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禁宮幽深(三)
“人證物證俱在,還不招認?”李正瞪著頭腦畏縮的沈清秋,理直氣壯地恐嚇起來,“宮里最不待見你這種撒謊成性的人,你再不如實招來,這兒可容不下你了!”
“我......”
沈清秋猶豫著抬起頭來,剛想辯白,馬上又被盛氣凌人的李正嚇得縮回了腦袋。
堂內(nèi)氣氛很膠著,一邊是鐵證如山,一邊是抵死不認,孫掌案擠吧擠吧眼睛,表現(xiàn)得很不耐煩。
底下人隱約猜到后果,竊竊私語。
杜蓄察言觀色,瞅準時機,又往前挪了一步,滿臉歉疚道:“都怪我胡亂指認,興許是我弄錯了,真兇另有他人也說不準!”
“怎么會?”負責搜查的黃門一聽這話,馬上就急得跳出來了,“寶玉明明從他枕下搜出,那么多人在場、那么多雙眼睛看著,我和他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的,為何要冤枉他?”
“嗯——”
孫掌案鼻息一喘,焦躁的挺起腰來,目光逼視杜蓄,吧嗒了下嘴,思忖如何處置才妥當。
沈清秋委屈的要死,明明自己沒偷,可奇怪的是自己百口莫辯,仿佛小偷是他已板上釘釘了。
守禮有先見之明,目光急切地看了看堂內(nèi),孫掌案和李正都神色嚴峻,沒有縱容之意,估計已認定沈清秋是兇手了,周平倒是面帶關(guān)切,可人證物證俱在,他也不好開口求情,而其他人要么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要么害怕牽連自身、惴惴不安。
守禮和沈清秋共居一室,雖相處時日無多,但一個人的品性最容易透過日常瑣碎看出,守禮絕不信他是雞鳴狗盜之徒,于是略一思索,提心吊膽地走出隊列,叉手向?qū)O掌案行了一禮,跪下,懇切道:“掌案,沈清秋他沒......沒偷,小人信他!”
“啈,他沒偷,難道是我偷的不成?”搜查的黃門轉(zhuǎn)身面向守禮,嘴里沒好氣道。
周平想了一圈,張口道:“依我看,多半是這中間有誤會,這寶玉于他而言,太過貴重,他便偷了,又不敢戴、又不能賣,沒必要冒這個險啊!”見孫掌案心動了,周平繼續(xù)道:“何況,他們背井離鄉(xiāng),進宮成了黃門,從今往后便無根無蒂了,這宮里就是他們的家,一旦行竊事發(fā),按宮規(guī)要逐出宮去,他若離了宮,還能去哪?沈清秋固然無法自證清白,也請掌案從輕處置,不要斷他生路,五十板子實在太多了,非死即殘啊!”
委屈、憤怒、悲傷、緊張一股腦襲占沈清秋的心。他怨怪杜蓄,苦于笨嘴笨舌,只能掩淚悲咽,抽泣不止。
殿內(nèi)諸人見形勢逐漸明朗,便開始嘰嘰喳喳,有的說沈清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偷東西偷宮里來了,有的說杜蓄會咬人的狗平時不叫,有的說守禮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守禮一字一語聽在心里,面上卻不動于色,只滿眼懇切望向?qū)O掌案,希望他高抬貴手。
孫掌案猶豫了一下,旋即舒了口氣,一錘定音:“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也不想趕盡殺絕,既如此,就賞你二十板子,讓你記個教訓,其他人也睜大眼睛看著,不許再犯!”
