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甜
在一片虛無的世界中,浮浮沉沉,顧情像一朵無處可去地浮萍,世界很大,可唯獨沒有她的歸去之地。
人死后的世界是怎樣的?
她不知道。
什么天堂,什么地獄,都是生者的妄想罷了……
沈君山一跳入水中,刺骨的池水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水上的一池荷葉越翠綠動人,水下的滿池蓮藕根就越盤生錯節(jié),極大地阻礙了他的動作和視線。
他的水性極好,從小就是游泳的好手,可是雙腿的槍傷源源不斷地流失著他的血液,也帶走了他的體力。
雙腿灌了鉛,不像是自己的一般,魚死網(wǎng)破般將他拉向池底。在這樣的時刻,無數(shù)的氣泡亟不可待地從他眼前向上升起,沈君山看見了那夜,他與顧傾傾初次相遇的場景。
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事,當(dāng)初就像一場夢。
這大約就是人死前會看見的走馬燈吧,原來他最放不下的還是她。
沈君山閉上眼睛,抿嘴時血絲在水下形成一條血線,再睜開眼,他的眼底一片清明,滿目堅毅。
撥開一叢又一叢根節(jié),他終于看見浮在漫天水界,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烏黑濃密的滿頭青絲在她的周身飄蕩,白色的絲帶順著水流搖曳飛舞,像只即將要飛走的蝶翼。她是只被世界遺忘的海妖,一臉寧靜。
沈君山眼底深沉,漆黑的瞳孔幾乎要淬煉成冰,那些人他絕不會放過……
攬過她的腰際,她的胸口已無起伏,沈君山只好將唇貼上她的,柔軟又冰涼,無數(shù)晶瑩的氣泡從他們的唇際,飛快地升起。
他看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像一雙小扇子,從始至終一動不動地遮住他最喜歡的那雙眼睛。
沈君山在心底第一次虔誠地向上天祈禱,愿用盡這一生幸運,拼命向上游去。
破水而出,狠狠吸了一口充沛的空氣,沈君山趕緊將顧情帶上岸,她的呼吸停了有一段時間了,此時的每一分一秒都比金錢還要珍貴。
雖然他當(dāng)過戰(zhàn)地醫(yī)生,處理這種溺水事故應(yīng)該是得心應(yīng)手,可是他的手顫抖到幾乎用不上力氣。
他將顧情的頭輕微抬起,偏向一方,立即做了心肺復(fù)蘇,做完按壓后,她仍就沒有反應(yīng)……
耳邊還有打斗的聲音,路人的尖叫,沈君山的腦海里滿是尖銳的耳鳴聲,自己一聲聲粗重的喘息聲卻格外清晰。
他開始向顧情做人工呼吸,兩片冰涼的唇緊緊貼在一起,這一次沈君山內(nèi)心毫無綺絲,估計不到其他……
終于,顧情陡然咳出一股水,呼吸趨于正常,沈君山癱坐在地上,才發(fā)現(xiàn)雙腿早已完全使不上力氣。
那場驚心動魄帶來的心悸依舊不止……
顧情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彩,原來她還活著。
被一雙冰涼的手扶著坐起身,兩人的體溫都很低,這樣相互取暖的方式,像是兩只刺猬在擁抱,比較一下誰會比誰更痛。
那張清雋堅毅的臉蒼白十足,不斷有水珠順著他利落烏黑的發(fā)滑落,他清澈的眼睛里有著她狼狽的樣子。
生死一線,是他將她從死神的手中救了回來,她也終于明白,原來溺水的恐懼比子彈穿透皮肉白骨更加可怕。
顧情情難自禁地撲到沈君山的懷里,雖然冰冷卻踏實,兩顆劇烈跳動的心臟貼的很近,近到能清晰地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顧情淚眼朦朧地依偎在他的懷里,感受到他的手在輕輕拍打自己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心竟奇跡般地平穩(wěn)下來。
她的雙手攬著沈君山的脖子,身體大部分的重量都傾注在了他的身上,直到看見地上蜿蜒流淌的血跡,鮮艷綺麗。
顧情才發(fā)現(xiàn),他為了救她受了這么重的傷,可沈君山的臉上依舊是清淺的笑容,目光繾綣,似乎她壓迫的不是他的傷口。
慌張退出他的懷抱,與此同時,一聲聲劇烈刺耳的哀嚎才緩緩傳到她的耳中。
看過去,不遠處地上躺著橫七豎八的黑衣人,有一人直挺挺地站在中心,那一眼對視,隔了萬水千山,一眼萬年。
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睛,俊朗的臉頰,豐潤的唇,他是好看的,卻不是任何普通定義上的好看。
衣服上會有打斗留下的灰塵,唇角會有血跡,臉頰會有淤青,手上會有擦傷……但他卻絲毫不會狼狽。
他僅憑一人之力,硬生生打倒了這滿地的黑衣人嗎?
可他會什么要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來?
慶幸?后悔?悲傷?痛苦?氣憤?
……
人總是那么奇怪,一個眼神都能賦予如此復(fù)雜的含義。
“顧燕幀,天哪,你一個人打趴下這么多王八蛋?”
“顧情,我來晚了,你沒事吧,快嚇死我了,沈君山,你怎么傷的這么重?”
來人是曲曼婷和譚小珺,來不及管他們都是怎么回事,沈君山現(xiàn)在越來越虛弱,整個身體都倚在了顧情的身上。
微弱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頸上,令她心急如焚。
“小珺,快救救沈君山,救人要緊啊……”顧情帶著哭腔慌張地說。
還好她們叫了警察廳的人,緊跟其后也趕到了,抬著沈君山上了警車。
顧情趕緊也想跟上去,可是起來得太急了,突然頭重腳輕,還好小珺扶著,不然一定摔傷的厲害。
她本就精疲力盡,又經(jīng)歷一場溺水,心力交瘁,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眼皮沉重的厲害。
譚小珺也是個瘦小的女生,力氣不大,即使顧青很清瘦,一時也撐不住她往下滑落的身體。
“曲曼婷,快快快,幫我扶一下!”她沖一旁用腳踹黑衣人的曲曼婷喊著。
“來了來了。”曲曼婷回道,又補踹了兩腳。
下一秒,方才開始死盯著顧情的那人,三步并兩步,輕松接過她的身體,一舉抱了起來。
濕透了的她,渾身冰涼,他剛打斗過后冒著熱汗的身體,貼著自己,十分溫暖。
她就像被農(nóng)夫救起,放在懷里取暖的小蛇。
顧情迷迷糊糊地將手探進那敞開的衣襟,暖暖的觸感,讓她更加想將全身都縮進去。
意識盡散之前,顧情依然記得,吃力的仰著頭,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顎說道:“顧燕幀,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