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龍,又是龍
</> 沒有精靈知道那幽深純美的淺金色泉水究竟有多深,即使樹精靈下沉的速度并不算快,他們在水面上甚至能夠清晰地看見阿爾瑟斯每一縷飄蕩的細軟發(fā)絲,但明凈如冰,卻不知何時變得比任何寶石都堅硬的泉水表面完全阻擋了他們的救援。
尖利的警哨打破了圣地的寧靜,附近的所有精靈正在迅速趕來,泉邊的高等精靈們用所有能想到的方式嘗試去打破凝固的泉面,所有人都心急如焚,以最快的速度將另一位殿下帶到一旁的精靈甚至沒有注意到,阿爾蘭德也低下了他的小腦袋,腳丫后翹,伸著兩只小手去夠不遠處的水面。
“不行!殿下這樣危險!”
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的精靈慌忙把他抱走,阿爾蘭德嗯嗯唔唔地叫著不斷回頭,而他此時身處泉眼的兄弟就像一只小小的甲殼類動物,正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撲騰著,眾人屏住呼吸看著他的動作,剛剛覺得樹精靈下降的速度有所減緩,那個孩子卻停下了動作,仰起了臉,用像是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得對不對的迷惑表情看著他們。
——然后又往下沉了一點。
于是他又開始蹬著短腿慢慢撲騰。
精靈們一口氣險些上不來,他們不清楚泉水之下的樹精靈能否聽見他們的聲音,只能盡力呼喊,希望他能夠堅持下去,至少在唯二能夠直接接觸泉眼的陛下和親王來到之前……清風(fēng)拂過成林的精靈木,搖蕩的枝葉摩挲輕擦,鈴音回蕩起伏,夾雜著精靈們不再輕盈的腳步。
“殿下!”
“親王殿下!”
西梅內(nèi)斯親王沒有過多的言語,“退開。”他沉聲說。
高等精靈們迅速從泉眼上離開,親王將佩劍插在泉邊,一步踏上了水面。
力量擴散的風(fēng)壓拂動著親王的金發(fā),光滑的波紋在他腳下一層層擴散,他走到泉水中央單膝跪下,看著還在水下慢動作的樹精靈,向他伸出了手。淡淡的暈光從水中透出,之前牢不可破的障壁像是沒有存在過,隨著潑濺的水聲,親王非常順利地滑了下去。
聚集在水邊的精靈們站在圈外,緊張地盯著泉水,努力觀察水面之下的情形,精靈木的枝葉在他們頭頂搖曳,風(fēng)濤回響,如柔和的絮語。
神情焦急的女王停下了腳步,看向手下,一根樹枝從旁邊伸過來,勾住了她的袖子,她抬起頭,眼光投向半空,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精靈木正在生長。
寶石一般的綠葉一層又一層地從新枝上萌發(fā),潔白的花苞如同星辰閃爍,花葉交織匯聚,已經(jīng)在時光中停佇不知多少年月的精靈木正以驚人的速度伸展著它們的枝葉,那些堅硬而純粹的葉片與花苞在風(fēng)中互相撞擊著發(fā)出細碎又宏大的聲響,越來越多的精靈抬起了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森林核心發(fā)生的重要變化
。
陽光穿過精靈木葉令人窒息的綠色,在砂地和泉水表面投下繁復(fù)華麗的光斑,幻境一般的光線隨著樹木的生長不斷變換,本應(yīng)無形無質(zhì)的陽光流水一般在枝葉間流淌折轉(zhuǎn),猶如一條金色的溪流傾瀉散落,形成了令人目眩的光霧瀑布,在波蕩的泉水表面潑灑出一片燦星華章。
精靈們?nèi)滩蛔“l(fā)出了驚嘆聲,女王也幾乎無法離開視線,但她所看的并不是泉水,而是另一個方向,在其他所有精靈都無法企及之處,在這片無有一刻不受陽光眷顧的土地上,挺直秀頎的林木尖稍,綠玉般的精靈木葉不斷向之伸展的地方,風(fēng)和云聚集了起來,白色的云層堆高層積,形成了一個龐大得令人畏懼的形體,更遙遠的高天,薄紗一般的云氣漫卷浮移,云紗鋪展,猶如翼橫青天。
是龍。
那是絕對不容人錯認(rèn)的形態(tài),如此地巨大,威嚴(yán)而不真實……穿行在林間的微風(fēng)帶起了女王的長發(fā),沒有精靈知道她看見了什么,就像感應(yīng)到了她的目光,龍首所在位置的云層緩緩垂了下來。
完全由云霧組成的軀體是沒有眼睛的,女王卻幾乎無法移開視線,云形巨龍那不可捉摸的注視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偏移了一個極細微的角度,轉(zhuǎn)向了金色的泉水。
龍咧開了嘴角。
然后它消散了。
云層崩解,云絮四散,連云絮也溶于長風(fēng),晴空依舊如洗,就像從未存在過之前的異象。陽光繼續(xù)不受阻礙地灑落,在精靈木自然的姿態(tài)交錯而成的巨大環(huán)形正下方,賜福之泉的水面再度起了波紋,首先露出水面的是樹精靈頭頂?shù)木G毛,然后才是全身濕透的親王,水流沿著他的長發(fā)和衣飾不斷淌落,樹精靈被他環(huán)在身前,塌下來的短發(fā)蓋住了他的小眉毛,倒是頭頂那幾根綠毛倒是仍舊精神地聳立著。隨著他們的跋涉上岸,泉水水銀一般加速滾落,沒有一滴在他們身上駐留。
