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懸月(下)
那年的除夕,落起了鵝毛一般大的雪,推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黑的夜,白的雪,遠處熱鬧的人家,近處孤獨的自己。
每個人都記得今夜是除夕,卻沒有一人想起,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十年前她出生的那個除夕,恰恰有位神師路過,入府討了兩杯喜酒喝,順道為她卜上一卦。
卻沒想到,偏偏這一卦徹底扭曲了她的命運。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上天要如此懲罰她,讓一個男人的一句話就這么輕易地決定了她的人生。
克父克家只旺夫。
從此,她與這個家徹底的隔離。在父母的眼里,她是不祥的存在,她的唯一的價值只剩那旺夫的命格。
所以,入宮成為了她唯一的選擇。
沒有人在乎當(dāng)今皇帝的年紀(jì)足以當(dāng)她的父親,沒有人在乎她今后在宮里將遭到怎樣的排擠迫害。
她的幸福,沒有人在乎,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出賣給了東臨海后,以十年的壽命為代價,換取一生至尊的權(quán)利。
她相信,只有權(quán)利才是最真實的。
到了今日,卻有人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一生的爭奪到頭來毫無意義,在那男人眼里,也是小丑的一出過眼即忘的把戲,也只是方便他達成目的的一步棋。
梁皇后凄厲地笑著,笑自己的人生竟然完全是個笑話。
她狠狠瞪著懸月。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楚歌的心不會向著重樓,她的楚歌會有機會的。
為什么兩個相似的命運,懸月可以得到完美的結(jié)局,她卻不行?
“天姓懸月,我要你廢除重樓,扶持我兒上位!”梁后大吼一聲,從鳳椅后扯出一雙手被緊緊捆住的人,桎梏在胸前。
“罷月!”尉辰眥目欲裂,幾乎就要沖上去,理智卻逼得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屏息看向懸月。
“對他,你虧欠了多少?”梁后指著尉辰大聲問道:“為了你,他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王位,如今,你還能令他喪失妻子嗎?”
“阿月!”尉辰捏緊了雙拳,他也不清楚自己這一喚有何意義,是希望她聽從皇后的命令,還是決定放棄罷月?
懸月合上了眼,丟下了手里的劍。
“你的要求我辦不到,新帝已經(jīng)登基,廢立皆由不得我做主。你若要脫困,放了景王妃,我愿意作你的人質(zhì)。”
皇后扯唇輕笑,早已料定她會如此決定,“跟我來。”她說著,挾持罷月往宮外走去。
“阿月!”見她欲飛身跟上,尉辰趕緊拽住她的手臂,“你不可以,不可以。”
莫名的,他有種感覺,她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要去。”懸月?lián)]開他的手,衣袖剛得到解脫,又被他拽住。
“你沒有欠我什么。”尉辰說。
“我欠了多少,我很清楚。”
再次揮開他的手,懸月像風(fēng)一樣地追隨梁皇后而去。
尉辰愣愣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用力握緊,“禁衛(wèi)長立刻去通知圣上,其余的人隨我跟上!”
皇后用刀抵著罷月的脖頸,一路退到棲鳳宮西角,那兒早準(zhǔn)備了馬匹。梁后將罷月推上其中一匹,自己隨后跨上,看著緊隨而來的懸月躍上了另一匹,才策馬疾馳而去。
懸月?lián)P鞭跟上。她聽見梁皇后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好聽,卻是催命的魔咒,隨掠過的風(fēng)散開,像一張偌大的網(wǎng)牢牢地困住了她。
她們很快奔出了嘉德門,一路跑向懸崖絕壁。
懸月瞇起眼,看向前方,兩旁的景致終于斷絕,耳旁的,不再只有踏落地面的馬蹄聲,而是混入了大江奔流的呼嘯聲。
梁皇后在崖邊勒停了媽,挾著罷月翻身下嗎,動作輕巧靈敏,泄露了她懂武的事實。
懸月跟著下馬,扔開手里的馬鞭,道:“我人已經(jīng)在這了。這里再無他人,放了景王妃!”
“不急。”梁皇后笑開,“尉辰一定會把重樓找來,我要你們兩個人的明換宮罷月一條命!”
