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西域
此時天色漸暗,山間道路難行,夜間行路更是危險。再加上董賢受了傷,于是幾個侍衛(wèi)商量了一下,便決定在這大斗拔谷中勉強露宿一晚,待天亮后再出發(fā)。
他們找了一個山石后面背風(fēng)的地方,又尋來一些樹枝枯草,生起了一堆篝火。一個侍衛(wèi)解開董賢的衣衫,幫他查看包扎傷口。
因為董賢摔下山時沖擊力度很大,那塊凸起的巖石又太過尖利,像把突起的匕首一般又疾又狠地劃過董賢的腰部。董賢腰部傷勢很重,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傷口最深處甚至深可見骨。
這個侍衛(wèi)拿出隨身攜帶的烈酒,灑在董賢傷口上先幫他清創(chuàng)消毒。烈酒灑在傷口上激起一陣火辣辣的巨痛,董賢止不住全身一凜,痛得冷汗直冒。消完了毒,這個侍衛(wèi)接著又從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塊,幫他包扎止血。
處理完了傷口,董賢躺在篝火旁,勉強吃了一點干糧。夜來谷中氣溫更低,再加上失血過多,傷口痛疼,董賢身上止不住地一陣陣發(fā)冷,頭上身上也不時滲出層層虛汗。
熬至后半夜,更是難過,拿過侍衛(wèi)遞過來的烈酒,大口大口地猛灌了幾口。在烈酒的作用下,身上有了些暖意,這才勉強昏昏沉沉地入睡。
次日天剛蒙蒙亮,董賢一行人就立即起身趕路。
董賢的馬已摔下山崖,于是其中一個侍衛(wèi)與他共騎一騎,順便一路保護(hù)照顧他。
幸好這日天氣尚好,沒有再刮風(fēng)下雪,雖然道路依然險峻難行,但趕路的速度還是較前一日快了許多。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在這日天黑之前出了大斗拔谷,趕到了張掖郡。
他們找了一家驛站住下,又派出一個侍衛(wèi)去尋了一個醫(yī)者來給董賢治傷。醫(yī)者給董賢的傷口上了藥,又開了一份內(nèi)服的方子。侍衛(wèi)們?nèi)フ辗阶チ怂帲o董賢煎好服下。
侍衛(wèi)們考慮到董賢的傷勢,本說要在驛站中多休息幾日,待他傷好些后再上路。但董賢心系劉欣,恨不能早一日趕到西域都護(hù)府,勸服霍照回朝,只休息了一夜,次日便迫不及待地趕著上路了。
一行人繼續(xù)向西,馬不停蹄,星夜兼程,又經(jīng)過了酒泉郡,來到了河西四郡中最西邊的敦煌郡。
角聲吹徹梅花,胡云遙接秦霞。白雁西風(fēng)紫塞,皂雕落日黃沙。漢使牧羊旌節(jié),閼氐上馬琵琶。夢里身回云闕,覺來淚滿天涯。
舉目只見黃沙茫茫,抬首唯有月冷風(fēng)蕭。長安城的繁華盛景,此時已恍如隔世。
離開敦煌郡,再行一日,便到了玉門關(guān)。
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元鼎年間,武帝下令建玉門關(guān)和陽關(guān)兩道關(guān)隘,扼守通往西域的要道。
出了玉門關(guān),便是西域了。
玉門關(guān)外,放眼望去,更是蒼涼。茫茫無際的戈壁灘,獵獵西風(fēng)漫漫黃沙,有時走上一整天,也不見一個人影。
因為在張掖郡時走得急,董賢傷口未及痊愈。又加上連日長途騎馬奔波,傷口開始逐漸惡化發(fā)炎。膿水混合著血水,將包裹傷口的布匹都浸透了,在外衫上滲出大塊血痕,令人觸目驚心。
此時一行人已離開玉門關(guān),向西行了四日。茫茫戈壁灘,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隨身所帶的干糧和水已快要用盡,然而此去西域都護(hù)府不知還有多遠(yuǎn),也不知何時才能走出這渺無人煙的萬里荒漠,只能每天向著日落的方向不斷前行。
董賢因為傷口炎癥,開始高燒不退。
全身像炭火一般滾燙,兩頰因高熱而泛起異樣的酡紅,而嘴唇卻因身體的高溫蒸干了水份,導(dǎo)致脫水干裂且沒有半點血色。一日一夜滴水未沾,粒米未進(jìn),趴在馬背上昏迷不醒,口中不時說著胡話。
戈壁灘白天日頭高懸,流金鑠石,但一旦太陽落山,又立刻氣溫驟降,寒風(fēng)刺骨。
夜晚,董賢躺在篝火旁,高燒已經(jīng)兩日,此時已是氣息奄奄。但在這茫茫戈壁灘中,不要說求醫(yī)問藥,就算是想要見到除了他們這一行人之外的一個活人都非常困難。
侍衛(wèi)們皆是焦急萬分卻又束手無策。
一路行來,凄凄黃沙中不時可看到森森白骨,有人的,有獸的,而那些也曾經(jīng)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現(xiàn)如今,難道他們這一行人,也要變成這漫漫荒漠中的白骨了嗎?
