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武技長
毫無意義的小時,堆積成毫無意義的日子。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生命中最初那段歲月,也就是擔任仆人的那十六年里,只保留了零碎的記憶。分鐘化成小時,小時化成一天,如此繼續(xù)下去,直到這整段時間都變成了一長段不可分割的無意義的數(shù)字。有好幾次我溜出了杜堊登家族的陽臺,俯瞰魔索布萊城的魔光。在這幾次秘密旅程當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深深地為納邦德爾時柱的光芒所吸引,也就是我們用來計算時間流逝的時柱。當我目睹巫師的魔光在時柱上下移動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日子過得有多么空虛。
我清楚地記得,每當偷溜出屋外時我所感覺到的讓人顫抖的興奮之情。這是多么單純的一件事情,但是和我當時其他的經(jīng)歷比起來,那又是多么讓人滿足啊!
每當我聽見鞭子響起的聲音,另外一段記憶——事實上更精確地說來應該是一種熟悉的感覺,讓我從脊椎感到一股寒意。那種蛇首武器所帶來的電擊般的抽搐和悶痛,從來都不容易忘懷,它會直透你的肌膚,讓一波又一波的魔法能量傳遍你的全身,讓你的肌肉緊繃、抽搐到能伸展的極限。
但是我依舊比大多數(shù)的人幸運。我的姐姐維爾娜在成為我的養(yǎng)母時,正要晉升為高階祭司,她的體力和精力其實遠比養(yǎng)母這個任務需要的多出許多。也許,在她照顧我的十年之中還有許多值得記憶的事情。現(xiàn)在看起來,那時維爾娜從來沒有顯示出像我們的母親一樣邪惡的天性,或者是那位更可怕的布里莎姐姐。也許,在神堂中獨處的時間里,我們曾經(jīng)度過比記憶中更美好的時光。很有可能,維爾娜在面對年幼的弟弟時,也曾難得地顯露出自己溫柔的一面。
也許事實并非如此。即使維爾娜是我的姐妹中最善良的人,但她的話語也和魔索布萊城中的所有牧師一樣沾染著羅絲女神的毒液。她實在不太可能為了一個孩子放棄她晉升為高階祭司的大好前程,而且,我只不過是名男孩。
我童年的日子是否真的有過歡樂時光?只是被魔索布萊城的詭詐邪異氣息所掩蓋?或者這段生活其實比我所記得的更為痛苦,只是我為了保護自己而刻意遺忘了這段過往?這一切我都無法確定。
在接下來的六年中,我對一切有了更多的認知。但是,在這段伺候馬烈絲主母和所有家人的時間中,除了偷溜出去之外,我的腦中最鮮明的影像只有一個——我自己的大腳ㄚ。
王子見習生是不準抬起頭來的。
——崔斯特·杜堊登
第六節(jié) “雙巧手”
崔斯特迅速響應主母的召喚,趕到她的身邊,不需要布里莎的鞭子來催促他。他實在是太經(jīng)常體會這武器刺骨的疼痛了!崔斯特不敢對兇暴的姐姐有任何復仇的念頭。在他所受過的所有教訓中,他對毆打她或是惹惱任何一個女性的后果都感到無比恐懼,這種情緒讓他害怕得根本不可能產(chǎn)生報復的想法。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當他走入神堂中黑暗的謁見室時,馬烈絲問道。
“不知道,主母大人。”崔斯特回答道,下意識地注視著自己的腳趾。當他注意到自己永遠不變的腳趾頭時,忍不住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口氣。生命中應該有比灰白色的石頭和十根扭動的腳趾精彩得多的事情。
他把一只腳偷拔出短靴,在紅外線的視線下,體會熱在地面上留下痕跡。而崔斯特的身手矯健到足以在一開始的痕跡消失之前畫出簡單的圖畫。
“十六年了,”馬烈絲主母對他說,“你已經(jīng)呼吸了魔索布萊城的空氣有十六年之久,你生命中重要的一段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
崔斯特沒有反應,因為他看不出來這段宣告有什么重要的。他的生命只是一段永恒不變的例行步驟。一天和十六年,有什么差別?如果母親認為他過去的這段歲月非常重要,那崔斯特更不敢想象以后十年會是什么樣子。
他幾乎已經(jīng)完成了一幅圖畫:一名肩膀渾圓的黑暗精靈——也就是布里莎,屁股被一只非常巨大的毒蛇緊緊地咬住。
“看著我。”馬烈絲主母命令。
崔斯特有些不知所措。他本來的天性是自然而然地看著對他說話的人,但布里莎毫不遲疑地把他的這種本能打到九霄云外。王子見習生的地位就是最低下的仆人,他唯一能夠直視的就只有跑過地面的諸多低賤生物。當然,蜘蛛是個例外。每當有蜘蛛爬進他的視線時,他就必須把目光移開。因為蜘蛛對于王子見習生來說實在太高貴了,不能讓他糟蹋。
“看著我!”馬烈絲再度說,語調(diào)中隱含著極度的不耐煩。崔斯特曾經(jīng)見過這種怒氣的爆發(fā),這股不可思議的強大怒氣摧毀了一切擋路的人事物。當母親生氣的時候,即使是無比驕傲、自大、暴躁的布里莎也會躲起來。
崔斯特強迫自己的目光往上移,沿著母親袍子上熟悉的蜘蛛花紋往上看,隨時有被一巴掌打在腦袋上的準備,或者是鞭子打在背上的感覺,因為布里莎就在他背后。
接著他看到了她,偉大的馬烈絲·杜堊登主母,她的雙眼發(fā)著紅光,但面孔卻保持著冷靜,而不是憤怒的高熱狀態(tài)。崔斯特依舊保持警覺,隨時準備受到嚴重的處罰。
“你擔任王子見習生的時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馬烈絲解釋說,“根據(jù)傳統(tǒng),你已經(jīng)正式成為杜堊登家族的次子……”
崔斯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回地板。
“看著我!”她的母親突然暴怒道。
崔斯特害怕地把目光轉(zhuǎn)回到她的臉上,那張臉在夜視能力的目光之下閃著高溫的白光。他從眼角可以看見馬烈絲揮舞的手臂,不過他并沒有愚蠢到伸手去阻擋對方。然后他就倒在地板上,面頰腫了起來。
即使在跌落到地面的過程中,崔斯特依舊警醒地將目光鎖定在馬烈絲主母臉上。
“你不再是個仆人了!”主母暴吼道,“你繼續(xù)這樣下去會讓我們的家族丟臉。”她抓住崔斯特的喉嚨,粗魯?shù)貙⑺饋怼?/p>
“如果你讓杜堊登家族丟臉,”她的面孔距離他不過幾寸,說道,“我會將針刺進你那紫色的雙眸!”
崔斯特的眼睛連眨也不眨。在維爾娜的任務結(jié)束之后的六年間,他服務的對象是整個家族,所以,他明白馬烈絲主母的威脅所蘊含的真正力量。雖然,不管怎樣,她都是他的母親,但崔斯特毫不懷疑她會很樂意將針刺進他的雙眼。
“這個家伙與眾不同,”維爾娜說,“差別可不只是在他雙眼的顏色。”
“那么還有什么地方呢?”札克納梵問道,試著讓自己的好奇心保持在職業(yè)水平。札克一向比較喜歡維爾娜,但她最近獲得了高階祭司的地位,從那以后她的態(tài)度就變得太過激進了。
維爾娜放慢了腳步,因為通往神堂的門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眼前。“這很難說清楚。”她承認,“崔斯特比我所碰到的任何男孩都更聰明,他五歲就可以施展浮空術。但是,在他成為王子見習生之后,我們花了好幾個禮拜的時間去懲罰他,才讓他學會把目光保持在地板上,仿佛這樣的動作自然而然和他的天性相違背。”
札克納梵停下腳步,讓維爾娜走到他前方。“自然?”他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道,考慮著維爾娜的觀察所顯示的可能性。也許這對于一般的黑暗精靈來說不尋常,但是這是札克納梵相信——也暗自希望——自己的血脈會展現(xiàn)出來的行為。
他在維爾娜之前走進了那個黑暗的謁見室。馬烈絲如同往常一樣,坐在蜘蛛圣像頂端的王座中。不過,雖然整個家族的人都出席了,但此處的椅子反而全部被收了起來。札克意識到,這是一次正式的會議。依照傳統(tǒng),只有主母才有資格享有座位,這是一種特權。
“馬烈絲主母,”維爾娜用最尊敬的口吻說,“照您的指示,我將札克納梵帶到您的面前了。”
札克走到維爾娜身邊,以目光向馬烈絲致意,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上身赤裸、站在主母身邊的崔斯特身上。
馬烈絲舉起一只手,示意眾人安靜,同時示意拿著家傳魔斗篷的布里莎繼續(xù)下去。
布里莎吟唱了適當?shù)闹湔Z,將染著紫色和紅色條紋的黑色斗篷披到崔斯特的肩膀上。少年的面孔忍不住露出欣喜的表情。
“您好,札克納梵·杜堊登。”崔斯特誠懇地說,讓房間里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馬烈絲主母沒有準許他開口說話,他甚至沒有請求她的恩準!
“我是崔斯特,杜堊登家族的次子,不再是王子見習生了。我現(xiàn)在可以看著你的臉,不再只能看著你的靴子了。母親跟我這樣說的。”當崔斯特抬頭看見馬烈絲主母暴怒的表情時,笑容立刻消失了。
維爾娜仿佛被石化一樣全身不能動彈,嘴巴合不攏,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
札克也吃了一驚,但反應卻完全不同。他伸出一只手將自己的嘴唇捏著,阻止微笑爬上嘴角,最后卻無可避免地開始捧腹大笑。札克不記得上次看到主母的臉氣成這樣是什么時候了。
布里莎和平常一樣,站在馬烈絲背后的位置,笨手笨腳地掏弄著鞭子。即使她明明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但是弟弟出人意料的奇招還是讓她不知所措。
札克知道,這真是非常少見的情形。通常,在找到理由之后,馬烈絲的長女在執(zhí)行懲罰時是不會有絲毫猶豫的。
崔斯特依舊站在主母的身邊,但他悄悄地溜遠了一步,僵直地站著,忍不住咬著下唇。不過,札克看得出來,精靈少年的眼中依舊帶著笑意。崔斯特的不拘小節(jié)并不只是因為年輕、缺乏經(jīng)驗的疏忽。
武技長跨出一大步,試圖將主母的注意力從崔斯特的身上轉(zhuǎn)移開來。“次子?”他假裝吃驚地問道,一方面是為了安撫崔斯特的自豪,一方面是為了吸引馬烈絲的注意力。“那么,現(xiàn)在也到了你接受訓練的時候了。”
十分少見的,馬烈絲竟然讓怒氣平息下來。“你只會負責最基礎的,札克納梵。如果崔斯特要取代諾梵的地位,他在學院中的歸屬就必須是術士學校。所以他大多數(shù)的訓練和指導都必須落在銳森身上,雖然他的魔法能力和知識十分有限,但我們也別無選擇。”
“你確定魔法是他的專長嗎,主母大人?”札克反應迅速地問。
“他看起來很聰明。”馬烈絲回答道。她憤怒地瞪了崔斯特一眼。“至少有些時候是這樣的。維爾娜報告過他的天賦能力進步得超乎異常。況且,我們的家族需要一名新的法師。”馬烈絲想起班瑞主母對于擔任城中大法師的兒子的驕傲,下意識地提高了聲音。在馬烈絲主母上次和魔索布萊城的第一主母會面之后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過了十六年,但是她從未忘記一絲一毫的細節(jié)。“術士學校是個很合理的選擇。”
札克從頸袋中掏出了一枚扁平的硬幣,輕輕一彈,讓它在半空中旋轉(zhuǎn),并且飛快地將它抓住。“我們可以測驗看看嗎?”他問道。
“隨便。”馬烈絲對于札克想要證明她的錯誤并不感到訝異。札克瞧不起魔法,寧愿握著刀柄也不愿碰觸發(fā)出閃電的水晶杖。
札克走到崔斯特面前,將硬幣交給他。“把它彈起來。”
崔斯特聳聳肩,不知道這段母親和武技長之間的對話到底代表什么意思。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沒有聽懂自己將來到底會走上什么道路,或者這術士學校到底是什么東西。他不在意地聳聳肩,將硬幣塞入拇指和食指之間,并用拇指將硬幣彈到空中,輕松地接住了它。接著他把硬幣還給札克,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仿佛在質(zhì)疑這么簡單的事情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武技長并沒有接下硬幣,只是從頸袋中掏出了另外一枚硬幣。“試著用兩只手。”他把硬幣遞給崔斯特道。
崔斯特再度聳聳肩,輕松地將硬幣彈起,并再度接住它們。
札克轉(zhuǎn)過頭看著馬烈絲主母。任何一名黑暗精靈都可以做得到,但是眼前的年輕人流暢、輕松的動作讓人看來賞心悅目。札克用眼角注意著主母,又掏出了兩枚硬幣。“每只手上堆兩枚,一次把四枚都丟上去。”他對崔斯特說。
四枚硬幣彈入空中。四枚硬幣隨后也被接住。崔斯特全身只有手臂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雙巧手[1],”札克對馬烈絲說,“這孩子是個戰(zhàn)士的料。他屬于格斗武塔。”
“我曾經(jīng)見過法師做到這樣的事情。”馬烈絲不屑地說,愛惹麻煩的武技長臉上露出的勝利表情讓她非常不悅。札克曾經(jīng)是馬烈絲的丈夫,在讓位之后也常常是她的入幕之賓。他的技巧和敏捷的反應并不只限于武器這一方面。雖然札克納梵帶給她許多的歡愉,馬烈絲也因此饒了他不少次性命,但相對地也讓她頭痛不已。他是魔索布萊城武藝最高強的武技長,這是馬烈絲無法忽視的另外一個事實。但是他對于蜘蛛神后的輕蔑,甚至是仇視的情感常常會讓杜堊登家族陷入麻煩。
札克再遞給崔斯特兩枚硬幣。崔斯特覺得這游戲十分好玩,毫不遲疑地讓它們飛向空中。六枚硬幣彈入空中,六枚硬幣落了下來,崔斯特每只手中握著和原來一樣的三枚硬幣,連位置都沒有改變。
“雙巧手。”札克再度強調(diào)道。馬烈絲主母示意他繼續(xù)下去,無法忽視幺兒優(yōu)雅動作所代表的驚人反射神經(jīng)。
“你可以再做一次嗎?”札克要求崔斯特。
崔斯特兩只手分別開始動作,很快就把硬幣堆好,準備動作。札克示意他暫停下來,再掏出四枚硬幣,讓兩邊各變成五枚。札克暫停片刻,觀察年輕精靈意志集中的表情(同時也讓自己的手多放在硬幣上一段時間,好讓它的溫度增高,讓崔斯特在黑暗之中可以清楚看見它們的形體)。
“把它們?nèi)拷幼。艌椎羌易宓拇巫印!彼J真地說,“把它們?nèi)冀幼。駝t你就會進入術士學校,學習魔法。這可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
崔斯特依舊只大概明白札克在說些什么,但是他可以從武技長認真的表情中看出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來。他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自己,然后將硬幣全部彈出去。他很快地分辨出它們的溫度,專注在每一枚硬幣上。前兩枚毫無意外地落進他手心,但崔斯特從其他硬幣的軌跡中看出來事情恐怕不會這么順利。
崔斯特如閃電般的反射神經(jīng)立刻開始運作,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雙手如疾電般地在空中揮舞,變成一道模糊的影像。接著他突然停止不動,僵直地站在札克面前。他的雙手緊握成拳,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札克和馬烈絲主母交換著眼神,彼此都不太確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崔斯特對著札克伸出手,緩緩地張開,孩子氣的臉上露出漸漸擴散的自信笑容。
每只手中都有五枚硬幣。
札克吸了一口氣。即使是他,身為家族的武技長,也花了十幾次的練習才成功地接到十枚硬幣。他走向馬烈絲主母。
“雙巧手。”他第三次說,“他是名戰(zhàn)士,而且我也沒有更多硬幣了。”
“他能夠接到多少枚硬幣?”馬烈絲有些克制不住地追問道。
“我們可以堆多少枚?”札克納梵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馬烈絲主母大聲笑出來,緩緩地搖搖頭。她自己想要讓崔斯特取代諾梵身為家族法師的地位,但是,她手下頑固的武技長如同以往一樣改變了她的計劃。“很好,札克納梵,”她承認自己的失敗,“次子是個戰(zhàn)士的料。”
札克點點頭,開始走向崔斯特。
“也許很快就會成為杜堊登家族的武技長。”馬烈絲主母對著札克的后背說。她的譏諷讓札克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
“有這樣的身手,”馬烈絲主母靠著她一貫的厚顏無恥再度搶回上風,“還會做不到嗎?”