守禮清楚,這已是法外開恩了,連忙垂下腦袋,扯了扯沈清秋衣袖,暗示他識時務(wù)為俊杰。
沈清秋目光板滯,遲鈍了好一會,才漸漸反應(yīng)過來,于是嗚咽一聲,俯首拜謝。
這時,殿內(nèi)異常寂靜,落針可聞。守禮老實跪著,很快聽見殿內(nèi)有人走動的聲響,然后不消片刻,便見倆黃門一前一后抬了春凳進來,正正擺在沈清秋面前。
沈清秋見狀,心里咯噔一下,慢慢朝守禮靠攏,守禮一把握住他的手,頓覺冷汗涔涔。
李正一聲令下,倆黃門馬上動手,強制分開沈清秋和守禮,單獨挾了沈清秋拖走,將他按倒在春凳,然后綁縛住手腳,又將沈清秋衫褲扒了,不留一絲情面。
當著大庭廣眾,沈清秋羞愧難當,眼淚漣漣而下。
倆黃門可不心疼,取了板子,互相通個眼色,然后板子左右交叉著有節(jié)奏落下來。
“嗷——”
“嗷——”
沈清秋疼得叫出聲來,守禮在旁邊偷偷瞄一眼,只見他白嫩嫩的屁股瞬間紅了大片。
“嗷——”
“嗷——”
棒子連續(xù)落下,沈清秋只覺渾身力氣抽空了,疼得都四肢麻木了,眼淚奪眶而出。
倆行棒的黃門雖生得膀大腰圓,可粗中有細,不是板板六十四的蠢貨,一見沈清秋支撐不住了,趕緊向堂上眼色問詢。孫掌案閉目養(yǎng)神,沒有表態(tài),周平心下可憐,便使了個眼色,暗示可以手下留情。倆黃門心領(lǐng)神會,慢慢松下勁兒,板子打得虛張聲勢。
“一個個別縮頭縮腦了,都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今兒算是殺雞儆猴,以后,不管你們落到哪去,規(guī)矩大體不會改,偷竊,向來為人不齒,挨板子都是輕的!”
孫掌案估摸著板子打完了,便睜開雙眸,厲聲警告大家,然后緩緩下來到春凳邊,彎下腰,親手把沈清秋的衫褲提上去,安撫道:“我相信你的本質(zhì)不壞,經(jīng)此一遭,望你知錯就改。”說著又瞥了一眼大家,“今夜過了,不準有人再提此事,否則.......”
大家惶悚不安,馬上跟應(yīng)聲蟲一樣,道:“喏!”
這時,殿中燭火一晃,司閽黃門急惶惶跑進來,作揖行禮、通傳道:“府庫吳掌事到!”
守禮耳朵一動,急忙向門口看去,只見吳道平火急火燎走了進來,面帶幾分焦灼之色。
“區(qū)區(qū)小事,何勞掌案大動干戈?”吳道平一邊說、一邊走到孫掌案身邊站定了,“都是底下人不懂事,傳言過話,為了塊寶玉告到你這里,沒得鬧騰起來!”
“失竊是小,失德是大!”孫掌案鄭重其事地說,“如今失物已尋回,還不快交給吳掌事?”
李正心聰目明,趕忙拿帕子收了寶玉,畢恭畢敬呈給吳道平。吳道平略微躊躇了一下,貌不經(jīng)心瞟過,那寶玉色澤光潤,果然是失物不假,不免心內(nèi)驚訝,又聽沈清秋伏地啜泣,便多留意了幾眼,只見沈清秋屁股上棒印子滲出斑斑血跡。
守禮趁無人注意,趕緊上去安慰沈清秋,攙扶他下春凳。沈清秋疼得四肢乏力,骨碌滾了下來。守禮心疼,趕緊拉他起來。沈清秋心中悲催,抬頭瞥了守禮一眼后,委屈得說不出話,捂著屁股,嘴里嘶嘶吃著痛,每走一步,都感覺極其費力。
“賴我管教不善,給你添了麻煩,明日,我會親自向楊都知請罪!”孫掌案慚愧道。
吳道平聽了,趕忙道:“這是哪里話?不過一檔子小事罷了,可不敢傷了彼此的和氣!”
“哪至于啊,咱們有來有往的,斷不會為了這檔子事傷和氣,你不要胡思亂想了,還是快快回去,把這寶玉登記入庫,明兒楊都知問起來,你也好有個交代!”孫掌案客套道。
吳道平雙目一亮,笑道:“是,是!”說罷,轉(zhuǎn)身準備走了,見沈清秋痛得皺眉擠眼,心中實在不忍,便回頭望了孫掌案一眼,央求道:“這孩子怪可憐的......”
孫掌案目光冷然,“你甭操心,我曉得厲害,回頭就打發(fā)人去御藥院領(lǐng)一副破淤消腫的藥膏!”
