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權(quán)位
權(quán)位:在黑暗精靈的世界中,沒有比這更重要的詞匯了。這是他們的,不,是我們宗教中最強的動力,是不停撥弄饑渴心弦的力量。野心凌駕于同情和善良之上,這一切罪惡都是以蜘蛛神后羅絲之名而行。
在黑暗精靈的社會中,權(quán)位的提升由一連串的暗殺來鋪路。蜘蛛神后是崇尚混沌和混亂的神祇。女性祭司是黑暗精靈真正的統(tǒng)治階層,不過她們并不會歧視那些拿著淬毒匕首、野心勃勃的人們。
當然,每個社會都有一些行為規(guī)范。公開的謀殺和掀起戰(zhàn)爭將會引來虛偽正義的介入;黑暗精靈所施行的懲罰和他們的個性一樣冷酷。但為了一己私利在戰(zhàn)場的亂兵中從背后給予同袍致命一擊,或是在暗巷中斬草除根都是為人所接受的——甚至可以獲得私下的贊揚。黑暗精靈的正義和事實與嚴謹?shù)恼{(diào)查取證沒有關(guān)系。根本沒有人在乎。
為權(quán)位而掀起不擇手段的競爭就是羅絲女神的做法,黑暗精靈的野心不如說是他們的女神給他們的詛咒,目的只是要讓她這些“子民”作繭自縛。子民?爪牙也許是個更適合的字眼,或者不如說他們是取悅蜘蛛神后的舞蹈娃娃,是她難以察覺卻又無法掙脫的蛛網(wǎng)中的傀儡。所有的黑暗精靈都必須要在她設下的階梯上拼命攀爬,奮力博取她的歡心,注定只能作為她的爪牙,為滿足她的欲望而自取滅亡。
權(quán)位是我同胞的世界中無解的難題,由于他們對力量的渴求,反而作繭自縛,限制了自己的力量。他們依靠陰謀奪取力量,也是在邀請他人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魔索布萊城掌握權(quán)力的精英必須要不時回頭,提防那柄隨時有可能刺進背后的匕首。
也正因為如此,致命的一擊反而常來自正前方。
——崔斯特·杜堊登
第一節(jié) 魔索布萊城
對一個地表居民來說,若眼前的這個人從幾英尺之外走過,他幾乎完全不會被發(fā)現(xiàn)。他胯下的蜥蜴坐騎四爪生有肉墊,腳步無聲無息。嵌合天衣無縫的鎖子甲包裹在騎士和坐騎的身上,密合得滴水不漏,跟隨他們的一切行動彎曲折合,仿佛是他們的第二層皮膚。
狄寧的蜥蜴用輕松、快速的腳步前進著。無聲地踏在破碎的地面、墻壁,甚至是漫長隧道的洞頂上。地底蜥蜴借助它的三趾黏足,可以像蜘蛛一樣飛檐走壁,也因此成為眾人喜愛的坐騎。在光明的地表世界里,踏過堅硬的地面并不會留下能夠讓致命敵人追蹤的足跡,但是,幾乎所有幽暗地域的生物都擁有夜視能力,能夠以紅外線觀察這個世界。旅行者如果按照容易預料的路線前進,許多生物都可以輕松追尋到他們所留下來的溫度殘跡。
狄寧雙膝用力地夾住鞍具,指揮蜥蜴越過穴頂,接著跳到墻壁上的另一個落腳處。他可不想被人跟蹤。
沒有任何光亮引導,因為他根本不需要。他是一名肌膚烏黑的黑暗精靈,是那些在地面森林中、耀眼星光下舞蹈的精靈們的血親。在狄寧銳利的雙眼中,溫度細微的差異都被轉(zhuǎn)換成鮮明、生動的影像,幽暗地域不再是黑暗無光的世界。光譜上的所有色彩在他面前的石墻和地板上跳躍,顯示出隱藏的礦脈或是地下水脈。生物的熱影像是最為清晰的,讓黑暗精靈觀看敵人就如同地表居民在大白天視物一樣纖毫畢現(xiàn)。
在正常的情況下,狄寧不會單獨離開城市。即使對黑暗精靈來說,幽暗地域也不是一個適合單獨探索的地方。不過,今天的情況不一樣。狄寧必須要確定沒有任何不友善的黑暗精靈跟蹤他的足跡。
在一扇精雕細琢的拱門后面閃著柔和的魔光,這讓狄寧知道自己已經(jīng)靠近了城市的入口,所以他讓蜥蜴的步子慢了下來。很少有人會使用這條通往提爾·布里契的狹窄隧道,因為魔索布萊城北方的這個區(qū)域是專屬于學院的。除了牧師和武技長之外,沒有人可以通過這里而不引起懷疑。
每當?shù)覍巵淼竭@里,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在通往魔索布萊城巨大洞穴的數(shù)百條隧道中,這是防衛(wèi)最嚴密的一條。拱門之后,兩個巨大的蜘蛛靜靜地拱衛(wèi)此處。如果有任何敵人通過,蜘蛛將立刻發(fā)起攻擊,而整個學院區(qū)域也會響起警報。
狄寧從蜥蜴的背上下來,讓它舒適地站在與他胸部同高的洞壁上。他把手伸進魔斗篷的領(lǐng)口中,掏出了掛在脖子上的頸袋,從里面拿出杜堊登家族的家徽,那是一只蜘蛛。蜘蛛的八只腳上各執(zhí)有不同的武器,背部鐫刻著DN兩字,這是杜堊登家族古老、正式的家號——德蒙·納夏斯巴農(nóng)的簡寫。
“在這邊等我回來。”狄寧在蜥蜴面前揮動家徽,悄聲說道。和其他的家族一樣,杜堊登家族的家徽上附有特別的咒文,其中一種可以讓家族成員對家畜擁有絕對的控制權(quán)。蜥蜴將會忠實地服從這個指令,四肢仿佛生了根一樣地堅守崗位,即使它最愛吃的疾鼠就在它的大嘴前打盹也無法讓它動搖分毫。
狄寧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踏進拱門。他注意到兩只蜘蛛從十五英尺的高度向他望來。狄寧是居住在城中的黑暗精靈,不是敵人,可以不受任何干擾地通過其他的隧道,但學院是個難以預料的地方;狄寧聽說這兩只蜘蛛往往會兇暴地殺死那些未受邀請的黑暗精靈。
狄寧提醒自己,現(xiàn)在不能受恐懼和謠言的影響。這次的任務對于家族的戰(zhàn)略來說是最重要的一環(huán)。他雙眼直視前方,故意忽略高大的蜘蛛,踏入了提爾·布里契。
狄寧往側(cè)邊一閃,想要先確定附近是否有可疑的人物,同時也是為了俯瞰魔索布萊城的景色。不管是不是黑暗精靈,從這個角度欣賞這座城市,都一定會贊嘆不已。提爾·布里契是這個六里高的洞穴中的最高點,可以鳥瞰整座魔索布萊城。學院的校區(qū)并不大,組成學院的只有三座建筑:蜘蛛教院,羅絲女神蜘蛛形狀的傳道所;術(shù)士學校,外形優(yōu)雅,擁有許多高聳尖塔,法師們研究、進修的地方;格斗武塔,十分樸實的金字塔形建筑物,男性戰(zhàn)士們在此學習他們的格斗技能。
在提爾·布里契之下,通過入口處特有的無數(shù)高聳石筍群之后,地面的高度陡然下降并且延展開來,遠遠超過狄寧銳利的目光所及的范圍。黑暗精靈敏銳的視覺所看到的魔索布萊城更加多彩多姿。由不同的溫泉裂縫所噴射出來的熱影像在整個洞穴中翻滾著。紫色、紅色、亮黃色和含蓄的藍色彼此交叉混合,攀爬上高墻以及石柱,或者單獨地在黑暗的巖石背景中流動。在紅外線的視野中,強大魔法力集中的地方顯得更為鮮明,剛剛狄寧經(jīng)過的那對蜘蛛就閃著能量的光芒。最后才是城市中真正的照明,妖火照耀在莊園中格外惹眼的雕像上。黑暗精靈對他們自己的美麗創(chuàng)作感到十分自豪,華麗的石柱雕刻和雄偉的石像多半都會沐浴在永恒的魔光之中。
即使從這個距離,狄寧也可以看見班瑞家族的宅邸。他們是魔索布萊城中的首席家族。他們擁有二十座巨大的鐘乳石柱以及同樣壯觀的十座石筍。班瑞家族從魔索布萊城奠基的時候就已經(jīng)存在,擁有將近五千年的歷史,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修飾家族藝術(shù)品以求完美的努力從來沒有松懈過。
在幽暗地域中少見的燭光從某些屋子的窗戶中流瀉出來。狄寧知道,只有牧師和法師會點蠟燭,因為這樣他們才能夠閱讀寶貴的卷軸和書籍。
這就是魔索布萊城,黑暗精靈的城市。兩萬名黑暗精靈——邪惡大軍中兩萬名強悍的將士居住在這里。
一想到今晚可能有些將士會死亡,狄寧纖薄的嘴唇上不禁滑過一抹詭笑。
狄寧仔細地觀察著納邦德爾時柱,那是魔索布萊城正中央用來計時的巨大石柱。在這個沒有季節(jié)晝夜的地方,這是黑暗精靈記錄時光流逝的唯一方法。一天結(jié)束之時,城市指定的大法師將會在石柱底端施展他的魔法火焰。這個法術(shù)在整個晝夜循環(huán),也就是等于地面一天的時間中都會有效。而火焰的溫度將會沿著時柱慢慢地往上擴展,直到整根時柱在紅外線的視野中完全變成紅色為止。現(xiàn)在咒文的效力已經(jīng)消失了,石柱色澤暗沉。狄寧推測,現(xiàn)在那名法師可能正在時柱底端,準備重新開始另一次循環(huán)。
現(xiàn)在是午夜,約定的時刻。
狄寧遠離入口處的那對蜘蛛,悄悄地沿著提爾·布里契的外圍行走,尋找墻壁上熱紋中的陰影,以便有效地隱藏自己身體所顯示出來的熱影像。最后,他終于到了術(shù)士學院,也就是法師們接受教育的場所。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溜進外墻和學院地基之間所構(gòu)成的暗巷中。
“是學生還是大師?”預料之中的耳語聲。
“在納邦德爾時柱的黑暗之下,只有大師才能夠在提爾·布里契的室外走動。”狄寧回應道。
一個穿著厚重長袍的身影繞過暗巷轉(zhuǎn)角,走到狄寧面前。這個陌生人保持著學院中大師的姿勢,雙臂外伸,手肘彎曲,雙掌在胸前上下交疊。
這個姿勢是那人唯一正常的地方。“向您請安,無面者。”狄寧比出黑暗精靈的無聲手語,這和開口說出的語言一樣詳細。狄寧顫抖的手泄露出他內(nèi)心的不安,因為這名法師讓他神經(jīng)緊繃得快要斷了。
“杜堊登家族的次子,”法師同樣用手勢回應道,“你把酬勞帶來了嗎?”
“你會獲得補償?shù)摹!钡覍幍氖謩輳娬{(diào)道,這波怒氣好不容易把恐懼給壓制下來。“你膽敢懷疑魔索布萊城排名第十的德蒙·納夏斯巴農(nóng)家族,馬烈絲·杜堊登主母對你的承諾?”
無面者往后退了一步,知道自己犯了錯。“杜堊登家族的次子,我向您道歉。”他單膝跪地,表示認錯讓步。打從這名法師參與這次陰謀以來,就一直擔心薄弱的耐心會讓自己白白送命。他在一場魔法實驗中發(fā)生了意外,這場悲劇把他整個面龐都給融化了,只留下一團溫熱的白綠色黏稠物。據(jù)傳馬烈絲·杜堊登主母是這座龐大城市中最會制造靈藥的人,她提供了一線無面者不想錯過的微小希望。
狄寧冷漠的心對這名巫師絲毫沒有同情,不過杜堊登家族需要這名法師。“你將會拿到你的處方,”狄寧冷靜地承諾道,“在艾頓·迪佛身亡之后。”
“沒問題,”法師同意道,“今晚嗎?”