銳森,目前家族的侍父不安地變換著姿勢。他知道,連杜堊登家族的奴隸們都明白,這家伙不是他的孩子。
“三個房間,”當崔斯特和札克進入杜堊登家族最南邊的巨大練功房時,他忍不住問道。多彩的魔光球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安放在這挑高的房間里,讓整個房間都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中。這個練功房只有三個門:東方的是通往外面的房間,連接著家族的陽臺;另外一個就在南邊墻上,崔斯特的正對面,通往建筑中的最后一個房間。那扇通往走廊的門,光從札克鎖上的一道道大鎖看來,崔斯特就知道這條路不太常用。
“只有一個房間。”札克更正他。
“但是有另外兩扇門。”崔斯特看著房間中的擺設,思忖著說道,“都沒有鎖。”
“啊,”札克告訴他,“它們的鎖是由每個人對此處的常識所打造的。”崔斯特似乎慢慢開始理解了。“那扇門,”札克指著南方說,“通往我的房間。你肯定不會想要讓我抓到你待在里面。另外一扇門通往沙盤室,只有戰(zhàn)爭時期才會派上用場。如果你的表現(xiàn)讓我滿意,那么也許我會邀請你和我一起進去。不過,那一天恐怕還要好幾年才會到來。所以,在那之前把這個巨大的房間——”他將手揮了一個大圈,“——就當作你的家吧。”
崔斯特四下打量著,并沒有被嚇到。他大膽地認為自己已經(jīng)可以將恐懼的心情和王子見習生的生涯一起拋棄。不過,眼前的情形,把他帶回了一開始那十年歲月中,讓他感覺好像又和維爾娜回到了神堂中。這個房間沒有家族的神堂那么大,對于這個精力旺盛的精靈來說也太小了。他的下個問題是皺著眉頭嘟囔出來的。
“我睡在哪里?”
“你的家。”札克若無其事地說。
“我在哪里吃飯?”
“你的家。”
崔斯特的眼睛睞成一線,臉上的溫度節(jié)節(jié)升高,在紅外線的視線之下開始發(fā)亮。“我在哪里……”他頑固地說,暗自下定決心要推翻武技長的邏輯。
“你的家。”在崔斯特沒來得及說完之前,札克就用同樣的語調(diào)和音量回答了他的問題。
崔斯特雙腳站穩(wěn),雙手交叉在胸前。“這聽起來很糟。”他低吼道。
“真希望對你來說不會這樣。”札克也低吼回去。
“這有什么意義?”崔斯特開口道,“你讓我離開母親——”
“你必須稱呼她為馬烈絲主母,”札克警告道,“你永遠都得叫她馬烈絲主母。”
“從我母親——”
札克的下一個行動不是用言語糾正他,而是用緊握的拳頭一揮。
崔斯特大概二十分鐘之后才醒過來。
“第一課,”札克隨意靠在幾英尺之外的墻上,“是為你好。你最好一直稱呼她為馬烈絲主母。”
崔斯特翻過身,想要用手肘撐起來,但很快發(fā)現(xiàn)腦袋一離開地板就天旋地轉(zhuǎn)。札克抓住他,一把將他拖起來。
“這比接硬幣難多了吧。”武技長解釋道。
“什么?”
“擋住別人的攻擊。”
“什么攻擊?”
“承認吧,你這個頑固的孩子。”
“我是家族次子!”崔斯特糾正道,他的聲音再度化成低吼,雙手堅定地回到胸前。
札克的手再度緊握成拳,崔斯特可沒有粗心到忽略這個動作。“你想要再睡一覺嗎?”武技長冷靜地問。
“家族的次子其實也是小孩子。”崔斯特聰明地妥協(xié)了。
札克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看來這會很有趣。“你也許會覺得待在這里的時間很快樂。”他領著崔斯特來到一個又長又厚、有多種色彩(不過大多數(shù)的顏色都十分灰暗)的簾幕前。“但是你必須先學會控制你那張賤嘴。”札克猛力一拉,讓簾幕飄落下來,露出了崔斯特所見過最驚人的武器陳列(許多比他年長的精靈都沒見過這么多樣的武器)。各種樣式的長柄武器……劍、斧頭、錘子以及許多崔斯特想象得到甚至想象不到的武器都陳列在那精致的武器掛架上。
“檢查看看。”札克告訴他,“花時間好好享受一下。看看哪種武器最趁手,照著你的想法來選擇。在我們完成訓練之后,你會學著把每樣武器都當作自己最信任的伙伴。”
崔斯特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的每一樣武器和它們所可能帶來的樂趣。在他短暫的有生之年,他最大的敵人就是無聊。現(xiàn)在看起來,崔斯特似乎已經(jīng)找到了對抗這敵人的武器。
札克走向自己的房間,認為應該讓他獨自度過這剛開始接觸武器的無知時刻。
不過,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武技長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年輕的崔斯特。崔斯特正緩緩地揮舞著一柄又長又重的戟,那武器幾乎比他高上兩倍。盡管崔斯特花費全部的力量試圖控制這柄武器,但慣性還是讓他瘦小的身體止不住地彎向地面。
札克聽見自己咯咯的笑聲,但這笑聲只是提醒自己殘酷的事實。他必須訓練崔斯特成為戰(zhàn)士,就如同之前的幾千名黑暗精靈一樣。他必須讓他準備好面對學院的試煉以及魔索布萊城中危險的生活。他必須要把崔斯特訓練成殺手。
這樣的課程和這個年輕人的天性根本是背道而馳啊!札克暗地里想。崔斯特太愛笑了,想象他冷酷地將刀劍刺進另外一個生物心臟的情景讓札克納梵覺得反胃。不過,這就是黑暗精靈的生活模式,是札克過去四百年中都無法抗拒的鐵律。札克把目光從把玩著武器的崔斯特身上移開,孤獨地走入房間,將門關了起來。
“他們一開始都像這樣嗎?”他在空曠的房間中自問,“所有黑暗精靈的孩子都擁有這種無辜、單純、不受污染的笑容?難道這樣的笑容無一幸免,都無法在我們殘酷的世界中生存下來?”札克走向小書桌,準備將遮住發(fā)光陶瓷球的布掀開來,照亮這房間。但是,崔斯特看見武器欣喜的景象一直沒有從他的腦中消失,他改變主意走向門對面的那張大床。
“或者,崔斯特·杜堊登,你會和他們都不一樣?”他躺在松軟的床上,繼續(xù)道,“如果你這么與眾不同,那又是因為什么?是因為血統(tǒng),因為我的血脈在你的身體內(nèi)流動嗎?還是因為你和養(yǎng)母共處的那段時間?”
札克舉手遮住雙眼,考慮著這許多的問題。他最后終于認定,崔斯特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但是他不知道該感謝維爾娜還是感謝自己。
過了一會兒,他陷入沉睡。但是這并沒有讓武技長獲得多少的安慰。一個熟悉的夢境出現(xiàn)了,那是一段永遠不會消退的清晰記憶。
札克納梵再度聽見迪佛家族孩童的凄厲叫聲,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杜堊登家族士兵正毫不留情地砍殺他們。
“他和其他人不一樣!”札克從床上彈了起來,哭喊著,擦去臉上的冷汗。
“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必須相信這一點。
第七節(jié) 不為人知的秘密
“你真的要試嗎?”瑪索吉詢問道,他的聲音帶著極度的優(yōu)越感和難以置信的語氣。
艾頓邪異的目光轉(zhuǎn)向眼前的學生。
“把你的氣出在別的地方,無面者。”瑪索吉躲開導師疤痕遍布的面孔,“可不是我害你喪氣的!我問這個問題很合理。”
“你已經(jīng)學習魔法將近十年的時間了,”艾頓響應道,“但是你依舊害怕在術士學校的大師身邊探索冥界!”
“如果你真的是名大師,我也不會害怕。”瑪索吉大膽地說。
艾頓不理對方的評論,就和過去十六年中這個赫奈特家的小子每一次嘮叨的時候一樣置之不理。瑪索吉是艾頓和外界的唯一聯(lián)系,瑪索吉背后有一個勢力強大的家族,而艾頓只有瑪索吉。
他們走進艾頓屋子最上層的房間。那里只有一根蠟燭,光芒被整間房間中灰暗的掛毯和黑色的石磚及地毯給整個吸收過去。艾頓在一張小圓桌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把一本厚重的書放在面前。
“這個法術最好讓牧師來施展。”瑪索吉坐在沒有臉孔的老師面前,抗議道,“法師控制低層界,但亡者最好還是由牧師來管。”
艾頓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皺起眉瞪了瑪索吉一眼,扭曲的面孔在跳躍的燭光下更顯得歪曲變形。“看起來我沒有聽話的牧師可以用。”無面者諷刺地解釋道,“還是說你要再找另外一個第九層地獄的妖物來幫忙?”
瑪索吉靠回椅子上,無助而且惱恨地搖搖頭。艾頓說得有道理。一年以前,無面者召喚來一只冰魔,想要尋求答案。這個邪惡的家伙把整個房間冰凍起來,溫度低到在紅外線光譜下黑得發(fā)亮,而且還打破了一大堆價值連城的煉金術器材。如果瑪索吉沒有召喚來那只魔豹誘開冰魔的注意力,恐怕他和艾頓都沒辦法活著逃出那房間。
“好吧。”瑪索吉只好妥協(xié)道,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叫出你的幽靈,盡管問你的問題吧。”
艾頓并沒有忽略瑪索吉袍子不由自主地一陣抖動。他瞪著那學生片刻,又回去繼續(xù)施法的準備。
隨著艾頓的準備慢慢完成,瑪索吉的手也下意識地伸向口袋,握著和艾頓獲取無面者身份同一天取得的瑪瑙獵豹雕像。這個小小的雕像上面附著一個強力的咒文,可以讓持有者召喚一只強壯的獵豹。瑪索吉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才會使用這雕像,因為他不清楚這咒文的限制和潛在的危險。“只有在別無選擇的時候。”瑪索吉握著這樣東西,靜靜地提醒自己。真奇怪,為什么每次和艾頓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別無選擇呢?學徒忍不住要想。
艾頓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勇敢,但其實他內(nèi)心和瑪索吉一樣擔心。亡者的靈魂雖然不會和冥界的妖物一樣擁有強大的破壞力,但是,在受盡折磨的日子里,他們可能更為殘酷、更為狡詐。
不過,艾頓還是需要答案。在過去的十五年中,艾頓通過所有可能的渠道,詢問大師和學生們一切有關迪佛家族被滅門的消息。當然,都是利用迂回的方式。許多人知道那晚的謠傳,有些人甚至對當晚敵對家族所使用的戰(zhàn)術知之甚詳。
不過,沒有人會指明是哪個家族下的手。在魔索布萊城中,即使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但是在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指控之下,沒有人會指名道姓地說出是哪個家族下的手。如果有如山的鐵證可以逼迫執(zhí)政議會采取行動,執(zhí)行他們殘酷的正義,那么動手的家族早就被抹消了。但是在對迪佛家族這樣成功的攻擊之下,指控對方的人可能反而會受到蛇首鞭毫不留情地懲罰。
“不要造成眾人的尷尬”也許是黑暗精靈城市中比任何形式的榮譽都要重要的指導原則,他們的正義與公理,都是遵照這樣的規(guī)范在運作的。
艾頓現(xiàn)在只好用其他方法來解決問題。一開始,他試著向冥界尋求答案,而冰魔給他帶來了毀滅性的結(jié)果。現(xiàn)在,艾頓手中握有一樣可以結(jié)束他挫折的東西,那是一本由地表的法師所撰寫的秘法。在黑暗精靈的社會中,只有羅絲女神的牧師可以和亡者的領域打交道。艾頓從術士學校的圖書館中找到這本書,并且,他相信自己已經(jīng)翻譯了足夠的內(nèi)容,可以進行一次和靈界的溝通。
他揉搓著雙手,小心地打開做好記號的那一頁,再把那段咒文讀了最后一次。“你準備好了嗎?”他問瑪索吉。
“沒有。”
艾頓不管那家伙永無止境的冷嘲熱諷,將手平放在桌上,慢慢地陷入最深沉的祈禱冥想狀態(tài)中。
“費·陰拿……”他一不小心發(fā)錯了音,只好停下來清清喉嚨。雖然瑪索吉沒有仔細地研讀那段咒語,但是他也聽得出其中的錯誤。
“費·陰暖德·敵冥……”另外一次暫停。
“天哪。”瑪索吉壓低聲音抱怨道。
艾頓的眼睛圓睜,瞪著那惱人的學生。“這是翻譯,”他皺眉道,“是從人類法師的奇怪語言翻譯過來的!”
