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62章 生辰
風聲似乎一靜。</br> 顧驚寒怔了片刻,將手中買來的小玩意兒往旁邊一丟,快步走到容斐面前,緊盯著容斐那雙漆黑的桃花眼,攥住他的手,“看不見我了嗎?”</br> 他的語氣里摻了一絲極復(fù)雜的釋然與痛苦,如混沙入雪,滾過咽喉,磨出淋漓的血色。</br> 但容斐沒有聽出來。</br> 容斐根據(jù)聲音傳來的方向判斷著顧驚寒的位置,反握住顧驚寒的手:“看不見了……這兩天我看東西就覺得有點模糊,但大夫也沒看出什么來。這回怎么辦,我成了個瞎子,你還愿意跟我圓房嗎?”</br> 他苦惱地蹙著眉,似乎失明這件事最讓他煩惱的就是可能睡不成顧驚寒了。</br> “省了蒙眼。”顧驚寒沉默片刻,道。</br> 容斐挑眉,詫異了:“你還想玩這個?那不好,看不見你情動失態(tài)的模樣,這圓房就少了一大樂趣。”</br> 話音未落,一條手臂伸過來,容斐就往上一靠,由顧驚寒半抱半引著往前走。</br> 他往常就沒骨頭似的,懶得出奇,這回倒不陌生,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半分光亮都沒有,不免還是有些不安。但這點不安對容斐來說,足以輕易壓下。</br> 進到屋里,顧驚寒把容斐按到床上,半蹲下脫了容斐的鞋襪。</br> 房間里也被碰倒了不少東西,顯然是容斐剛起來時嚇了一跳。不過看他鞋襪穿得倒是整齊,看來對于此時的情況還是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br> “睡一覺,我去找大夫。”</br> 把容斐塞進被子里,顧驚寒又將早上離開前便挪遠了的炭盆暖爐都搬回來,轉(zhuǎn)眼看見容斐無神的雙眼一直看著他的方向,便走過去,吻了吻容斐的眼角。</br> “大夫不是看不出什么嗎?哪兒有用……”</br> 人都送上來了,容斐沒放過這個機會,勾住顧驚寒脖子,狠狠親了個夠。</br> 喘息著分開,容斐用手輕輕摸著顧驚寒的臉,“你別出去了……你一走我就要擔心,總感覺自己要變成下堂夫了。快,讓我摸摸,你的心還在不在本少爺這兒……”</br> 扯開顧驚寒的衣領(lǐng),容斐就耍流氓,手往里摸。</br> 心口擦過一陣冰涼。</br> 容斐的手在外面凍了半天,冰玉似的,剛一進去接觸到顧驚寒溫暖的皮膚,就懊悔地往外縮。</br> 但卻被顧驚寒按住。</br> 顧驚寒圈住容斐另一只手,將那一點點手指尖挨個兒用唇溫熱,垂著眼輕聲道:“這里的大夫看不好,就回海城看。會好的。”</br> 容斐不太在意,聞言笑了笑,用手指抵開了顧驚寒的唇縫,抬頭吻過去。</br> 最后,顧驚寒還是找來了大夫,不是之前給容斐看膝蓋的那一個,而是從稍遠的另一個鎮(zhèn)子請來的。</br> 老大夫號脈半晌,又扒著容斐的眼睛看了看,才笑道:“沒什么事兒,是內(nèi)火旺盛,讓眼睛難受了,喝兩貼藥,過不了兩天就好了,獵鷹逮兔子都不會讓你失了準頭兒!”</br> 容斐聽了,直著眼睛呆了會兒,對顧驚寒說:“那我這不就是憋的嗎?”</br> 聞言,顧驚寒沉肅的心情驟然一松,差點被容斐逗笑。</br> 他摸了摸容斐的耳朵,轉(zhuǎn)頭看向老大夫,引著人出去,“麻煩您開藥吧,這邊。”又對容斐道,“等我回來。”</br> 等容斐點了頭,顧驚寒才帶著老大夫來到隔壁書房。</br> 木門將屋外呼嘯寒風盡數(shù)隔絕。</br> 老大夫往里走了兩步,笑容收了起來,嘆息著看向桌上的筆墨紙硯,忍不住道:“我都已經(jīng)按你的話說了,可以了吧?