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站，看著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街道，沒有像從前那樣的忐忑、興奮和好奇，她不過是從一個無處容身的地方到了另一個孤苦無依的地方罷了。
    以前還有簡潔，還有所期待，現(xiàn)在她什么都沒有了。
    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腳下卻沒了方向。
    不知站了多久，芊芊撥通簡潔的電話，她想要傾訴，想說出她這些年所受的委屈，想訴說她的懊悔她的遺憾，想把自己的一切一切都攤開來，可該從哪兒說起呢？
    在聽到簡潔的一句“怎么了”，還沒開口，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電話那頭簡潔也只是干著急，她又不能立馬出現(xiàn)在芊芊身旁，問她遇到什么事了。她心里挺愧疚，每次她有事，芊芊第一時間出現(xiàn)，陪著她安慰她，可芊芊有事，她卻不能幫上一點忙。
    本來打算過完國慶假期再走，可她心里擔憂，總覺得芊芊是遇到什么大事了，雖然電話里只說回來了，可哽咽聲騙不了人。
    簡安詳沒想到這次女兒才回來一天就要走，縱使心里再不舍，嘴上也沒說什么，他最不愿自己成為兒女的牽絆。即使手術(shù)很成功，可身體大不如前了，即使想在不長的日子里多看看他們，多陪陪他們，可他仍然不愿意耽誤他們的前程，只為了自己享天倫之樂。
    吃過晚飯父親和弟弟送她到村口，她從簡單手里接過行李：“爸，別送了。”
    她看著弟弟，雖然心疼卻也無能為力，那些痛苦的經(jīng)歷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了：“快回去吧。”
    簡安詳點點頭：“去吧，到了給家里來個電話。”
    “嗯。”簡潔點頭答應。
    “姐，路上小心。”看著姐姐，簡單心里除了不舍還有深深的愧疚。他想說家里有他，他會學著撐起一切，可這更像是一個承諾，他不能輕易說出口。他暗自發(fā)誓，一定會撐起這個家。
    簡潔又點了點頭：“快陪爸回去吧。”也不知道他們父子二人是為的什么鬧別扭，但應該很快就能和好吧。
    又一次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簡安詳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見一次就少一次。
    此時簡潔心急如焚，只想馬上見到芊芊，雖然舍不得父親，可有弟弟陪著她也放心，總之以后還有很長的日子。
    在火車站的廣場上一直待到天黑芊芊才離開，沒有去處她拖著行李箱到了海洋之家，正巧碰上前來買醉的汪泉。
    汪泉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拖著行李箱來酒吧呢，百無聊賴的他湊上前搭訕，沒想到對方冷冷一笑，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喝酒。他就在旁邊盯著她的后腦勺和她偶爾露出的側(cè)臉，就這么一個側(cè)影，仿佛比酒還醉人。
    直到芊芊離開，他都沒能再說上一句話，他這些年混跡酒吧修煉的搭訕本領(lǐng)突然丟失了。
    走到樓梯口芊芊回頭望了一眼，他果然還在盯著自己，雖然酒錢是他付的，可芊芊真的沒心思再認識什么人了，謝謝兩字被她咽回肚里，拎起行李匆匆下樓。
    此時的汪泉還不知道，自己會被她這回頭一望的眼神擾得魂牽夢繞。
    見到芊芊是3號早晨，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小旅館。敲開門芊芊看著簡潔，似笑非笑，模樣惹人心疼。她這樣難過還是上一次她塞錢給自己的時候，簡潔想起來，更是愁眉不展。
    “你是專程為我回來的？”芊芊不敢相信這么快她就來了。
    簡潔如實說道：“是，也不是。”
    芊芊微微一笑：“快進來。”
    簡潔拖著行李進門，心里突然緊張起來，說與不說她在心里已經(jīng)來回想了千百遍，是時候該說了吧。
    “芊芊姐，我其實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我和宋先生在一起了。所以我這次回來，我本來就是要回來的，只是提前了幾天。”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一樣，難受得要命。
    芊芊上前抱著她，比起震驚，芊芊更多的是心疼，她的不安和憂懼芊芊都看在眼里。
    好像借著這個擁抱，芊芊才敢面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我媽死了。”
    簡潔一怔，不知道說什么。
    窗臺邊芊芊第一次認真地講起她家里的事：就在她離家不久后，她母親突發(fā)中風，人是搶救過來了，可從此半身不遂，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哥哥嫂嫂們催她回去，是小姨偷偷告訴她，家里給她說了門兒親事，對方愿意出很高的彩禮，那筆錢不僅可以抵手術(shù)費，還能余下一部分。她一回去，估計就得嫁人了。
    那種無望的生活，她不愿過。
    哥哥嫂嫂們見她遲遲不回，放了狠話，說手術(shù)費都是他們東拼西湊借來的，該盡的孝道也都盡了，如果她不回去幫著照看，他們也不會管了。她知道，兩個嫂嫂和二哥說得出做得到。
    一邊是母親的下半輩子，一邊是自己才剛剛開始的人生，她真的很難取舍。