懸月冷道:“恐怕你的威脅只對我有用。”
“只怕不然。”梁皇后惋惜地?fù)u了搖頭,“為帝者,最忌心慈手軟。偏偏你與重樓是最仁慈的兩個。”
“正是他們的仁慈讓我們心甘情愿放棄,這也是你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的原因!”罷月突然大聲說道,不要命地用力撞開她往懸月跑去。
梁皇后因吃驚略有怔忡,卻很快回神,回出利劍,劃開了罷月的面頰。
“二嫂!”懸月飛身接住她軟倒的身子,足尖點地,旋身避開梁皇后緊隨其后的攻擊。
“阿月,抱歉,又拖累你了。”罷月捂住刺痛的傷口,顫抖著說道。
懸月輕輕一笑,將她放在安全的地方,抽出靴中的匕首,轉(zhuǎn)身迎向梁皇后。
“月長公主,只有你一人,也好,隨我去吧!”梁皇后掠空而至,步步逼近,招招至險,美眸中盡是瘋狂之色。
懸月步步后退,小心應(yīng)付,卻難敵一個以命相搏、只求同歸于盡的瘋狂之人。
她知道自己終要一死,但不是現(xiàn)在,為了腹中的孩子,她不能死在這里。
梁皇后劍勢如花,遍開周身。而她,只有一把短匕首。為了生,她忍受了利劍不斷割開皮肉的撕痛,沖進了劍陣之中,鋒利的刀鋒對準(zhǔn)了皇后的胸口筆直刺入。
鮮血頓時飛濺而出,噴上她的顏面,和上她自己的,已經(jīng)分不清楚。
然后,一絲冰涼貫入她的腹部,巨痛開始向全身蔓延開。
她垂眼,看見梁皇后的劍貫穿了自己的身體,再抬眼,她看見梁皇后瘋狂的笑。
血開始不斷從她的喉頭涌出,從唇角溢出,滴落而下,染紅了大地。
“懸月!”罷月驚恐地看著那把穿透懸月身體的劍,放聲尖叫。
“你和我是一樣的,都是受到了詛咒的人,我們一起死吧!”梁皇后低聲說著,仿佛耳語,催眠著她的意志,“少了你,平了天下。”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力氣漸失,被梁皇后拖著前行,在崖邊踉蹌。
“不要!”罷月尖叫著跑個來,卻是來不及。
“陪我下地獄吧!”梁皇后輕輕一笑,拉著懸月跳下懸崖。
“阿月!”趕到的洵玉飛撲過去,卻只來得及拉住她的一只手,且因為兩個人的重量也向下頭滑去,隨后趕到的尉辰扯下腰帶卷住他的雙腳,這才止住幾人下落的勢頭。
“誰也阻止不了我的。”梁皇后還在笑著,鮮紅的血不斷噴出,和她身上的紅衣一起在半空中飄散。
“我會阻止你的!”罷月拾起地上的劍,對著她的臉,用力擲了下去。
那把劍狠狠穿過了梁皇后的身子,她吐出漫天的血霧,失去了最后的生命。緊抓住懸月的手,終于松了開來,獨自一人落入了崖下滾滾的江水中,再也沒有冒出頭。
“阿月,抓住洵玉的手!”尉辰大聲喊到,同時示意身后的侍衛(wèi)將三人拉上來。
懸月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在飄遠,眼皮是如此的沉重,再也不想睜開。
她突然覺得好累。自十歲進宮,她就墜入了一場冗長的夢魘里,這宮井中,充斥著恩恩怨怨,愛恨太過匆匆,無論是浮華煙云還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心,皆在轉(zhuǎn)眼間就消散,在這地方,沒有什么是捉得住的,也沒有什么是可以私心擁有的,而她,真的與梁皇后一樣,就是不甘,就是要的太多,所以才會一再失去。
心神俱疲的她已經(jīng)很累了,看盡了這么多,酸甜苦痛也都嘗了那么多后,她是否可以離開了?
“阿月!不可以!”在見到她的手逐漸滑脫,洵玉心神俱裂地喊道:“想想重樓,你要留下他一個人嗎?”
重樓啊!
她不想留下他,可是也只有她走了,他才能留下。遲早的,現(xiàn)在也算是正好。
“阿月,你是在折磨我嗎?”洵玉喊道,紅眸里落下大滴大滴的淚,砸到她的面上,痛得她不得不睜開已經(jīng)迷蒙的眼,仰望著他迷糊的悲傷,好象在做夢一樣。
“你答應(yīng)我的,一定會等我找到其他方法的。”
“你是在折磨我嗎?我那樣愛你,卻不能擁有你,還要眼睜睜看著你去死,為什么你要這樣折磨我?”
懸月震撼了,她第一次聽到洵玉大聲說“愛”,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對不起”她眨了眨眼,視野已經(jīng)模糊,只有幾個影子,好象霽陽,好象葵葉。
曾經(jīng),在那僻靜的紫宸宮里,霽陽、葵葉、重樓,他們就是她的全部。
“重樓”她呢喃著,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鮮血。
她真的好累啊!
她緩緩合上了眼,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氣。
“月兒!”感受到手下拉著的身軀驀地加重,洵玉痛喊出聲,未曾有過的淚肆意地爬滿了整張臉。
被他握住的手漸漸滑落,從手掌到指尖,一點一點脫離了他的手心。
“月兒!”洵玉凄厲吼著,看著那個纖細的人兒落下了萬丈深淵,雪白宮裙如漂浮的白云,自水中而出,終于又回歸到了大江之中。
“不!”他踢開了尉辰的雙臂,縱身躍下了那萬丈的深淵,與那白云一同,沉入了滔滔江水中。
“圣上!鳳軍大敗!”明晝急奔而來,隱藏不住滿身的喜色。
重樓剛想褒獎兩句,腕間如被炙火焚燒一般的痛。他扯開衣袖,驚見那只日鐲瞬間褪去了所有的顏色,裂成兩半,墜落地面,終成了無數(shù)的碎片。
--------------------------------------------下章開始為完篇單元,預(yù)備悲劇與開放式結(jié)局兩種,親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購買。
所謂開放式也不會很抽象,大概內(nèi)容會暗示,但具體過程將會在系列第二卷《鳳凰簪(原名:賤妾)》中詳細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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