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中，李怡飛快拉起大氅，將懷中女子緊緊裹住，面若冰霜地盯著那將官，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將官回過神，連忙松手放下車簾，惶恐地告罪：“末將該死，請殿下恕罪。”
    王宗實帶著一臉“我早就說了吧”的表情，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銀鋌，低聲道：“咳咳，這種事，光王其實不常做，但今天這日子……挑得的確有點不是時候，事關(guān)光王聲譽(yù)，還請將軍不要外傳。”
    “大人放心，末將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外面亂嚼舌頭。”
    車廂外，嘈雜聲漸漸遠(yuǎn)去，隨著危機(jī)解除，車廂里的氣氛卻緩緩凝滯起來。
    李怡低著頭，近乎貪婪地凝視著意外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人，懷里柔軟而溫暖的嬌軀貼得是那么緊，他知道自己再不放手，只怕又要惹她厭憎，可他依然選擇沉浸在這份令人意亂情迷的溫存里，怎么也舍不得放開手。
    面對著幾欲將自己寸寸蠶食的目光，晁靈云有種肌膚被灼燒的錯覺。她面無表情地低著頭，從李怡懷中掙脫，默默將褪到腰際的夜行衣穿回身上，雖然全程動作小心，又有厚重的大氅遮掩，依舊難免泄露了幾縷春光。
    為什么她總是如此狼狽地落在這人眼底？明明想好了再也不見，卻偏偏又被他歡喜的目光癡纏，讓她埋藏在心里的怨恨瞬間爆發(fā)。
    晁靈云合攏衣襟，抬手甩了李怡一記耳光，幾根青絲散落在她的眉眼上，越發(fā)襯得她目如寒星。
    “登徒子。”她咬牙低喃，目光直直瞪進(jìn)他眸色淺淡的眼底，如照著明澈的秋水，映出她殺氣騰騰的面孔。
    李怡顧不上自己火辣辣的半張臉，也舍不得挪開目光，小聲解釋了一句：“并非李某有心唐突，事出無奈，只能出此下策。”
    晁靈云想挑起一絲冷笑，僵硬的臉頰卻實在牽不動嘴角，只淡淡道：“我知道，殿下總是有諸多無奈。”
    話一說完她就嚴(yán)嚴(yán)實實地閉上了嘴，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張口就像泄了氣，眼淚竟會憋不住地往外冒。她不想在李怡面前做出一副委屈掉淚的模樣，倒好像她有意乞憐似的，想想都窩囊極了。
    “隨你怎么說吧。”李怡聽了她刻意的諷刺，竟然沒臉沒皮地露出一抹笑，“反正是我救了你。”
    晁靈云頓時沒了脾氣，以為他想借機(jī)要挾自己，橫下心反問：“是又如何？殿下想怎樣？”
    李怡一愣，緩緩道：“我沒打算如何，只是很慶幸在你有危險的時候，我會與你走在同一條路上。”
    晁靈云看著李怡身上素白的小功喪服，想起之前王宗實在車外提到珍王薨逝，卻不知道珍王是李怡的哪一位親人。不論如何，李怡現(xiàn)在總歸是在服喪，他冒著顏面掃地的風(fēng)險救了自己，她還這樣咄咄逼人也怪沒意思的。
    這樣一想，晁靈云便不再頂撞李怡，訕訕地問：“殿下要去薦福寺？”
    李怡有點被這個問題難住——其實自己清晨乘車出府，也不光只有這一個目的，不過到了眼下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對。”他索性應(yīng)了一聲，提議，“我正在服喪，不方便去平康坊，將你送到薦福寺可好？”
    晁靈云退到遠(yuǎn)離李怡的馬車角落里，雙目低垂，小聲道謝：“多謝殿下。”
    李怡聽到她說出這四個字，心中一暖，唇角不由翹起一絲笑：“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同樣蜷縮在馬車的角落里，盡可能離車中人遠(yuǎn)一些。
    蕭洪穿著一身緋色官袍，如獲至寶地盯著從天而降出現(xiàn)在自己馬車?yán)锏娜耍⌒囊硪淼亻_口：“恩人，我已經(jīng)認(rèn)出你來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在我車上的。”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活像一個撿到錢袋的乞丐，讓蒙著面巾的吳青湘感到一絲滑稽，若不是此刻臂膀上的刀傷疼得鉆心，她大概會笑上一笑。
    “恩人，你是不是受傷了？”蕭洪細(xì)心地發(fā)現(xiàn)吳青湘一直捂著自己的一條胳膊，黑色夜行衣像是浸濕了一塊，連忙從馬車?yán)飩涞牧闼槭参镏蟹鲆粔K帛巾，遞給她，“你快包扎包扎，我不看。”
    “不必。”吳青湘冷冷回絕，轉(zhuǎn)念想到自己還在這人車上藏身，又將語氣緩和下來，“這巾子不夠大。”
    “對對，是我糊涂！”蕭洪回想了一下恩人當(dāng)初是怎樣為自己包扎傷口的，立刻掀開簇新的官袍下擺，試探著將手伸向吳青湘握在手里的刀，一臉討好地笑道，“借恩人寶刀一用。”
    同車的兩個人終于暫時達(dá)成默契，吳青湘松開手，蕭洪順利借過刀來，利落地從官袍上劃下一整片雪白的襯里，一條條割成帶狀，遞給吳青湘：“恩人放心，這布是嶄新的，干凈。我才被封為太子洗馬，今天是我第一天上朝，圣上體恤我重傷初愈，恩準(zhǔn)我坐馬車，我還嫌有點太招搖呢，沒想到就遇上恩人，幫了恩人的大忙……”
    他一邊喋喋不休，一邊將刀還給吳青湘，轉(zhuǎn)身背對她，以示自己不會偷看，其實兩眼卻緊盯著光可鑒人的黑漆憑幾，借著那映在黑漆中的一點人影，偷看自己的恩人。
    吳青湘攥著手中的白布條，猶豫了一下，決定包扎傷口。她低估了劉從諫的能力，被他刺傷，又被追兵包抄堵截，實在來不及與李怡會合，只得借助途經(jīng)的馬車暫避。她原本打算殺掉車中人，沒想到卻意外遇上蕭洪，眼下已經(jīng)驚動了劉從諫和神策軍，今天不知道還會有什么變數(shù)，不如先抓緊機(jī)會料理傷口。
    眼看著恩人的身影開始晃動起來，蕭洪用那一點點模糊不全的鏡影，展開無限的想象——身后女子解開腰帶，正一層層褪下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他頓時身子酥了半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恩人你說，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若不是當(dāng)初有恩人救我，我早就化為河灘邊的一具白骨，哪還會有今日的風(fēng)光？恩人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我其實一直在找你……想知恩圖報。”
    他一直知道當(dāng)初搭救自己的恩人是個妙齡女子，雖然至今還沒見過她的真面目，但心里就是認(rèn)定她一定是個絕色佳人。
    如今自己已經(jīng)飛黃騰達(dá)，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又是一位絕色佳人，那還有什么報恩方式，是比以身相許更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