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妖界重紫殿,后殿書房里,鴻奕眼底晃過大澤山下鳳隱淡漠的眉眼,他握著奏折的手頓住,有些心神不寧。</br> 阿音獨自一人去了天宮尋找線索,也不知會不會出事?那勾結魔族的仙人當年既然有本事把整個仙族玩弄于股掌中而無人察覺,如今他要是對阿音起了疑心,會不會傷害她?</br> 鴻奕正沉思時,一道聲音在窗邊響起。</br> “我說陛下,您那上奏的下臣是和您有仇啊?”</br> 鴻奕回過神,發(fā)現(xiàn)手中的奏折都被捏得變了形,他放下奏折朝窗邊望去。</br> 宴爽橫坐在他的窗沿上,嘴里叼著根野草,眉眼彎彎又帶著一副爽利的痞氣。</br> 瞧見是她,鴻奕緊繃的心神一下便松了下來。</br> “你怎么來了?”</br> “怎么?我不能來?”宴爽從窗沿上跳下來,落在鴻奕書案旁挑了挑眉。</br> “不是。”鴻奕笑道:“只是這半年甚少見你來重紫殿了。”</br> 千年前仙妖在羅剎地大戰(zhàn),最后關頭宴爽趕到,雖然她在天帝和眾仙面前力證鴻奕在大澤山屠山時被魔族所惑,但那時鴻奕體內(nèi)魔氣盡除,沒有仙人肯相信她,更因她為鴻奕做證,鷹族漸被整個仙族疏遠。這千年鷹族的處境很是尷尬,好在鷹族一向孤傲,甚少出北海鷹島,族人尚能留在島上修煉,不問世事。</br> 當年阿音亡于羅剎地后,鴻奕一直覺得是自己興兵而起才害得阿音自盡,很是消沉頹廢了一些日子,還好宴爽一直留在三重天悄悄陪他,一陪就是百年。直到鴻奕重新振作,宴爽才安心回了鷹族。不過每隔數(shù)月,她總會來重紫殿和鴻奕飲一場酒,敘舊一番。</br> 這些年鴻奕也習慣了宴爽的存在,他憎恨仙族,卻將宴爽視為唯一的摯友。</br> 宴爽聽見鴻奕有些想念的口氣,心底一暖,卻又嘆了口氣:“以后我能來的時間更少了。陛下,怕是沒人陪你喝酒了。”</br> 鴻奕皺眉,心底不自覺地有些不快:“為何?鷹王不允?”</br> “我父王向來由著我。”宴爽白了他一眼,“這半年鷹島失蹤的族人越來越多了,我要留在島上和父王保護族人,短時間內(nèi)不能來妖界了。”</br> “怎么回事?”鴻奕難得對妖界之外的事上心,“鷹族不是有許多年沒出現(xiàn)過族人失蹤的事了?”</br> “其實這些年一直有族人失蹤,只是不像這半年這么頻繁。”宴爽眼底的隱憂一閃而過,“我父王一直舊傷未愈,他和幾位兄長守著鷹島太吃力了。”</br> “我遣一隊妖將跟你回鷹島……”</br> “算了吧,你要是派一隊妖將跟我回仙界,我們鷹族怕是還沒查出族人失蹤的事兒就要被天宮和仙門各派給滅了。”宴爽打斷鴻奕的話,沒好氣道。</br> 鴻奕如今在妖界積威甚重,連森羽和他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怕是只有宴爽能隨隨意意這般呵斥他了。</br> 鴻奕也不惱,稍一遲疑道:“阿爽,鷹族族人失蹤事關重大,其實你可以上稟天宮,讓天帝和仙族上尊為鷹族查明真相。”</br> 聽見鴻奕這么說,宴爽一怔,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你竟也有相信天宮和仙尊的一天?”</br> 見鴻奕就要開口,宴爽擺了擺手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沒想過?天帝長居鳳島不問世事,御風上尊又千年沒出過風靈宮了,其他三位上尊一向不理天宮俗事,難道你讓我去求如今那位掌四海的女上尊?”</br> “我聽說新鳳皇去了天宮……”鴻奕緩緩開口,“你可以去天宮一趟,把鷹族族人失蹤的事上稟于她。”</br> 宴爽狐疑地瞅了鴻奕一眼:“話是沒錯。不過你怎么知道那小鳳皇會為我鷹族出頭,她不過是個小娃娃罷了,還能壓得過華姝那只老孔雀?”</br> “她……”鴻奕的聲音頓了頓,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未將鳳隱的身份吐露出來,“鳳皇是百鳥之皇,你們鷹族有難,她不會置之不理的。”</br> 阿音重生歸來,她若愿意,如今的身份應該由她自己在宴爽面前坦誠。</br> “嘖嘖,說得這般篤定。