    哥哥嫂嫂的電話像催命的符咒，壓得她喘不過氣，回去是窮途末路，留在這里，生不如死，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辦。
    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來，她終于妥協(xié)了，說回去可以，但她決不會嫁人。就在她準備退學的時候，小姨的電話又來了，原來哥哥嫂嫂已經(jīng)收了彩禮，就等著她回去。手術(shù)費也不是借的，是動了他爸死時人家賠的那筆錢，那是她母親留的養(yǎng)老錢。
    她反悔了，她不想回去，再也不想回那個家了。可是她母親怎么辦？
    掙扎、絕望，痛苦、無助，如果母親死了，她就真的沒家了。
    等不到她的消息，哥哥嫂嫂又打電話來，告訴她不回去也行，每個月必須往家里寄1000塊錢，否則就等她母親好好的躺在床上，反正是沒人愿意管。
    跟著又接到叔叔嬸嬸打來的電話，勸她回去，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那家條件好，嫁去了也不虧，還能幫著照顧臥床的母親，既解決了人生大事，又能盡孝道，簡直兩全其美。
    明知道拿不出這么多錢，可又好像看到了希望，只要每個月湊夠1000給他們，她就可以安心地留下上大學，她母親有錢吃藥看病，也就可以活下去。
    這幾年從1000漲到1200,1600,1800直到上個月，她還往家里打了3000塊錢。可是她母親墓碑上，刻的是8月。
    說到這兒芊芊淚流滿面。
    “你說他們?yōu)槭裁匆m著我，為什么？”
    簡潔遞給她幾張紙，想說點什么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不自覺地跟著流眼淚。
    “我更恨我自己，為什么不回去，這幾年”芊芊哽咽到無法發(fā)聲。
    簡潔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
    哪怕只有一次，她回去了，見母親一面，遺憾也就沒有這么深了吧。
    這幾天簡潔都陪著她，她整天坐在窗臺發(fā)呆，簡潔喊她吃飯她就吃飯，讓她睡覺她就睡覺，除此之外她好像沒有別的需求。簡潔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她好起來。
    假期結(jié)束，簡潔也該走了，她跟宋旻說過8號回來。可她放心不下芊芊，又待到晚上才離開，還是芊芊勸她走的，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簡潔，”臨走時芊芊還是叫住了她，“你和那位宋先生，發(fā)展到哪一步了？”
    簡潔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敢仔細思量。不想就什么事都沒有，一想就是萬丈深淵，好像脫不了身了，連怎么掉進去的都不知道。
    “我無意打探你的隱私，只是像他們那樣的人，終歸是看不上我們的。”芊芊又想起高逸來。
    簡潔點點頭：“我知道。”
    “不管你怎么選，我都尊重你的決定，但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樣，不要讓自己陷得太深了。”也許簡潔是真的愛上那個人了，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可簡潔說起他時的神情，讓她想到那時的自己。她忍不住又替簡潔擔心。
    到了出租屋，簡潔拿出鑰匙開門，聽到響動宋旻就醒了，剛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就見到簡潔。就這么望著她，思念無聲，卻已漫延。
    “你怎么”
    “我找房東配了一把鑰匙。”
    “你什么時候來的？”他看上去很憔悴，一定等很久了吧。
    “下班就來了。”
    簡潔看著他，一下竟不知道說什么。等了這么久也不知道打個電話。
    “吃飯了嗎？”簡潔放下東西走過去。
    “還沒。”
    “我給你做吧。”
    打開冰箱什么都沒有，只能煮一碗面。就一碗清湯掛面，宋旻吃得津津有味。
    “有這么好吃嗎？”
    “比我做的好吃。”
    簡潔淡淡一笑，看著他把面吃完。準備要去洗碗，宋旻卻說：“我來洗。”
    “那我先去收拾東西。”
    看著她的背影，宋旻心里不是滋味兒，怎么幾天不見就生疏了。
    宋旻洗完碗進屋，簡潔正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往柜子里放，看到他來了也不說話。
    宋旻往里走，想幫她收拾，看到床上的車票心里更郁悶了，一步步靠近她想與她親近，簡潔卻躲開了。
    宋旻仍不肯放手，氣息就纏繞在她耳邊：“你3號就回來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簡潔被他緊緊抱著，想掙扎又不敢動，解釋的話如魚刺卡在喉嚨，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這么近距離的看著她，明明很清楚，卻好像隔著重重迷霧。
    “好好休息。”宋旻沒有再追問，留下句話便走了。
    簡潔的眼神沒有追隨他的腳步，整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很久之后，還聽到了關(guān)門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