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其不爭(四)
話說了一籮筐,湯藥的苦味早就被沖淡了,月筠依然接過碗來,一邊小口喝著,一邊用眼神瞅著有初,有初覺得她的目光里面像是藏著麥芽糖,黏糊糊,甜絲絲,一旦黏上都不知道怎么脫身了,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窗外,那神情要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恨不得找個借口躲出去才好。
“阿桂,你是個聰明孩子。”月筠笑瞇瞇地將空碗給她,“我和大少爺都不是習慣有人貼身伺候的人,也不喜歡有人躲在門背后偷聽我們說話。”
阿桂一聽就懂了,要是再聽不懂她就是真的不識眼色:“大少爺讓我端糖水來,我見少奶奶在還大少爺說話,我怕進來不方便。”
“站在門外更不方便。”月筠好整以暇地教她,“下次要是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你輕輕咳一聲,讓我知道你來了即好,我會告訴你該直接進屋,還是放下碗來回避的。”
阿桂以為會被訓斥,沒想到少奶奶依然是一派和顏悅色的柔和,連連點頭:“少奶奶放心,我下次再不會煩這樣的錯,要是我再補長記性,就把我,就把我攆出落英小筑去。”
“那你去外頭看看夏末回來沒有,要是回來你就問衣服送到沉師傅手里沒有,要是沒回來你就在廳里等著她,明白了嗎?”月筠一派的好耐心,每個字都說得很慢。
落在阿桂耳朵里,都直接鉆到記性里去了,有初見她懂規(guī)矩地退下去,心里有些不平:“你對一個下人反而這樣好脾氣。”
“因為她不懂,所以我教她。”月筠淡淡看著他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種老式的日子,我不會因為阿桂是個下人就隨意指責她,但是相同的道理,我還是只會說一次,她自己也很明白,不會再犯,那樣兩相歡喜,爾樂而不為,但是有初,你什么都懂,確實如你所形容的那樣,對你是怒其不爭。”
“有恪沒有明著要和我爭。”有初還想再堅持一下的。
“你是長子嫡孫,他怎么明著和你爭,家里還有老太爺壓制著,諒誰也不會這么傻到首當其沖的,在廠子里的時候,他是不是給你穿了小鞋。”
有初低低嘆一口氣:“月筠,我不想你擔心的。”
“你瞞著不說,我就不擔心了?”
“你太聰明。”
“那是因為當著你的面,我們站在一起,并肩站在一起。”月筠非常明白地告訴他,自己的態(tài)度,在老爺大太太面前,她可以裝傻,在姨太太面前,她可以婉拒,但是對有初不用這樣子,即便他們不是真夫妻,在她心里,至少他們是朋友,一種很特殊的朋友。
有初聽了她的話,心里不知是該喜還是該無奈:“既然要瞞也瞞不住,那么我索性坦白告訴你,他讓廠子里的師傅給我下了個套,說是機器有問題,怕是要報廢。”
“這個難不倒你的。”月筠清楚有初的能力,“你索性放下大少爺?shù)念^銜,自己進去檢修一下就好了。”
“是,我確實這樣做了。”有初當時并沒有想到這是有恪的套,他當著父親和幾位師傅的面,將外套脫下來,襯衫的袖子挽起來,將電閘一拉,帶上工具,直接鉆進織布機的下層機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