董賢在高燒之下開始神志不清。
恍恍惚惚中,似有一道耀眼的白光在面前明晃晃地亮著。身體似乎變得很輕,順著那道白光一直走,突然眼前就出現(xiàn)了云陽家鄉(xiāng)的房舍。自己又變回了那個梳著總角的稚子,在父母膝下承歡撒嬌,與鄰家伙伴們一起在田間嬉鬧。
順著白光,自己又來到了太子宮中,在竹林間見到一個俊朗的少年笑著向自己走來,說道:“不才姓康,名恭,字定陶。”自己與那少年在竹林中撫琴高歌、談詩論文、開懷暢飲,自己似乎還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語。接著,那少年意亂情迷的望著自己,一聲聲地喚著自己:“圣卿”......
接著白光流轉(zhuǎn),又到了上元夜的長安街市。那少年與自己攜手同游,手里握著一支白玉簪,言笑晏晏地望著自己問道:“這莫不是定情信物?”自己羞意難當(dāng),伸手去奪他手中的簪子......
俄而,白光又將自己引到了未央宮內(nèi),自己正與那人青梅煮酒。自己正色懇切地說道:“陛下,臣想一試,去西域都護(hù)府勸服霍將軍。”而那人握著自己的手,聲音沉沉中帶著無限的牽掛:“阿賢,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地回到朕身邊。” ......
最后這兩句話像是一道閃電驚雷,在董賢的腦海中炸響。當(dāng)下心中仿佛有個聲音在不斷說道:“你還沒有去西域都護(hù)府勸服霍將軍,你還要平安回到那人身邊,此時你不能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這個聲音不斷響著,硬生生地將董賢的神思從混沌狀態(tài)帶回了清醒狀態(tài)。靈魂好像突然就歸了位,身體也不再輕飄飄的,而是變得真實而沉重。
董賢神智稍稍清明后,突然就覺得口干舌燥,于是用盡力氣從嗓子中擠出了一個字:“水”。
旁邊的侍衛(wèi)聽見了,喜出望外,趕忙將他扶坐起來,拿來水囊遞到他的嘴邊。董賢就著侍衛(wèi)的手,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幾大口。微涼的水好似清冽甘甜的山泉,從咽喉一直滲入四肢百骸,滋潤了近乎脫水的身體,微微冰涼的感覺也讓身體似乎沒有那么難受了。
接著侍衛(wèi)們又拿出一塊干糧,用水摻和著搗碎弄軟了,喂董賢吃下。
吃飽喝足之后,董賢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是強烈的求生意志使然,還是上天垂憐庇佑,一夜好覺之后,次日醒來,董賢的高燒竟有所減退。
雖然仍有不適,但已能勉強打起精神,與侍衛(wèi)們一起繼續(xù)趕路了。
又走了半日,許是要應(yīng)了否極泰來這句話,他們一行人遇上了一隊自長安前往西域的商隊。商隊的人得知他們也是從長安來的,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的故人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便拿出干糧和水分給他們。
又看到董賢受了傷,便取出隨身帶著的藥物給他內(nèi)服外用治療。
一行人跟著商隊一起,又行了兩日,終于走出了茫茫戈壁。
出了茫茫戈壁,又有了商隊同行,后面的路便好走了許多。這個商隊常年往返于長安與西域之間進(jìn)行貨物貿(mào)易,將長安的絲綢、漆器、銅器、鐵器等物帶往西域出售,又將西域的馬匹、寶石、珍貴藥材、香料、核桃、芝麻及葡萄、石榴、黃瓜等蔬果種子帶回長安。