狄寧雙臂交叉,考慮著這個問題。馬烈絲主母下令艾頓·迪佛應該在兩家之間的戰(zhàn)斗開始前就被除掉。但是那種死法對狄寧來說太過干凈利索了。無面者注意到這名年輕的杜堊登王子紅色的眼中突然閃動的光芒。
“等到時柱的光芒升到頂端的時候。”狄寧回答道,雙手興奮地比著手勢,愁眉苦臉的表情如同猙獰的笑容一般。
“在他死前,要讓這個命運已經(jīng)走到盡頭的家伙知道自己家族的下場嗎?”法師從狄寧的表情猜到了他冷血的計劃。
“當你給他致命一擊的時候,”狄寧回答道,“先剝奪艾頓·迪佛的一切希望。”
狄寧喚回了坐騎,沿著隧道狂奔,找到能從另外一邊進入城市的岔路。他從巨大洞穴的東邊,魔索布萊城的產(chǎn)業(yè)區(qū)進入城市;在這里,沒有其他家族會注意到他曾經(jīng)離開這座城,此地也只有幾座簡陋的石筍固定在平坦的地面上。狄寧胯下一用力,催促著坐騎沿著東尼加頓湖岸狂奔。這個城市專屬的大池塘中有座長滿苔蘚的小島,上面畜養(yǎng)著作用和牛一樣的中型洛斯獸。幾百名地精和獸人在這里從事釣魚或是放牧的工作,他們抬頭注意到了這名黑暗精靈戰(zhàn)士的迅疾步伐。不過,他們也知道自己身為奴隸的禁忌,不敢直視狄寧的目光。
反正狄寧也沒時間理他們,這個時候他正全心全意地趕路。再次來到發(fā)光城堡之間的窄巷時,他催促坐騎加快步伐朝著城市中央偏南的區(qū)域前進。那里生長著許多巨大的蕈類,也是魔索布萊城中最美麗建筑的聚集處。
一個盲目的轉(zhuǎn)彎,他差點踩到四處游逛的四只熊地精。這些高大、多毛的地精生物暫停移動,打量了黑暗精靈片刻后,才故意慢慢地讓開。
狄寧知道,這些熊地精認得他是杜堊登家族的人。他是貴族,是高階女祭司的子嗣,他的姓氏杜堊登也正是家族的稱號。在魔索布萊城的兩萬名黑暗精靈中,貴族只有一千名左右,也就是被認可的六十七個家族的直系血親。其他的都只是平民戰(zhàn)士。
熊地精并不是愚蠢的生物。他們可以分辨平民與貴族,雖然卓爾精靈并不會公開張揚自己的家徽,但是狄寧那耀眼白發(fā)蓄留的馬尾巴和黑色魔斗篷上顯眼的紫色與紅色紋路就已經(jīng)明白地告訴他們眼前的人是誰。
這次任務的急迫性讓狄寧無暇他顧,但是他卻無法忽略熊地精的怠慢。如果他是班瑞家族,或者是其他的八個執(zhí)政家族的成員,他們讓路的速度會有多快?他忍不住想。
“你們將很快學會尊敬杜堊登家族!”黑暗精靈壓低聲音說,同時將蜥蜴掉轉(zhuǎn)頭,對準他們沖去。熊地精們開始逃命,轉(zhuǎn)進一條布滿瓦礫和碎石的巷子。
為了壓制內(nèi)心的怒焰,狄寧召喚出黑暗精靈與生俱來的能力。他召喚出一團可以阻擋紅外線和普通光線的黑暗結(jié)界,丟在他們逃竄的路上。他知道這樣引起他人的注目相當不理智,但當他聽見熊地精們盲目的撞擊和咒罵聲時,他覺得這還是很值得的。
待怒氣平息下來,他又開始趕路,更小心地把路徑保持在熱氣的陰影中。身為城中第十家族的成員,狄寧可以不受質(zhì)疑地在洞穴中自由行動。但是,馬烈絲主母嚴格要求不能有任何和杜堊登家族有瓜葛的人被發(fā)覺出現(xiàn)在這個蕈傘群中。
馬烈絲主母——狄寧的母親不是一個可以忤逆的人。但是,這也只不過是某種形式的規(guī)定。在魔索布萊城中,有一個超越所有其他律法的規(guī)定:未被發(fā)現(xiàn)即為不曾發(fā)生。
在蕈傘群的南邊,不耐煩的黑暗精靈終于到了他的目的地。五個從洞頂連接到地面的高大石柱挖空成許多房間,之間由金屬或巖石的矮墻和橋梁所連接。發(fā)出紅光的石像鬼,也就是這個家族的家徽,從無數(shù)城垛上往下凝視,仿佛是沉默的哨兵。這就是迪佛家族,魔索布萊城排名第四的家族。
高大的蕈類環(huán)繞著整個區(qū)域,每五個之中就有一個是尖叫蕈,它們是一種有智慧的蕈類;正如其名,它們會在任何生物靠近的時候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聲。狄寧小心地保持距離,不想觸發(fā)這些陷阱。同時,他也知道此地還有更多、更致命的結(jié)界守護著這座堡壘。馬烈絲主母會處理這些問題的。
預期之中的靜默讓這里的空氣仿佛都凝結(jié)起來。魔索布萊城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迪佛家族的席娜菲主母已經(jīng)不再受蜘蛛神后羅絲的寵愛,而神后才是所有家族真正的力量來源。黑暗精靈從不會公開討論這種情況,但是每個人都預料到地位較低的家族將會很快對岌岌可危的迪佛家族展開攻擊。
席娜菲主母和她的家族將會是最后一個得知蜘蛛神后旨意的,這就是她一向的殘酷作風。狄寧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這個倒霉的家族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建立適當?shù)姆烙な隆5戏鸺易鍝碛袑⒔陌倜勘渲杏性S多女性,但狄寧在城垛間看見的士兵臉上都露出緊張和不安的神情。
一想起自己的家族在馬烈絲主母詭詐計謀的帶領(lǐng)下日益茁壯,狄寧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他的三個姐妹正快速接近高階祭司的地位,兄長又是已有所成的法師,札克納梵更是魔索布萊城中最強的武技長,正日夜不停地訓練三百名精兵;杜堊登家族擁有完整的戰(zhàn)斗力量。而馬烈絲主母和席娜菲可不一樣,她目前正是蜘蛛神后御前的紅人。
“德蒙·納夏斯巴農(nóng)。”狄寧壓低聲音,喃喃地念著杜堊登家族正式而古老的稱呼。“魔索布萊城的第九家族!”他喜歡這句話。
在城市的中央,越過了發(fā)出銀光的陽臺,進入洞穴西邊二十尺高的拱門,此地聚集的是杜堊登家族最重要的成員。他們匯聚在此處是為了完成今晚的工作,擬定完美的戰(zhàn)略。在謁見室中高聳的臺座上坐著的是德高望重的馬烈絲主母,她的腹部因為即將生產(chǎn)而明顯隆起。有幸能夠站在她身邊的是她的三個女兒,瑪雅、維爾娜和剛獲選為高階女祭司的長女布里莎。瑪雅和維爾娜看起來像是她們母親的年輕版本,纖細,身材瘦小,卻在體內(nèi)蘊藏著巨大的力量。布里莎卻沒有這個家族特征。以黑暗精靈的標準來看,她十分壯碩,肩膀和臀部鼓脹起發(fā)達的肌肉。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種體型真切地反映了她的性格;纖瘦的體格恐怕無法承擔杜堊登家族的這名新祭司的狂暴脾氣。
“狄寧應該很快就回來了,”銳森說——他是家族目前的侍父,“他可以讓我們知道攻擊的時機是否已經(jīng)到了。”
“我們在時柱顯示清晨的時候就立刻出發(fā)!”布里莎用她低沉卻銳利的聲音對他大吼。她轉(zhuǎn)過身對母親露出期待的微笑,希望能夠因為向男人彰顯自己的地位而獲得夸獎。
“孩子今晚就要出生,”馬烈絲主母對她著急的丈夫說,“不管狄寧帶回什么消息,我們都得出發(fā)。”
“那將是個男孩,”布里莎低號道,絲毫不掩飾她的失望,“杜堊登家族第三名活著的兒子。”
“要獻祭給羅絲女神。”札克納梵插嘴道,他是這個家族的前任侍父,現(xiàn)在擔任武技長的重要職位。這個戰(zhàn)技高超的黑暗精靈戰(zhàn)士似乎對所謂的犧牲很感興趣,站在札克身邊的長子諾梵似乎也是一樣。諾梵是家族的長子,除了狄寧之外,在這個家里他不希望有任何其他的人和他競爭。
“根據(jù)傳統(tǒng),”布里莎怒目道,紅色的雙眼似乎迸射出光芒,“女神將協(xié)助我們獲勝!”
銳森不安地變換姿勢。“馬烈絲主母,”他大膽開口道,“您應該很清楚生產(chǎn)的痛苦。這痛苦會不會讓您分心——”
“你膽敢質(zhì)疑主母?”布里莎刺耳地大吼,毫不遲疑地將手伸向腰間纏繞著的蛇首鞭。馬烈絲主母伸手阻止了她。
“你只管戰(zhàn)斗就好,”主母對銳森說,“讓族中的女性來處理這場戰(zhàn)斗中重要的事情吧。”
銳森的身體搖了搖,視線低垂了下去。
狄寧來到了將杜堊登家族兩個矮小石筍塔包圍在其中的魔法圍欄旁,圍欄內(nèi)就是杜堊登家的大院。圍欄是由世界上最堅硬的精金所制,上百個拿著武器的蜘蛛裝飾在其間,每個雕像上都帶有致命的咒文和結(jié)界。杜堊登家族雄偉的大門是許多其他家族羨慕的對象,但是在目睹了蕈傘群中的壯觀建筑之后,狄寧對自己家族寒酸的景象十分失望。他的家園看起來十分平凡,甚至有些光禿禿的;只有第二層的秘銀和精金合金所打造的陽臺是個例外,因為那是個保留給家中貴族的地方。陽臺上的每個欄桿上都有上千組的雕刻,這一切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的藝術(shù)品。
杜堊登家族和魔索布萊城其他家族不同之處在于建筑大半位于一座洞穴中,而不是孤立在高聳的石柱群中。雖然這種設計易守難攻,但狄寧依舊忍不住希望自己的家園能夠再華麗一些。
一名興奮的士兵飛快地打開大門歡迎家族次子的到來。狄寧一言不發(fā)地走過他身邊,快步地走進大院,意識到有數(shù)百雙好奇的眼睛集中在他身上。士兵和奴隸們都知道狄寧今晚的任務和即將到來的戰(zhàn)斗有關(guān)。
沒有任何階梯通往杜堊登家族銀色陽臺所在的二樓,這種設計也是為了讓貴族不受家中的奴隸和平民騷擾而規(guī)劃的。黑暗精靈的貴族不需要階梯,他們與生俱來的能力經(jīng)過特別進化之后,讓他們擁有浮空的能力。動念間,狄寧就輕松地飄浮起來,落在陽臺上。
他急沖過拱門,來到長廊中。此地隱約亮著微弱的妖火,讓正常的視力可以運作,卻又不會干擾夜視能力的使用。走廊盡頭的華麗黃銅門標示了他的目的地,他在那邊暫停了片刻,等待雙眼調(diào)適回紅外光譜。門后的房間和走廊不一樣,沒有任何照明。這是高階女祭司的謁見室,杜堊登家族雄偉的神堂。根據(jù)蜘蛛神后的傳統(tǒng),黑暗精靈牧師的房間不允許有光亮出現(xiàn)。
感覺自己已經(jīng)準備好之后,狄寧直接推開那扇門,毫不遲疑地擠開兩名驚訝的女侍衛(wèi),大膽直接地走到主母面前。家族中的三個女兒都瞪起眼,瞪著他們大膽猖狂的兄弟。男性竟敢不待準許就闖進來!他知道她們在想什么。莫非今晚要獻祭的是他?
雖然狄寧有意測試他身為低等男性的行為極限,但是他可不能忽視維爾娜、瑪雅和布里莎以如同舞步一般的優(yōu)雅所展露出來的威脅。她們不但比狄寧高大,更是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練習使用牧師的邪力和武器。牧師法力延伸的蛇首鞭開始興奮地擾動,期待著即將降下的懲罰。蛇首鞭的握柄是由十分樸實的精金所打造,但鞭身和鞭頭都是活生生的毒蛇。布里莎的六首蛇鞭更是特別興奮地舞動、推擠著,將自己沿著腰帶纏繞成許多結(jié)。布里莎一向是最快給予懲罰的人。
不過,馬烈絲主母似乎對于狄寧的招搖十分欣賞。家族次子知道他在主母眼中的地位,并且他會毫無畏懼、毫無遲疑地執(zhí)行她的命令。
狄寧看到母親的冷靜表情感到心安,這和他三名姐妹白熱化的怒氣構(gòu)成強烈的對比。“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他對母親說,“迪佛家族躲在自己的圍欄中,當然,只有艾頓還在術(shù)士學校中愚蠢地學習魔法。”
“你和無面者會過面了嗎?”馬烈絲主母問道。
“學院今晚相當平靜。”狄寧回答道,“我們的會面十分順利。”
“他同意約定了嗎?”