我沒看出他這病究竟怎么回事,你還真要讓我開藥?既然沒法治,那不如就想開點……”</br> “他只是暫時目盲,”顧驚寒打斷他,神色冷如數(shù)九寒冬,嗓音微啞,“七天后會好。”</br> 老大夫一怔,正要開口追問,卻聽顧驚寒又道:“開一副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藥……對腎好的。”</br> “對腎好?”老大夫茫然,“那小伙子才二十出頭,腎好得不能再好了,還要怎么好?床上縱欲幾天幾夜還能爬下來?”</br> 本來這話就是老大夫夸張諷刺,隨口說的,卻沒想到下一刻就聽見對面那個一臉清冷無欲的人平靜地回了一句:“嗯,就要這樣的。”</br> 老大夫恍惚了一下,瞠目結(jié)舌。</br> 聯(lián)想下方才這人和那個失明的小伙子的對話和動作,老大夫閱盡世事,腦子一轉(zhuǎn)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br> 他有些艱難地張了張嘴,看看顧驚寒,話在嘴里轉(zhuǎn)了半晌,才嘆出一口氣:“龍陽之好于世不容。但眼下這世道亂成這樣,只要不是出格得太厲害,便還好……只是別怪老頭子我多嘴,你們這年紀差得太大了些吧,你頭發(fā)都白了,他還是年輕力壯……”</br> 這種身邊的事、身邊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時日無多的感覺,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br> 從案上的鏡子里看到自己花白的發(fā)絲,顧驚寒眼神無波無瀾。</br> 他的面容沒有蒼老,但頭發(fā)白了,氣息也開始如將死之人般變?nèi)酰沟盟麄€人顯出一股蒼老的感覺。不然單看容貌,任誰也不會認為他年紀很大。</br> 但他確實是老了,快要死了。</br> “偷得浮生半日閑,也不錯。”顧驚寒道。</br> 老大夫也知道不能太過干涉人家的家事,他對這些事也看得開,便依照顧驚寒的意思寫了滋補藥方。</br> 抓了藥回來,顧驚寒便開始煎藥。</br> 廚房外的廊下擺了一把躺椅,顧驚寒在廚房里面煎藥,容斐便坐到躺椅上,如以前一般像個大爺似的翹著腿,喝著暖呼呼的茶。</br> 看不到花花世界的精彩了,容少爺就開始回憶自己過往的精彩,從小時候上山下河掏鳥窩,到長大了走馬斗雞打群架。</br> 他一邊回憶一邊和顧驚寒分享,講得繪聲繪色,神采飛揚。</br> 偶爾講得嗓子干了,顧驚寒就適時過來遞給他一杯茶水。</br> 那藥味從半掀開的厚布簾子里飄出來,熏得容斐絞了塊濕帕子蒙鼻子。</br> “這什么藥?怎么聞起來這么臭呢?”容斐端起藥碗聞了聞,就覺著自己要完,“酸臭酸臭的,跟幾個月沒洗的酸襪子似的……你嘗嘗。”</br> 容少爺抱怨著,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就著殘留的藥湯味,去堵顧驚寒的嘴。</br> 不過眼睛看不見,就讓容少爺一個強吻偏了方向,落到了顧驚寒的臉上。</br> 手指鉗住容少爺?shù)南掳屯咸Я颂В欝@寒垂眼問:“苦嗎?”</br> 容斐攥住顧驚寒的手腕:“給我甜甜?”</br> “好。”</br> 在嘴里喊了一口清甜的米湯,顧驚寒吻進容斐的口中,將那酸苦的藥味盡數(shù)洗凈,只留甘爽。</br> 容少爺發(fā)現(xiàn),眼睛看不見了其實也是有好處的。</br> 要說從前,顧驚寒對他自然是縱容的,但絕沒有到如今這般,給穿衣服給喂飯,陪吃陪喝陪聊□□,就差上茅房還給他扶鳥了。</br> 百依百順也不過如此。