因為長年在西域從事貨物貿(mào)易,商隊的人不僅精通西域當(dāng)?shù)氐恼Z言,而且對當(dāng)?shù)氐牡赜蝻L(fēng)貌也非常熟悉,一路上不斷跟董賢一行人介紹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物產(chǎn)特色、逸聞趣事。
進(jìn)入西域后,董賢等人所見所聞皆是在長安時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讓他們大開眼界、驚嘆連連。西域的人均是高鼻深目、體格壯碩、汗毛粗長、須發(fā)茂盛,長相與漢人殊為不同。又加上衣著怪異,他們初見時一度以為是遇到了妖魔怪物。但后來見得多了,也就漸漸見慣不怪了。
商隊與董賢等人一起來到接近西域都護(hù)府的地方,就與他們分道揚鑣,前往于闐去做買賣去了。董賢拿出隨身攜帶的財物贈予他們,作為感謝他們一路上救助陪伴的謝禮。
董賢等人在去往西域都護(hù)府的路上,經(jīng)過一個城郭,城郭內(nèi)一條大道直貫而過,直通西域都護(hù)府。道路兩側(cè),有許多漢地和西域的商人在做買賣,處處人聲鼎沸、熙熙攘攘,談斤論兩、討價還價之聲不絕于耳。
路邊的房舍皆是以木條土胚砌成,方方正正,不似漢地的房舍有坡形的房頂屋檐,許是與當(dāng)?shù)貧夂蚋珊瞪儆暧嘘P(guān)。雖然房屋簡陋,路上行人也不像長安的人那般華衣美飾,整個城郭更是與那錦繡成山、堆金積玉的長安城沒法比,但卻也是民風(fēng)淳樸、井然有序。
西域有三十六個國家,語言、服飾各有不同。東至玉門關(guān)、陽關(guān),西至蔥嶺,東西長六千多里,南北長一千多里,東北部與匈奴、烏孫接壤,南部和北部有大山,中部有河流。
匈奴強盛時,西域各國長期被匈奴統(tǒng)治。武帝時,大漢歷經(jīng)文景之治,國力大盛。武帝不滿匈奴長年滋擾犯邊,一改祖輩對匈奴以和親財物交好的綏靖政策,一面派出張騫出使西域?qū)で笸斯部剐倥幻嬗谠鞫辍⒃魉哪昱沙龃髮④娦l(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前往河西、漠北征討匈奴,并大勝而歸。自此,匈奴的勢力衰敗,西域各國看到大漢的軍事、國力強盛,再加上仰慕大漢物產(chǎn)豐饒、文化繁盛,于是紛紛遣使來朝,與漢交好。大漢為進(jìn)一步籠絡(luò)西域各國,亦頻頻派遣使節(jié)出使西域。
但此時大宛以西的諸國自以為遠(yuǎn)離大漢,驕恣無禮,安逸自適,不受大漢禮法約束。而從烏孫以西至安息諸國,因為靠近匈奴,更是對其畏懼。匈奴使者拿著單于的一封信,他們就供給食物,殷勤款待。而漢使來了,不給布帛財物就不供飲食,不買牲畜就得不到坐騎。甚至于阻擊殺死漢使,劫掠財物的事情也時有發(fā)生。武帝聽聞大怒,太初三年,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征討大宛,大勝。西域各國震恐,都遣使納貢,自此臣服于漢。
宣帝神爵二年,侍郎鄭吉攻破車師,匈奴西邊日逐王又率眾向鄭吉投降。于是宣帝在烏壘城設(shè)立西域都護(hù)府,屯田駐軍,管理西域各國。
這些大漢與西域各國的往事,董賢之前都只是從書上讀過,卻不想有一日可以親臨其境,頓時覺得心潮洶涌,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