“艾頓·迪佛會照著我們的計劃被處理掉。”狄寧咯咯笑道。然后他想起為了讓計劃更加殘酷并且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將馬烈絲的計劃做了一些修改,延遲了艾頓被處死的時間。狄寧的這個念頭帶起了另外一個想法:羅絲的高階女祭司們特別擅長讀心術(shù)。
“艾頓今晚就會死。”狄寧趕快說,意圖在其他人為了細節(jié)而探問之前作一個結(jié)束。
“好極了。”布里莎皺眉道。狄寧松了一口氣。
“開始融合。”馬烈絲主母命令道。
四名卓爾族的男性走向前,跪在主母和她的女兒們面前:銳森跪在馬烈絲面前,札克納梵跪在布里莎面前,諾梵對瑪雅,狄寧對維爾娜。牧師一同吟唱起來,雙手靈巧地放在每名男性的前額,和他們的情緒融為一體。
“你們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馬烈絲主母在儀式結(jié)束后說。她因為又一次胎動而痛得齜牙咧嘴。“開始吧。”
不到一小時之后,札克納梵和布里莎并肩站在陽臺上,俯瞰杜堊登家族的大門。在地面上,由銳森和諾梵所領(lǐng)軍的第二和第三大隊正忙亂地準備著,穿戴上加熱的皮甲和金屬片;這些都是為了騙過精靈們對熱敏感雙眼所用的偽裝。狄寧的部隊是包括一千名地精奴隸的第一先遣大隊,早就出發(fā)了。
“今晚之后我們將會聞名遐邇。”布里莎說,“沒有人會懷疑排名第十的家族膽敢對抗迪佛家族這樣有力的對手。當我們今晚的血腥征伐結(jié)束,謠言傳開之后,連班瑞家族都會注意到達蒙·納夏斯巴農(nóng)!”她靠著陽臺的欄桿,看著兩個大隊組成陣型,寂靜無聲地開拔。兩個大隊沿著不同的路徑前進,穿越魔索布萊城曲折的道路,最后將會在迪佛家族五個巨大石柱附近會合。
札克納梵瞄著馬烈絲主母長女的背影,一心只想把匕首刺進她的脊椎。不過,和以前一樣,判斷力讓札克經(jīng)驗豐富的手安分地放在原位。
“你收到需要的裝備了嗎?”布里莎問道,此時她的態(tài)度比有馬烈絲主母在身邊的時候要尊敬多了。札克只不過是名男子,一個有幸冠上家族名號的平民,這一切只因為他和主母之間有若有似無的夫妻關(guān)系,以及他曾經(jīng)擔任過這個家族的侍父。但是,布里莎依舊害怕觸怒他。札克是杜堊登家族的武技長,是一名高大強壯的男子,比大多數(shù)的女子都要強悍。那些曾經(jīng)目睹過他戰(zhàn)斗時狂暴姿態(tài)的人都認定他是魔索布萊城中的首席戰(zhàn)士。擔任高階祭司的布里莎和她母親,再加上札克納梵無人可及的高超劍術(shù),這三者才是杜堊登家族成功的基礎(chǔ)。
札克戴上黑色的兜帽,打開腰間的袋子,掏出幾個陶瓷小圓球。
布里莎露出邪惡的笑容,緩緩揉搓著纖細的雙手。“席娜菲主母不會高興的。”她低聲道。
札克回了她一個同樣的笑容,轉(zhuǎn)過身打量著即將出發(fā)的士兵。對這名武技長來說,沒有什么比殺死黑暗精靈更能夠給他帶來滿足感,特別是殺死羅絲女神的牧師。
“準備好。”幾分鐘之后布里莎說。
札克把濃密的頭發(fā)從臉上甩開,僵直地站著,緊緊地閉上雙眼。布里莎慢慢地掏出法杖,開始吟唱啟動這個物品的咒文。她輕觸札克的右肩,然后碰碰另外一邊的肩膀,最后法杖在他頭上停了下來。
札克感覺到冰冷的碎片落在他身上,穿透他的衣物和盔甲,甚至直觸他的肌膚,直到他身上所有的物品都降到同樣的溫度為止。札克痛恨這種魔法制造的低溫,因為這和他想象中死亡的感覺一樣。但是,他也知道,在魔杖低溫的影響下,對于幽暗地域靠熱感應視物的生物來說,他就像灰沉沉的巖石一樣,既不引人注意,更難以被發(fā)現(xiàn)。
札克睜開眼,打了個寒戰(zhàn)。他伸出雙手試著握了握,確認自己是否還能夠擁有足夠的靈巧度。他看著布里莎,后者已經(jīng)陷入了第二個召喚術(shù)的失神狀態(tài)中。這次將會多花一點時間,所以札克靠在墻上,細細地品味眼前這有些危險卻十分讓人期待的任務。馬烈絲主母把迪佛家族所有的牧師都留給他,這可真是體貼啊!
“完成了。”布里莎幾分鐘之后宣布道。她引著札克的視線向天空看,看向這巨大洞穴不可見的頂端。
是札克先注意到了布里莎的杰作——一股氣流,比洞穴的溫度要略高,因此帶著些黃色。這是一股活生生的氣流。
這個從元素界召喚來的生物,呼嘯著飄浮在陽臺的外緣,忠實地等待著召喚者的命令。
札克沒有遲疑。他跳進這股氣流之中,讓它包圍著他飄浮在空中。
布里莎最后向他敬禮,并且示意召喚來的仆人上路。“祝戰(zhàn)斗順利。”雖然札克已經(jīng)消失在空中,她還是對他喊道。
隨著扭曲的魔索布萊城在他的腳下飛過,札克不禁因為這句無意卻十分諷刺的話而咯咯輕笑。她和札克一樣都想要迪佛家族的牧師死光,只不過理由天差地別。如果把這一切都撇開,札克也會很樂意殺光杜堊登家族的牧師。
武技長抽出一把精金打造的利劍——一柄用魔法打造的黑暗精靈寶劍,劍刃不只鋒利,更附上了致人于死地的咒文。“戰(zhàn)斗的確要順利。”他低聲說。如果布里莎能夠知道有多順利就好了。
第二節(jié) 迪佛家族的陷落
狄寧現(xiàn)在很滿意地注意到,不只是那些丑惡的熊地精,所有魔索布萊城中的種族,連黑暗精靈也包括在內(nèi),都匆忙閃開以免擋住他的路。這次,杜堊登家族的次子不是孤身一人,將近三十名的家族士兵以緊密的陣型走在他后方。在這些人身后則是同樣陣型緊密,卻不太期待這次冒險的低下種族。他們是地精、獸人和熊地精。
毫無疑問,四周還是有看熱鬧的人,因為家族之間掀起戰(zhàn)爭可不是魔索布萊城每天都會發(fā)生的事情;但也不算是太出人意料。至少每十年就會有家族開始計劃消滅另一個家族,好讓自己的排名上升。這是個非常冒險的做法,因為“受害”家族所有的貴族都必須盡快、盡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被料理掉。如果有任何一個貴族活下來指控這些兇手,魔索布萊城冷酷的正義就會發(fā)出制裁,將發(fā)起攻擊的家族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如果突襲執(zhí)行得十分完美,就不會有任何負面效應。城中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執(zhí)政議會中的八名主母,都會為對方的勇氣和智慧而暗地叫好;不會有人再提起這次的意外。
狄寧特別繞了遠路,不愿意留下任何直接將杜堊登家族和迪佛家族連接起來的痕跡。半個小時之后,也是當夜的第二次,他再度悄悄潛進了高聳蕈傘群的南方盡頭,也就是迪佛家族的五座石柱群聚集的地方。他麾下的士兵急切地散開,紛紛拿出武器,仔細打量眼前建筑的全貌。
奴隸們的動作就慢多了。許多奴隸四下打量著,想要找尋脫逃的路徑;因為他們內(nèi)心都知道自己這次是注定要完蛋了。但是,死亡所帶給他們的恐懼還不及黑暗精靈的魔影恐怖,所以他們不敢逃跑。反正魔索布萊城的每個出口都被黑暗精靈的魔法看守著,他們還能逃到哪里去?每個奴隸都看過卓爾族精靈拷打逃亡奴隸的殘暴景象。狄寧一聲令下,他們就全部在蕈傘群的圍欄四周就位。
狄寧將手伸進他的大腰包里面,拿出一片加熱過的金屬。他將這東西舉起三次,在紅外線光譜中等于發(fā)出了三次明亮的訊號,通知后方由諾梵和銳森領(lǐng)導的兩個大隊兵力。然后,照著他平常的賣弄習性,狄寧將金屬片往空中一甩,隨即接住,再把它丟進防熱腰包中的密袋里。在這炫目的訊號之下,狄寧的黑暗精靈部隊紛紛將附有魔法的短鏢裝到單手持用的十字弓上,瞄準先前計劃好的目標。
每五個蕈有一個尖叫蕈,而每枚短鏢上面的咒文都足以壓制住巨蕈的怒吼。
“一……二……三。”狄寧的手勢指揮著部隊的行動,因為在施展于他手下身上的魔法沉寂狀態(tài)中,根本傳不出任何聲音。當十字弓的弓弦一松,短鏢朝著最近的尖叫蕈飛去的時候,他腦中響起了想象的“喀達”一聲。在整個迪佛家族的四周正發(fā)生同樣的事情,第一線的警戒被有系統(tǒng)地被數(shù)十枚附有咒文的短鏢破壞了。
魔索布萊城的另外一邊,馬烈絲主母以及她的女兒們和四名家族的平民牧師連手圍成了羅絲女神的八魔陣。她們環(huán)繞著這名邪惡女神的圣像,一枚寶石雕刻成的擁有黑暗精靈面孔的蜘蛛,開始祈求羅絲女神協(xié)助她們的戰(zhàn)斗。
馬烈絲坐在首席的位置,仰躺在專為生產(chǎn)所制的傾斜椅子上。布里莎和維爾娜分別站在她的兩邊,布里莎緊握著她的手。
這群選民異口同聲地吟唱,將所有的力量凝聚成單一的攻擊法術(shù)。幾分鐘之后,和狄寧心靈聯(lián)結(jié)的維爾娜得知第一波的攻擊已經(jīng)就位,杜堊登家族的八魔陣立刻對敵方家族送出了第一陣心靈暗示能量波。
席娜菲主母和她的兩個女兒以及家族中的五名平民牧師瑟縮在漆黑的迪佛家族之神堂中。在席娜菲主母一得知她們已經(jīng)在羅絲女神面前失寵之后,就聚集在神堂中日夜不停地禱告。席娜菲知道在找到取悅蜘蛛神后的方法前,自己的家族將會有多么的脆弱。魔索布萊城中還有另外六十六個家族,在這樣明顯的不利情況下,膽敢對迪佛家族動手的有二十個家族。聚集于此的八名牧師隱隱有些不安,似乎今晚將會非常漫長。
席娜菲先感覺到了一陣冰冷的震爆,帶著讓人迷惑的力量,讓她祈求原諒的禱文結(jié)巴了起來。迪佛家族的其他牧師不安地看著主母不尋常的失態(tài),尋求她的確認。
“我們被攻擊了。”席娜菲對她們說,此時她的頭已經(jīng)開始因為杜堊登家族的強烈攻擊而隱隱作痛。
狄寧的第二次信號讓奴隸部隊開始行動。他們依舊以寂靜為掩護,悄悄地沖向蕈傘群,用寬刃大刀斬開一條通路。杜堊登家族的次子好整以暇地欣賞迪佛家族的防御被輕易地突破。“這可不算什么銅墻鐵壁。”他默默地對高墻上發(fā)著紅光的石像鬼諷刺地說。這些雕像早先看起來像是兇惡的守衛(wèi),現(xiàn)在它們只能無助地袖手旁觀。
狄寧感覺到了四周士兵壓抑但是不斷增高的期望;他們身上所流的卓爾族好戰(zhàn)血液已經(jīng)快要沸騰。隨著奴隸踏中防御咒文,前方不時傳來致命的閃光,但次子和其他的黑暗精靈只不過對著這奇觀大笑。這些低下種族本來就是杜堊登部隊中用來犧牲的炮灰。帶這些地精參與戰(zhàn)斗的唯一目的只是讓他們誘發(fā)迪佛家族四周的陷阱,好替黑暗精靈——真正的戰(zhàn)士們開出一條路。
圍欄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開了,隱蔽不再重要。迪佛家族的士兵在工事中和入侵的奴隸們展開遭遇戰(zhàn)。狄寧微微揮揮手,示意攻擊展開,他手下的三十名戰(zhàn)士飛奔向前,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面孔因為嗜血的快感而扭曲。
不過,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他們牢記著自己還有最后一個任務。每名黑暗精靈,不管是貴族或是平民,都擁有一定程度的魔法能力。召喚出一團黑暗結(jié)界,如同狄寧早先在暗巷中對熊地精施展的技巧,是連最低等的黑暗精靈都可以施展的能力。這也正是現(xiàn)在發(fā)生的狀況,三十名杜堊登家族的士兵以無數(shù)團黑暗結(jié)界遮住了整個迪佛家族。
不管他們?nèi)绾涡⌒模绾坞[蔽,杜堊登家族都知道會有很多旁觀者。目擊證人不是個大問題;他們無法,或者說是不愿意管這么多閑事,去指認進攻的家族。但是習俗和慣例還是要求必須有一定的保密動作,這也是黑暗精靈戰(zhàn)爭的禮貌。在一眨眼的時間中,迪佛家族對城中的其他人來說,就已經(jīng)變成了魔索布萊城中的一個黑點。
銳森出現(xiàn)在家族次子的背后。“干得好!”他用黑暗精靈復雜的默語對兒子表示。“諾梵正要從背后突襲。”
“輕而易舉,”招搖的狄寧比劃著,“如果席娜菲和她的牧師能夠被壓制住的話。”
“要相信馬烈絲主母。”銳森只這樣回答。他拍拍兒子的肩膀,跟著部隊鉆進已經(jīng)被突破的防御陣線。
在迪佛家族正上方的高空中,札克納梵愜意地倚靠在布里莎召喚來的風元素臂彎中,閑看底下的好戲開鑼。從這個角度看來,札克可以看透那一圈黑暗,可以聽見那片魔法寂靜中傳來的聲音。狄寧最先沖入的部隊在每扇門都遭遇了抵抗,承受了非常慘重的打擊。
諾梵和他的大隊,也就是杜堊登家族對魔法最訓練有素的戰(zhàn)斗力量,從建筑后方的圍欄突入。閃電和魔法的強酸球不停地轟擊著迪佛家族的房屋,同時鏟除了杜堊登家族的炮灰和迪佛家族的防御部隊。
在前方的大院中,銳森和狄寧指揮著杜堊登家族最精良的戰(zhàn)士。羅絲的祝福落在杜堊登家族的身上。當戰(zhàn)斗進入最高潮時,札克可以看見杜堊登家族的攻擊比敵人要快,而且也更準。很快,戰(zhàn)斗就開始蔓延到五個石柱之間。
札克伸了伸他快要凍僵的手臂,并且用意念告訴風元素開始行動。他在這股氣流中俯沖,朝著中央石柱的陽臺沖去。等他一落地,兩名守衛(wèi)——其中一名是女性——立刻飛奔出來阻止他。
他們迷惑地遲疑了一下子,想要搞清楚眼前那一片灰色的朦朧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一下子就是永恒的失誤。
他們根本沒聽見札克納梵·杜堊登的到來。他們不知道死神已經(jīng)降臨了。
札克的鞭子一揮,扯住那名女性的喉嚨,濺出血花;同時,他的另一只手如閃電般地拋出一連串的劍招,逼得男子節(jié)節(jié)后退。札克一瞬間就用讓人目眩的速度解決了兩個對手,他拿鞭的手腕一抖,就將那女子丟下了城墻;同時一招回旋踢,正中那男子的面孔,也讓他朝地面飛落下去。
札克接著走進屋內(nèi),另一名守衛(wèi)起身阻擋他……隨即倒在他腳邊。
札克沿著石柱彎曲的墻壁行走,冰冷的身體和巖石幾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迪佛家族的士兵在他四周亂竄,試著有組織地抵抗入侵者。但很不幸,這些入侵者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每座建筑的底層,也完全控制住了兩座石柱。
札克對這些一點也不關(guān)心。他忽略了精金武器的撞擊聲、傳達命令的吼聲、死亡的慘叫聲,只專注在一個會引領(lǐng)他抵達目標的聲音:慌亂的、由許多聲音混在一起的祈禱聲。
他找到一個空曠的走廊,上面刻滿了蜘蛛的符號,一直通往柱子的正中央。如同杜堊登家族一樣,這條走廊通往一扇華麗的黃銅門,上面的裝飾幾乎都是各種各樣的蜘蛛變體。“一定就是這里了。”札克壓低聲音,把兜帽戴上。
一只巨大的蜘蛛從他身邊躲藏的地方竄了出來。
札克一彎身,鉆到那蜘蛛的肚子底下,如疾電般給它一腳。隨即一個滾翻,將劍深深插進它圓球狀的身體。黏稠的液體噴得武技長滿身都是,蜘蛛顫抖幾下就死了。
“好極了,”札克低聲說,擦去臉上蜘蛛的體液,“一定就是這個地方了。”他把這只死去的怪物塞回巢穴里,溜到巢穴旁,希望沒有人注意這次短暫的爭斗。
札克從武器撞擊的聲音判斷,戰(zhàn)斗幾乎已經(jīng)抵達了這層樓。不過,迪佛家族似乎終于穩(wěn)住了陣腳,開始妥善布陣,應付入侵的敵人。
“就是現(xiàn)在,馬烈絲。”札克低語道,希望和他心靈同調(diào)融合的布里莎能夠感應到他現(xiàn)在的緊張,“不要太遲了!”
