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斷袖
沐浴完畢,劉欣身著一襲緗色長衫,董賢則著一襲天青色長衫,兩人皆裹著一身清新的水汽和芝蘭的香氣,烏黑的及腰長發(fā)披散下來,帶著幾分閑適和慵懶。
兩人面對面坐在幾案旁,劉欣似笑非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董賢看,看得他心中一陣發(fā)毛。那眼神中隱含的意味是如此熟悉,讓董賢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劉欣單手支頤,臉上掛著玩味的笑容,氣定神閑、意興闌珊地望著面前這個人慌亂而無措地一會兒打翻了茶杯,一會兒碰倒了簡牘。
那表情就像是一頭小獸,看著明明已在股掌之間,盡在掌握無處可逃的獵物,卻不急著去品嘗那美味,只想看著那獵物再垂死掙扎一番,待賞玩夠了再一口吞下。
看著董賢在那兒徒勞無功地擺弄了好一會兒,將幾案上所有的物件都翻來覆去,騰挪變換位置了不下百八十回后,劉欣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阿賢,你答應朕的事什么時候辦呢?不如就今夜吧?”
董賢聞言心中“咯噔”了一下,心臟倏然一緊,心想該來的終于還是要來了么?然后心虛地斜睨了劉欣一眼。默然了半盞茶的功夫,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亮,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說道:“陛下,微臣此次前去西域都護府,一路上經(jīng)歷頗為豐富,亦見到、聽到許多有趣的事情,不如微臣跟陛下說說吧。”
說罷,也不待劉欣回應,便顧自興高采烈地說道:“此去途中,經(jīng)過第一個神奇有趣之處便是大斗拔谷。那大斗拔谷位于祁連山中,谷中道路曲折蜿蜒。明明是酷暑時節(jié),長安城內(nèi)暑熱正熾,谷外也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但入到谷中,竟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來。臣之前聽人所述六月飛雪,尤自不信,認為乃是講述之人胡亂編撰。直至此次經(jīng)過大斗拔谷,方知他人所述,誠不我欺。還有那西域之人,個個毛發(fā)濃密、高鼻深目,甚是駭人,臣初見時還以為是遇上了妖魔鬼怪......”
劉欣聽著董賢在那兒喋喋不休地說著,心中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自己每每提及這個話題,此人不是裝死耍賴混過去,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但偏偏自己又愛死了眼前這人,不要說疾聲厲色,哪怕是稍稍假以辭色都舍不得。
劉欣想了又想,覺得有些事也不能一味縱容,該強硬的還是得強硬。譬如這行周公之禮,總不能任由他一味拖延,直至二人七老八十、白發(fā)蒼蒼吧?
于是站起身來,向董賢走過去。走至他身邊,彎下身,一只手從他腋下穿過,環(huán)住他的脊背,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腿彎,雙手一使勁,竟將董賢整個人打橫抱起。
董賢仍在意猶未盡地講述著他在西域的見聞,猛然驚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托抱著騰空而起,頓時驚慌失措起來。
董賢身長七尺七寸有余,又早已是舞象之年,雖身量偏瘦,但也絕不是那嬌滴滴的婦人。此刻竟被另一個男子這樣抱起來,一時之間又急又臊,心中直道成何體統(tǒng)。
口中卻仍在不止不息地說道:“陛下可知西域有個姑師國?此國盛產(chǎn)瓜果,個大味甜,甘美無比。該國產(chǎn)的甜瓜,竟有嬰孩般大小,臣此前從未曾見過......”
劉欣將董賢抱入內(nèi)室,放在床上。董賢看著劉欣,嘴角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陛下,臣在西域還有許多有趣的見聞,不如臣再給你說說吧。”
劉欣望著董賢粲然一笑,說道:“不妨事,今夜先將正事辦了,那些見聞,留待以后慢慢再說也是一樣的。”
說罷,將董賢的兩條手臂放至頭頸兩側,用手牢牢制住,自己居高臨下地迫視著他。
過了片刻,劉欣俯下身去,雙唇不由分說地吻上了那近在咫尺的一雙薄唇,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董賢的頸間。
劉欣吻得溫柔無比,似要將這一個多月來的思念都傾注在唇齒間。很快,董賢身上便被點起了火,于是同樣熱烈地回應著。
干柴遇上烈火,便是不顧一切的熊熊燃燒。
兩人唇舌糾結纏繞,如醉如癡......