“垃圾!”瑪索吉不屑地說。
“我面前擺著的是地表世界中一名法師的專用法術書。”艾頓耐心地說,“那個把法術書偷出來賣給我們的獸人保證這是一名大法師的。”他恢復鎮(zhèn)定,搖搖禿掉的腦袋,試圖回到原先的冥想狀態(tài)。
“一個單純、愚蠢的獸人可以從大法師手上偷走法術書?”瑪索吉輕蔑地復述,讓這夸張的描述說明自身的荒唐之處。
“那法師已經(jīng)死了!”艾頓大吼道,“這本書是真的!”
“是誰翻譯的?”瑪索吉冷靜地問。
艾頓拒絕再和他爭辯。他不理瑪索吉臉上促狹的表情,再度開始吟唱咒語。
“費·陰暖德·敵冥·敵蘇·敵卡。”
瑪索吉無聊得快要昏倒了,他只好試著復習剛上的課程,希望自己的笑聲不會干擾到艾頓。他斷定艾頓的嘗試不會成功,但是他可不想打斷這白癡出洋相的機會,免得要從頭再聽一遍那奇怪的咒語。
一段時間之后,瑪索吉聽見艾頓興奮地低語:“席娜菲主母?”,他立刻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眼前所發(fā)生的情況上。
的確,一陣不尋常的綠煙出現(xiàn)在蠟燭的火焰上,慢慢地成形。
“席娜菲主母!”當召喚術完成之后,艾頓驚訝地低呼。飄浮在他面前的影像毫無疑問的就是他死去母親的面孔。
那靈魂掃視著房間,十分迷惑而緩慢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艾頓。艾頓·迪佛,您的兒子。”
“兒子?”那靈魂問道。
“我不記得有這么丑陋的兒子。”
“這是偽裝。”艾頓飛快地回答,回頭看著瑪索吉,料到他會照慣例發(fā)出訕笑聲。如果瑪索吉在這之前對他有所懷疑,那他現(xiàn)在流露的則是完全不同的尊敬。
艾頓微笑著繼續(xù)道:“只是種偽裝,這樣我才能夠光明正大地在城中行走,向我們的敵人復仇!”
“什么城市?”
“當然是魔索布萊城。”
那靈魂看來依舊無法理解。
“你是席娜菲嗎?”艾頓追問道,“席娜菲·迪佛主母?”
靈魂的面孔扭曲成一團,考慮著這問題。“我想……我曾經(jīng)是。”
“魔索布萊城的第四家族,迪佛家族的主母。”艾頓提示道,顯得更為興奮。“羅絲女神的高階祭司。”
蜘蛛神后的圣名,讓那靈魂豁然開朗。“喔,不要!”它畏縮地說。席娜菲現(xiàn)在記得了。“你不應該這樣做的,我丑陋的兒子!”
“這只不過是個偽裝而已。”艾頓插嘴道。
“我得離開你了。”席娜菲的靈魂緊張地四下打量,繼續(xù)說道,“你必須趕快釋放我!”
“但是我需要從你那邊知道一些消息,席娜菲主母。”
“不要這樣叫我!”那靈魂尖叫道,“你不明白!羅絲女神對我……”
“我們?nèi)巧下闊┝恕!爆斔骷牟辉谘傻卣f,仿佛一切早在預料之中。
“我只要一個答案!”艾頓追問道,拒絕讓另外一次獲知敵人姓名的機會就這樣從手中溜走。
“快點!”那靈魂尖叫著。
“告訴我摧毀迪佛家族的敵人。”
“敵人?”席娜菲思索著,“是的,我還記得那邪惡的一晚。就是——”
蠟燭的火焰開始搖動變形,讓席娜菲的影像扭曲,最后一句話變成模糊不清的囈語。
艾頓猛然站了起來。“不行!”他大吼道,“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們的敵人有哪些人?”
“你要把我算做一個嗎?”那影像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聲音說,這聲音中所隱含的力量讓艾頓瞬間血色全無。那影像開始扭曲變化,成為某種比艾頓的面孔還要丑陋的東西。那是在凡間從沒有人經(jīng)歷過的恐怖。
當然,艾頓不是牧師,所以除了男性所能夠?qū)W到的淺薄知識之外,他從來沒有深入研究過黑暗精靈的宗教。不過,他依舊知道現(xiàn)在飄浮在他面前的是什么怪物,因為它看起來像是一段不斷融化、黏稠的蠟條。這是蠟融妖——羅絲女神的貼身侍女。
“你膽敢打攪席娜菲受折磨?”蠟融妖咆哮道。
“該死!”瑪索吉低聲說,緩緩地鉆進黑色的桌布下。即使像他這樣不相信無面者,也萬萬想不到這個爛臉的家伙會惹上這么大的麻煩。
“但是……”艾頓結(jié)巴地說。
“再也不準插手魔域,軟弱的法師!”蠟融妖怒吼道。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深淵魔域,”艾頓虛弱地抗議,“我只是想要——”
“和席娜菲談話!”蠟融妖大喊著,“羅絲女神亡故的女祭司。你想她的靈魂會到哪里去?愚蠢的男性!難道是在奧林帕斯,和那些地表精靈的偽神一起享清福?”
“我不這樣想……”
“你有動腦想過嗎?”蠟融妖低吼道。
“沒有。”瑪索吉偷偷地回答,小心地盡量遠離這個妖物。
“再也不準插手魔域的事情。”蠟融妖最后一次警告,“蜘蛛神后可不會對大膽冒犯的男性網(wǎng)開一面!”那生物的面孔不斷腫大,遠遠超過了那陣煙霧的范圍。艾頓聽見一種咕嚕咕嚕的怪聲,他踢翻了凳子,不停地往后退,一直到背靠在墻上為止。當他無路可退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舉起雙手遮住臉。
蠟融妖的嘴巴不停擴張,吐出一大堆小東西。它們飛到艾頓的身上,黏在他身體四周的墻壁上。是石頭嗎?沒有面孔的法師困惑地想。那些東西攀住艾頓的袍子,開始朝他露出的脖子爬。蜘蛛。
一大群八條腿的怪物沖進小桌子底下,讓瑪索吉緊張地滾了出來。他忙亂地站起身,轉(zhuǎn)過頭,看著艾頓慌亂地渾身亂抖,用力踩踏著,試圖躲開數(shù)不清的蜘蛛。
“不要殺死它們!”瑪索吉尖叫道,“我們不應該冒犯圣蟲——”
“叫那些牧師和他們的規(guī)定去死吧!”艾頓尖聲回答。
瑪索吉別無選擇地聳聳肩,把手伸進袍子里面掏出當年殺掉無面者的雙手十字弓。他看著這把強力的武器以及地面上到處亂爬的小蜘蛛。
“威力會不會太大了?”他大聲地問。由于沒有人回答,他自顧自地聳聳肩,對準目標發(fā)射了。
沉重的箭矢在艾頓的肩膀上劃出深深一道血痕。法師不可置信地看著傷口,怒視瑪索吉。
“你肩膀上有一只蜘蛛。”他解釋道。
艾頓的表情并沒有改變。
“不懂得知恩圖報!”瑪索吉大吼道,“愚蠢的艾頓,所有的蜘蛛都在你那一邊。還記得嗎?”瑪索吉轉(zhuǎn)過身要離開,同時又回頭大喊道:“祝你踩蜘蛛順利!”他伸出手準備握住門把,走到另外一個房間。但是,那扇門突然變成席娜菲主母的面孔。她臉上掛著笑容,配上大得不可思議的血盆大口,一條又長又濕的舌頭伸出來,舔得瑪索吉一頭一臉黏液。
“艾頓!”他大喊著靠在墻壁上,試圖躲開那惡心的長舌頭。他注意到法師正集中注意力準備施法。一大群蜘蛛饑渴地追著艾頓的味道往臉上爬,而他正竭盡全力保持心神專一。
“你死定了。”瑪索吉搖搖頭,理所當然地評論道。
艾頓掙扎著念誦咒文,盡力壓抑對于這些八腳怪物的惡心感覺,硬逼著自己完成整個法術。在這么多年研究魔法的歲月中,他絕對想象不到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即使只是提到這樣的情況,也會讓他大笑不止。現(xiàn)在,這和被蠟融妖吞食的厄運比起來,已經(jīng)算是比較好的選擇了。
他對著腳邊丟出了一顆火球。
瑪索吉被燒得渾身赤裸,連毛發(fā)都被燒掉了。不過,他還是連滾帶爬地撞穿門,逃出了里面的灼熱煉獄。全身是火的艾頓旋即跟著沖出來,在地上不停地翻滾,撲熄熊熊燃燒的火焰,并且將衣服三下兩下全脫了下來。
當瑪索吉看著艾頓撲滅身上的火焰時,一個歡愉的記憶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他忍不住把從這悲劇性的一刻開始之后就一直縈繞不去的念頭說出口:“當年他還困在蜘蛛網(wǎng)里面的時候,我應該把他殺掉才對。”
一段時間之后,在瑪索吉回到房間研讀教材之后,艾頓戴上代表學院大師的金屬裝飾護腕,悄悄地溜出了術士學校。他走到提爾·布里契往下的寬大階梯,坐下來靜靜地欣賞著魔索布萊城的景色。
即使身臨這雄偉的景色,也無法讓艾頓將心思從最近的失敗上移開。他花了十六年的時間,舍棄了一切的野心和欲望,全心全意想找出滅他滿門的家族。他也整整失敗了十六年。
他思索著自己到底還要花費多少的時間和精力。如果把瑪索吉算做他唯一的朋友,這個朋友也已經(jīng)快要完成他在術士學校的學業(yè)。當瑪索吉畢業(yè)回到赫奈特家族之后,自己要怎么辦?
“也許我應該一直繼續(xù)偽裝下去,”他大聲地說,“最后被某個野心勃勃的學生所殺,就像我們殺死無面者一樣。不知道那個學生會不會自毀容貌,取代我的地位?”艾頓一想到這諷刺的情況,無肉的嘴唇就忍不住發(fā)出沙啞的笑聲。術士學校的“無面大師”。學院的主母教長要多久才會起疑?一千年?一萬年?或者無面者可能比魔索布萊城還要長命?擔任大師并不算是太糟糕的生活,艾頓這樣想。許多黑暗精靈愿意犧牲許多來換取這樣的榮耀。
第八節(jié) 同族
札克以一連串的低段刺擊步步進逼。崔斯特想要快速后退,恢復平衡,但對方毫不放松的攻勢緊跟著他的每一個步伐,他的每一招都被壓制,只能被動地防御。崔斯特的刀柄常常因為這樣反而比刀鋒還要接近札克。
札克迅速地一弓身,鉆進了崔斯特的防御姿勢中。
崔斯特將兩把彎刀迅速交叉回防,但他必須要猛然直起身才能夠險險避開武技長同樣快速的突襲。崔斯特知道自己中計了,下一步札克多半會把全身的重量都移向后腿,兩把劍同時撩向崔斯特的下體。
崔斯特咒罵了一聲,將彎刀一轉(zhuǎn)猛力往下壓,想要用交叉的雙刀接住老師的攻勢。但崔斯特下意識地一遲疑,沒有完全攔住老師的武器,被迫向后跳開。這一下的遲疑讓他大腿內(nèi)側(cè)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中招處熱辣辣的,十分難受。他氣惱地將兩把彎刀都丟到地上。
札克第一個反應和他一樣也是往后跳開。他把劍平貼在身體兩側(cè),臉上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你應該躲得過這一招的。”他直截了當?shù)卣f。
“這招不應該這樣擋。”崔斯特回答道。
札克以劍尖支著地面,把身體倚靠上去,等待對方做進一步的解釋。在過去,札克曾經(jīng)因為同樣粗魯?shù)呐e動而打傷甚至殺死自己的弟子。
“交叉下壓可以阻擋住這招式,但有什么好處呢?”崔斯特繼續(xù)道,“當我這一招式結(jié)束之后,我的刀尖位置太低,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勢,而你卻可以往后退,拉開我們的距離。”
“但你的確擋住了我的攻擊。”
“卻必須面對下一次的攻擊。”崔斯特爭辯道,“交叉下壓所能爭取到的機會最多不過是雙方平手。”
“是的……”札克回答道,不太明白是什么東西在困擾著眼前的學生。
“你忘了曾經(jīng)教過我的!”崔斯特大喊,“你不停地洗腦,告訴我每一個招式都必須占到優(yōu)勢,但是我看不出來交叉下壓能夠爭取到什么優(yōu)勢。”
“你為了方便,只引用我教你的前半句話,”札克皺眉道,同樣生氣地說,“要用就用整句話,否則就別用!‘每個招式都應該占到優(yōu)勢,或者是能夠抵消一次劣勢。’交叉下壓可以擋住雙段下刺擊,如果你的敵人膽敢用這么冒險的攻擊,那他一定占了很大的優(yōu)勢!在這個時候,能夠獲得平手的機會就已經(jīng)好得多了!”