鳳皇才降世,你對她倒挺上心的啊,怎么,你還真想把她娶回靜幽山做妖后啊?”見鴻奕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宴爽心底有些不是滋味,開玩笑道。</br> 豈料鴻奕聽見這話,神情一頓:“什么妖后?誰說我要娶她了?”</br> “咦,你不知道?聽說一千多年前那小鳳皇降世之日,常沁族長去梧桐鳳島祝賀,當著整個仙族的面言天帝曾將弟子許配給你做媳婦兒。這件事三界盡知,你該不會不知道吧?”</br> 鴻奕猛地一怔,眼底露出訝然之色:“我不知道,姑姑……”他眼底露出幾許復雜,喃喃道,“阿爽,你說的當真?姑姑真的曾向天帝替我求娶鳳隱了?”</br> 鴻奕如此激動,宴爽本是一句玩笑,卻被他的反應愣住了。</br> 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干啞,神情復雜,突然開口:“阿玖,你是不是已經(jīng)見過鳳皇了?”</br> 鴻奕對仙族的憎惡千年來不曾變過,整個仙族他也只對自己和鳳染天帝能假以辭色,為何他會對鳳族的小鳳皇如此上心?是因為她是天帝的弟子嗎?</br> 鴻奕雖不會未經(jīng)鳳隱同意把她的身份告訴宴爽,卻不愿在旁的事上欺瞞她。見宴爽面有異色,鴻奕點頭道:“我確實見過鳳皇了。”</br> 宴爽一怔,眼底有些沮喪:“她才剛剛降世,你們怎么會見面?”</br> “機緣巧合,此事說來話長。”鴻奕沉聲道:“阿爽,鳳皇秉性純善,你相信我,她絕不會對鷹族族人失蹤之事放任不理的,你去天宮一趟吧。”</br> “秉性純善?才見過一面你便知道她純善了?”宴爽哼了哼,“也罷,若是有鳳皇相幫,我鷹族在仙界也能舒坦一些,我走一趟天宮便是。”她說著朝窗邊走去,“我可是特意為了來給你告別,才央了父王給我三日時間,你要趕我去九重天宮見鳳皇,至少可有幾年瞧不見我了。”</br> 鴻奕聞言一怔,就要喚住宴爽,宴爽正好回頭,朝他笑了笑,像是玩笑般眨了眨眼:“哎,我說妖皇陛下,我守在鷹島這幾年,你不會巴巴的去娶了那個心地純善的小鳳皇回妖界吧?”</br> 不等鴻奕開口,她從懷中掏出個小布包朝他扔來:“咯,拿著,路過長安,順道給你買的。”</br> 見鴻奕手忙腳亂接過布包,宴爽一轉身化成金鷹之身,朝重紫殿外飛去了。</br> 鴻奕見那熟悉的金鷹消失在天際,心底有些失落。他打開布包,神情一怔。</br> 淺藍的布包里,晶瑩剔透的桂花糕玲瓏可愛,尚帶著溫熱。</br> 他記得這個味道,當年長安街上,他本想用姑姑送的念珠為宴爽買下桂花糕,卻被宴爽用金葉子換了回來。</br> 這么多年了,當年一起闖蕩三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或許還能記得當年長安街上那一晚的,也只剩下他和宴爽了。</br> 阿音,宴爽來見你了,你還記得她嗎?</br> 鴻奕朝天空看去,書房里,落下一聲嘆息。</br> “不止。”在宴爽展翅飛向天宮的一日后,琇陽殿后院里,井竹正彎下腰,恭謹?shù)叵蛉A姝說出了這句話:“驚雷、靈電、炎火三位上尊、三山六府的各位掌教和昆侖老祖,聽聞鳳皇御臨九重天宮,剛剛都已經(jīng)親至九重天,入御宇殿拜見鳳皇陛下去了。</br> 小院里有片刻的安靜。</br> 天宮四尊、三山六府掌教、昆侖老祖一并出現(xiàn),這是多久前才有的事兒了?一個剛剛即位的小鳳皇竟有能耐弄出這么大的動靜?</br> 這些剛剛還在討好華姝的女君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她們大都是各府上君的掌珠,雖對仙族權任大事的觸覺比不得自家的長輩,但這時候也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br> 華姝能不能做天帝尚是不可知的事兒,但鳳隱卻已經(jīng)是實打實的鳳皇,即便她年歲小,可她身后的梧桐鳳島卻是三界中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她們舍了鳳棲宮的鳳皇不去覲見,卻沾沾自得的來了華姝的小宴,顯然已經(jīng)冒犯了鳳皇的權威。</br> 端看御宇殿被重啟便知新鳳皇是個有本事的了,否則天宮四尊、三山六府的掌教和昆侖老祖怎么會恰恰在這個時候來天宮?