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幸福,是我唯一的愿望(一)
洵玉第一次見到重樓的時候,十二歲,是很任性又很狂妄地閃過天朝皇宮的重重守衛(wèi),躍上了朱紅色的墻頭,然后,他瞧見一個孩子雙手托腮坐在長長的石階上,排排的宮燈照亮了他紫色衣衫用金色絲線勾勒出的八紋龍。
他想,他知道這個孩子是誰了。
停下了腳步,帶著惡劣的笑容打量著那孩子眉間的褶皺。他承認(rèn)此刻自己因為在他面上瞧見了煩惱的痕跡而感到快樂。
因為他堅信那個孩子應(yīng)該同他一般痛苦。
他很痛苦,因為身為東臨的皇族而痛苦。
東臨的皇族注定不幸,因為繼承了神的力量而不幸。
神在賜予他們窺視過去未來的能力的同時,也剝奪了他們獲得幸福的權(quán)利。
神說,繼承夢見能力的人,要用他的一生來付出相等的代價,在這之前,即使再痛苦,也沒有死亡的權(quán)利,并且,永遠(yuǎn)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
他的母親,后族中繼承了最濃厚的夢見之血的女子,曾經(jīng)用她的生命來反抗這該死的命運,但她還是沒有得到她最想要的東西。
她愛上了天朝的白龍帝,十三年前的白王,卻被她的愛情重傷,含恨回到了故土。
他的父親,唯一擁有夢見之力的皇子,注定只能迎娶他的母親為后,卻戀上了她的姨娘。甚至還未開始爭取,他便注定了失去。
而他,也注定了失去,失去一個家的幸福。
他的父親憎恨他的出生,以他母親的過去為借口;他的母親漠視他的存在,因為她最愛的孩子已經(jīng)在抵達(dá)東臨之前流逝在茫茫大海里。
在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失去。
五歲的時候,出使天朝的國使帶回了琴昭皇后誕下一個漂亮的小皇子的消息。
他開始想,那個孩子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一樣痛苦,畢竟他的姨娘戀慕的是他的父親,天朝皇帝愛的是他的母親,這四個人之間的牽絆是上天的惡作劇。
十歲的時候,他帶著聞人離開東臨開始流lang,他想,若是再繼續(xù)留在那座宮殿里,第一個瘋?cè)サ氖撬?br/>
二年后的現(xiàn)在,他意外地來到了這里,意外地見到了這個孩子,心中的邪惡一閃而過后是重重的嘆息。
事實上,他并不希望見到第二個自己。
他撐起身,打算離去,卻瞥見那孩子已抬起了臉,看向自己的方向。
這一瞬間,他完全呆住了,因為那孩子有著和自己極其相似的面容。
“你是小偷嗎?”重樓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塵土,跑到墻下,仰著臉問道:“還是刺客?”
他有些嫉妒地瞪了眼他那雙比黑珍珠還要漂亮的眼眸,再度轉(zhuǎn)開身。
“你要是現(xiàn)在走的話,我會叫哦!”
他有些生氣地轉(zhuǎn)回頭,狠狠地瞪著他那雙閃動著惡作劇的光芒的眼。
“我會在那之前就掐斷你的脖子!”他惡聲惡氣地威脅道。
“嘿嘿,你不會的。”重樓退了兩步,縱身一躍,險險地踏上墻頭,又踩不穩(wěn),又要跌下去。
他快手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抓小雞一般地把他提上來,瞇細(xì)了眼,嘲諷道:“小鬼,學(xué)了些皮毛就想學(xué)人家耍威風(fēng)?”
“小鬼。”重樓點了點頭,附和道。
“你說什么?”他掐住他的脖子,威脅著。
“小鬼。”短短的手指指著自己又指向他。
“你”他瞪圓了眼,過于起伏的情緒讓他的眼眸微微泛出原本的紅色。
“啊,你的眼睛!”重樓有些吃驚地摸著他的眼睛。
他冷哼了一聲,滿臉的嘲諷之色,“很可怕吧!我是魔鬼!”他揚起兩爪,齜著白牙,換來的卻是他的呵呵笑聲。
“樓兒,你在做什么呢?”聞聲而來的昭皇后吃驚地看著坐在墻頭上鬧成一團(tuán)的兩個孩子。
他的身影微微一僵,收回雙手,利落地站起身,夜風(fēng)吹著身上的布料發(fā)出“嘩嘩”的響聲。
“喂?”重樓困惑地看著他突然凝重的臉色,有些不安地抓住他翻飛的衣角,“你要走了嗎?”
“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他說,抽回他手上的布料,“你的母親在等你了。”
“那你還會回來嗎?”沒了布料,重樓改抓住他的手,“我叫重樓,你會再來找我嗎?”
“我不是來找你的。”他看了眼不遠(yuǎn)處宮燈下的女子,那張與母親幾乎相似的面容卻沒有母親的暴戾與扭曲,昭皇后的臉上是祥和與溫暖。
看著這張臉,他幾乎不想離開了。
但是他必須離開。
他拉下重樓的手,扯唇淡笑著躍下墻頭,很瀟灑地離開。
他會來這里,只是突然想知道,一個被分成兩半的靈魂,如果一半是不幸的,另一半是不是也會痛苦。
現(xiàn)在,他知道了,禁錮了他母親的心的也許不是命運,而是她自己。
“哥哥”被抱下墻頭的重樓還在張望著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他的母親溫柔地摸著他的頭頂,笑著替那個走得急的孩子回答,“他還會再來的。只是啊,樓兒要記著,他叫洵玉,我們永遠(yuǎn)欠他一份幸福。”
離開天朝皇宮的時候,他并沒有打算再踏上那塊土地,畢竟那對母子已經(jīng)得到了幸福,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很幸福,但是,六年后,他還是回到了這里。
因為昭后死了,被毒死了。
他還是在夜半的時候站在那個墻頭,卻瞧不見一盞漂亮的宮燈,只有一點又一點的白色,凄涼又悲傷。
那個孩子,一身縞素,也不一樣了,卻不僅是改了衣著和抽長了身高。
他背對著他站在那里,動也不動,任冰冷的夜風(fēng)吹動著他的衣衫、他的發(fā)。
他看不下去了,躍下墻頭,一步步向他走去。
踩斷地上枯枝,發(fā)出清脆響聲時,那孩子極快地轉(zhuǎn)過臉,飛揚的發(fā)幾乎擋住了他的臉,惟獨露出了一雙眼,硬是逼他停下了腳步。
萬千青絲濃黑如墨,卻有一雙眼赤紅如火!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