親王一手撐在砂地上,稍微喘了口氣才抬起頭,精靈木的變化是如此劇烈,連他也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低頭將阿爾瑟斯橫放在膝上,一手一下一下地輕按著他的脊背,阿爾瑟斯噗噗吐了兩下,卻沒有吐出來什么東西,然后他掙扎著努力抬起頭來,左右歪著腦袋,用那雙濕漉漉的綠眸看著不知何時已經(jīng)遍布四周的精靈。
早已回神的精靈女王快步走到他們面前,捧起了阿爾瑟斯的臉頰仔細查看,如果只看外表的話,阿爾和之前似乎沒有什么不同,而力量觸絲所探查到的內(nèi)部……女王輕輕皺起了眉頭。
她遇到了屏障。
作為同源所出,和這兩個孩子自出生至今的保護者,樹精靈對他們的信賴,使這兩個孩子在任何方面都不會對他們設(shè)防,一次意外不會改變這種關(guān)系,那也許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同級力量的本能斥力……可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在這張?zhí)煺嬉琅f的小臉之下?
她看向樹精靈的另一位監(jiān)護人,低聲問:“你覺得怎么樣,希爾?”
西梅內(nèi)斯親王也端起了阿爾瑟斯圓潤的下巴,讓他把嘴巴張開,又摸了摸他的小肚子之后才說道:“他喝下了太多的泉水,需要再看看。”
……他并沒有遇到阻礙。
“你的身體呢?”女王問,賜福之泉是他們的生命之源,被人類稱為無所不能的奇跡之水,泉水所蘊含的力量是如此強大純粹,以至于沒有一種生物和異體之力能夠在其中停留,只有源出于此之物,也就是樹精靈及其血緣直接關(guān)聯(lián)者能夠接觸
。只有需要極大力量進行成體轉(zhuǎn)化的樹精靈才能消化未經(jīng)稀釋的源泉,潛入泉水深處是連精靈女王也不能輕易嘗試的,西梅內(nèi)斯不僅曾經(jīng)是最強大的樹精靈,支持著他這副軀體的血液也正是來自泉水深處,即使如此,短短的救援依舊極大地消耗了他的體力。
阿爾瑟斯伸手抓住了一縷垂到他面前的金色長發(fā),親王的額飾和發(fā)環(huán)都已不在,和他身上所有帶著力量的金屬寶石一樣,泉水的排斥是如此徹底,它們消失得像從未存在過。
“沒有大礙。”親王說,“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問的是精靈木的變化。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女王說,“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親王停頓了一下,“將儀式延后吧。”
“只能如此了。”女王輕聲說。
一旁的精靈將阿爾蘭德帶了過來,兩兄弟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又親親密密挨到一塊去了,看到殿下在表面上依舊健康活潑之后,緊急集合起來的精靈們也被遣散了。雖然精靈木劇變的疑惑存于每個精靈心中,但除了來自森林本源旺盛蓬勃的生命力,他們沒有感覺到更多的東西。只要陽光和星空依舊,他們總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來等待答案,他們所信任和愛戴的王者也總會給他們一個答案。
精靈女王卻不能確定自己能否找到真正的答案。
無論精靈木本身,還是她剛才所見的云態(tài)龍體都讓她感到不安,即使精靈木可謂她的母體,但她從未在自己所知的精靈歷史中見過任何類似的記錄,精靈木的生長就算以百年計算也不見多少變化,卻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爆發(fā)……風(fēng)云塑造的龍形也毫無邪惡之意,她甚至不敢肯定那個形象是否真正具有生命,但作為一名王者,她知道突如其來的變化只有極少數(shù)才能將事情帶往好的方向,更多的是對現(xiàn)實的阻礙,干擾,以及——
災(zāi)難。
女王不由自主地看向窩在親王懷中的阿爾瑟斯。
儀式延后的消息很快就傳遞給了森林所有的外來者,這讓賓客們大感意外,又過了幾天,負(fù)責(zé)接待他們的精靈進一步用柔和的態(tài)度表示,由于無法預(yù)知的變故,樹精靈的成年儀式無法再公開,同時他們不得不請客人們提前離開森林,女王對此也感到非常遺憾,贈送的精靈木葉只能聊表歉意。