此時,在杜堊登家族的神堂中,馬烈絲和她的下屬毫不松懈地繼續(xù)對迪佛家族的牧師施以心靈猛擊。她們的禱文要比對手的祈禱更讓羅絲女神聽得清楚,也因此羅絲女神賜給她們這場無聲的爭斗中更強的咒語。她們輕易便將對方逼成守勢。迪佛家族的一名低階牧師已經(jīng)被布里莎的心靈震暴擊潰,死在地板上,距離席娜菲主母不過幾英寸。
但整個戰(zhàn)況似乎突然逆轉(zhuǎn),戰(zhàn)斗開始變得勢均力敵。馬烈絲主母正在和即將臨盆的劇烈陣痛搏斗,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沒有了她的聲音,八魔陣的威力開始減弱了。
布里莎站在母親的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握著她的手,幾乎把所有的血液都擠出了那只手,讓它變成低溫的白色。在其他人眼中,這是那臨盆的女子身上唯一低溫的地方。布里莎看著初生嬰兒的白發(fā)和陣痛收縮的周期,計算著嬰兒墜地的時間。她們正在計劃將臨盆的劇痛轉(zhuǎn)為攻擊法術(shù)的力量,這大膽的想法除了傳說之外,根本沒人嘗試過。布里莎知道使用的時機將會是關(guān)鍵。
她對母親的耳朵呢喃了幾句,背誦一段致命的咒語。
馬烈絲主母復誦了咒文的開端,壓抑住喘息,將痛苦和憤怒轉(zhuǎn)換成攻擊的力量。
“敵能·杜瓦·馬·布里沉·托爾。”布里莎提示道。
“敵能·杜瓦……馬……布里沉·托爾!”馬烈絲怒目道,她用力過度,連薄薄的下唇都咬穿了。
嬰兒的頭伸了出來,這次頭伸出得更完整了,沒有縮回去。
布里莎打了個寒戰(zhàn),自己幾乎也忘記了咒文。她對著主母的耳朵低聲念出最后部分的符文,自己也不禁為了魔法的效果而感到恐懼。
馬烈絲深吸一口氣,鼓起殘余的勇氣。她可以感覺到法術(shù)的力量如同陣痛一樣顫動著。對于站在圣像旁邊的女兒們來說,她幾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紅熱的怒氣。額前閃爍的汗珠幾乎和滾燙的熱水一樣閃亮。
“阿巴克。”主母感覺到壓力已經(jīng)到達了頂點,于是開口道。“阿巴克。”她感覺到肌肉撕裂的劇痛、嬰兒滑出產(chǎn)道的流暢以及分娩的快意。“阿巴克·迪納·布雷格·達渥!”馬烈絲尖聲嘶吼,把所有的痛苦擠壓成極度濃縮的魔法能量,這股力量連自己家族的牧師都被震飛開來。
伴隨著馬烈絲主母的強大力量,這道咒文以雷霆萬鈞之勢炸入迪佛家族的神堂,震碎了羅絲女神的寶石圣像,把兩扇厚重的大門扭曲得無法辨認,同時也把席娜菲和她屬下的牧師震倒在地上。
札克不可置信地搖搖頭,看著神堂的大門飛過身邊。“真有力量,馬烈絲。”他低聲一笑,一閃身進了神堂。利用夜視能力,他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室內(nèi)的七名活口,每個人的袍子都破爛不堪,正掙扎著要站起來。札克再度對眼前馬烈絲所展現(xiàn)的強大力量搖搖頭,同時拉下兜帽,遮住整張臉。
他將腰中的陶瓷圓球掏出,砸碎在地面上,與此同時,另一只手已經(jīng)同時抽出一鞭。陶瓷的碎片飛散開來,掉出一顆經(jīng)過布里莎施法的圓球,一顆放射出白晝一樣光芒的圓球。
對于習慣黑暗,利用熱影像視物的生物來說,這樣強烈的光芒將會帶來目眩和難以承受的劇烈疼痛。牧師們的痛苦呼喊只不過幫助了札克有系統(tǒng)地掃蕩這房間;每當他感覺到自己的武器刺進黑暗精靈的血肉中時,兜帽底下的面孔就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在半路,他聽見了咒文的吟唱聲,明白迪佛家族中有人已經(jīng)從驚駭中恢復過來,成了危險的對手。不過,經(jīng)驗老到的武技長不需要雙眼來瞄準,在鞭子揮舞的破空聲之后,席娜菲主母的舌頭就被硬生生地拉斷。
布里莎把新生的嬰兒放到蜘蛛圣像的背上,并且舉起了祭祀用的匕首;在好戲上場之前,她暫停了片刻,欣賞手中這柄殘酷的武器。匕首的柄是只伸出八只腳的蜘蛛,上面布滿了倒鉤,看來如同蜘蛛身上的剛毛,這八只腳都以同樣的角度往下彎,構(gòu)成了銳利的刀刃。布里莎把匕首舉到嬰兒的胸口上。“賜名給這個孩子,”她提示母親,“蜘蛛神后不會接受沒有命名的祭品!”
馬烈絲主母轉(zhuǎn)過頭,努力想弄清楚女兒的意思。主母剛剛已經(jīng)把所有的力氣都拋進施法和生產(chǎn)中,現(xiàn)在意識已經(jīng)開始模糊。
“賜名給這孩子!”布里莎命令母親,迫切地想要喂養(yǎng)她饑渴的女神。
“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當兄弟們在迪佛家族建筑物的底層大廳中見面的時候,狄寧對哥哥說,“銳森已經(jīng)快要攻下頂樓了,大家也認為札克納梵的偷襲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
“已經(jīng)有四十名迪佛家族的士兵投靠到我們這邊。”諾梵回答道。
“他們已經(jīng)看到結(jié)局了,”狄寧笑道,“任何一個家族都可以喂飽他們,而在平民的眼中,沒有任何家族值得犧牲性命。我們的任務很快就會結(jié)束了。”
“快得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諾梵說,“現(xiàn)在杜堊登家族,德蒙·納夏斯巴農(nóng)成了魔索布萊城的第九家族,迪佛家族去死吧!”
“小心!”狄寧突然大喊,假裝害怕地雙眼圓睜,看著哥哥的背后。
諾梵立刻做出反應,轉(zhuǎn)過身面對背后的危險,殊不知此時真正的危險正在他背后露出獰笑。當諾梵意識到弟弟的詭計時,狄寧的利劍已經(jīng)刺進了他的脊髓。狄寧把頭靠在哥哥的肩膀,面頰貼著諾梵,看著哥哥眼中紅色的光芒慢慢熄滅。
“快得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狄寧嘲弄著,模仿哥哥早先的話語。
他將尸體丟在腳邊,“現(xiàn)在狄寧成了杜堊登家族的長子,諾梵去死吧。”
“崔斯特,”馬烈絲主母喘息道,“孩子的名字是崔斯特!”
布里莎握緊匕首,開始獻祭的儀式。“蜘蛛神后,收下這個嬰兒!”她說道。她高舉匕首準備刺下。“我們將崔斯特·杜堊登獻給你,換取我們光榮的勝——”
“等等!”瑪雅從房間的旁邊大喊道。她和諾梵之間的心靈聯(lián)結(jié)突然中斷了。這只有一個可能。“諾梵死了,”她宣布道,“嬰兒不再是第三名兒子了。”
維爾娜好奇地瞪著妹妹。在瑪雅感應到諾梵身亡的同時,和狄寧融合的維爾娜感應到一股強烈的情感沖動。興高采烈?維爾娜將手指放在上揚的嘴唇上,不知狄寧是否已經(jīng)成功擺脫這次暗殺的嫌疑。
布里莎依舊握著匕首,放在嬰兒的胸口,等著將這孩子獻給羅絲女神。
“我們答應蜘蛛神后獻上第三名活著的男孩,”瑪雅警告道,“而我們已經(jīng)獻上了。”
“但不是用獻祭的方式。”布里莎爭辯道。
維爾娜聳聳肩,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羅絲女神接受了諾梵,那么我們就已經(jīng)獻祭了。要是再畫蛇添足反而可能惹惱羅絲女神。”
“但是不獻上我們所承諾的祭品將會帶來更大的災難!”布里莎堅持道。
“那就趕快動手吧。”瑪雅說。
布里莎緊握匕首,再度開始念誦咒語。
“留下他。”馬烈絲主母命令道,她在椅子中直起身來,“羅絲女神已經(jīng)滿意了,我們已經(jīng)獲得了勝利。所以,歡迎你的弟弟,杜堊登家族最新的成員。”
“只不過是個男性。”布里莎用明顯不屑的口吻說,從那孩子和圣像前走開。
“下次我們會做得更好。”馬烈絲主母咯咯笑道,不過她心中在懷疑會不會有下次。她已經(jīng)將近六百歲了,而且,即使是年輕的黑暗精靈也并不多產(chǎn)。布里莎是馬烈絲在一百歲的少女時代所生的,而在那之后漫長的四百年內(nèi),她也不過再生了另外五個孩子。連這個嬰兒崔斯特都算是個意外,馬烈絲斷定自己可不能再受孕。
“夠了,”馬烈絲感覺到筋疲力盡,對自己低聲說,“會有足夠的時間……”她躺回椅子上,立刻陷入了滿足、美妙、步步高升的邪惡美夢中。
札克納梵大踏步地走過迪佛家族的中央尖塔,手中握著兜帽,鞭子和利劍輕松地插在腰間。四周不斷傳來迅即消失的格斗聲。杜堊登家族已經(jīng)獲得了勝利,剩下的只是鏟除證據(jù)和目擊者。一群地位較低的女性牧師走了過來,醫(yī)治輕傷的杜堊登家人,并且將那些傷勢太重、無法醫(yī)治的人操縱成行尸,好讓他們自行走離犯罪現(xiàn)場。一旦回到杜堊登家族的根據(jù)地,沒有受到徹底破壞的尸體將會經(jīng)由牧師的手復活。
札克轉(zhuǎn)過身,打了個冷戰(zhàn),看著牧師昂首闊步地走著,身后跟著不斷增加的杜堊登家族的僵尸。
眼前的景象雖然足夠讓札克納梵感到惡心,但接下來的事情更糟糕。兩名杜堊登家族的牧師領(lǐng)著一隊士兵,用偵測法術(shù)來搜尋迪佛家族幸存者躲藏的地方。其中一名牧師在札克面前停了下來,雙眼無神,仿佛正在感應法術(shù)的輕微顫動。她伸出手指,緩慢地在空中劃動,如同某種偵測黑暗精靈血肉的圣杖。
“就在那邊!”她大聲宣布,手指著地板上的一塊隱秘的板子。士兵們像是惡狼一樣沖向前,飛快地撞破這扇密門。在一個秘密洞穴里面擠滿了迪佛家族的孩子。這些是貴族,不是平民,不能夠留活口。
札克加快腳步離開這丑惡的地方,但是他依舊可以聽見饑渴的杜堊登家族士兵撲向前,依舊躲不過那些孩子無助、清晰刺耳的慘叫聲。札克發(fā)現(xiàn)自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飛快地轉(zhuǎn)過眼前的轉(zhuǎn)角,差點撞上狄寧和銳森。
“諾梵死了。”銳森不帶感情地說。
札克狐疑地瞪著杜堊登家年輕的次子。
“我已經(jīng)把殺害他的迪佛家族士兵給殺死了。”狄寧對他保證,甚至毫不隱藏臉上得意的笑容。
札克已經(jīng)活了將近四個世紀,他當然不會對同胞的野心勃勃視而不見。杜堊登家族原先的長子并沒有參與一線戰(zhàn)斗,他和敵人之間還有一大群杜堊登的士兵。當他們終于遭遇到敵對的黑暗精靈時,大部分迪佛家族的士兵都已經(jīng)投降了。札克懷疑杜堊登家族的兩名男性到底是否親眼看見了真正的戰(zhàn)斗。
“神堂里面所發(fā)生的慘劇已經(jīng)傳遍了我方的陣營。”銳森對武技長說,“你和平常一樣干凈利落,就和我們所期待得一模一樣。”
札克對杜堊登家族的侍父投以不屑的眼光,自顧自地往前走出建筑物,踏出魔法所造成的黑暗和沉寂,走進魔索布萊城漆黑的黎明。銳森只不過是馬烈絲主母成群的男寵其中之一而已。當馬烈絲厭倦他之后,她可能會命他重新回到士兵的行列中,剝奪他的姓氏以及伴隨而來的一切權(quán)力,或者她會直接除掉他。札克并沒有必要尊敬他。
札克走出蕈類的圍欄,來到他能夠找到的最高點,在地上坐了下來。幾分鐘之后,他驚訝地看著杜堊登家族的軍隊井然有序地移動著,侍父和兒子,士兵和牧師,以及背后緩緩移動的兩行僵尸都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在這場戰(zhàn)斗中,杜堊登家族失去了所有的奴隸和炮灰,但是離開的隊伍卻比當初進攻的時候長得多。奴隸們被迪佛家族兩倍之多的奴隸所取代,五十名以上迪佛家族的平民士兵也自愿加入了攻擊者的陣營。這些叛變的士兵將會經(jīng)過牧師們的拷問,以確保他們的誠心。
札克深信,他們每個人都會通過拷問。因為黑暗精靈們是只求生存的生物,不是死守信條的人。士兵們將會獲得新的身份,并且暫時安全地待在杜堊登家族大院幾個月,直到迪佛家族的毀滅被人遺忘為止。
札克并沒有立刻跟上去。相反地,他穿過一連串的蕈類植物,找到了一個隱秘的小山谷。他在那里找了片苔蘚躺了下來,看著穴頂永恒的黑暗,同時也目睹著自己永恒黑暗的人生。
當時他保持沉默只是小心行事;因為他是城中最有勢力區(qū)域的入侵者。他想到了可能有人聽見他所說的話,也就是那些全心全意欣賞迪佛家族被摧毀,同樣邪惡的黑暗精靈。在目睹了今晚的惡行和屠殺之后,札克再也沒辦法壓抑他的情感。他的懊悔轉(zhuǎn)化成了對某位無名神祇的哀告。
“我的世界到底算是什么樣的煉獄?我的靈魂到底陷入了什么樣的邪惡糾纏?”他咬牙切齒地低聲迸出一向存在心中的憤怒。“在光明中,我的肌膚是烏黑的;而在黑暗中,它又因為我無法排解的憤怒而顯示出熾烈的白熱來。”
“我是否能擁有足夠的勇氣離開這個地方、這種生活,公開對抗我的同胞和這個世界的錯誤,找到一個能夠不和我的信念相沖突,讓我堅持自己信念的地方?”