</br> 但越是如此,容斐越是不安。</br> 就像心里有什么東西一直在撞,一下一下地撞得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忐忑惶恐,但卻又無跡可尋,不知所起。</br> 不過他這種忐忑并未維持太久。</br> 過了兩天,便到了顧驚寒的生辰。</br> 前一日早早地,顧驚寒就帶著容斐上了山,帶足了東西,住進了溫泉小院。</br> 這時候天色尚是風日晴宜,難得的冬日好時候。但不過轉(zhuǎn)了天,就洋洋灑灑,飄起小雪來。</br> 半夜顧驚寒聽見樹枝被壓斷的嘎吱聲,醒了過來。</br> 身側(cè)的容斐拱了拱,含糊道:“下雪了?”</br> “嗯,”顧驚寒看了眼窗戶,將被子拉了拉,“蓋好。來我這兒,別往外鉆。”</br> 容斐迷迷糊糊間人往下縮了縮,手卻不動,仍護在顧驚寒露在被子外的半個肩頭上,“明兒你生辰……吃什么?”</br> 顧驚寒閉上眼睛,許久后才輕聲道:“長壽面。”</br> 簌簌落雪,天寒地清。</br> 一場細雪時停時下了半宿,待得第二日天光大亮,漫山遍野素白裹身,一推開門窗,便有寒氣拂面吹來,入眼雪色披覆,群山萬里茫茫。</br> 顧驚寒起得早,容斐今日也沒有賴床,掏出他的拐杖,端著瓷碗去溫泉里給顧驚寒煮雞蛋。</br> 白嫩嫩的雞蛋白剝開,蛋黃還透著流漿般的橘色。兩人一人一個,吃完后開始和面揉面,煮面條。</br> 過生日吃面煮雞蛋,也不知具體是哪里的風俗,但慢慢就有許多人這樣做了。很多老人信這個,吃了平安長壽,一生都高高興興的,是個祝福。</br> 容少爺往年不在意這個,也不愛吃煮雞蛋,但凡是對顧驚寒好的,哪怕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祈愿,他也要當一等一的正經(jīng)事來辦。</br> 拉面條容少爺不行,但他手勁兒大,便揉面。</br> 顧驚寒在一旁熬了一小鍋糖漿,清理干凈了山楂,給容少爺穿了十來串糖葫蘆,甜香四溢。</br> “昨天買的山楂?不留著過年再穿?這幾串還不夠我兩天的……”容少爺聞著味兒,說。</br> “這兩日,你沒空吃。”顧驚寒語氣平淡道。</br> 將糖葫蘆放到架子上晾干,再轉(zhuǎn)頭,就見容少爺渾身黑一塊白一塊的,全是面粉,整個人都成了一個面人兒。</br> 偏生容斐自己全然不知,還用那張掉粉的臉揚著鋒銳濃麗的眉眼挑釁道:“我更想七八日吃不上,能滿足我嗎,夫人?”</br> 顧驚寒忍不住笑出聲來,走到近前,給容斐擦面粉。</br> 容斐被面粉嗆了下,才猜到了點自己現(xiàn)在的形象,空洞的眼朝顧驚寒看來,心里有點惋惜,瞎了就看不見那春暖花開似的笑了。</br> 長壽面好做,很快出爐。</br> 兩人腿上蓋著同一條毯子,坐在廊下,看著飄落的細雪和溫泉蒸起的水霧,吃了一碗熱乎乎的面條。</br> 明日或許雪就要下大了,兩人便趁著今天小雪的天氣趕緊下了池子。</br> 梅影橫斜,點紅綴在迷蒙水霧間。</br> 雪花飄落揚揚灑灑,被熱騰的水汽托起,漸落漸消融,最終化作微涼的水珠,滾入溫暖的湯池。</br> 卵石上被掃干凈,只有薄薄的殘雪,容斐半趴在上面,眼尾蕩開濃烈的濕紅。</br> 呼吸交纏,漸熱漸起。</br> 容斐貼在顧驚寒的唇邊,啞聲道:“寶貝兒,你會說下流話嗎……說一個聽聽?不然就叫我一聲小……”</br> 最后兩個字粘著潮乎乎的水汽,低無入耳,模糊不清。</br> 顧驚寒聽清了。</br> 他勒住容斐的腰,說了最后一句話:“疼了我也不會停。”</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