲呵斥:“快說!你是怎么逼死馬叔的!”
風元駒面如死灰,被逼上懸崖,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樹藤。
“你們的說法狗屁不通,既然馬秋陽能打傷制服我,又怎會受我脅迫去自殺?我早懷疑他就是殺我大哥的兇手,才帶了毒酒來報仇,可惜他老奸巨猾,察覺酒里有毒。我奮力硬拼被他打傷,以為必遭毒手,原想死前狠狠罵他一頓,誰知這老賊被我一番痛罵激得良心醒悟,這才寫下血書,前往靈堂**。”
趙霽進一步見識到人性的無恥,怒發(fā)沖頂撲上去毆打,被陳摶架住。
風元駒狡詐戳破他們的顧慮:“你們可以殺了我,但動手之前先想想如何對外交代,尤其是你苗?},忘恩負義,謀奪家財?shù)淖锩刹惠p啊。”
馬叔已死,目睹過他與風元駒會面的只有這一屋子不會說話的破爛,人們該向誰求證?
他們審問疑犯時,商榮在不停搜尋線索,他仔細檢查過酒席殘骸,所有器皿東倒西歪,一個半殘的陶罐里盛著白色的湯汁,沾了一點查看,是糯米甜湯。轉(zhuǎn)移注意后,他的視線很快被一條團在雜物中的破被單吸引,這被單的顏色質(zhì)地與馬叔的血書一致,馬叔定是撕了它寫下遺書的。
商榮撿起被單抖開來,上面只留有一些污跡,并無異常之處。他本欲放下,忽然靈光一現(xiàn)地想起馬叔一些特殊的行為習慣,猛然轉(zhuǎn)身看向破罐里的米湯,發(fā)覺或許有辦法讓這些沒有生命的物品開口說話。
“師父,風三爺!”
他向師長們抖動被單,有意注視風元駒,看他的臉色隨著自己的話發(fā)?發(fā)紅,心念越發(fā)堅定。
“這塊破布,說不定就是證據(j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