“我叫做札克納梵·杜堊登,但是不管從行為還是從內(nèi)心來看,我都不是黑暗精靈。那么,就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是這樣的人,讓他們把怒火降在我這已經(jīng)無法再承擔魔索布萊城絕望現(xiàn)實的衰老肩膀上。”
武技長不顧后果,猛然站起身來大喊:“魔索布萊城,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寂靜的城市許久都沒有回答。札克活動筋骨,把布里莎施加在他身上的寒氣驅(qū)走。當他拍著腰間的鞭子時,勉強感覺到一些快慰。因為那是將一名主母舌頭扯出來的鞭子。
第三節(jié) 嬰兒的雙眼
瑪索吉是名年輕的學徒,對于魔法師的生涯來說,他現(xiàn)在不過是名掃地的清潔工。他靠著掃把看著艾頓·迪佛走進塔中最高的房間。瑪索吉十分同情這個家伙,因為他必須和無面者相遇。
不過,瑪索吉也知道艾頓和無面者之間的交鋒將會值得一看。他繼續(xù)掃地,用掃把當作借口,繼續(xù)靠近房間的門外。
“您要求我來這里,無面者大師。”艾頓·迪佛再度說,一只手遮在面前,試圖遮擋房間中三根蠟燭刺眼的燭光。
無面者彎著腰,一路背對著年輕的艾頓。法師提醒自己,這要處理得干凈利落。不過,他知道,現(xiàn)在準備的這個咒文將會在艾頓得知家族的命運之前就把他徹底毀滅,無法依照狄寧最后的指示行事。有太多的風險了,小心為妙。
“您……”艾頓再度開口,但隨即又突兀地收回這句話,開始厘清眼前的處境。在一天的課程開始前就被叫到大師的房間實在很不尋常。
接到這一召喚時候,艾頓很害怕自己在某項課程上沒有達到標準。在術(shù)士學校中這會是個致命的錯誤。艾頓快要畢業(yè)了,但一個大師的怒氣就足以把這一切逆轉(zhuǎn)。
他在無面者的課程中一向表現(xiàn)得很好,甚至相信這個神秘的大師對他有所偏愛。這次的會面是否可能只是恭賀他即將畢業(yè)的客套?艾頓撇開自己內(nèi)心的希望,知道這不太可能。黑暗精靈學院的大師們極少會跟學生客套。
艾頓接著聽見大師低聲吟唱咒文的聲音,并且注意到大師正要施展法術(shù)。有什么東西讓他覺得非常不對勁,眼前的這一切都不符合學院中的所有慣例和準則。艾頓雙腳站穩(wěn),肌肉緊繃,完全遵循著一句深入學院中每一名學生心中的名言,也是讓這徹底混沌中的社會成員能夠生存下來的座右銘:做好準備。
門在瑪索吉的眼前炸了開來,讓他重重地撞上背后的墻壁,弄了他一頭一臉的石屑。看見艾頓·迪佛掙扎著奔出房間時,瑪索吉覺得即使肩膀上又多了一塊黑青,這畫面也值得他冒險來旁觀。那學生的后背和左手臂飄著陣陣青煙,臉上布滿恐懼和驚嚇的表情——瑪索吉有生以來見過最恐怖的表情。
艾頓踉蹌地奔跑著,拼了命想要盡量拉開和大師間的距離。當他好不容易轉(zhuǎn)過轉(zhuǎn)角踏進下一層的時候,無面者正好出現(xiàn)在破碎的門邊。
大師暫停腳步詛咒著自己的失誤,開始思索要怎么更換這扇門。“掃干凈!”他對正將手放在掃把柄頂端、把下巴舒服的放在手背上的瑪索吉大吼道。
瑪索吉乖乖地拿著掃把,開始清掃石頭的碎屑。不過,當無面者走過他身邊一段距離之后,他立刻小心翼翼地跟在大師的后面。
艾頓是一定逃不掉了,這場精彩的表演可絕對不能錯過。
第三間房間,也就是無面者的私人圖書館,是塔中最亮的一間圖書室,兩邊的墻壁上插著數(shù)十根蠟燭。
“該死的光亮!”艾頓詛咒道。他蹣跚地穿越這炫目的光芒,想要走到大師的會客室,也是最底層的房間去。如果他能夠逃離這座子塔,甚至走出術(shù)士學校到廣場上,也許這一切的情況反而會變得對大師不利。
艾頓的世界依舊是永夜的魔索布萊城,但是經(jīng)過在塔中日夜的研究之后,無面者已經(jīng)習慣了在燭光下視物,不再受制于熱影像的世界。
會客室中擠滿了椅子和箱子,不過由于只有一根蠟燭,艾頓可以看得很清楚,因此輕易地閃過了這些障礙物。他沖向門口,握住沉重的門把。門把一轉(zhuǎn)就開了,但是當艾頓想要擠出去的時候,一陣藍白色的能量波把他撞回房間內(nèi)。
“這該死的地方!”艾頓咒罵道。大門被魔法封印了。他知道一個解開封印的咒文,但是懷疑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抵消大師所施展的法術(shù)。而且,在恐懼和匆忙之中,腦海中的這個咒文已經(jīng)變成不知所云的雜亂文字。
“不要跑,迪佛小弟。”無面者的聲音從前一個房間傳過來。“你這樣只不過是讓自己受苦的時間延長而已!”
“去你的!”艾頓壓抑著呼吸說。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那法術(shù),恐怕它也不會及時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他打量著四下的環(huán)境,想要找到解決之道。
他的雙眼在邊墻上找到了一塊不尋常的地方,那是兩個大柜子之間的空隙。艾頓往后退了幾步,想要找個更好的角度,卻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在一個奇怪的空間中:他同時在那里看見了光和熱的影像。
他只能夠判斷出這塊區(qū)域在熱光譜中顯示為相同的溫度,卻又和附近的石墻有些微微的不同。另一扇門?艾頓只能希望他的猜測正確。他沖回房間的中央,正對著那樣物品,強迫自己的視覺從紅外線轉(zhuǎn)變到可見光的世界。
隨著他目光的適應,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景象讓年輕的艾頓吃了一驚,而且不知所措。他看見的不是門,也不是另一個房間的景象。出現(xiàn)在那里的是他自己的影像和部分房間中的景物。在過去的五十五年短暫的生命中,艾頓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奇觀,但是他曾經(jīng)聽術(shù)士學校中的大師們提起過這樣的裝置。這是面鏡子。
上層房間中傳來的聲響提醒了艾頓,無面者馬上要到達這里了。他沒有時間仔細思索自己的決定。他低下頭,沖向鏡子。
也許這是通往城中另外區(qū)域的傳送門,也許只是通往另外一個房間的門。或者,在這絕望的幾秒鐘,艾頓大膽地想象,這可能是扇通往另外一個空間與時間的傳送門!
當他越來越靠近那裝置的時候,漸漸地感覺到體內(nèi)冒險的血液在呼喚著他。然后,他只感覺到猛烈的撞擊、破碎的玻璃以及后面紋絲不動的石墻。
也許這只是面鏡子。
“看看他的眼睛。”維爾娜在察看杜堊登家族最新的成員時,低聲對瑪雅說。
那嬰兒的眼睛的確與眾不同。雖然那個小孩才不過離開母體不到一個小時,他的雙眸已經(jīng)開始靈活地四下轉(zhuǎn)動。那雙眼睛顯示出夜視能力所特有的紅色,但那熟悉的血紅卻染上了藍色的陰影,讓它們成為特異的紫色。
“瞎了嗎?”瑪雅擔心道,“也許我們還是要把這個小孩獻給蜘蛛神后。”
布里莎期待地看著她們,黑暗精靈可不容許生理有缺陷的小孩浪費食糧。
“沒有瞎。”維爾娜將手指在嬰孩面前晃動,對姐妹們投以憤怒的眼神。“他在注視我的手指。”
瑪雅明白維爾娜說的是實話。她靠近嬰兒,研究他的臉孔和那對奇怪的雙眸。“你到底看見了什么,崔斯特·杜堊登?”她柔聲問。這可不是因為體貼小孩,而是怕吵醒正在蜘蛛圣像頂端椅子上休息的母親。
“你到底看見了什么我們看不見的東西?”
艾頓身體下的玻璃不斷地碎裂開來,當他試著站起身的時候,玻璃又在他身上割出更深的傷口。這有什么關(guān)系?他想。“我的鏡子!”他聽見無面者的哀號,抬頭看見氣憤的大師俯瞰著他。
在艾頓的眼中,他是多么高大,充滿了力量和魔力,完全遮擋住這個小空間中的燭光。在他的受害者眼中,光是他的身影就足以造成擴大十倍的幻象。
接著艾頓感覺到一種黏黏的物質(zhì)流瀉到他身上,蛛網(wǎng)隨即粘在兩邊的柜子上、墻壁上和艾頓身上。小艾頓試著要滾開來,但是無面者的法術(shù)很快地將他困住,讓他仿佛成為蛛網(wǎng)上一只無助的小蒼蠅。
“先是我的門,”無面者皺眉對他說,“現(xiàn)在又是這個,我的鏡子!你知道我為了弄到這稀有的裝置花了多少工夫嗎?”
艾頓的頭左右亂轉(zhuǎn),不是為了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為了不讓臉也沾上那惡心的東西。
“你為什么不肯乖乖地站好,讓我把事情做完?”無面者非常厭惡地大吼道。
“為什么?”艾頓從薄削的嘴唇中擠出幾個字,邊把沾到唇邊的蛛網(wǎng)吐出。“你為什么想殺我?”
“因為你弄破了我的鏡子!”無面者吼道。
當然,這一點道理都沒有,鏡子是在對方先發(fā)動攻擊之后才破掉的。不過,艾頓想,對大師來說不需要有任何理由。艾頓知道他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他試圖繼續(xù)說服敵人。
“你知道我的家族,迪佛家族。”他驕傲地說,“城中的第四家族。席娜菲主母不會高興的。高階祭司可以查出背后的真相!”