與此同時,任何想要窮究和進行“探索”的對象都被精靈衛(wèi)隊以嚴(yán)厲的手段處置了,很多人直到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溫和優(yōu)雅的種族殘酷的另一面,微妙的是,對此感到真正意外的人并不多。雖然神光森林的主人如此作為沒有讓那些流言平息,甚至很有可能因此向著更廣的范圍進行更扭曲的傳播,但精靈們并不會真正在意這些,森林是他們的家園和領(lǐng)地,樹精靈是他們的希望,只有這些才是重要的。
何況當(dāng)屏障再度開啟,外面的世界就不能再干擾他們了。
蘭斯皇子比帝都的貴族更早地接到了神光森林異變的情報,精靈們的存在對中央帝國一直都有重要意義,但對某種意義來說已經(jīng)遠離權(quán)力中心,自得知肯特將在春天造訪森林就取消了行程的他來說,除了探究和推測,他已經(jīng)沒有更多想做的了。雖然精靈女王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夢,可“樹精靈”這種天生就擁有非常理的強大力量的生物,即使數(shù)量稀少到最多只同時只存在過兩位成體,作為人類的蘭斯仍然覺得他們存在本身就破壞了平衡。
想到在這里居留的另一位人物可能也許會對這個有些興趣,蘭斯皇子決定自己親自將情報送過去,陪同他的美艷依舊,重要的是可靠也依舊的索拉利斯團長
。
“意外嗎,發(fā)生過一次,就不會只有一次。”女侯爵走在他身邊,“在去年之前,誰會想到居然有人能在精靈的領(lǐng)地上偷走一個樹精靈,而且把他送過半個大陸?讓人不知該感嘆想出那個計劃的死者是個天才,還是那些精靈承平太久,以至于犯下這樣的錯誤?”
“只是憑空猜測的話,你認(rèn)為森林里會發(fā)生什么?”蘭斯皇子問。
索拉利斯抬眼望了望天花板上的壁畫,然后說道:“如果不是又一次被偷走,也許是小孩子貪玩受了傷吧。”
“哦?”蘭斯皇子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我以為你會有更復(fù)雜,更‘貴族’的猜想。”
“比如精靈內(nèi)訌,因為孿生兄弟不同的支持者分成了兩派,或者精靈女王難舍權(quán)力與美貌,將繼任者的成年時限后延,以尋找穩(wěn)固統(tǒng)治的方法……之類的故事情節(jié)?”索拉利斯說,“那只小東西長得太有趣了,怎么能讓這些無趣的事發(fā)生在他身上呢?”
“只是看長相?”蘭斯皇子也想起了那只幼小的生物,他笑道。
“不然呢?神光森林一旦閉鎖,我們就得不到任何可靠的消息,他們干這個真是在行。”索拉利斯說,“我很樂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卡拉米迪那群蛆蟲,但如果這些精靈有這樣復(fù)雜的頭腦,他們在兩百年前就該對那頂皇冠俯首稱臣了。”
“雖然你的用詞并非褒義,但我也沒有感覺到你對那些精靈的惡意。”蘭斯皇子說。
“對那些美人來說,那些人欲的存在不過是污濁。”索拉利斯說,“純粹其實是最高的生存智慧。”
“我在某種程度上認(rèn)同你的說法。”蘭斯皇子說,“畢竟人欲也同樣能夠非常純粹,而且他們不去爭奪,也許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獲得了足夠多的東西……或者已經(jīng)失去了足夠多的東西。”
蘭斯皇子他們進入會客室的時候,一名紅發(fā)的侍女正彎下腰,為坐在窗前的那個男人戴上柔軟的黑色小羊皮手套。她的神態(tài)是如此專注,連皇子和騎士團團長這樣兩位貴族的來到都未發(fā)覺,完成之后的微笑又是如此甜美動人,讓人很難察覺不到這位少女真正的感情,法塔雷斯的側(cè)臉卻依舊冷淡,在紅發(fā)侍女有些慌忙地向蘭斯皇子他們行禮離開之后,他就將那雙只是贅飾的手套脫了下來,丟到一旁的木桌上。
蘭斯皇子看著他的左手,森冷的白骨袒露在外,筋肉和白骨連接的部分不管看多少次都談不上一點美感,和這個男人身上其他可怖的傷痕一樣,都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時代的印記,這是這個男人的榮耀,也是他的傷痕。
法塔雷斯的名字太過傳奇,已經(jīng)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知道這位與他們一同自異地歸來的客人的真正身份,但他的存在感是如此強烈,就算全然無知,也會有人本能地被他吸引……法塔雷斯陛下在歷史上從來不缺少愛情,雖然他似乎對此從不熱衷。
“也許我該為您更換一位侍女長了。”蘭斯皇子說。
“換上只會瑟瑟發(fā)抖的小嬰兒嗎?”法塔雷斯說。
能夠不畏懼這位王者威勢的普通女人確實不太多,蘭斯皇子從善如流,“那就算了。我剛剛收到一條消息,陛下,是關(guān)于神光森林的——他們的樹精靈再度出了情況。”
法塔雷斯終于朝他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