“這防御就是不對。”崔斯特頑固地說。
“拿起你的武器。”札克對他低吼道,滿身殺氣地往前跨出一步。崔斯特遲疑了片刻,札克沖向前,劍鋒直指對方的心口。
崔斯特彎下身,撿起彎刀,站起身面對一連串的攻勢,心中不明白這到底是另外一課還是真正的攻擊。
武技長怒氣沖沖地進逼,格擋住對方的每一次反擊,逼得崔斯特繞圈退避。崔斯特的防守滴水不漏,但是漸漸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趨勢,對方的攻擊不停地往下降,再一次逼著崔斯特用彎刀架住同樣的攻擊。
崔斯特知道札克想要用行動而不是言語來證明他的觀點。不過,從武技長臉上的怒氣看來,崔斯特實在不太能夠確定他會多認真。如果札克證明他的觀點是正確的,這次會不會同樣攻向崔斯特的胯下,或者是他的心臟?札克沖向前,再度一弓身,崔斯特渾身緊繃地直起身。“雙段下刺擊!”武技長低吼道,雙劍鉆了進來。
崔斯特已經(jīng)準備好迎接這招式。他施展了交叉下壓,一聽到自己的武器和對方武器的撞擊聲,忍不住露出狡猾的笑容。崔斯特只用單刀來施展這招式,認為這樣就足夠壓制住札克的雙劍。崔斯特現(xiàn)在空出了一只手,手腕輕輕使力,將刀鋒回轉(zhuǎn),迂回地施展反擊。
崔斯特一反轉(zhuǎn)手腕,札克就看出了他的意圖——他早就猜到崔斯特會這樣做。札克把最靠近崔斯特下壓刀柄的劍往下壓到地面。不知情的崔斯特還在持續(xù)對格擋的彎刀施力,因而失去了平衡。崔斯特飛快的反應讓他不至于跌得太遠,不過也讓他的指節(jié)重重地敲擊到地面。他依舊相信自己已經(jīng)把札克騙入了陷阱,可以完成這次完美的反擊。他再往前跨了一步,終于恢復了平衡。
武技長一伏地,閃過了崔斯特彎刀的弧線,一個掃堂腿敲中了對方毫無防備的腿彎。崔斯特意識到這次攻擊之前就已經(jīng)仰天倒在地上了。
札克猛然終止自己的攻勢,一翻身站了起來。不等崔斯特搞清楚這迅如閃電般的反擊,札克已經(jīng)低頭看著他,劍尖在他的喉嚨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還有什么話好說?”札克低吼道。
“這樣的防御是錯誤的。”崔斯特回答。
札克衷心地哈哈大笑,把武器一丟,伸手將這頑固的學生拉起來。他很快地冷靜下來,看著眼前崔斯特淡紫色的雙眸。札克對于崔斯特輕而易舉的動作感到十分訝異,他使用雙刀的樣子仿佛那對武器是他手臂的延伸一樣。崔斯特只不過受了幾個月的訓練,但是他已經(jīng)能夠像大師一般地熟練使用杜堊登家族兵器庫中的每一種武器。
特別是這對彎刀!這是崔斯特最趁手的武器,它們彎曲的刀鋒讓他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閃電攻擊更為眼花繚亂。有了這對彎刀在手,這位只不過是個孩子的黑暗精靈就能夠擊敗學院中半數(shù)的戰(zhàn)士。只要一想到崔斯特在接受過完整的訓練之后能夠有多高強的身手,札克就禁不住感到背脊發(fā)寒。
讓札克納梵仔細思量的不只是崔斯特的體格和潛力。真正讓札克吃驚的是崔斯特的個性和一般黑暗精靈的不同。崔斯特的個性天真無邪,絕不像一般人那樣狡詐。札克光看著崔斯特就忍不住感到由衷的驕傲。綜合所有的方面,這名年輕的黑暗精靈和札克擁有完全一樣的信念,而這種道德感在魔索布萊城中可說是少之又少。
崔斯特也注意到這樣的關聯(lián),雖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和札克的特立獨行在邪惡的黑暗精靈世界中有多么獨特。他意識到“札克叔叔”和他所認識的其他人都不一樣,雖然這所謂的其他人不過是他的家人和幾名家族的士兵。札克當然和崔斯特的大姐布里莎有很大的不同——后者對于羅絲女神的信仰有種盲目而強烈到近乎瘋狂的野心。札克當然也和崔斯特的母親馬烈絲主母有所不同——因為她對他所說的每句話幾乎都是命令。
札克能夠因為沒有人受苦而露出笑容。他是崔斯特所遇到的第一位對自己的權力和地位感到滿意的黑暗精靈,也是崔斯特見到的第一個會笑的黑暗精靈。
“這是個不錯的嘗試。”武技長對崔斯特失敗的反擊下了結(jié)論。
“在真正的戰(zhàn)斗中,我早就已經(jīng)死了。”崔斯特回答道。
“當然,”札克說,“但這也正是要訓練的原因。你的計策非常巧妙,時機掌握得精準無比。只不過對情況預料錯了。我依然認為這是個不錯的嘗試。”
“你早就料中了。”崔斯特說。
札克微笑點點頭。“也許,這搞不好是因為我見過其他的學生用過同一招。”
“對付你?”崔斯特詢問道,因為自己的點子竟然不是獨創(chuàng)的而感到有些丟臉。
“不算是。”札克促狹地眨了眨眼睛,“我用和你一樣的角度目睹這樣的招式,得到了同樣的結(jié)果。”
崔斯特的臉再度亮了起來。“我們的想法一樣。”他評論道。
“的確。”札克說,“但是我的實力中包含了數(shù)世紀以來累積的知識,你這輩子到現(xiàn)在為止恐怕也不過只有我的十分之一而已。相信我,年輕的學生。交叉下壓是個正確的防御招式。”
“也許吧。”崔斯特回答道。
札克忍住笑說:“當你找出更好的招術后,我們可以再試試看。在那之前,就先相信我吧。我訓練過的戰(zhàn)士多到我都記不得,這包括所有杜堊登家族的士兵,還有我當年在格斗武塔擔任教頭的時候所教過的學生。我教過銳森、你所有的姐姐和你的兩位哥哥。”
“兩位?”
“我……”札克好奇地瞄了崔斯特一眼,“我明白了。”片刻之后他說,“他們根本懶得告訴你。”札克思索著這里到底是不是告訴崔斯特真話的好地方。他很懷疑馬烈絲主母到底在不在乎。她沒有告訴崔斯特只是因為她認為諾梵的故事不值一提。
“沒錯,兩位。”札克決定對他解釋,“當你出生的時候,你有兩位哥哥:你認識的是狄寧,另外年紀比較長的是諾梵,擁有強大魔力的法師。諾梵在你呱呱墜地的那天晚上被殺了。”
“是因為對抗矮人和殘暴的侏儒嗎?”崔斯特睜大雙眼的表情仿佛像是孩子要求父母再多說一些恐怖的睡前故事一樣。“他那時正在防守這座城市免受邪惡的征服者或是怪物的攻擊嗎?”
札克百般不愿意破壞崔斯特純真的天性。“把年輕人埋葬在謊言之下。”他悄聲嘟囔了一句,但他給予崔斯特的答案只是“不是。”
“那么是對抗更邪惡的敵人嗎?”崔斯特追問道,“地面上來的殘暴精靈?”
“他是死在黑暗精靈的手中!”札克惱怒地說,瞬間奪去了崔斯特無邪雙眼中好奇的光芒。
崔斯特踉蹌地后退,考慮著這個可能性,札克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年輕面孔上流露出困惑和質(zhì)疑的表情。
“和另外一座城市的戰(zhàn)爭?”崔斯特陰郁地問,“我沒聽說……”
札克認為到此為止就好了。他轉(zhuǎn)過身,悄悄地走向自己的房間。就讓馬烈絲或是她的手下來破壞崔斯特的天真吧。在他身后,崔斯特把下半段問題給吞了回去,明白今天的課程和對話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同時,他也明白剛剛發(fā)生了一件日后將會很重要的事情。
武技長和崔斯特日夜不休地練習,一周復一周,一月復一月。時間變得毫不重要,雙方都奮戰(zhàn)到筋疲力盡才罷休。只要一恢復體力,他們又馬不停蹄地立刻回到訓練場上。
到了第三年,崔斯特十九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可以和武技長對抗數(shù)小時而不落敗,甚至在許多次練習中可以占據(jù)主動的攻勢。
這些日子對札克來說是難得的享受。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過和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了。札克這輩子以來第一次,聽見在訓練場中金鐵交鳴聲之后伴隨著輕松的笑語聲。
他看著崔斯特長高長壯、變得聰明、意志更集中。實際上,在他接受訓練的第一年結(jié)束時,學院的教官恐怕都很難和他打成平手。
只要他一想起學院的行事作風、黑暗精靈的道德規(guī)范以及這會對他的得意門生造成什么影響,他對此的自傲就會馬上煙消云散。他們會想盡辦法偷走崔斯特淡紫雙眸中的笑意。
有一天,險惡的黑暗精靈社會化成馬烈絲主母來造訪他們。
“以尊敬的口吻來稱呼她。”當瑪雅宣布主母的到來時,札克警告崔斯特。武技長迅疾跨前數(shù)步,私下先迎接杜堊登家族的大家長。
“您好,主母大人。”他鞠了個躬,“不知為何有幸讓您大駕光臨?”
馬烈絲主母對他露出笑容,看穿他的彬彬有禮。
“你和我的兒子在這邊花了許多時間,我來看看他的進步如何。”
“他是個不錯的戰(zhàn)士。”札克對她保證。
“他一定得是才行,”馬烈絲咕噥道,“一年之內(nèi)他就要進入學院。”
札克因為這段話而瞇起了眼睛,皺眉道:“學院從來沒有收過這么高強的劍手。”
主母越過他,來到崔斯特面前。“我不懷疑你對于劍術的擅長。”她對崔斯特說,不過,同時她也瞄了札克一眼。“你的體內(nèi)天生就流著劍客的血液。但是,黑暗精靈戰(zhàn)士還需要別的特質(zhì),關鍵在于戰(zhàn)士的內(nèi)心,也就是戰(zhàn)士的行為!”
崔斯特不知道應該怎么回應。在過去的三年中,他只見過主母幾次面,這期間從來沒有交談過。
札克看見了崔斯特臉上迷惑的表情,害怕男孩會像馬烈絲主母預料的一樣說溜嘴。那么馬烈絲就有理由不讓札克繼續(xù)教導崔斯特,同時狠狠地羞辱他,最后再把崔斯特交給狄寧或是其他冷血的殺手。札克也許是劍術上最強的老師,但現(xiàn)在崔斯特已經(jīng)學會了如何使用武器,馬烈絲想要改造他的心靈。
札克不敢冒這個險,他太珍惜自己和崔斯特相處的時光了。他從鑲滿珠寶的劍鞘中拔出劍,沖過馬烈絲主母身邊,大喊:“年輕的戰(zhàn)士,讓她看看!”
一看到老師對他沖了過來,崔斯特的眼中立刻燃起了火焰。他的彎刀一瞬間就出現(xiàn)在手中。
幸好他的動作夠快!札克身上的殺氣是前所未見的,連那次教導他交叉下壓防御的時候都沒有這么怒氣沖天。當雙劍和雙刀撞擊的時候,青白色的火花四下噴濺,崔斯特不由自主地后退,雙臂因為這猛烈的撞擊而隱隱生痛。
“你在干……”崔斯特試著問。
“讓她看看。”札克低吼,一次又一次地揮劍進攻。
崔斯特驚險地躲過原本會將他砍成兩半的一擊。不過,震驚和迷惑依舊讓他只采取守勢。
札克蕩開崔斯特的兩柄彎刀,等到他防御大開的時候,出其不意地一腳飛出,正中崔斯特的鼻梁。
崔斯特聽見鼻梁骨折斷的噼啪聲,感覺到溫暖的血液淌了下來,甚至流進喉嚨中。他一個彎身,立刻翻滾開來,想要在恢復清醒之前盡量和眼前這個瘋狂的對手保持距離。
他看見札克就在不遠之處步步進逼。“讓她看看!”札克每走一步,怒火就更加高漲。
崔斯特的肌膚上染著妖火藍色的光芒,讓他成為明顯的目標。他做出了唯一可能的反應:對著自己和札克擲出了黑暗結(jié)界。崔斯特隱約地感覺到武技長的下一個招數(shù),立刻趴在地上,再度翻滾出對方的攻擊范圍,同時將腦袋緊貼地面。這是個聰明的選擇。
一發(fā)現(xiàn)這團黑暗結(jié)界,札克立刻浮上空中,一個翻身,頭下腳上地將雙劍對著崔斯特腦袋的高度橫劈過去。
當崔斯特終于離開那團黑暗結(jié)界后,回頭一看,只見到札克的小腿露在黑霧之外。他不需要再看到其他跡象就明白老師盲目中發(fā)出的致命攻擊。如果崔斯特沒有立刻趴下來,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
憤怒取代了迷惑。當札克從空中落地,沖出黑暗結(jié)界時,崔斯特的怒氣帶領著他再度和老師交鋒。在他撞上札克之前,猛地一旋身,手中的彎刀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直取札克咽喉,另一把彎刀則疾如閃電地刺了出去。
札克閃開了刺向他的那柄彎刀,反手一劍格開了緊隨其后劈來的另一柄刀。
崔斯特的招式還沒結(jié)束。他立刻發(fā)動了一刀接一刀綿密不斷猶如暴雨一般的刺擊,逼得札克不停后退,直到退入那魔法的黑暗半徑中。現(xiàn)在他們只能倚靠無比靈敏的聽覺和本能來作戰(zhàn)了。札克終于止住了退勢。但崔斯特的雙腿立刻開始出擊——只要能夠維持刀勢,他的腳就挾著烈風踢向?qū)κ稚砩系娜魏我惶帲踔劣幸荒_直接突破了札克的防御,踢得武技長一口氣緩不過來。
雙方再度脫離了黑暗的半徑,札克現(xiàn)在也成了妖火標示出的目標。武技長對于得意門生臉上所露出來的恨意感到無比反胃,但是,這次他意識到,雙方都沒有其他的選擇。這場格斗必須要真實,必須要丑惡。漸漸地,札克將自己的節(jié)奏放慢,慢慢消耗被憤怒蒙蔽了理智的崔斯特寶貴的體力。
崔斯特毫不畏懼、毫不疲倦地繼續(xù)攻擊。札克故意讓他看見其實并不存在的破綻,崔斯特總是想也不想地就往破綻發(fā)出一刀、踢出一腿。
馬烈絲主母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奇觀。她無法忽視札克給他兒子的訓練——崔斯特的體能已經(jīng)是完完全全的戰(zhàn)士了。
札克知道,對馬烈絲主母來說,只有使用武器的知識是不夠的。札克必須要盡一切可能不讓馬烈絲和她兒子講話。她可不會欣賞這個兒子的心態(tài)。
札克可以看出來,崔斯特已經(jīng)疲倦了。不過,經(jīng)過更進一步的觀察,他發(fā)現(xiàn)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偽裝出來的。
“來吧。”他低聲嘟噥道,突然之間“扭”到了腳踝,在掙扎著保持平衡的同時,他的右手往外揮舞,滴水不漏的防御中露出了一個崔斯特無法抗拒的空隙。
預料之中的攻擊以雷霆萬鈞之勢刺進破綻,札克左手回防,鏘的一聲把崔斯特的彎刀撞脫了手。
“哈!”崔斯特早就預料到這一招,立刻開始他的第二招。剩下的那把彎刀切向札克的左肩,刺進對方前一招防御所留下來的空隙。
但是崔斯特這一招剛發(fā)出去,札克就蹲了下來。隨著崔斯特一刀揮空,札克立刻彈了起來,劍柄往右一揮,正好敲中崔斯特的面門。震昏了的崔斯特呆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剩下的那一把彎刀掉落在地面,他無神的雙眼眨也不眨地直視著前方。
“陷阱中的陷阱還加上一個陷阱!”札克冷靜地解釋道。
崔斯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當札克走到他身邊之后,馬烈絲主母表示贊許地點點頭。“他已經(jīng)可以進入學院了。”她評斷道。
札克的臉色一變,沒有回答。
“維爾娜已經(jīng)先進入學院了。”馬烈絲繼續(xù)說道,“她擔任的是蜘蛛教院——也就是羅絲女神的傳道所中的教師。這是很高的榮譽。”
札克明白,這也是杜堊登家族的榮耀,不過他聰明地把這個想法藏在心中。
“狄寧很快也會離開。”主母說。
札克相當驚訝。同時有兩名孩子在學院擔任教師?“你一定非常努力才能夠獲得這樣的推崇。”他大膽地說。
馬烈絲主母笑著說:“欠下別人一些人情,也讓人還了一些人情。”
“為了什么?”札克問道,“要保護崔斯特嗎?”