“迪佛家族?”無面者轟然大笑。也許他應該考慮滿足狄寧·杜堊登的要求,好好折磨一下艾頓。這個小子膽敢打破他的鏡子!
“排名第四!”艾頓勉強說。
“愚蠢的小孩,”無面者沙啞地笑道,“迪佛家族已經(jīng)不存在了。不是排名第四,也不是五十四,什么都不是。”
艾頓全身一軟,不過蛛網(wǎng)依舊讓他站得挺直。大師在胡說些什么?
“他們都死光了。”無面者繼續(xù)道,“席娜菲主母終于可以和羅絲女神見面了。”艾頓的恐懼表情讓丑陋的大師感到十分滿意。“全死光了。”他再度吼叫道,“除了可憐的艾頓必須活下來聽完家族的悲慘命運。這一切都將畫下一個句號!”無面者舉起手,準備施展法術(shù)。
“是誰?”艾頓大喊。
無面者停了下來,似乎不了解這個問題。
“是哪個家族干的?”注定送命的學生堅持追問,“是哪個家族的陰謀扳倒了迪佛家族?”
“啊,我應該告訴你。”無面者回答道,很明顯在慢慢享受這情境,“我想,你和老朋友在陰間見面之前應該有資格知道這件事。”曾經(jīng)是嘴的那道裂口微微牽動,似乎代表著笑容。
“但是你打破了我的鏡子!”大師低吼,“去死吧,你這個愚蠢的家伙!自己去找答案吧!”
無面者的胸口突然一動,全身開始顫抖,用一種無法理解的口音咒罵著。眼前的大師到底在準備什么樣的魔法,在艾頓的耳中聽來咒語竟不知所云,邪惡的力量竟讓施法者的身軀不聽話地顫抖?接著無面者倒了下來,呼出最后一口氣。
艾頓震驚地打量著法師,發(fā)現(xiàn)在他的背后露出一支短鏢的尾端。艾頓看著這淬毒的兵器還在因為剛剛的撞擊而不斷搖晃著,最后他的目光掃視到房間中央,那名年輕的掃地工正站著的地方。
“不錯的武器吧,無面者!”瑪索吉高聲說道,手中轉(zhuǎn)動著一柄雙手使用的十字弓。他對艾頓露出邪惡的笑容,開始裝上另一枚短鏢。
馬烈絲主母掙扎著從椅子上撐起身子,勉強站起身。“滾開!”她對女兒們大吼。
瑪雅和維爾娜連忙從蜘蛛圣像和嬰兒前面讓開。“看看他的眼睛,主母大人,”維爾娜大膽地補上一句,“它們看起來很不尋常。”
馬烈絲主母研究著那嬰兒。一切看起來都還算正常。這也是件好事,杜堊登家族能干的長子諾梵剛死,這個小孩崔斯特必須非常努力才能夠彌補他所留下的空缺。
“他的雙眼。”維爾娜說。
主母惡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吃力地彎下腰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紫色?”馬烈絲驚訝地說。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他沒有瞎。”注意到母親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瑪雅飛快地插嘴道。
“拿起那根蠟燭,”馬烈絲主母命令道,“讓我們看看這雙眼睛在普通的光亮下看起來是什么樣的。”
瑪雅和維爾娜依言走向圣柜,但布里莎阻止了她們。“只有高階祭司可以碰圣物。”她提醒的音調(diào)中帶著威脅的口氣。她鬼魅般地轉(zhuǎn)過身,把手伸進柜子中,拿出一支用了一半的紅蠟燭。牧師們遮住眼睛,馬烈絲主母小心地用手遮住嬰兒的面孔,讓布里莎點燃圣燭。它只制造出一小點火光,但是在黑暗精靈的眼中,這光芒十分刺眼。
“拿過來。”在適應了幾分鐘之后,馬烈絲主母說。布里莎把蠟燭拿到崔斯特面前,馬烈絲慢慢地將手移開。
“他沒有哭。”布里莎驚訝于這個嬰兒可以靜靜地接受這么刺眼的光芒。
“還是紫色。”主母低聲說,對女兒的嘀咕置之不理,“在兩個世界中,這小孩的眼睛都是紫色的。”
當維爾娜再度看著她幼小的弟弟和驚人的淡紫色眼眸時,不禁吃了一驚。
“他是你的弟弟。”馬烈絲主母將維爾娜的吃驚當作推導將來情況的線索,“當他年紀稍長,那對紫色的眼眸依舊銳利地瞪視著你時,請記得,他一生一世都是你的兄弟。”
維爾娜轉(zhuǎn)過身,差點脫口說出一句會讓她后悔的回答。馬烈絲主母和杜堊登家族士兵間的關(guān)系及與其他家族之間的風流韻事幾乎是魔索布萊城中的傳奇,怎么有資格要她認同這個不知父親是誰的小雜種?維爾娜咬著下唇,希望布里莎或馬烈絲在這個時候不會剛好在讀她的心。
在魔索布萊城中,想到這種有關(guān)高階祭司的流言,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會讓你被痛苦地處死。
她母親的雙眼瞪了起來,維爾娜以為自己的心事被發(fā)現(xiàn)了。“他是你的責任。”馬烈絲主母說。
“瑪雅更年輕。”維爾娜大膽地抗議,“如果我可以繼續(xù)學習,只要再用幾年的時間,我就有機會晉升到高階祭司的位置。”
“你也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主母嚴厲地提醒她,“把這個孩子帶到神堂去,讓他沐浴在女神的圣言中,并且教導他所有在杜堊登家族中擔任王子見習生必須知道的事情。”
“我會照顧他。”布里莎自告奮勇地說,手下意識地移往腰間的鞭子。“我實在很喜歡教導那些男性認清自己在這世界上的地位。”
馬烈絲瞪著她。“你是高階祭司,你有其他比教導男孩更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接著,她對維爾娜說:“這個嬰兒是你的了,不要讓我失望!你教導崔斯特的課程將會讓你更了解我們的生活方式。你擔任‘保姆’的練習也會幫助你更接近高階祭司的地位。”她給維爾娜一點時間以正面的角度看這個任務,接著語調(diào)一轉(zhuǎn),話聲中又帶著明顯的威脅語氣。“這可以幫助你,但也可以摧毀你!”
維爾娜嘆了口氣,不敢把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講出口。馬烈絲主母丟在她肩上的責任至少會占去寶貴的十年時間。維爾娜不喜歡這個責任,她必須要和這個紫色眼睛的小孩待在一起十年。不過,另一個選擇——馬烈絲·杜堊登主母的怒氣,恐怕就更嚴重了。
艾頓把另外一段蛛網(wǎng)從嘴邊吹開。“你只不過是個男孩,一名學徒,”他結(jié)巴地說,“你為什么會……”
“殺死他?”瑪索吉替他說完。“我可不是為了要救你。”他對著無面者的尸體吐口水,“看看我,我是第六家族的王子,現(xiàn)在竟然是這個該死的家伙的仆人——”
“赫奈特,”艾頓插嘴道,“赫奈特是第六家族。”
較年輕的卓爾精靈將手指放到彎曲的唇邊。“等等。”他用漸漸浮現(xiàn)的笑容回答,一個嘲諷的邪惡笑容。“我們現(xiàn)在應該是第五家族了,因為迪佛家族已經(jīng)被滅門了。”
“還沒!”艾頓低吼道。
“暫時而已。”瑪索吉向他保證,手指撫弄著十字弓。
艾頓更是感覺到全身無力地陷在蛛網(wǎng)中。被大師羞辱已經(jīng)夠糟糕了,但是被小孩子羞辱……
“我想我應該感謝你。”瑪索吉說,“我已經(jīng)花了很多時間策劃如何除掉這個家伙。”
“為什么?”艾頓追問著他的新玩弄者,“只是因為家族安排你當他的仆人,你就膽敢殺害術(shù)士學校的大師?”
“因為他會讓我退學!”瑪索吉大喊道,“我伺候那個爛貨整整四年。擦他的鞋子,為他惡心的鬼臉準備藥膏!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那家伙永遠不會滿足。”他又對那尸體吐了口口水,仿佛只是在跟自己講話。“對魔法有天分的貴族子弟擁有特權(quán),可以在適齡進入術(shù)士學校之前先擔任學徒進行實習。”
“當然,”艾頓說,“我自己就曾經(jīng)在——”
“他只想讓我無法進入術(shù)士學校!”瑪索吉咕噥著,完全不理艾頓,“他會強迫我進入格斗武塔,也就是戰(zhàn)士的學校。戰(zhàn)士學校!離我二十五歲的生日只剩兩周了。”瑪索吉抬起頭,仿佛突然間記起房間里不止一個人。
“我知道我得殺死他。”他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才是跟艾頓說話。“然后你出現(xiàn)了,讓這一切都變得十分輕松。學生和大師在戰(zhàn)斗中互相殘殺?這以前就發(fā)生過。誰會懷疑這一點?我想,我其實應該感謝你,不值一提家族的艾頓·迪佛,”瑪索吉深深一鞠躬,“在我殺死你之前。”
“等等!”艾頓大喊,“殺了我有什么好處?”
“不在場證明。”
“但是你已經(jīng)有了不在場證明,我們可以把它強化!”
“解釋給我聽。”瑪索吉事實上也不急于這一時。無面者是個高等級的法師,蛛網(wǎng)不會那么快消失的。
“放了我。”艾頓認真地說。
“難道你真的和無面者認為的一樣愚蠢嗎?”
艾頓只能接受這羞辱,畢竟十字弓在那孩子手上。“放了我,我可以假冒無面者的身份。”他解釋,“大師的死亡將會造成懷疑,但是,如果沒有人知道有大師死掉了……”
“這怎么辦?”瑪索吉踢著尸體說。
“燒掉它。”艾頓急中生智的計劃現(xiàn)在終于成形了,“讓它變成艾頓·迪佛的尸體。迪佛家族已經(jīng)被抹除了,不會有人復仇,不會有人質(zhì)疑。”
瑪索吉看起來有些懷疑。
“無面者基本上是個閉門不出的隱士。”艾頓說明,“我已經(jīng)快要畢業(yè)了,經(jīng)過這三十年的學習,我一定可以勝任簡單的教學工作。”
“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艾頓張大了嘴,幾乎讓自己被蛛網(wǎng)包住,仿佛答案如此明顯,跟本不需要多此一舉。“術(shù)士學校里面有名大師可以擔任你的導師。這可以讓你輕松地完成數(shù)十年的學業(yè)。”
“他也是只要一有機會就可以指證某個年輕人早年犯下錯誤的人。”瑪索吉狡詐地說。
“可是我有什么好處呢?”艾頓辯解道,“激怒第五家族赫奈特,而我背后又沒有家族的支持?不,年輕的瑪索吉,我并不像無面者所認為的那么蠢。”
瑪索吉用長而尖的指甲敲著牙齒,考慮著這個可能性。在術(shù)士學校的大師中有一名盟友?這的確值得考慮。
另一個想法溜進了瑪索吉的腦袋,讓他開始搜索著艾頓身邊的柜子。當艾頓聽見陶瓷和玻璃瓶子碰撞的聲音時,他不禁感到牙齦發(fā)酸。一想到這些藥材,甚至已經(jīng)完成的藥劑可能被這個學徒的粗心大意給毀掉時,艾頓就覺得搞不好格斗武塔比較適合這個家伙。
一段時間之后,年輕的黑暗精靈再度出現(xiàn)了,艾頓記起來自己實在沒有什么教訓人的資格。
“這是我的。”瑪索吉讓艾頓看著他手中的一個小小黑色物品。那是一個無比精致的瑪瑙雕像,一頭正在狩獵的黑豹。“這是一個低層界的妖物為了感謝我的幫助而送我的禮物。”
“你幫助過那種妖物?”艾頓實在忍不住問道。因為他非常難以相信一個小小的學徒擁有能力和這樣強大、難以預料的生物活著打交道,更別提什么幫助了。
“無面者——”瑪索吉又踢了那尸體一下,“把功勞和這座雕像都搶走了,但是它們都是我的!當然,此地的其他東西都可以給你。我知道大多數(shù)上面所附著的魔法,我會告訴你那些有什么用。”
艾頓對于自己終于有希望活過這恐怖的一天感到慶幸,此刻實在沒有心情管這個雕像。他只想脫離這些蛛網(wǎng),搞清楚自己的家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突然,瑪索吉這個讓人難以理解的年輕黑暗精靈一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你要去哪里?”艾頓問道。
“去找強酸。”
“強酸?”艾頓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慌亂,不過他依稀可以猜到瑪索吉要做些什么。
“你想要偽裝得像,對吧?”瑪索吉理所當然地解釋說,“否則,就不算什么偽裝了嘛。我們應該好好利用這個蛛網(wǎng),趁它還完好的時候,它可以讓你不會隨便亂動。”
“不要。”艾頓開口抗議,但瑪索吉飛快地繞過他,臉上掛著邪惡的微笑。
“這會有點痛,然后還會很麻煩。”瑪索吉承認,“你沒有家族的后援,在術(shù)士學校中也找不到其他的盟友,因為其他的大師也都討厭無面者。”他拿出十字弓,瞄準艾頓的眼睛,裝上另外一枚淬毒的短鏢。“也許你寧愿死掉。”
“快去拿強酸!”艾頓大喊道。
“為什么?”瑪索吉揮舞著十字弓嘲弄他,“你活下去有什么目的嗎?不值一提家族的艾頓·迪佛?”
“復仇。”艾頓輕蔑地說,他聲音中強烈的怒氣讓瑪索吉汗毛直立,“你現(xiàn)在還沒有學到,不過你以后會的,我年輕的學生。人的一生中沒有比復仇的渴望更強烈的動力了!”