</br> 想明白了個中乾坤,一眾女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屁股下猶若生了錐刺,一刻都坐不穩(wěn)了。</br> 華姝哪里瞧不出她們的神態(tài)變化,她心底亦是驚怒,卻又不能在面上顯出半分,只得體地朝井竹上君道:“想不到幾位上尊和各位掌教都到了,井竹仙君,你去回稟御風上君,說本尊不知諸位掌教到來,有失遠迎,等本尊妥善料理了我琇陽殿的小宴,便去御宇殿里見過鳳皇、諸位掌教和老祖。”</br> “不用了。”華姝聲音剛落,井竹便開了口,他仍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卻透出幾分油鹽不進的疏離來,“鳳皇說了,諸位女君遠道而來,亦是貴客,上尊既然設了宴,留在琇陽殿便是,不必急趕著去御宇殿了。反正她要在天宮留些日子,多的是和上尊相敘的機會。”</br> 井竹說完,也不等華姝應答,兀自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留下一院惴惴不安的女君和臉色青白交錯的華姝。</br> “殿、殿下。”紅雀悄悄喚了華姝一聲。華姝收回目光,里面的冰冷讓紅雀忍不住瑟瑟一抖。</br> 小院里的女君瞧著華姝神色不對,剛準備起身告辭,華姝的聲音便響了起來。</br> “鳳皇果然位尊,不止御風上尊為她出了風靈宮,就連各派掌教和老祖也一并來了,我仙族確實千年不曾出過這等人物了。”華姝望向御宇殿的方向,目光有些悠長,也不知是自嘲還是感慨,她擺擺手朝紅雀道:“既然是鳳皇陛下的旨意,本尊不遵都不行了,紅雀,去取了瑤池的露水過來,重新為諸位女君沏茶,我琇陽殿的牡丹如此驕盛,怎能不好好賞賞?”</br> “是,殿下。”紅雀應了一聲,去瑤池取露水了,院里的女君們見華姝神色詭譎難辨,一時心里惴惴,不好告辭,只得留了下來曲意逢迎。</br> 御宇殿內(nèi),皇座空懸,御風居左,鳳隱居右。</br> 親眼見著了鳳隱的諸位掌教和三位上尊們壓下心底的詫異,心甘情愿地向鳳隱見過一禮后才落座在兩人下首之位。</br> 難怪御風上尊連夜邀請仙族上君共赴天宮覲見鳳皇,原來是梧桐鳳島又出了一位半神!這群白胡子上仙們望著鳳隱心底頗不是滋味,都是些活了幾萬年的老仙了,他們?nèi)杖赵诙锤疂撔男逕挷牌D難修煉到上君,可小鳳皇滿打滿算降世才幾個月,怎么就不聲不響成了半神了?他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鳳隱降世那一日,別說九天雷劫,連個雷花兒都沒飄過啊。</br> 難道火鳳凰一族天生就這么好命?一群老仙們這么一想,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很是羨慕鳳隱投胎的運道。</br> 不過當猛不丁撞上鳳隱那一雙深沉含笑的眼時,一殿的老上君們都忍不住詫異,小鳳皇那一身神力來得不明不白也就算了,可那雙眼卻分明像是歷經(jīng)了百世滄桑的,這就著實有些奇怪了。</br> 鳳隱輪回千年,做帝王將相都不知多少次了,自是一眼就瞧出這些老神仙們的疑惑。她不欲多言,卻用了點心思和一眾掌教們寒暄,以她鳳皇的身份和半神的神力,有意折節(jié)下交,一殿的掌教和上尊很快便對鳳隱有了好感。</br> 鳳染的性子桀驁不馴,她不做天帝前就對天宮上仙們蹬鼻子上臉的,做了天帝后除非兩族生死交戰(zhàn)的生死關頭,否則從不長留天宮。仙族有個天帝跟沒有似的,其實這千年這些老神仙們很是有些憋屈。突然蹦出來的鳳皇待他們態(tài)度如此親切,他們受慣了鳳染那狂拽炫霸天的性子,猛地一遇上鳳隱,簡直熱淚盈眶,心里直呼鳳族總算出了個知冷知熱的鳳皇了。</br> 一旁的御風上尊看著眾仙的神色,卻輕輕嘆了口氣,他望向一旁的鳳隱,眼底露出復雜的神色。</br> 這一殿上君只道鳳皇權高位重又性子和善,卻沒有人知道如今高坐御宇殿的鳳皇就是那個千年前被他們逼死在羅剎地的水凝獸阿音。</br> 若有一日真相剝落,這些仙族老君們,該如何自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