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甜
再次醒來時,又回到了最初記憶開始的那間病房,母親守在身旁,嘴里一直念叨著,感謝上蒼保佑,有驚無險之類的話。
可顧情知道,擋在她身前,保護(hù)她的不是無所不能的上蒼,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身軀。
她一醒來,就趕去沈君山的病房看他,他剛做完手術(shù),還在昏睡,護(hù)士說子彈穿入皮肉,還好沒打入骨頭。
昏暗的病房,夕陽的余暉染紅了白色的窗簾,為整個房間帶來夜的消息。暗紅靡麗的光線打在沈君山的眉眼,纖長的睫毛落下黑白相見的陰影,并不會削弱他清冷俊逸的氣質(zhì)。
但是,他蒼白的唇毫無血色,顧情腦海中一閃而過,沈君山攬著她相擁在一片艷麗的血泊,那副畫面久久無法令她回神。
那一場九死一生,絕處逢生帶來的余韻遠(yuǎn)比想象中來的要大,她想,沈君山跳下水的那一刻,想救的人是她,還是顧傾傾?
但無論如何,他始終不顧一切地沖向她,保護(hù)她。
“沈君山,謝謝你。”
道謝的話,順著吹起的窗簾,隨著微風(fēng)飄向遠(yuǎn)方。
顧情的視線落在他皸裂蒼白的唇上,手撫在自己唇上,隱約回想起一些碎片記憶。在溺水時,經(jīng)歷過痛苦后,腦部缺氧意識越來越薄弱,她似乎感覺到唇上有柔軟又炙熱的觸感。
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根本無從得知……
不可置否,沈君山在她心里似乎投下一顆微小的石子,卻泛起一圈圈的漣漪,久久無法平靜。
拿起一旁的水杯和棉棒,彎著腰,顧情小心翼翼地用它濕潤著他的唇。
垂在身后烏黑濃密的青絲,順著她的動作,飄蕩下來,在半空中搖曳,像會跳舞的小掃把。
認(rèn)真做事的顧情不會注意到,發(fā)絲落在沈君山放在被子外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微微戰(zhàn)栗著,摩挲著。
這時,微掩的房門被從外推開,顧情反應(yīng)不及,卡著這個姿勢望過去,進(jìn)來的是顧燕幀和一位長相艷麗的短發(fā)美女。
視線相對,三人都是猝不及防,他們的神情轉(zhuǎn)而富有深意,顧燕幀眉眼倏地凌厲起來,死死地盯著他們。
顧情來不及細(xì)想,僵硬的姿勢有些吃力,手微抖,重心偏離了方向。慌忙中她只好伸手撐在沈君山的臉側(cè),杯子的水險些灑在沈君山的被子上。
水在杯子里趨于平靜,她剛放下心,視線便落入一片清明澄澈的眼眸中,像一汪湖水。
原來,沈君山?jīng)]睡著……
顧情佯裝鎮(zhèn)定站好,看向病房門口,又是一片令人煎熬的沉默。
還好,最先打破這種艱難氛圍的是沈君山,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扶他起來。
沈君山的傷頗為嚴(yán)重,但是他的臉色除了蒼白了一些,卻毫無脆弱痛苦的表現(xiàn)。
幫他整理好被褥枕頭,顧情發(fā)現(xiàn)對面兩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顯榮,你來了。”沈君山臉上掛著熟稔的笑容,對著那位波浪短發(fā)的美女,輪到顧燕幀時,語氣就平淡了許多,“顧燕幀,今天的事謝謝你。”
“我來晚了,你才剛離開醫(yī)院多久,就又回到這里了,你當(dāng)這里是酒店嗎?”美女只對沈君山露出嬌憨的笑容,轉(zhuǎn)身對上顧情的眼神卻變得客氣又疏離,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沈君山淺笑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學(xué)金顯榮。這位是顧情,顧院長的千金……”
他看向一直站在門口,仿佛被一座看不見的屏障隔擋在外的顧燕幀,繼續(xù)說道:“這些日本心狠手辣,刺殺顧小姐不成功一定會卷土重來……”
聞言,顧燕幀頹唐的眼神終于恢復(fù)些許光彩,灼灼目光定焦在顧情的身上,令她如坐針氈。在場的四人,場面太過沉寂焦灼,最令她難過的便是金顯榮小姐頻繁投射而來試探的眼神。
顧情向沈君山再次道謝,他的救命之恩,日后一定重謝,囑咐一番他好生休息便離開了。
金顯榮小姐的視線倒是一直追隨,直到她走過了轉(zhuǎn)角,墻壁擋住了那道犀利的視線。
顧情想著,初次見金小姐時,也是在這里,當(dāng)時她剛出院,當(dāng)時她也是有一股莫名的敵意沖著自己。
出神地想著,一不留神,腳下的臺階踏空了,她整個身體失控地向前倒去。這要是從樓梯上滾下去,只怕又要傷的不輕了。
突然,腰間伸出一只健碩修長的手臂,撲面而來的是衣服上好聞又干燥的香氣,這香氣令她熟悉。
即使沒有腰間那只緊緊摟著她的手臂,她攥緊對方衣領(lǐng)的手也絲毫不敢松開,她像只柔弱的菟絲花只能依靠他人才幸免于難。
側(cè)臉貼在他的胸膛,聽著對方鼓點般的心跳聲,原來心有余悸地不止是她一個人。
顧燕幀死死地攬著她,懷里溫軟的身體里,有一顆會跳動的心臟,他反復(fù)確認(rèn)著,生怕是他頭腦不清醒的一場臆想。
醫(yī)院來來往往的病患,匆忙走過的醫(yī)生,穿梭在走廊中,相擁的兩人像被世界遺忘的存在,沒有令一個人可以再次踏入。
顧燕幀本來已經(jīng)要結(jié)婚了,他本來已經(jīng)決定放棄了,可在訂婚宴上,他還是反悔了。
拋下顧家一家上下和滿堂賓客于不顧,即使董慧僧不會善罷甘休,他還是回來了,誰也阻止不了他。
可是,顧傾傾消失了……
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也從不相信紀(jì)瑾的話,可是找遍了烈火軍校的每一處角落,越找越像個瘋子。
他的宿舍成了一件牢籠,待在里面他就是個腦子不清醒的瘋子,出來后他就是顧燕幀。
夜夜買醉,酗酒如命,麻痹的是大腦,清醒的是心。所以醉得再很,他也記得每晚都要回到那間最初的房間。
什么放任自流,什么自甘墮落,來勸說他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顧燕幀清醒的很,他只能用這樣墮落的方式來懺悔自己的罪過。
他口口聲聲的承諾比一張廢紙還要不值錢,一次又一次,是他親手打碎了顧傾傾滿眼的光。
那張當(dāng)初盛滿他一顆真心的畫,早已破敗不堪,倘若他耐心仔細(xì)看過一次,也不會……
以前想來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烈火軍校的訓(xùn)練,如今,他可以十倍百倍的完成它,可是也換不了他心口的痛。
就這樣渾渾噩噩吧,他寧愿辜負(fù)所有人,也不愿辜負(fù)她……
一場場在腦海里自導(dǎo)自演的戲,上天憐憫,終于可以在現(xiàn)實中上演,誰也無法阻擋他。
“顧傾傾,我想好了,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吧。誰也阻止不了我們,父親不行,沈君山不行,我自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