瑪索吉放下十字弓,用尊敬甚至有些恐懼的眼光看著被困在蛛網(wǎng)中的黑暗精靈。不過,稍后這名年輕的學徒才體會到了艾頓的決心,因為,艾頓這次又帶著渴望的笑容重復了一次,“去把強酸拿過來。”
第四節(jié) 第一家族
納邦德爾時柱四個循環(huán),也就是四天之后,一個發(fā)著藍光的碟子經(jīng)過蕈類遍植的小徑,來到了鐫刻蜘蛛圖案的杜堊登家族大門前。哨兵們從外圍的兩座尖塔和大院旁的崗哨中監(jiān)視著這碟子,注視著它飄浮在距地面三尺的空中。幾秒鐘之后,家族的統(tǒng)治階層就收到了消息。
“這會是什么?”當?shù)覍帯斞诺热藭显谏蠈拥年柵_上時,布里莎詢問武技長札克納梵道。
“是召喚嗎?”札克反問道,“在我們調(diào)查之前是不會知道的。”他踏出陽臺,輕飄飄地落在大院中。布里莎對瑪雅比了個手勢,杜堊登家族最年輕的女兒就隨著札克跳了下去。
“上面有班瑞家族的家徽。”在更靠近了些之后,札克大喊道。他和瑪雅打開了大門,那碟子浮了進來,沒有任何具有敵意的舉動。
“班瑞家族!”布里莎回頭喊著,聲音沿著長廊傳到了在房間中等待著的銳森和馬烈絲主母。
“看起來有人邀請你會面,主母大人。”狄寧緊張地說。
馬烈絲走到陽臺上,她的丈夫服從地跟在后面。
“他們知道了我們的攻擊嗎?”布里莎用沉默的手語問道。此時,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杜堊登家族的人都有著同樣不祥的想法。迪佛家族被滅門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此時魔索布萊城的第一主母又遞來了邀請卡,實在不能算是巧合。
“每個家族都知道。”馬烈絲大聲地回答。她認為在家族的勢力范圍中沒必要這樣小心翼翼。“證據(jù)強烈到足以讓執(zhí)政議會對我們采取行動嗎?”她目光銳利地瞪著布里莎,她的雙眼在夜視能力的血紅和可見光之下的綠色之間交互變換。“這才是我們必須要問的問題。”馬烈絲準備踏出陽臺,但是布里莎抓住了她厚重的黑色袍服,想要留住她。
“你不會真的想要靠近那東西吧?”布里莎問道。
馬烈絲的回答讓更多的人大吃一驚。“當然,如果班瑞主母想要傷害我的話,她不會公開邀請我。即使是她的力量也沒有大到可以忽視城中的規(guī)范。”
“你確定安全嗎?”銳森詢問道,話中流露出真正的關(guān)心。如果馬烈絲被殺害了,布里莎將會繼承主母的位置,銳森懷疑這個長女不會需要任何男人在她身邊。即使這個殘暴的女性需要一名侍父,銳森也不想留在那個位置上。他不是布里莎的父親,年紀還沒她大。但很明顯,目前杜堊登家族侍父的權(quán)力和馬烈絲主母的安危有很大的關(guān)系。
“你的關(guān)懷讓我很感動。”馬烈絲回答道,心中十分明白丈夫的恐懼。她扯開布里莎的手,在緩緩降落到地面的過程中把弄皺的袍子拉直。布里莎厭惡地搖搖頭,揮手示意銳森跟著她回到屋子里面。她認為家族成員不應該集體暴露在不友善的目光之下。
“你想要有人護衛(wèi)嗎?”札克詢問正準備坐在碟子上的馬烈絲。
“我很確定,只要我一離開自己的勢力范圍,立刻會有人護送我。”馬烈絲回答道,“班瑞主母不會讓我在接受了她的邀請之后還暴露于危險中。”
“我也同意。”札克說,“但是你想要杜堊登家族派遣護衛(wèi)嗎?”
“如果對方有這個意思,會有兩個碟子出現(xiàn)。”馬烈絲斬釘截鐵地說。主母開始覺得她四周人的關(guān)切有些煩人了。畢竟,她是家族中的主母,她應該是最強、最年長、最睿智的人,不喜歡別人懷疑她的決定。馬烈絲對著魔碟說:“執(zhí)行你的任務,讓大家都松口氣吧!”
札克幾乎要因為馬烈絲的遣詞用字而笑了出來。
“馬烈絲·杜堊登主母,”魔碟中傳出一個聲音,“班瑞主母向您問好。您二位已經(jīng)太久沒有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其實從來沒有過。”馬烈絲對札克比著手語。“那就帶我去班瑞家族吧!”馬烈絲命令,“我不想要浪費我的時間和一張魔嘴講話!”
很明顯,班瑞主母完全預料到馬烈絲的不耐煩,因為那魔碟立刻就飄出了杜堊登家族的大院。
札克關(guān)上大門,立刻示意手下的士兵開始行動。馬烈絲不想要公開的護衛(wèi),但是杜堊登家族的間諜網(wǎng)將會秘密地跟蹤魔碟,直到統(tǒng)治家族的雄偉大門前。
馬烈絲對于有關(guān)護衛(wèi)的猜測是正確的。魔浮碟一離開杜堊登家族的勢力范圍,二十名班瑞家族的女性士兵就從道路兩旁的隱蔽物中出現(xiàn)了。她們在受邀的這名主母身邊圍成了鉆石形的防護陣型。在鉆石兩個尖端的守衛(wèi)穿著黑色的長袍,背后繡著紫色和紅色的蜘蛛——這是高階祭司的標志。
“班瑞的親女兒。”馬烈絲大感興趣地說,因為只有貴族的女兒才能夠獲得這樣的殊榮。第一主母為了確保馬烈絲旅途的安全竟然動用了這樣級別的護衛(wèi)!
當這群人穿越彎曲的街道,走向蕈類森林之時,沿路的奴隸和黑暗精靈的平民們紛紛慌亂地從這些人面前避開。班瑞家族的士兵公開佩戴著家族的家徽,沒有人想要為了任何原因惹惱班瑞家族。
馬烈絲只能難以置信地轉(zhuǎn)動雙眼,希望自己在死前能夠體會這樣的權(quán)力。
幾分鐘之后,當這群人靠近了統(tǒng)治家族的住所時,她忍不住再度四下打量著。班瑞家族擁有二十座高大雄偉的石筍,每座之間都有優(yōu)雅華麗的橋梁和城垛相連接。魔法和妖火照耀著數(shù)千個不同的雕像和數(shù)百名隊形嚴整、服裝整齊的守衛(wèi)。
內(nèi)圈的建筑更讓人吃驚,班瑞家族居住在三十座較小的鐘乳石中。它們吊掛在洞穴上,根部隱沒在黑暗之中。有些鐘乳石和石筍相連成石柱,而有的則像是矛尖一樣垂吊在空中。這些鐘乳石構(gòu)造被陽臺環(huán)繞其中,閃著強力的魔法和各種神秘的光。
魔法也是聯(lián)結(jié)外界石筍之間的圍欄,整座宅邸被它們所環(huán)繞。那是一面巨大的蛛網(wǎng),在外院閃爍著的藍色光芒中呈現(xiàn)銀色的光澤。有些人說這是羅絲女神的賞賜——如同鋼鐵一般堅硬的蛛絲,幾乎有黑暗精靈的手臂那么粗。任何東西碰觸到班瑞家族的圍欄,即使是最銳利的武器,都只會無助地黏在蛛網(wǎng)上,直到主母授意蛛網(wǎng)將其釋放為止。
馬烈絲和她的護衛(wèi)們徑直走向圍欄一段對稱的圓形區(qū)域,剛好介于外圍兩座最高的尖塔之間。當她們靠近的時候,大門往外延伸,旋轉(zhuǎn)出一個足以讓隊伍通過的空間。
馬烈絲紋絲不動,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冷靜。
幾百名好奇的士兵看著這支隊伍一路走到班瑞家族的主建筑之前。那是一棟閃著紫光的圓頂神堂。平民的士兵離開了隊伍,只留下四名高階祭司護送馬烈絲主母入內(nèi)。
大門內(nèi)的景象果然沒有讓她失望。中央一座巨大的祭壇主導了整座神堂的氣勢,環(huán)繞祭壇坐落著許多重環(huán)形排列的長凳,一直延伸到圓頂神堂的邊緣。這里坐上兩千名的黑暗精靈都綽綽有余。多得不可勝數(shù)的雕刻和圣像充斥著這個地方,在黑光中隱隱發(fā)亮。祭壇上方飄浮著一個巨大發(fā)光的影像,一個紅黑色的幻象不停地在蜘蛛的形象和美麗的黑暗精靈女子之間變換。
“這是貢夫的作品,他是我家族的法師。”班瑞主母猜到馬烈絲主母和其他人一樣,一定會對這壯麗的幻影印象深刻,于是在座位上對她說,“連法師都有能派上用場的地方。”
“只要他們能夠記得自己應有的地位就好了。”馬烈絲從已經(jīng)停止的魔浮碟上飄然落下。
“同意。”班瑞主母說,“男性有時實在太自以為是了,特別是法師們!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些日子貢夫能夠多待在我身邊。你也知道,他被指派為魔索布萊城的大法師,每天不是在操縱納邦德爾時柱,就是在執(zhí)行什么其他的任務。”
馬烈絲只是點點頭,不想多說。她當然知道班瑞的兒子是城中的大法師。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也都知道,班瑞的女兒崔爾是學院的主母教長,這個地位僅次于任何一個家族的主母。馬烈絲毫不懷疑班瑞會在談話中提到這個事實。
在馬烈絲往祭壇跨出一步之前,她最新的護衛(wèi)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當馬烈絲看清楚這是靈吸怪,又被稱作奪心魔的妖物時,忍不住皺起眉頭。他身高將近六尺,比馬烈絲整整高出一尺,這額外的高度大半都要歸功于那顆碩大的頭顱。那顆頭上布滿了閃閃發(fā)光的黏液,本應是嘴的位置伸出了四根腕須。這顆頭看上去就像是有著白色雙目、卻沒有瞳仁的大烏賊。
馬烈絲立刻恢復了鎮(zhèn)定。奪心魔在魔索布萊城中并不少見,謠傳有一只靈吸怪甚至和班瑞家族結(jié)成了盟友。不過,這些生物比黑暗精靈要更邪惡、更具智慧,因此,他們的出現(xiàn)總會讓人忍不住渾身打戰(zhàn)。
“你可以叫他麥希爾。”班瑞主母解釋道,“他的名字我們念不出來,他是個朋友。”
在馬烈絲主母回答之前,班瑞又加上一句:“當然,麥希爾會讓我在討論中占便宜,而你又不習慣和靈吸怪打交道。”然后,馬烈絲難以置信地看到班瑞主母將靈吸怪遣走,驚訝得瞠目結(jié)舌。
“你可以讀我的心。”馬烈絲抗議道。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可以穿透高階祭司的心靈障壁使用讀心術(shù),這種做法是黑暗精靈社會中最重的罪名。
“不要亂說!”班瑞主母立刻反駁道,“我必須先向您道歉,馬烈絲主母。麥希爾可以讀心,即使是最高階的祭司的內(nèi)心所想也像是在和他聊天一樣公開。他是用傳心術(shù)來溝通的。我可以發(fā)誓,我甚至不知道你剛剛沒有講話。”
馬烈絲看著那生物離開大堂,才走上祭壇的臺階。即使她努力壓抑自己不去這樣做,但是她依舊不由自主地抬頭觀看那在蜘蛛和黑暗精靈之間不停變換的形象。
“杜堊登家族還好吧?”班瑞主母問道,語氣中帶著虛假的禮貌。
“還過得去。”馬烈絲回答道。此刻,她對于在交談中觀察對手的行為更感興趣。身在祭壇上的只有她們兩個人,不過,毫無疑問,有數(shù)十名牧師在神堂的陰影中四下游走,隨時注意眼前的情況。
馬烈絲用盡所有的克制力才壓抑住自己對班瑞主母的輕蔑。馬烈絲將近五百歲,已經(jīng)算是很老了,但是班瑞主母簡直是妖物中的妖物。她的雙眼曾經(jīng)看過千年的變幻;根據(jù)一般的說法,黑暗精靈很少能夠活過七百歲,更別提八百歲了。雖然黑暗精靈外貌通常反映不出她們的年紀,馬烈絲主母就和她一百歲生日的時候一樣美麗和活躍,而班瑞主母看起來已經(jīng)又老又干。她嘴唇附近的皺紋就像是蜘蛛網(wǎng)一樣,低垂的眼皮幾乎隨時都會闔在一起。馬烈絲認為,班瑞主母早就該死了,但她還是活著。
雖然班瑞主母看起來早已過了巔峰歲月,她卻還是懷孕了,幾周之后就要生產(chǎn)。
即使是在這個方面,班瑞主母也和一般的黑暗精靈大異其趣。她已經(jīng)生了二十個子嗣,比魔索布萊城中的任何人都要多產(chǎn)兩倍以上,而且其中還有十五名是女性,個個都是高階祭司!班瑞的其中十個孩子比馬烈絲還要年長!