馬烈絲大笑道,“從我所看到的景象,崔斯特還可以保護這兩個人!”
札克緊咬下唇。狄寧依舊在技巧上勝過崔斯特兩倍,在殘暴上則更勝過他十倍。札克知道馬烈絲一定有其他動機。
“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八大家族中的三個家族將會有四名以上的子女出現(xiàn)在學院中,”馬烈絲主母承認,“班瑞主母的親生兒子會和崔斯特就讀同一班。”
“原來你的野心還不止于此。”札克說,“那么,在馬烈絲主母的領導下,杜堊登家族還會攀升到多高的地位?”
“愛諷刺人的壞習慣會讓你失去你的舌頭。”主母警告說,“如果我們放棄這個可以更了解對手的機會,那么我們就實在太笨了!”
“八大家族?”札克感興趣地說,“要小心,馬烈絲主母。不要忘記那些排名在我們之后的家族。有個名叫迪佛的家族曾經(jīng)犯過這樣的錯誤。”
“不會有來自下面的攻擊。”馬烈絲輕蔑地說,“我們是第九家族,但是展露出來的實力只輸給少數(shù)的幾個家族。沒有人會從背后偷襲我們,在我們之前還有更容易摧毀的目標。”
“而且我們都會獲利。”札克插嘴道。
“這就是重點了,對吧?”馬烈絲問道,臉上掛著邪惡的笑容。
札克根本不需要回答,主母明白他的感受。他的想法一點也不重要。
“少說話,你的下巴會好得快一點。”札克在稍后獨處的時候?qū)Υ匏固卣f。
崔斯特瞪了他一眼。
武技長搖搖頭。“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他說。
“我原先也這么以為。”崔斯特含糊地說。
“那再仔細想清楚,”札克皺眉道,“你真的認為馬烈絲主母會讓這樣的關系發(fā)生在她的武技長和她天賦異稟的幺兒之間嗎?你是個黑暗精靈,崔斯特·杜堊登,還有著貴族的血統(tǒng)。你本來根本不會有任何朋友的!”
崔斯特渾身一顫,仿佛當面被打了一個巴掌。
“至少不是公開的。”札克輕拍著年輕人的肩膀,“朋友就等于弱點,沒有人會接受的弱點。馬烈絲主母永遠不會接受……”他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是在嚇唬自己的門生。“好吧,”他靜靜地說,“至少我們兩個知道咱們是什么關系。”
不知道怎么回事,對崔斯特來說,這樣并不夠。
第九節(jié) 家族
“快來。”在經(jīng)過一整天的攻防練習之后,傍晚時分,札克對崔斯特說道。武技長語調(diào)緊張,甚至沒有停下腳步等待崔斯特,這讓崔斯特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fā)生了。
崔斯特最后終于在杜堊登家族的陽臺上追到了札克,瑪雅和布里莎已經(jīng)在那邊等待著。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崔斯特問道。
札克把他拉近,指著這個巨大的洞穴,一直到城市的東北邊。刺眼的光芒不停地閃爍著,一道火柱直沖洞頂,隨即消失得無聲無息。
“一次攻擊。”布里莎漫不經(jīng)心地說,“小家族,和我們沒有什么關系。”
札克注意到崔斯特迷惑的表情。
“一個家族攻擊另外一個家族。”他解釋道,“也許是復仇,不過多半是因為想要提升自己家族在城市中的排名。”
“這場戰(zhàn)斗已經(jīng)拖得太久了,”布里莎評論道,“各種光芒閃爍不停。”
札克繼續(xù)為困惑的家族次子厘清眼前的景象。“攻擊者應該把所有的戰(zhàn)斗都限制在黑暗的范圍之中。眼前這樣的景象代表防御的家族早就做好了準備。”
“攻擊的一方恐怕不太順利。”瑪雅同意道。
崔斯特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事情。比這個消息更讓人驚訝的是他的家人談論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他們對這情形非常冷靜,仿佛一切都在預期之中。
“攻擊者不能留下任何目擊證人,”札克對崔斯特解釋道,“否則他們將會面對執(zhí)政議會的怒氣。”
“但我們就是目擊者。”崔斯特說道。
“不對,”札克回答道,“我們是旁觀者,這場戰(zhàn)斗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只有受害家族的貴族才擁有指控攻擊者的特權。”
“要有貴族活下來才成。”很明顯,布里莎的正享受著眼前的景象。
在那一刻,崔斯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樣的新發(fā)現(xiàn)。不管當時心中是什么感覺,他都無法把視線從這場戰(zhàn)斗的景象上移開。杜堊登家族的大院仿佛沸騰一般,所有的人,包括士兵和奴隸,都搶著要找最好的觀景點。捷足先登的人則對著那些晚到一步的家伙大聲描述著戰(zhàn)斗的景象。
這就是黑暗精靈社會的浮世繪,雖然在杜堊登家族的這名年輕人看來是罪大惡極的景象,但崔斯特卻不能否認這一晚所帶來的興奮感,也無法忽視陽臺上身邊三個人臉上掛著的歡愉表情。
艾頓再一次走進自己的房間,確認所有會牽扯上一絲一毫褻瀆意味的物品或書籍都安全地藏了起來。他正在等待一名主母的造訪。對于和蜘蛛教院沒有關聯(lián)的學院大師來說,這是很少有的情況。艾頓對于席娜菲·赫奈特主母此次造訪的目的感到十分好奇——她是城中的第五家族的老大,和艾頓同謀的瑪索吉的母親。
樓房最外面房間的石門上傳來了敲門的聲響。他順了順袍子,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間。在艾頓趕到之前,那扇門就自己打開了,席娜菲主母步入房中。即使剛從完全的黑暗中踏入艾頓房中的燭光照耀下,她也并沒有展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
席娜菲比艾頓想象中矮小,即使以黑暗精靈的標準來說都太小了些。她站直身子大概只有四英尺高,根據(jù)艾頓的目測,體重多半不超過五十磅。不過,艾頓提醒自己,她是名主母,彈指之間就可以施展出置人于死地的法術。
艾頓恭順地低下頭,說服自己這次的造訪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不過,當瑪索吉走到母親身邊,臉上掛著詭詐的笑容時,他的自信心突然消失了。
“赫奈特家族向你表達問候,加爾盧司。”席娜菲主母說,“我們上次聊天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加爾盧司?”艾頓壓低聲音咕噥道。他清清喉嚨,掩飾自己的驚訝。“我向您請安,席娜菲主母。”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有這么久了嗎?”
“你應該回家里來的,”主母說,“我們一直把你的房間空著。”我的房間?艾頓開始覺得一肚子酸水沖上了喉嚨。
席娜菲并沒有忽略這怪異的反應。她皺起眉頭,邪惡地瞇起眼。
艾頓猜想自己已經(jīng)被揭穿了。如果無面者是赫奈特家族的成員,那他怎么可能騙得過赫奈特家族的主母?他開始搜尋最佳逃脫路徑,或者是至少能夠在席娜菲打死他之前把瑪索吉一起拖下水。
當他回頭再看著席娜菲主母的時候,她已經(jīng)開始施展法術。法術的成功結(jié)果讓她吃驚地睜大眼睛,原先的懷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得到了證實。
“你是誰?”她問道,聲音中好奇的成分遠大于關心。
這里無路可逃,也來不及除掉緊靠在主母身邊的瑪索吉。
“你到底是誰?”席娜菲再問道,一邊掏出了三頭的蛇首鞭。這武器會對目標注射對黑暗精靈最有效、最疼痛的劇毒。
“艾頓。”他毫無選擇,只能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知道現(xiàn)在席娜菲已經(jīng)全力戒備,只要一個簡單的法術就可以偵測出最小的謊言。“我是艾頓·迪佛。”
“迪佛?”席娜菲主母露出了一絲興趣,“是那個十幾年前被鏟除的迪佛家族嗎?”
“我是唯一的生還者。”艾頓承認道。
“而你殺死了加爾盧司,加爾盧司·赫奈特,并且取代了他的身份成為學院的大師。”主母推斷道,聲音幾乎算是怒吼。艾頓感覺到自己的末日已經(jīng)接近了。
“我沒有……我不知道他是……不然他會殺死我的!”艾頓結(jié)巴地說。
“加爾盧司是我殺的。”旁邊一個聲音傳來。
席娜菲和艾頓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身看著瑪索吉,他手中再度握著最順手的雙手十字弓。
“用這個殺的,”年輕的赫奈特解釋道,“就在迪佛家族被滅門的那一天晚上,在加爾盧司和這個家伙打斗的過程中我找到了機會和借口。”他指著艾頓說。
“加爾盧司是你的哥哥。”席娜菲主母提醒瑪索吉。
“叫他去地獄吧!”瑪索吉輕蔑地說,“我花了四年的時間服侍他,仿佛他是主母一般!他本來會阻撓我進入術士學校,強迫我進入格斗武塔。”
主母的視線從瑪索吉身上移到艾頓身上,最后再移動到自己的兒子臉上。“而你讓這個家伙活了下來。”她推論道,笑容再度浮上唇邊。“一下子你不只是殺死了自己的敵人,并且還和一名大師成為盟友。”
“這是我所學到的。”瑪索吉咬緊牙關說,不太確定接下來的到底會是懲罰還是夸贊。
“你那時還不過是個孩子。”席娜菲思索著當時的情況,突然間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
瑪索吉靜靜地接受了這贊美。
艾頓緊張地看著這一切。“那我怎么辦?”他大喊著,“你們要怎么處置我?”
席娜菲轉(zhuǎn)頭瞪著他:“看起來,在迪佛家族陷落的那一天,艾頓·迪佛的生命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所以你只能繼續(xù)保持無面者的身份,也就是加爾盧司·赫奈特。你可以成為我在學院的眼線,照顧我的兒子,觀察我的敵人。”
艾頓幾乎無法呼吸。突然之間自己竟然變成魔索布萊城中一個強大家族的盟友。一大堆的可能性和疑問涌進他的腦中,特別是一個已經(jīng)困擾他二十年的問題。
主母明白他的興奮。“只管說出口。”她命令道。
“你是羅絲女神的高階祭司,”艾頓大膽地說,那個念頭蓋過了一切的理智,“你有權揭露我最想知道的內(nèi)幕。”
“你膽敢要求我?guī)兔Γ俊毕确浦髂复蠼械溃贿^她注意到艾頓臉上掙扎的表情,也對這個秘密的重要性感到好奇。“說吧。”
“是哪個家族摧毀了我的家庭?”艾頓低吼道,“我懇求你,席娜菲主母,幫我詢問冥界這個問題。”
席娜菲小心地考慮著這個問題以及艾頓復仇的渴望。這是讓這個家伙加入家族的另外一個好處嗎?席娜菲思索著。
“我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她回答道,“也許當你證明你的價值之后,我會——”
“不可以!”艾頓哭喊道。意識到自己竟然冒犯了一名主母,可能招來死刑的懲罰,他硬生生地把話吞回肚子里。
席娜菲壓抑下怒火。“這個問題對你來說一定非常重要,才會讓你做出這么愚蠢的行為。”
“求求你,”艾頓懇求道,“我一定得知道。你可以先告訴我,再殺了我。”
席娜菲欣賞他的勇氣,而且這種執(zhí)念日后也對她很有價值。“杜堊登家族。”她說。
“杜堊登家族?”艾頓重復了一遍,一時間無法相信竟然是排名這么靠后的家族打敗了迪佛家族。
“你不可以對他們采取任何行動。”席娜菲主母警告,“這次我也愿意原諒你的唐突。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赫奈特家族的兒子了,千萬不要忘記你的身份!”她的話到此為止,因為她相信,能夠隱藏身份二十年之久的人應該不會笨到違抗自己家族的主母。
“來,瑪索吉,”席娜菲對兒子說,“我們先離開這里,讓他思索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我必須坦白告訴你,席娜菲主母。”在走出術士學校的路上,瑪索吉大膽地對母親說,“艾頓·迪佛是個小丑,他可能會讓我們赫奈特家族名譽受損。”
“他在家族滅亡的慘況下生存下來,”席娜菲回答道,“并且偽裝成無面者生存了十九年。小丑?也許是吧。不過至少算是個詭計多端的小丑。”
瑪索吉下意識地撫摸著那塊眉毛再也沒有長回來的區(qū)域。“我這些年都和艾頓一起受苦,”他說,“我必須承認,他的確有過人的好運,而且可以逃過許多的麻煩——不過,每次都是他自己招惹上這些麻煩的!”
“不要害怕,”席娜菲笑道,“艾頓對我們的家族有利用價值。”
“我們能獲得什么?”
“他是學院的大師。”席娜菲回答道,“他能夠在我現(xiàn)在需要的地方擔任眼線。”她示意兒子停下腳步,并且令他轉(zhuǎn)過身面對她,好讓他了解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艾頓·迪佛對杜堊登家族的指控也許會對我們有利。他是家族中的貴族,擁有指控的權力。”
“你是指利用艾頓·迪佛的指控來聯(lián)合各大家族懲罰杜堊登家族?”瑪索吉問道。
“各大家族不太可能會愿意為了一個二十年前發(fā)生的‘意外’而動手。”席娜菲回答道,“杜堊登家族執(zhí)行迪佛家族的滅門行動幾乎是天衣無縫,一次徹底斬草除根的行動。如果膽敢公開指控杜堊登家族,將會導致各大家族對我們的怒氣。”
“那么艾頓·迪佛到底有什么利用價值?”瑪索吉問道,“他的指控對我們來說有什么益處?”
主母回答道:“你只不過是個男性,根本不可能理解我們統(tǒng)治階級間復雜的運籌帷幄。只要艾頓·迪佛的指控進入適當人的耳中,執(zhí)政議會可能就能刻意忽略某個家族替艾頓復仇的行動。”
“為了什么?”瑪索吉問,依舊不太明白這么做的重要性,“你愿意冒著失敗的風險去摧毀排名較低的家族?”
“迪佛家族在面對杜堊登家族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席娜菲解釋道,“在我們的世界中,我們不只需要考慮較高地位的家族,更要提防那些排名較后的家族。各大家族都應該小心提防德蒙·納夏斯巴農(nóng),目前被稱作杜堊登家族的第九家族。它現(xiàn)在各有一名男性和女性在學院中服務,而家族中又有三名高階祭司,第四名女兒獲得這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了。”
“四名高階祭司?”瑪索吉思索著,“八大家族中也只有前三個家族擁有比這個更強的實力。一般來說,爭著想要獲得這么高地位的姐妹之間通常會起沖突,進而削減她們的力量和人數(shù)。”
“而杜堊登家族的士兵人數(shù)超過了三百五十名,”席娜菲計算道,“全部的人都在可能是全城最強的武技長手下接受訓練。”
“札克納梵·杜堊登,我想起來了!”瑪索吉回憶道。
“你聽說過他嗎?”