吳道平抿嘴一笑,轉(zhuǎn)頭走了。
沈清秋慢慢緩過勁了,先是擦了把淚,然后滿是感激地看了守禮一眼,輕聲道:“多謝!”
守禮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客氣。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孫掌案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計時沙漏,回頭對眾人說。
“喏!”
行退禮后,眾人相繼出去。
守禮挺起腰板,趕緊向陳水生遞眼色,陳水生很快領(lǐng)會了守禮的意圖,從旁架起沈清秋。
沈清秋憑空站起,一時有點吃驚,轉(zhuǎn)眼見陳水生也來幫扶自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守禮倆攙著沈清秋回了臥室,剛把他安頓下,周平就匆匆忙忙拿著一瓶藥膏進房了。
“這是御藥院的靈膏,專治棒傷,你等下擦了再睡,明兒也要擦,還得勤換洗衣物,不然,落了棒瘡就難治了!”周平說話間已到了床邊,見沈清秋掙扎著要起來致謝,周平趕忙把他按下,嘆氣道:“刀剪藥不如不剌口,你也是不該,唉!”
沈清秋剛挨了打,有點敏感多思,一聽周平話里有話,他馬上目露悲傷之色,委屈巴巴道:“我真的沒有偷那寶玉,你們怎么都不信我?”說著又嗚咽起來。
“怪我,干嘛又提這茬?來,讓我看看你傷勢如何?”周平說著,扒開沈清秋的衫褲。
沈清秋屁股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不禁吃痛。
“別愣著了,快去打盆水來!”周平一邊吩咐,一邊在眼中流露出可憐的神色。
守禮離得近,原準備著侍奉,不想杜蓄搶了先,一溜煙跑出去,慌慌張張端了盆水來。
“都怪我多嘴,害慘了你,從今夜起,我要將身贖罪。平哥兒不妨把這靈膏交給我,由我給他上藥!”杜蓄滿是熱情,看了看周平和沈清秋,見兩人不理睬他,便低頭擰巾子。
杜蓄此舉,實在可疑,饒是守禮這么反應(yīng)遲鈍的也覺著杜蓄太異常了,更不必說盧俊幾個人精了,果然,等守禮向其他幾個室友看過去時,每個人眼里都充斥著鄙視。
“人吶,聰明、有心計,本是好事,可聰明過了頭,就不見得是什么好事了!”周平嘆道。
杜蓄一聽,渾身抖了個激靈,手里的巾子‘啪嗒’一下掉進水里,激起圈圈漣漪。
眾人齊刷刷看向杜蓄。
杜蓄嚇得心驚肉跳,慌忙將巾子撈出,然后一把擰干哩剌水的汗巾,遞給周平。
周平對著杜蓄冷笑了一下,右手奪過巾子,絞了一手,然后小心翼翼給沈清秋擦傷痕。沈清秋咿呀了一陣,上完藥,漸消停些。守禮和陳水生遭了這場變故,心有余悸,都相顧無言,只佩服周平俠肝義膽,既為沈清秋求情,又屈尊來照料。
很快,月上柳梢頭了,淅淅春風浮動桃花香,隔著窗戶,可見天上有稀稀拉拉幾顆星。
周平嘆了口氣,用布包堵住靈膏瓶子的塞口,轉(zhuǎn)頭交給守禮,仔細叮嚀:“我看你和他親近,便由你每日為他上藥吧,記得,盡量不要讓他坐著,這棒傷很容易落瘢痕的,要多躺著將養(yǎng)!”
守禮慌忙接下靈膏,保證道:“平哥兒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周平欣然一笑,轉(zhuǎn)頭叮囑眾人早點安歇,然后輕手輕腳出了房間,到隔壁院巡視了一番,訓誡了幾句再走。
因杜蓄今夜的表現(xiàn)出了格,眾人不約而同地冷落他,盡管一鋪而眠,但各自為營。
時光流水般飛逝,不知不覺過了七八天了,照孫掌案先前所說,內(nèi)廷早該揀選了,可因為最近內(nèi)苑事務(wù)繁多,由上而下,忙得不可開交,揀選便一拖再拖了。
沈清秋趁著清閑,把精神頭養(yǎng)得足足的,屁股上的棒傷雖沒好透,但印子消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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