“你手下有多少士兵?”班瑞主母問道,同時又向馬烈絲靠近了些,顯示出她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三百名。”馬烈絲回答道。
“喔。”這名衰老的卓爾精靈感興趣地說,一根手指放到嘴角,“我聽說應該是三百五十名吧。”
馬烈絲忍不住要皺眉。班瑞在取笑她,提醒她在攻擊迪佛家族時所增加的五十名士兵。
“三百名。”馬烈絲再強調(diào)。
“當然。”班瑞回答道,又躺了回去。
“班瑞家族有一千名士兵嗎?”馬烈絲問這個問題其實沒有多大意義,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在討論中看起來比較平等而已。
“我們許多年來都是這個數(shù)目。”
馬烈絲再度懷疑這個老怪物為什么還活著。班瑞的某個女兒應該想要獲得主母的地位。為什么她們沒有聯(lián)手策劃某種陰謀,把班瑞主母給除掉?又或者是她們?yōu)槭裁礇]有在年長以后,自己獨力出擊,設法組成自己的家族,就像一般貴族的女兒在度過五百歲之后一樣?只要她們還在班瑞家族的統(tǒng)治之下,她們的子孫就沒有貴族的資格,和平民一樣的低賤。
“你聽說了迪佛家族的下場了嗎?”班瑞主母直接問,她和對手一樣對這種閑聊感到不耐煩。
“哪個家族?”馬烈絲故意反問道。在這個時候,魔索布萊城中沒有所謂的迪佛家族。就黑暗精靈的傳統(tǒng)而言,這個家族已經(jīng)消失了,甚至它根本沒有存在過。
班瑞主母咯咯笑了。“當然了,你瞧我都忘了,”她回答道,“您現(xiàn)在是第九家族的主母了。這可是相當光榮的哦。”
馬烈絲點點頭。“但這可比不上第八家族的主母光榮。”
“是的。”班瑞點點頭,“但第九家族距離執(zhí)政議會的席位也不過只有一步之遙。”
“那的確是相當榮耀。”馬烈絲回答道。她開始明白班瑞不只是為了嘲弄她,同時也是為了恭喜她,并且鼓勵她往更高的榮耀努力。馬烈絲一想到這件事情就覺得豁然開朗。班瑞是蜘蛛神后最寵愛的凡人。如果她對杜堊登家族的晉升感到滿意,那么羅絲女神也不會例外。
“可能不會和你所想象的一樣榮耀。”班瑞說,“我們只不過是一群愛蹚渾水的古老家族,時常會聚在一起想出新的方法去管我們不該管的事情。”
“這座城市認同你的統(tǒng)治。”
“它有選擇嗎?”班瑞笑道,“不過,黑暗精靈的所作所為還是由每個家族的主母來管理比較恰當。羅絲女神可不會欣賞任何有太多統(tǒng)治權(quán)的執(zhí)政議會。難道你不認為,如果不是蜘蛛神后的意思,班瑞家族老早就可以一統(tǒng)魔索布萊城了?”
馬烈絲不安地在位子上變換著姿勢,對于這大膽的言論感到十分驚訝。
“當然,不是現(xiàn)在。”班瑞主母解釋道,“現(xiàn)在這年代,這座城市已經(jīng)大到我們沒有能力可以這樣做了。但是很久以前,甚至在你出生以前,班瑞家族要做到這件事可不會覺得太過困難。但這不是我們的風格。她很高興可以看到家族間彼此對抗,求取平衡,而在有需要的時候又可以并肩作戰(zhàn)。”她暫停片刻,嘴角浮出笑容。“而且他們也都準備好去吞食那些不再為神后所寵愛的家族。”
馬烈絲注意到,這是又一次提及迪佛家族的對話,這次直接和蜘蛛神后的喜好有所關(guān)連。馬烈絲終于將她憤怒的防御解除,最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和班瑞主母整整兩個小時的交談相當有趣。
不過,當馬烈絲乘坐著魔浮碟通過魔索布萊城中最雄偉的建筑時,她臉上并沒有笑容。面對這么公開的力量展示,她無法忘記,班瑞主母召喚她來其實有兩個目的:私下恭喜她這場完美的陰謀;另外,也提醒她不要野心太大。
第五節(jié) 養(yǎng)育
維爾娜花了五年漫長的時間,醒著的每一分每一秒幾乎都耗在崔斯特這個小嬰兒身上。在黑暗精靈的社會中,這段時間不只是養(yǎng)育嬰兒成人,同時也要灌輸他所有的行為規(guī)范。這個孩子必須學習基本的動作和語言技巧,如同所有的智慧生物一樣。但是,卓爾精靈的孩子還必須接受維系這個混沌社會的各種戒律的煎熬。
在崔斯特這種男孩身上,維爾娜必須花費無數(shù)的時間不停地提醒他遠比女性黑暗精靈低下的地位。由于崔斯特童年的所有時間幾乎都花在這間神堂中,所以除了一同禮拜的時間之外,他見不到其他男性。即使當所有人都集合起來進行邪異的儀式時,崔斯特也只能站在維爾娜身邊,聽話地看著地面。
當崔斯特年紀大到足以聽懂命令的時候,維爾娜的工作分量就減輕了許多。不過,她依舊要花費許多的時間教導她年輕的弟弟。目前他們正在針對手語中所牽涉的精細面部表情、手部動作和身體語言做深入的研究。不過,她最常做的還是支使崔斯特去清掃那永遠掃不完的圓頂神堂。它大概只有班瑞家族雄偉神堂的五分之一大小,不過,這足以擠進杜堊登家族所有的人,還空出了一百多個位置。
維爾娜想,現(xiàn)在養(yǎng)母的這個職位還不算太差,不過她總是希望能夠挪出更多的時間進行研究。如果馬烈絲主母將養(yǎng)育小孩的任務指派給瑪雅,維爾娜現(xiàn)在早就成了高階祭司。而維爾娜現(xiàn)在還必須在崔斯特的身上花費另外五年的時間,瑪雅甚至有可能比她還要早晉升高階祭司!
維爾娜把這個可能性趕出腦海,她可沒這個資格擔心這樣的問題。只要再過短短的幾年,她就可以擺脫養(yǎng)母這個任務。在十歲左右,崔斯特就會正式成為家族的王子見習生,服侍家族中的所有人。只要她的成績沒有讓馬烈絲主母失望,維爾娜知道她會獲得補償。
“上墻,”維爾娜指示道,“清掃那座雕像。”她指著一座距離地面大約二十英尺的女性裸體雕像。年幼的崔斯特看著它,感到十分疑惑。他沒有辦法站在安全的立足點上擦干凈那雕像。崔斯特知道抗命的巨大代價,即使是遲疑也會受到懲罰。因此他立刻伸出手,開始尋找第一個立足點。
“不是這樣!”維爾娜微慍地說。
“要怎么做?”崔斯特大膽地詢問,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姐姐在暗示些什么。
“想象你飄浮到那座石像旁。”維爾娜解釋道。
崔斯特的小臉因為困惑而皺成一團。
“你是杜堊登家族的貴族!”維爾娜對他大吼,“至少你有一天會獲得這個資格。在你的頸袋中有一枚家徽,那是個擁有強大魔力的物品。”維爾娜依舊不太確定崔斯特是否準備好接受這樣的考驗。浮空術(shù)是黑暗精靈天賦魔力中較為高深的能力,比用妖火照亮物體或是召喚黑暗結(jié)界要困難多了。杜堊登家的家徽可以增強黑暗精靈的天賦能力,這能力只有在黑暗精靈成熟之后才會浮現(xiàn)。雖然大部分的黑暗精靈可以召喚魔力一天飄浮起來一兩次,但杜堊登家族的貴族借著家徽的幫助,卻可以重復不停地這樣做。
在一般的情況下,維爾娜絕對不會讓低于十歲的黑暗精靈嘗試這樣的舉動,但是這個小孩在過去的數(shù)年中展現(xiàn)出了許多讓人咋舌的潛力,而且維爾娜也看不出單純的嘗試會有什么傷害。“你只需要站在雕像前面,”維爾娜解釋道,“想象自己飄浮起來即可。”
崔斯特抬頭看著那女性的雕像,讓自己正好站在那張輪廓深刻的面孔之前。他一只手握住頸袋,試著讓自己取得和家徽共鳴的默契。他之前就覺得這個徽章似乎擁有某種力量,但那只不過是小孩子的直覺。現(xiàn)在崔斯特已經(jīng)有確實的證據(jù)證實自己的想法,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魔法的波動。
一連串的深呼吸讓這名年幼黑暗精靈的腦中沒有了雜念。他驅(qū)走了房間中其他事物的影像,只能看到那尊雕像,也就是他的目的地。他感覺到自己慢慢變輕,腳跟提了起來,然后他用腳尖站著,一點重量也感覺不到。崔斯特回頭看著維爾娜,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然后他就跌了個四腳朝天。
“愚蠢的男性!”維爾娜怒目道,“再試一次!如果有必要,一千次你也得給我試!”她將手伸向腰間的蛇首鞭,“如果你失敗了……”
崔斯特移開視線,咒罵自己。他的大意讓法術(shù)失敗了。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也不再害怕被鞭打了。他再度將意志集中在雕像上,讓魔法能量在體內(nèi)慢慢累積。
維爾娜也知道崔斯特最后一定會成功。他天資聰穎,意志堅強,比維爾娜所認識的任何人都要強韌,連杜堊登家族的其他女性都比不上他。這孩子也很頑固,崔斯特不會讓這魔法把他擊敗的。她知道,只要有可能他將會一直站到餓昏為止。
維爾娜看著他經(jīng)歷一連串的小成功和失敗,最后一次嘗試讓崔斯特從將近十英尺高的地方摔落下來。維爾娜忍不住畏縮了一下,不知道他是否受了重傷。不過,不管傷勢如何,崔斯特還是哼也不哼地繼續(xù)回到位置上,重新開始集中精神。
“他太年輕了。”維爾娜身后傳來一個評論的聲音。她在座位上扭過頭,看見布里莎站在背后,臉上依舊掛著惡狠狠的表情。
“也許吧。”維爾娜回答道,“但是如果不讓他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的。”
“當他失敗的時候給他一鞭子。”布里莎一邊建議,一邊把腰間那柄六頭的武器抽了出來。她愛憐地看著那鞭子,仿佛那是某種寵物,同時還讓蛇首在她的腰間和臉上爬來爬去。“給他點靈感。”
“把它拿開。”維爾娜氣沖沖地說,“崔斯特是我負責教導的,我不需要你幫忙!”
“你應該注意自己和高階祭司說話的口氣!”布里莎警告道。所有的蛇首都是她意志的延伸,立刻殺氣騰騰地指向維爾娜。
“你最好也小心一點,馬烈絲主母會注意到你是怎么樣干擾我的。”維爾娜很快回答道。
一提到馬烈絲主母,布里莎立刻將鞭子移開了。“這是你的工作。”她嘲弄地說,“你對這家伙太心軟了。男孩應該是被訓練的動物,我們必須要教導他們牢記自己的地位。”意識到維爾娜的威脅并不是開玩笑,姐姐立刻轉(zhuǎn)身離開。
維爾娜給布里莎一個臺階下,讓她不會太失面子。養(yǎng)母接著回頭看著崔斯特,他依舊努力地試著碰觸到雕像。“夠了!”她意識到這孩子已經(jīng)累了,連腳都不太抬得起來,于是下令道。
“我做得到!”崔斯特對她大喊。
維爾娜喜歡他的決心,卻討厭他的語氣。也許布里莎說的話還算正確。維爾娜把蛇首鞭從腰間解了下來。一點小小的鼓勵應該可以持續(xù)很久吧。
維爾娜第二天坐在神堂里,看著崔斯特認真地擦拭著那尊裸體女性雕像。今天他第一次嘗試就浮起了二十英尺高。
但崔斯特沒有轉(zhuǎn)過頭來,為了這次的成功而露出微笑。維爾娜實在忍不住有些失望。她現(xiàn)在看著他飄浮在空中,拿著刷子的手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楚。她看得更清楚的是弟弟赤裸背上的傷痕,這是她們“激發(fā)靈感的鼓勵”所留下的痕跡。在紅外線的視線之下,那些鞭痕清晰可見;因為原先具有絕緣作用的外皮被撕扯掉,露出了溫暖的肌肉。
維爾娜明白體罰小孩的好處,特別是針對那些男孩。只有極少數(shù)的男性黑暗精靈膽敢對女性亮出武器,除非這是另外一名女性的命令。“我們到底會失去什么?”維爾娜不假思索地說,“像崔斯特這樣的小孩本來可以成為什么樣的人物?”
當她聽見自己竟然把想法說出口時,連忙把這褻瀆的思緒趕出腦海。她渴望成為蜘蛛神后冷血羅絲的祭司。這樣的想法和那地位可不相配。她惱怒地瞪了弟弟一眼,把自己的罪惡感怪到他身上,一邊又拿出了她的刑具。
今天她必須再度懲罰崔斯特,因為他竟然讓她起了這樣褻瀆的念頭。
這樣的關(guān)系又繼續(xù)了五年,崔斯特不停地清理杜堊登家族的神堂,同時學習黑暗精靈社會中的規(guī)范。除了女性在社會中的絕對地位之外(這個課程一向是用邪惡的蛇首鞭來作為輔助教具的),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有關(guān)地表精靈——也就是所謂妖精的課程了。邪惡的帝國通常會以對敵人的仇恨來讓自己團結(jié),而歷史上沒有比黑暗精靈更擅長這種事情的種族了。從卓爾精靈會聽話的第一天起,孩子們就學會必須將生命中所有的錯誤怪罪到地表精靈身上。
每當維爾娜長鞭的毒牙撕扯著崔斯特的血肉時,他就祈求妖精們通通死光滅絕。經(jīng)過刻意灌輸?shù)暮抟馔ǔ:茈y用理性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