“學院中常常提到他的姓名,即使連術士學校也不例外。”
“很好。”席娜菲說,“那么你將會明白我替你安排的任務有多么重要。”
瑪索吉眼中亮起了期待的光芒。
“另一名杜堊登家族的成員很快就會進入學院,”席娜菲解釋道,“不是老師,只是名學生。見過這名男孩練功的人都認為,假以時日,他將會成為和札克納梵一樣武藝高強的戰(zhàn)士。我們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你想要我除掉這個男孩嗎?”瑪索吉迫不及待地問。
“不,”席娜菲回答,“時機還沒到。我想要了解他,明白他每一個行為的動機。如果下手的時機到了,你必須準備好才行。”
瑪索吉喜歡這個詭詐的任務,但是依舊有件事情困擾著他。“我們還是必須考慮到艾頓這個家伙。”他說,“他不但大膽,而且性急。如果在時機來臨前,他就對杜堊登家族動手,那會替赫奈特家族帶來多大的危險?難道我們愿意為此公開宣戰(zhàn),讓全城都將我們當作犯人?”
“兒子,不要擔心。”席娜菲主母說,“如果艾頓·迪佛在偽裝成加爾盧司·赫奈特的時候犯了什么大錯,我們就可以立即揭發(fā)他是假冒的殺人犯,不是我們家族的一員。他將會成為沒有家族倚靠的喪家之犬,四面八方都有想置他于死地的劊子手。”
她輕松的態(tài)度讓瑪索吉松了一口氣,但席娜菲主母對黑暗精靈社會的了解其實讓她在收養(yǎng)艾頓的一瞬間就已經(jīng)明白了可能的風險。不過,她的計劃看來完美無瑕,而消滅杜堊登家族這樣的收獲是很大的誘餌,讓人難以放棄。
但風險也是非常大、非常真實的。雖然社會可以接受一個家族秘密地消滅另一個家族,但失敗的后果是無法忽略的。就在今天夜間稍早,一個稍小的家族攻擊了對手,而且,如果傳言屬實,他們遭遇到了失敗。第二天執(zhí)政議會可能被迫要執(zhí)行虛假的正義,好讓人看看失敗的攻擊者會是什么下場。在漫長的一生中,席娜菲主母曾經(jīng)目睹過許多次這樣的“正義”。
失敗的家族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法律甚至不準她記得這些人的名字。
札克第二天一大早就叫醒了崔斯特。“快來,”他說,“我們今天要走出這棟房子。”
一聽到這個消息,崔斯特的所有睡意都消失了。“離開房子?”他默念著。在這十九年來,崔斯特從來不曾跨出杜堊登家族精金圍欄的界線。他只能從陽臺看魔索布萊城的景象。
崔斯特飛快地穿上他的軟靴和魔斗篷,札克則在旁邊等待著。“今天不上課嗎?”崔斯特問道。
“我們等下就知道了。”札克只是這樣說,但在武技長的心中,他知道崔斯特將會面對這輩子最訝異的一件事。某個家族在其發(fā)起的攻擊中失敗了,執(zhí)政議會要求全城所有的貴族前來目睹律法的執(zhí)行。
布里莎出現(xiàn)在練習場門外的走廊上。“快點兒。”她皺眉道,“馬烈絲主母不希望我們家族是最后到達的!”
平日不涉足城中的主母坐在發(fā)出藍光的浮碟上,領著隊伍走出了杜堊登家族雄偉的大門。布里莎走在母親的身邊,瑪雅和銳森在她們身后,札克和崔斯特則負責殿后。目前正在學院中服務的維爾娜和狄寧則是和不同的團體趕赴執(zhí)政議會的召喚。整座城市今早幾乎都沸騰了起來,因為這場失敗的突襲而騷動不安。崔斯特雙眼圓睜地走過街道,驚訝地湊近看著裝飾華麗的黑暗精靈屋宇。每個低下的種族——地精、獸人甚至巨人,只要一認出馬烈絲乘坐的魔浮碟,明白她是名主母,都立刻連滾帶爬地讓開一條路。平民們停止交談,尊敬地默默看著貴族通過。
當走到城市西北方的角落,也就是犯罪家族坐落的地方時,他們來到了一條被灰矮人的車隊所阻擋的巷子。十幾輛車子不是被推翻,就是卡在一起。很明顯,有兩群灰矮人在這狹窄的巷子中相遇,雙方都不愿意讓路。
布里莎從腰帶中抽出蛇首鞭,趕開幾名灰矮人,好讓馬烈絲可以飄到兩群矮人領袖之前。
矮人們氣惱地瞪著她,突然間明白了她的來頭。
“請您見諒,女士。”其中一個人結(jié)巴地說,“這只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馬烈絲瞄著最靠近的車子,里面裝滿了巨大的蟹螯和其他美食。
“你讓我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馬烈絲冷靜地說。
“我們來到您的城市中,希望有機會做生意。”另一名灰矮人解釋道。他惱怒地瞪了對手一眼,馬烈絲立刻明白這兩人是競爭對手,也許是搶著要把同樣的貨物賣給同一個家族。
“我愿意原諒你們的無禮……”她大方地說,依舊注意著那些箱子。
兩名灰矮人已經(jīng)猜測到了將要發(fā)生什么事情。札克也是。“我們今天晚上將會有一頓好吃的。”他邊對崔斯特說,邊眨了下眼睛。“馬烈絲主母絕對不會讓這樣的機會溜走而一無所獲。”
“……如果你們可以在今晚找到路把這些貨物送一半到杜堊登家族去。”馬烈絲最后補充道。
灰矮人本來準備開口抗議,但他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他們實在恨死和黑暗精靈做生意了!
“你要做出適當?shù)难a償。”馬烈絲繼續(xù)道,“杜堊登家族不是個貧窮的家族。扣除掉我們的份額之后,你們兩個人還會有足夠的貨物交給你們要見的家族。”
兩名灰矮人都無法否認這個簡單的邏輯,但是在這樣的交易條件下——當他們已經(jīng)冒犯了一位主母之后,他們就知道所謂的補償絕對不會“適當”。不過,灰矮人只能把這樣的損失當作在魔索布萊城做生意的風險。他們禮貌地鞠躬,讓屬下把路清開,請黑暗精靈通過。
塔肯杜伊斯家族,也就是前晚失敗的偷襲者,已經(jīng)把全家人都封閉在兩個由石筍所構(gòu)成的建筑物中。因為,他們知道即將到來的命運。在他們的門外,魔索布萊城所有的黑暗精靈貴族,總共超過一千多人,都已經(jīng)集合起來。帶頭的是班瑞主母和其他七大家族主母。對于這個家族來說,更不幸的是,學院的三所學校都傾巢而出,老師和學生們把塔肯杜伊斯家族給團團圍了起來。
馬烈絲主母帶著隊伍來到了執(zhí)政家族身后的第一線。身為第九家族的主母,只差一步就可以踏入執(zhí)政議會,其他的貴族當然不敢隨便擋住她的路。
“塔肯杜伊斯家族觸怒了蜘蛛神后!”班瑞家族用被魔法放大的聲音宣布道。
“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失敗了而已。”札克對崔斯特低聲說。
布里莎氣惱地瞪了兩名男性一眼。
班瑞主母領出三名年輕的黑暗精靈貴族,兩名女性,一名男性。“這些是弗瑞斯家族的遺族。”她解釋道,“你們可以告訴我們嗎,弗瑞斯家族的孤兒,”她繼續(xù)問,“是誰攻擊了你們的家園?”
“塔肯杜伊斯家族!”他們同聲大喊。
“早就排演過了。”札克評論道。
布里莎再度轉(zhuǎn)過身。“安靜!”她壓低聲音,嚴厲地說道。
札克一巴掌打上崔斯特的后腦。“沒錯,”他同意,“真的是該安靜一點!”
崔斯特準備要抗議,但布里莎早就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而札克的笑容也讓他不想再爭辯。
“那么執(zhí)政議會已經(jīng)決定。”班瑞主母說,“塔肯杜伊斯家族將會為了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
“那弗瑞斯家族的孤兒們怎么辦?”群眾中有人喊道。
最年長的女子剛完成了學院中的學業(yè),班瑞主母摸著她的腦袋說:“他們流著貴族的血液,也應該繼續(xù)擁有貴族的身份,班瑞家族決定庇護他們,他們現(xiàn)在改姓班瑞。”
不滿的低語聲在群眾中四處傳遞。三名年輕的貴族,其中兩名是女性——這可是筆不小的資產(chǎn)。城市中的任何家族都會高興地接受他們。
“班瑞。”布里莎對馬烈絲低語,“第一家族正好需要更多的牧師!”
“看來十六名牧師對他們來說還不夠。”馬烈絲回答。
“毫無疑問,班瑞將會接收弗瑞斯家族所有殘存的士兵。”布里莎推斷。
馬烈絲可不這么確定。班瑞主母即使只是接收剩下來的貴族,都算是走在危險邊緣——如果班瑞家族變得太過強大,羅絲女神可能會破例。在這樣的情況中,殘存下來的平民士兵通常會被集中起來,供各家族競價。馬烈絲一直期待這樣的拍賣會。士兵們價格不低,但這次馬烈絲主母非常期待可以增加自己的力量,特別是可以增加法師人數(shù)的機會。
班瑞主母對著被定罪的家族說:“塔肯杜伊斯家族!”她大喊道,“你們已經(jīng)觸犯了法律,而且被逮個正著。愿意的話,你們就反抗,但請記得,是你們咎由自取!”她一揮手,示意整個學院,也就是律法的執(zhí)行者開始行動。
塔肯杜伊斯家族四周的八個方位都豎起了巨大的火爐,由蜘蛛教院的牧師和最資深的學生看管著。當高階祭司打開通往底層界的大門時,火焰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猛然躥上高空。崔斯特仔細地看著,希望能夠找到狄寧或維爾娜身在何處。
低層界的妖魔,巨大、擁有許多手臂、全身沾滿黏液,吐火的怪物從火焰中走了出來。即使是最靠近的高階祭司也因為這惡心的大軍而往后退了幾步。這些生物興奮地接受這樣的任務。當班瑞主母的命令下達之后,他們迫不及待地沖向塔肯杜伊斯家族。
在這個家族脆弱的大門前,各式各樣的咒符和結(jié)界紛紛爆炸開來,但這對于那些被召喚來的魔物來說只不過是些惱人的小麻煩。
術士學校的學生和法師們紛紛加入行動,利用閃電、強酸和火球猛烈地轟擊塔肯杜伊斯家族。
格斗武塔——戰(zhàn)士培育所中的教官和學生們拿著十字弓對準窗戶射出箭雨,阻擋住這個倒霉家族所有可能逃生的路徑。
那群怪物沖進了大門。刺眼的閃電不停流竄,震耳的雷聲毫不停歇。
札克看著崔斯特,深鎖的雙眉取代了原先的笑意。崔斯特在這令人興奮的場合中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第一聲慘叫從這注定滅亡的家族中傳出,這聲音中夾雜的痛苦和恐懼瞬間奪去了天真的崔斯特所感覺到的任何一絲興奮之情。他抓住札克的肩膀,強迫武技長轉(zhuǎn)身面對他,懇求一個解釋。
塔肯杜伊斯家族的一名男子正試圖逃出一個十臂魔物的追殺,跨出屋外,站上一座居高臨下的陽臺。數(shù)十支箭矢同時射進他的肉體,在他倒下之前,三道閃電將他殘破的軀體給彈了起來,重重地摔落回陽臺上。
那具焦黑、破碎的黑暗精靈尸體正要從陽臺上跌落下來,但那惡心的魔物從窗戶中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將尸體抓了回來,一口將其吃掉。
“這就是黑暗精靈的正義。”札克冷冷地說。他并不準備安慰崔斯特,他想要讓這殘酷的景象永遠深深地刻在他年輕的心中。
這場屠殺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待殺戮結(jié)束,魔物被驅(qū)趕回居住的世界,學院的老師和學生踏上返回提爾·布里契的歸途之后,塔肯杜伊斯家族只剩下一團冒煙和融化的巖石。
崔斯特恐懼地看著這一切,但又因為害怕逃跑帶來的懲罰而寸步難移。在他回杜堊登家族的路上,魔索布萊城的華麗景象瞬間成了虛偽的幻影。
第十節(jié) 污點
“札克納梵離開屋子了嗎?”馬烈絲問道。
“我派他和銳森去學院送封信給維爾娜。”布里莎解釋說,“他應該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至少在納邦德爾時柱光芒再度降下前不會。”
“很好。”馬烈絲說,“你們兩個都明白自己的角色了?”
布里莎和瑪雅點點頭。“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安排。”瑪雅說,“這真的有必要嗎?”
“同樣的計劃以前是為了家族中的另一個成員所策劃的。”布里莎邊回答,邊看著馬烈絲主母尋求確認。“將近四百年以前。”
“是的。”馬烈絲表示同意,“札克納梵本來接受這樣的安排,但是我的母親,瓦沙主母的意外去世中斷了這個計劃。”
“您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成為主母的。”瑪雅說。
“是的。”馬烈絲回答道,“而且當時我還不到一百歲,連蜘蛛教院的訓練都還沒完成。在杜堊登家族的歷史中,那可不是段輕松的時光。”
“但我們還是活了下來。”布里莎說,“在瓦沙主母死后,我和諾梵才成為家族中的貴族。”
“所以你們根本沒有對札克納梵進行這試煉。”瑪雅推斷道。
“有太多其他的任務讓我們無法分身。”馬烈絲回答道。
“不過,我們會對崔斯特做這個測試。”瑪雅說。
“塔肯杜伊斯家族所受到的懲罰讓我相信,這個舉動是必要的。”馬烈絲說。
“是的。”布里莎同意,“你有注意崔斯特在處刑過程中的表情嗎?”
“有,”瑪雅說,“他非常反感。”
“這樣可不適合擔任黑暗精靈的戰(zhàn)士。”馬烈絲說,“所以,這個責任就落在我們的頭上了。崔斯特短時間之內(nèi)就將進入學院,我們必須先讓他的手沾上黑暗精靈的血,并且奪去他天真無邪的本性。”
“對于一個男孩來說,這樣不會太麻煩了嗎?”布里莎咕噥著說,“如果崔斯特不能習慣我們的行事作風,為什么我們不把他獻給羅絲女神?”