宣室殿外,夜闌深靜,優(yōu)曇吐蕊,銅漏遲遲。冷莎偎砌隱鳴蛩,夜霜欲落氣先清。
殿內(nèi),帳幔簾幕低垂,熏香的裊裊輕煙自銅爐中逸出,滿殿皆繚繞著淡淡的沉水香氣。紅燭高照,燭火明明滅滅,照著殿中的兩人。發(fā)絲糾纏,十指交扣,衣衫胡亂潦草地搭在床邊的架子上。
劉欣自身后緊緊地環(huán)住董賢,感覺到身下的這具軀體在微微地顫抖著,于是用了平生最為柔和的口吻輕聲在他耳邊說道:“阿賢,別怕,放松些。”
背帳鳳搖紅蠟滴,惹香暖夢繡衾重,覺來枕上怯晨鐘。兩具身體平生第一次真正融合在了一起......
天上一陣濃云飄過,遮蔽了星子和月影,似是也不好意思看這人間發(fā)生的一切......
平旦四刻,劉欣便被宮人催促上朝的聲音喚醒。
此時殿外仍是暗色沉沉,殿內(nèi)明燭未滅。
側身看去,身邊之人正在甜甜地酣睡著,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是否在做什么好夢。沉睡之中,俊美的側顏竟有種孩童般的天真無邪。
劉欣定定地看了半晌,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寵溺的笑容,昨夜折騰半宿,想必他也累壞了吧。
正打算悄悄地坐起身,無聲無息地離開時,卻突然發(fā)覺袖子一緊,似是被什么扯拽住了。低頭去看,發(fā)現(xiàn)原來是自己的半幅衣??被董賢牢牢地壓在了身下。
而那人猶自睡得深沉,對此渾然未覺。
可上朝的時間快要到了,滿殿的臣工正在等著呢。
一旁的宮人看到了,正欲出聲叫醒董賢。劉欣見了趕忙以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阻止她的手勢。
接著,用極輕的聲音吩咐宮人道:“去取朕的佩劍來。”
宮人聽了這話,倏然一驚,接著心下膽寒懼駭不已。
心想,雖說早知道帝王心思難測,喜怒無常,但不想這位皇帝年紀輕輕,竟會冷血暴虐至此。昨夜二人還如膠似漆,悱惻纏綿,今晨甫一起床,竟會因衣袖被壓住這等小事,便要對枕邊人痛下殺手,取人性命,到底是伴君如伴虎啊!
又再想那董賢,頓覺得既可憐又惋惜。那么好看的一個人,竟會因為這么一點小事,便要在睡夢中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丟了性命,真是令人悲嘆。
這個宮人一面在心里胡思亂想,一面也不敢違抗圣命,趕忙起身去到偏殿,將劉欣的佩劍取了來,恭恭敬敬地跪著雙手奉上。接著,便低垂著頭,眼睛緊閉著,不敢看那接下來血腥的一幕。
少頃,只聽輕微的“刺啦”一聲,似是錦帛斷裂的聲音,接著便悄無聲息了。那想像中人在臨死前的慘叫聲卻一直未曾響起。
宮人壯起膽子,悄悄地將眼皮撐開一條小縫,向床上張望。只見董賢仍好端端地躺在那兒,臉上帶著甜夢中饜足的笑容。呼吸平順綿長,不僅沒有死,就連血都未見一滴。
劉欣的??子缺了半幅,斷口平整,顯然是被刀劍齊刷刷地割斷的。
而缺失的另外半幅??子,此刻仍被董賢壓在身下。
劉欣下了床,悄聲對宮人說道:“服侍朕更衣上朝。”
停了一會,又回望了猶在夢中的董賢一眼,對宮人說道:“輕聲些,別吵醒他。”
說罷,便走了出去。
董賢直睡至隅中三刻,日上三竿方才醒來。這一覺深睡甜酣,美夢悠長。
醒來時身邊空空蕩蕩,枕頭和被子都是冷的,想必劉欣已離開許久了。
旁邊負責伺侯的宮人見董賢醒了,趕忙迎上來說道:“董侍郞醒了?奴婢伺侯您洗漱更衣吧。”
董賢起身,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下有半幅衣??,斷口平整,看樣子應是被劍刃割下的。他將那半幅衣袖撿在手中,不明所以地坐在床上,愣怔半晌。
旁邊的宮人看他這個樣子,想笑又不敢笑,強忍了好一會,才將溢到唇邊的笑意隱了去,說道:“圣上今日晨起去上朝,袖子被侍郎壓住,上朝時間臨近,但侍郎甜夢猶酣。圣上不忍驚擾了侍郎的美夢,故命奴婢取來佩劍,將衣袖斷為兩半。
董賢聽了宮人的話,心中驚詫莫名,繼而細想,又覺百感交集、感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