“我已經(jīng)不會再生育了!”馬烈絲低吼著回答,“如果我們要在城中出人頭地,家族的每個成員都很重要!”馬烈絲私底下希望崔斯特能夠轉(zhuǎn)為邪惡有另外一個好處。她痛恨札克納梵,但同時也需要他。如果能夠成功地讓崔斯特變成邪惡的黑暗精靈戰(zhàn)士,一個真正冷血的戰(zhàn)士,這一定會讓札克納梵大受影響。
“那么,就照辦吧。”馬烈絲宣布道。她拍拍手,一個大箱子走了進來,底下是八只不停移動的蜘蛛腳,跟在后面的是一名緊張的地精奴隸。
“來吧,巴秋。”馬烈絲用溫柔的口吻說。奴隸急著想要討好主子,飛快地跑到馬烈絲的王座前,然后完全靜止不動,等待著主母完成一個復雜而漫長的法術。
布里莎和瑪雅敬畏地看著母親超凡的技巧;眼睜睜地看著那地精的身形腫大、扭曲,肌膚開始變暗。幾分鐘之后,那奴隸就變成了男性黑暗精靈的外形。巴秋高興地看著自己的外形,渾然不知這外形的轉(zhuǎn)變只是死亡的前奏。
“你現(xiàn)在是名黑暗精靈戰(zhàn)士,”瑪雅對他說,“也是我的斗士。你只需要殺死一名弱小的戰(zhàn)士,就可以成為杜堊登家族中自由的平民戰(zhàn)士!”
在為邪惡的黑暗精靈擔任了十年仆人之后,地精信以為真,高興得不得了。
馬烈絲站了起來,走出謁見室。“來吧。”她命令道,另外兩個女兒、地精和那活動的箱子跟在后面。
他們來到了在練功房中的崔斯特面前,后者正在打磨銳利的彎刀。一看到這些人走進來,崔斯特立刻肅穆地站了起來。
“你好啊,兒子。”馬烈絲用崔斯特曾經(jīng)聽過最母性的聲音說。“我們今天有個測試,一個簡單的任務可以決定你是否能夠加入格斗武塔。”
瑪雅走到弟弟身后。“除了你之外,我是最年輕的。”她宣布,“因此,我有挑戰(zhàn)的權力,現(xiàn)在我就要行使它!”
崔斯特迷惑地站著。他以前從來沒聽過這件事情。瑪雅把箱子叫到身邊,尊敬地打開蓋子。
“這是你的武器和你的魔斗篷,”她解釋道,“現(xiàn)在是你穿上杜堊登家族的貴族完整裝備的時候了。”她從箱子中抽出一對高筒黑靴,將它們交給了崔斯特。
崔斯特迫不及待地將腳上普通的靴子脫下,穿上新的靴子。它們?nèi)彳浀秒y以置信,并且立刻經(jīng)過魔法的改變,變得合腳無比。崔斯特明白里面所附的魔法,這將可以讓他寂靜無聲地移動。在他還沒來得及欣賞完這禮物時,瑪雅就拿出了另一個更為驚人的禮物。
魔斗篷落在地上,崔斯特穿起了那套銀色的鎖子甲。在整個被遺忘的國度中,沒有比黑暗精靈打造的鎖子甲更有彈性、做工更好的盔甲了。它只不過和厚襯衫一樣重,卻可以和絲綢一樣彎曲自如,同時阻擋各類兵器的效能更可以和矮人打造的鎧甲并駕齊驅(qū)。
“你是使雙刀的,”瑪雅說,“所以你不需要盾牌。但你應該將彎刀保管在這刀鞘中,這樣才更符合你貴族的身份。”她遞給崔斯特一條黑色的皮帶,扣環(huán)是一塊巨大的翡翠,上面的兩個刀鞘裝飾著價值連城的寶石。
“準備好。”馬烈絲對崔斯特說,“你必須要靠實力來贏得這兩樣禮物。”在崔斯特開始著裝的時候,馬烈絲走到那變形的地精身邊,后者緊張地站著,意識到這場戰(zhàn)斗將不會那么簡單。
“當你殺掉他之后,這些東西就全是你的了。”馬烈絲承諾道。地精回以十倍的笑容——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崔斯特的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崔斯特再度披起魔斗篷的時候,瑪雅向他介紹了那名假扮的黑暗精靈士兵。“這是巴秋,”她說,“是我的斗士。你必須要擊敗他才能夠贏得這些禮物……以及你在家族中的地位。”
崔斯特毫不懷疑自己的能力,也認為這次的比試將會輕而易舉,因此隨口就答應了她。“那么就開始吧。”他從華麗的劍鞘中拔出彎刀。
馬烈絲對巴秋安慰地點點頭,地精拿起瑪雅提供給他的劍和盾牌,朝著崔斯特走去。
崔斯特一開始行動緩慢,試著在采取任何攻勢之前先評估一下對手的實力。不過,幾分鐘之內(nèi),崔斯特就意識到巴秋使用劍和盾是如此笨拙。崔斯特不知道這生物真正的身份,實在很難相信黑暗精靈使用起武器來會這么笨拙。他懷疑巴秋是否另有計謀,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試探。
在忍受了巴秋又一段時間狂亂又漫無章法地揮舞武器后,崔斯特忍不住要采取主動了。他刻意用一柄彎刀敲擊巴秋的盾牌。地精變成的黑暗精靈踉蹌刺出一劍,崔斯特輕而易舉地把對方的武器猛擊脫手。手腕微微一扭,刀尖就直指巴秋露出破綻的胸口。
“太簡單了。”崔斯特壓低聲音說。
但真正的試煉才剛剛開始。
布里莎把握時機,精準地對地精施展心智麻木的法術,讓他凍結(jié)在目前這種無助的姿勢中。巴秋明知自己的命運,準備彎身閃躲,但法術卻讓他無法動彈。
“結(jié)束他的狗命!”馬烈絲對崔斯特說。崔斯特看著雙刀,然后再看看馬烈絲,無法相信耳中所聽到的話語。
“你必須殺死瑪雅的斗士。”布里莎吼叫道。
“我沒辦法——”崔斯特準備說。
“給我殺!”馬烈絲怒吼道,這次的話語中帶著命令的魔咒。
“刺下去!”布里莎也一樣命令道。
崔斯特感覺到她們的話語牽引著他的手付諸行動。他對謀殺一名無助的敵人感到徹底的反感,因此集中了所有的意志力來抗拒這命令。雖然崔斯特勉強抵抗了幾秒鐘,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同樣無法把武器移開。
“殺!”馬烈絲尖叫道。
“干掉他!”布里莎大喊著。
這樣的僵局又持續(xù)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幾秒鐘。汗珠開始聚集在崔斯特的額頭。然后精靈少年的意志崩潰了。他的彎刀飛快地刺進巴秋的肋骨間,正中這倒霉家伙的心臟。布里莎同時解除了法術,讓崔斯特目睹那名假精靈的痛苦面孔,聆聽他死前喉管迸出的刺耳咯咯聲。
崔斯特瞪著沾血的武器,無法呼吸。
現(xiàn)在是瑪雅上場的時候了。她的釘頭錘猛然敲在崔斯特的肩膀上,把他敲倒在地面上。
“你殺了我的斗士!”她低吼著,“現(xiàn)在你必須要面對我!”
崔斯特立刻站起身,遠離那狂怒的女性。他沒有絲毫應戰(zhàn)的意愿,但他還沒來得及丟下武器,馬烈絲讀出了他的心意,警告說:“如果你不反擊,瑪雅會殺了你!”
“不應該這樣的。”崔斯特抗議道,但是他的話聲被精金武器的震耳撞擊聲給掩蓋了,瑪雅的釘頭錘正一錘比一錘沉重地揮來。
不管他喜不喜歡,現(xiàn)在他都別無選擇了。瑪雅是個技巧高超的戰(zhàn)士,因為所有的女性都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學習如何作戰(zhàn)、如何使用兵器,而且她還比崔斯特要強壯。但崔斯特是札克的兒子,也是他的首席門生,當他認為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退的時候,他把所有的招式和技巧都發(fā)揮到極致來迎擊瑪雅的釘頭錘和盾牌。
崔斯特以讓瑪雅和布里莎都驚訝不已的優(yōu)雅姿態(tài)不停地舞動著彎刀。馬烈絲對此毫不在意,因為她又開始準備施展另一次強力的魔法。馬烈絲從不懷疑崔斯特可以擊敗姐姐,而這個預料也早就在她的計劃安排之中。
崔斯特一直希望母親能恢復一絲絲的理性,阻止這種毫無意義的拼斗,因此只采取保守的防御。他想要逼得瑪雅失誤,讓她跌倒,以對方無力反擊的狀態(tài)來結(jié)束這場戰(zhàn)斗。
最后,瑪雅真的失誤了。她舉起釘頭錘阻擋彎刀的攻勢,但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無法抵擋,手臂向外甩去。崔斯特的另外一柄刀鉆了進來,在瑪雅的胸口一點,逼得她后退一步。
馬烈絲的法術阻止了那柄彎刀。
沾血的彎刀瞬間獲得了生命,崔斯特發(fā)現(xiàn)自己握著一條活生生的毒蛇,毒牙暴張地朝著他撲來!
魔法的毒蛇對著崔斯特的雙眼吐出毒液,弄瞎了他,然后布里莎的長鞭也隨著撲上來。六枚蛇頭全部噬向崔斯特的背部,巨大的能量穿透嶄新的盔甲,讓他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蜷曲著身子倒在地上,無助地感受著布里莎的鞭子一遍又一遍地揮舞著。
“永遠不可以攻擊女性黑暗精靈!”她凄厲地尖叫,把崔斯特打得不省人事。
一個小時之后,崔斯特張開了雙眼。他躺在床上,馬烈絲主母低頭看著他。這位高階祭司醫(yī)好了他的傷口,但刺痛依舊不肯消失,生動地提醒他剛剛上的課程。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崔斯特的彎刀上依舊沾染著的血液。
“我們會替你換套新的盔甲。”馬烈絲對他說,“你現(xiàn)在是名黑暗精靈的戰(zhàn)士了。你用實力換來的。”她轉(zhuǎn)過身離開房間,讓崔斯特陷入痛苦和現(xiàn)實世界的深淵中。
“不要送他去。”札克鼓起勇氣爭論道。他瞪著坐在王座上,身穿黑天鵝絨,面帶詭詐笑容的馬烈絲主母。布里莎和瑪雅恭敬地站在她身邊。
“他是名戰(zhàn)士。”馬烈絲回答道,她的情緒依舊在控制之下。“他必須要進入學院,這是我們的傳統(tǒng)。”
札克無助地環(huán)顧四周。他痛恨這個地方,這座蜘蛛神后的雕像從四面八方瞪著他的黑暗祭壇,這座馬烈絲坐在象征權力的王座之上俯瞰著他的邪惡神堂。
札克把這些影像趕出腦海,重拾勇氣,提醒自己這次有值得爭取的目標。
“不要派他去!”他低吼道,“這會毀了他!”
馬烈絲主母的雙手緊緊握住王座的石制把手。
“崔斯特已經(jīng)比學院中半數(shù)的人要強了。”札克在主母的怒氣爆發(fā)之前趕著說,“只要再給我兩年,我就可以讓他成為全魔索布萊城最強的劍士!”
馬烈絲躺回了椅子中。從她所見到的兒子的進步,她無法否認札克所說的可能性。“他還是得去。”她冷靜地說,“黑暗精靈戰(zhàn)士需要的不只是高超的劍技。崔斯特還有許多他必須要學的課程。”
“學習背叛和出賣?”札克不屑地說,他的怒火讓他不想理會嚴重的后果。崔斯特已經(jīng)將她和那些邪惡的女兒那天的所作所為告訴了他,而札克明白她們的用意。她們的“教訓”幾乎斷送了這個孩子。也許,更是永遠埋葬了他視若珍寶的理想。在純真的地基被打碎之后,崔斯特將更難以固守他的道德和信念。
“注意你的言辭,札克納梵。”馬烈絲主母警告道。
“我靠著炙熱的情感來作戰(zhàn)!”武技長爆發(fā)了,“就是這樣我才會百戰(zhàn)百勝。你的兒子也是一樣,情感是他戰(zhàn)斗的動力。不要讓學院扭曲的做事方式奪去了他的力量!”
“離開。”馬烈絲對女兒們說。瑪雅鞠躬之后飛快地離開。布里莎的動作刻意放慢,暫停下來,懷疑地瞪了札克一眼。
札克并沒有響應她的目光,但他還是讓布里莎的邪惡笑容和腰間的佩劍在自己的幻想中擦肩而過。
“札克納梵,”馬烈絲說,身體再度前傾,“因為你高超的戰(zhàn)技,我才容忍你那褻瀆的信仰這么多年。你把我的士兵都教得很好,你對于殘殺黑暗精靈的熱愛,特別是殘殺蜘蛛神后的牧師的熱愛,在杜堊登家族攀升的過程中也幫了很大的忙。我現(xiàn)在沒有,也不曾對你有任何忘恩負義的行動。”
“但是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崔斯特是我的兒子,不是他父親的!他必須要進入學院學習如何成為杜堊登家族的王子。如果你干擾了我的計劃,札克納梵,我將不會再忽視你的舉動!我將會把你的心獻給羅絲女神。”
札克腳跟猛力一頓地,淺淺一低頭,隨即飛快轉(zhuǎn)過身,想要在這絕望的處境中找到解決之道。
當他走過走廊時,他的腦中再度浮現(xiàn)了迪佛家族孩童瀕死的慘叫聲,這些孩童根本沒有機會見識到黑暗精靈學院的邪惡。也許他們死了還比較好。
第十一節(jié) 陰郁的偏好
札克把一柄劍拔出劍鞘,欣賞著它精細的做工。這柄劍和大多數(shù)黑暗精靈的武器一樣,都是由灰矮人所鑄造,然后再販賣到魔索布萊城。灰矮人的工藝技巧可說是極為完美,但讓它變得如此特別的,還是黑暗精靈獲取它之后再加工的過程。不管是在地表還是在幽暗地域,沒有任何的種族在魔法改造武器上面的功力可以超越黑暗精靈。結(jié)合了幽暗地域特殊的陰邪氣息,和這無光的世界中獨一無二的魔力,再加上羅絲女神牧師邪惡的祝福,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殺氣可以凌駕于這些武器之上。
其他的種族,大多是矮人和地表的精靈,也對自己打造的武器十分自豪。銳利的刀劍和沉重的巨錘通常掛在壁爐上展示,附近總會有名吟游詩人述說著這些武器的傳奇。他們總是這樣開始的:“很久很久以前……”
黑暗精靈的武器完全不同,它們從來不是供人欣賞的藝術品。它們被禁錮在眼前的需求之中,永遠不是懷舊的紀念品。只要刀刃依舊鋒利,它們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殺戮。
札克把劍刃放置在眼前。在他的手中,這柄劍超越了戰(zhàn)斗這一單純的目的。這是他怒火的延伸,是他無法忍受自己存在的一種抗議。
也許,這也是他另一個無解難題的答案。
他走到練功房,看著崔斯特正對著練功用的假人施展一連串花哨的招數(shù)。札克暫停腳步,看著少年練習,思索著崔斯特不知是否還能再把武器的揮舞當作一種游戲。那對彎刀在崔斯特的手中簡直是對登峰造極的樂器!它們以無比精確的軌跡移動著,仿佛可以預測彼此的動作,進而構(gòu)成一個完美的圖案。
年輕的黑暗精靈很快就將成為無人能敵的戰(zhàn)士,一名超越札克納梵的天才。
“你能夠存活嗎?”札克低聲說,“你有黑暗精靈戰(zhàn)士的那顆心嗎?”札克希望答案是讓人欣慰的“不”。但是,不管怎么樣,崔斯特的毀滅都已經(jīng)注定無法躲避。
崔斯特看見他的到來,立刻做好了準備。“在我進入學院之前最后打一戰(zhàn)?”他笑道。
札克暫停片刻,觀察著崔斯特的笑容。做戲嗎?還是這年輕的黑暗精靈真的原諒了自己對瑪雅“斗士”的所作所為?這都不重要了,札克提醒自己。即使崔斯特從母親的折磨中恢復了,但學院必定會摧毀他。武技長什么都沒說,他只是施展出一連串讓人沒有喘息空間的劍招,逼得崔斯特只能防御。崔斯特欣然接受,渾然不知這場和老師之間最后的比斗和平常截然不同。
“我會記住你所有教過我的東西,”崔斯特躲過一劍,然后以更猛烈的刀招回敬,“我會把我的名字刻在格斗武塔的大堂中。我會讓你驕傲的。”
札克臉上的不悅讓崔斯特吃了一驚,而武技長的下一波攻擊竟然直朝著他心口——這更讓他感到無比困惑。崔斯特向旁邊跳開,別無選擇地擋開這次攻擊,險險閃過被刺穿的命運。
“你對自己真的這么有信心嗎?”札克頑固地追逐著崔斯特,低吼著。
兩人的武器互擊,發(fā)出巨響,崔斯特壓住對方的雙劍,大聲地宣布:“我是名戰(zhàn)士,一名黑暗精靈的戰(zhàn)士!”
“你不過是個會跳舞的家伙!”札克怨毒地說。他的雙劍用開山裂石的巨力不停地撞擊著崔斯特防御的雙刀,讓少年的手臂仿佛著了火一般疼痛。
“是個模仿者!”札克大喊道,“你只不過在冒充一個你根本不明白的身份!”
崔斯特開始采取攻勢。他淡紫色的雙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一股新的力量開始引導他的彎刀進行自信滿滿的每一次揮斬。
札克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格擋住每一次的攻擊,繼續(xù)他的說教:“你知道謀殺的感覺嗎?”他輕蔑地吐出每一個字,“難道你已經(jīng)原諒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嗎?”
崔斯特唯一的回答是緊鎖雙眉和另一波更猛烈的攻擊。
“啊,把劍刺進高階祭司的屁股讓人多么興奮,”札克挑釁地說:“看著代表體溫的光芒漸漸離開她的身體,目睹她對你無聲地咒罵!還是你曾經(jīng)聽過孩童臨死前的慘叫?”
崔斯特放松了攻擊,但札克沒有這么簡單就放過他。武技長立刻重取攻勢,每一次的攻擊都瞄準要害。
“這些慘叫聲會多么的刺耳,”札克繼續(xù)說,“它們會在你的腦海中縈繞數(shù)百年,你一輩子都逃不開這些聲音對你的控訴。”
札克把攻勢暫停,好讓崔斯特仔細思量他的每一個字。“你從來沒有聽過,對吧,舞者?”武技長雙手張開,邀請對方,“那么就來吧,挑選你的第二名受害者吧。”他拍著肚子說:“對著腹部來上一刀,這里是最痛苦的,這樣我的慘叫才能夠在你的腦中不停回響。證明給我看你真的是你口中所說的戰(zhàn)士。”
崔斯特的刀尖緩緩地觸及地面。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遲疑了。”札克嘲笑他,“這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只要給我一刀,你的大名就會傳遍學院。其他的學生,甚至老師都會在你走過他面前的時候默念你的名字,‘崔斯特·杜堊登’,他們會交口傳揚,‘這個殺死魔索布萊城最強武技長的男孩!’難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你該死。”崔斯特回罵道,但是他依舊不準備動手。
“黑暗精靈的戰(zhàn)士?”札克嘲笑道,“不要急著套上你根本不了解的頭銜!”
崔斯特這時動手了,這是他之前從未曾經(jīng)歷過的暴怒。他的目的不是為了殺人,而是要擊敗他的老師;他要用讓人無法嘲笑的驚人技巧奪取札克臉上輕蔑的笑容。
崔斯特天資聰慧。他的每個招式之后都跟隨著三個其他的招式,讓札克上下防御,疲于防守。札克發(fā)現(xiàn)自己不斷地后退,光是防御徒弟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就讓他無暇分身,更別說采取攻勢了。他讓崔斯特一直保持這樣的優(yōu)勢許多分鐘——因為他害怕自己早已準備好了他認為最好的結(jié)局。
接著,札克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再忍受這種拖延。他懶懶地刺出一劍,崔斯特立刻機警地把劍從他的手中打脫。
年輕的黑暗精靈滿心期待地沖向前,札克將空出的手伸進腰包,握住一個小型魔法陶瓷球,這是常常在戰(zhàn)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小道具。
“這次可不一樣,札克納梵!”崔斯特大喊,邊算計著每一次攻擊,想起札克每次都會把故意安排的破綻瞬間逆轉(zhuǎn)成明顯的優(yōu)勢。
札克握著陶瓷球,無法狠心執(zhí)行他安排的計劃。
崔斯特以攻擊的招式慢慢向他逼近,隨即又發(fā)出另一波的攻擊,衡量著打掉對方一樣武器所帶來的優(yōu)勢。崔斯特最后終于擁有了足夠的信心,以低姿態(tài)全力將刀尖往前猛刺。
雖然札克當時心不在焉,但他依舊可以用剩下的武器撞開這次的攻擊。崔斯特的另外一柄彎刀敲中老師的劍身,將它的劍尖釘在地面,前一柄彎刀抓住這個空隙,閃電般地繞過了對方的防御,停在札克的咽喉之前。
“我抓到你了!”年輕的黑暗精靈大喊著。
札克的回答是一陣超乎崔斯特想象的強光。
札克預先閉上了眼睛,但吃驚的崔斯特無法接受這樣突然的轉(zhuǎn)變。他的頭痛得仿佛快要裂開來,在盲目中,他拼命地往后仰,試圖躲開這可怕的光芒,躲開眼前的武技長。
札克緊閉著眼,因為他已經(jīng)不需要視線了。現(xiàn)在,他讓耳朵導引著他,而踉蹌驚慌的崔斯特是個非常容易偵測到的目標。一眨眼之間,札克就將腰間的鞭子解下,一鞭纏住崔斯特的腳踝,讓他跌倒在地上。
武技長節(jié)奏固定地步步進逼,每一步都感到遺憾,但卻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崔斯特意識到獵人緊緊地跟在自己后面,但是他無法明白對方的動機。那道強光震得他頭暈目眩,但札克繼續(xù)戰(zhàn)斗的動作更讓他驚訝莫名。崔斯特在確認自己無法逃出這陷阱之后,開始想辦法彌補自己無法視物的弱點。他必須要感覺到戰(zhàn)斗氣勢的流動,聽見敵人的動作,預料到對方的每一個招式。
他將彎刀舉起,正巧擋住了本來會砍碎他腦袋的致命一擊。
札克沒預料到這樣的格擋。他退了一步,從另一個方向攻擊,再度被擋住了。
武技長現(xiàn)在的好奇心已經(jīng)壓過了殺氣,接下來他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招式連許多明眼人都無法阻擋。
崔斯特盲目地在生死邊緣掙扎,彎刀擋住了每一次的攻擊。
“卑鄙!”崔斯特大喊道,強光爆炸的后遺癥依舊讓他頭痛欲裂。他又擋住了另一次的攻擊,試著要重新站起來,意識到自己從這樣不利的角度實在無法擋住武技長的每一次攻擊。
另外一柄彎刀被打得脫了手。
“卑鄙!”崔斯特低吼,“卑鄙!你這么討厭失敗嗎?”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札克回喊,“失敗就代表著死亡!你可以贏得一千場的戰(zhàn)斗,但你只會輸一次!”他手中的劍瞄準了崔斯特的咽喉。這將會是干凈利落的一擊。在學院的教官們奪去他的純真之前,他知道自己應該慈悲地了斷他。
札克把劍一扔,赤手空拳抓住崔斯特的領子,一把將他拎了起來。
他們面對面地站著,兩個人都因為耀眼的光芒而無法看清楚對方的身影,雙方也都無法打破這緊繃的沉默。在一段漫長、讓人屏息的時間之后,強光的咒文消退了,房間變得不那么刺眼了。此時,兩名黑暗精靈才真正用他們天賦的夜視能力清楚地看著彼此。
“這是羅絲女神的牧師常玩的把戲,”札克解釋道,“她們一向都會準備好一個像這樣的強光法術。”他硬擠出微笑,想要安撫崔斯特的怒氣。“不過,我常常用這樣的光芒來對付牧師,甚至連主母也不例外。”
“卑鄙!”崔斯特第四次吐出這兩個字。
“這就是我們的作風,”札克回答,“你會學會的。”
“那是你們的作風!”崔斯特大喊,“殺死蜘蛛神后的牧師時,你臉上掛著微笑。你這么享受殺人的感覺嗎?殺死黑暗精靈?”
札克無法回答這樣的指控。崔斯特的話語因為毫不虛假反而讓他感覺受到重重一擊,不只是這樣,札克也開始覺得自己樂于斬殺羅絲的牧師不過是種懦弱的、逃避現(xiàn)狀的行為。
“你本來會殺了我的。”崔斯特直率地說。
“但是我沒有。”札克不屑地說,“現(xiàn)在你可以活著進入學院,只不過下場將會是背后插著一柄匕首,因為你拒絕面對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更因為你拒絕承認你的同胞們行事邪惡。”
“再不然你也會成為他們的一分子。”札克皺眉道,“無論如何,我所認識的崔斯特·杜堊登都將不復存在。”
崔斯特的面孔扭曲,他甚至沒辦法找到適當?shù)脑捳Z來反駁札克對他指出的可能性。他感覺到臉上的血液一瞬間都往下流,心中卻充滿了怒氣。他轉(zhuǎn)身離開,視線遲遲不愿意離開札克的面孔。
“那么,你就走吧,崔斯特·杜堊登!”札克在他身后大喊道,“沐浴在你的好本事所帶來的榮光之中吧。不過,請記得,你的高超技能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一切都必須付出代價的!”
札克回到他單人房間安全的圍繞之中。武技長猛力將身后的門關上,巨大的反震力和仿佛畫下一切休止符的巨響讓札克轉(zhuǎn)過身,面對空無一物的石壁。
“走吧,崔斯特·杜堊登。”他壓低聲音哀痛地說,“進入學院,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狄寧第二天早上一早就過來接弟弟入學。崔斯特緩步離開練功房,每幾步就回頭看看,希望能見到札克出來道別或是攻擊他。
但他打從心底知道札克不會出現(xiàn)。
崔斯特一直把札克當作朋友,一直相信他和札克納梵之間的感情早已超過了平凡的課程和劍術的比斗。年輕的黑暗精靈腦中有許多不停盤旋的問題找不到答案,而過去五年間,他唯一的導師也已經(jīng)沒有答案可以告訴他了。
“納邦德爾時柱的溫度開始上升了。”當他們踏上陽臺的時候,狄寧觀察到,“這可是你到學院的第一天,我們絕對不能遲到。”
崔斯特看著構(gòu)成魔索布萊城的七彩幻影和各種各樣的建筑。“這是什么地方?”他低聲說,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家門之內(nèi),自己對這整座城的了解可說是少之又少。當他呆立在那邊的時候,札克的話語、札克的怒氣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提醒他自己的無知和未來黑暗的前程。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雖然崔斯特的問題不過是自言自語,但狄寧還是回答道,“不要擔心,次子,”他笑著走到欄桿前,“你將可以從學院中了解魔索布萊城。你將會知道自己的來歷和我們同胞的歷史。”
這段話讓崔斯特感到十分不安。當他回想起和他最信任的同胞最后一次會面的情況時,也許他將會學到的就是他最害怕知道的事情。
他無奈地聳聳肩,跟著狄寧踏出陽臺,緩緩地降到地面——這也是他踏上黑暗前程的第一步。
另外一對眼睛也專注地看著狄寧和崔斯特離開杜堊登家族。
艾頓·迪佛靜靜地靠著一個巨大的毒蕈,和過去七天一樣保持著相同的姿勢,動也不動地瞪著杜堊登家的建筑。
德蒙·納夏斯巴農(nóng),魔索布萊城的第九家族,也就是殺死他的主母、他的姐妹和兄弟,以及毀掉一切曾經(jīng)是迪佛家族事物的兇手……曾經(jīng)燦爛輝煌的迪佛家族現(xiàn)在只剩下艾頓。
艾頓回想著迪佛家族的輝煌日子,回想著席娜菲主母集合家族的所有成員討論未來計劃的那些時刻。當家族滅亡的時候,艾頓還只是學校的學生,但在經(jīng)歷過這么多的起伏之后,他對這些過往有了新的認知。二十年的時光讓他學到了很多經(jīng)驗。
席娜菲當時在執(zhí)政家族中算是最年輕的主母,而她的潛力仿佛無窮無盡。然后她協(xié)助了一組侏儒巡邏隊,利用羅絲女神賜給她的力量阻撓那些在魔索布萊城外洞穴埋伏的黑暗精靈——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席娜菲想要殺死攻擊小隊中的一個成員——他是城中第三家族的男性巫師,也就是迪佛家族的下一個目標。
蜘蛛神后對席娜菲所選擇的方式無法認同——地底侏儒[2]是黑暗精靈在整個幽暗地域中最仇視的宿敵。席娜菲就這樣失去了羅絲的寵愛,迪佛家族的末日也隨之降臨。
艾頓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打聽他的敵人,試著發(fā)現(xiàn)到底是哪個黑暗精靈家族把握住了他母親犯錯的機會,鏟除了他所有的手足。二十年漫長的時間,而他的養(yǎng)母,席娜菲·赫奈特將這段掙扎如同開始一樣突然地結(jié)束了。
現(xiàn)在,艾頓倚著毒蕈,看著仇敵家族,他只知道一件事情——二十年的時間根本無法讓他的怒火消減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