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61章 瞎了
翌日一早,顧驚寒帶著容斐下山回了小院。</br> 阮城這個名為城,但其實就是個小鎮(zhèn)的地方并不太發(fā)達。它聞名于周邊的,就是一口好湯池,然后便有許許多多的小吃與小玩意兒,擺在夜市上,雜亂又有市井人氣兒。</br> 顧驚寒和容斐當晚便逛了一次,買了滿懷用得著用不著的,鋪了半張床。</br> 臨睡前,顧驚寒用毯子裹著容斐擦頭發(fā),通知他:“明早同我一塊起,去河邊散散步。你整日貪睡,于身體不好。”</br> 容斐嘆氣:“可不是我貪睡,而是溫柔鄉(xiāng),英雄冢啊,聽過沒?”</br> “好好鍛煉。”</br> 顧驚寒親了親他潮呼呼的耳朵,“過幾天才能盡興。”</br> 這個說法容少爺愛聽,轉(zhuǎn)頭沿著顧驚寒脖子上的水珠舔上去,壓著人翻進被窩里。</br> “你腰力這么好,到時候多使點勁兒……”</br> 容斐心里癢癢,挨著顧驚寒蹭蹭,抓著他的手含著咬了咬,“今天試試四根?為咱們真刀實槍做點準備……疼我倒不怕,我就怕到時候太緊了,進不……”</br> 顧驚寒抬手捂住了容斐能講一套小黃文的嘴,把他壓懷里,閉了閉眼,低聲道:“饒了我,睡覺。”</br> 手心被見縫插針地舔了一下,癢進了心里。</br> 顧驚寒松開手,容斐不逗他了,把腳蹬到他腿上,在黑暗里輕聲道:“天魔這事兒,你們安排到年后了?”</br> “嗯。”</br> 唯獨隱瞞了這點,顧驚寒有些心虛。</br> 容斐動了動,和顧驚寒貼著臉,一說話都能感覺到彼此的肌肉牽動,“這么說,以后咱們還有很多這樣的日子啊。你就捉捉鬼看看風水,我就打打槍管管商行……雖然聽著就沒什么意思,但我挺喜歡。”</br> “會有的。”顧驚寒道。</br> 他也希望會有,如果他能活著回來的話。</br> “累了。”</br> 容斐把臉往顧驚寒頸窩塞了塞,雖然知道一宿下來顧驚寒的半邊肩膀都得麻了,但他實在是跟肌膚饑渴癥一樣,半點離不開這個讓他成癮的人。</br> 夜色深沉,窗外有月。</br> 耳邊的呼吸聲慢慢變得悠長又輕緩。</br> 顧驚寒睜開眼,靜靜地注視著容斐的睡顏半晌,才輕輕吻了吻容斐的眼角。</br> 一夜無話。</br> 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沿著河岸散步。</br> 阮城的小河是哪一條大河的分支,具體沒有名字,是方言里極為拗口的一個稱呼。</br> 此時的河面早就結(jié)了冰,寒霧成帶結(jié)縷,繞在樹林與山間,朝陽初升,曦光萬千。</br> 河面反射著光線與紅霞,有一群小孩風馳電掣般從兩人身邊滑過,又刺溜到河中心,笑聲連成一片。</br> “也不怕掉里面。”容斐嗤了聲。</br> 岸邊柳條架著融雪,凝成一線一線的冰棱,擦過兩人的肩頭。</br> 顧驚寒從容斐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和遺憾,眼里現(xiàn)出一絲笑意,低聲道:“想玩嗎?”</br> “什么?”容斐一愣。</br> “滑冰。”顧驚寒看了眼在河面上縱橫馳騁的小屁孩們。</br> “我都多大了,肯定……”容斐想否認,但話說到一半,卻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在顧驚寒面前沒有什么丟人不丟人的,何必惺惺作態(tài)?</br> 話音便陡然一轉(zhuǎn):“……肯定想玩。”</br> 他看顧驚寒,“不過這么多小蘿卜頭,礙事,還丟人。”</br> 容少爺?shù)奶孤蕿樗瓉砹艘粋€福利。</br> 顧驚寒頗有烽火戲諸侯的潛質(zhì),抬手便有幾道符射出,在靠近岸邊,離孩子們有一段距離的冰面上布下了一個陣法結(jié)界,隔絕了外界的窺探。</br> 兩人在周圍無人注意時鉆進了結(jié)界里。</br> 容斐踩到冰面上,轉(zhuǎn)頭拉住顧驚寒的手,“我突然有點不敢動,你拉著點我,來……到這兒來。”</br> 試探著往前滑動了幾下,容斐拽顧驚寒。</br> 顧驚寒順著他的力氣踏上冰面,穩(wěn)穩(wěn)站在上面,看著容斐松開手,跟道小旋風似的開始撒歡。</br> 這里的冰面都是不平的,有冒出頭的雜草土疙瘩,還有冰棱,釣魚砸出來的冰窟窿。</br> 容斐還怕一個不小心就滑出結(jié)界來個大變活人,嚇壞了不遠處的小孩兒們,滑得格外小心。</br> “海城有河,不過那護城河不讓溜冰,”容斐從顧驚寒身邊繞過,呼出的白霧散開一片,“我一直想去北方試試。還有,北邊兒的雪跟南方也不一樣,我那年在北平……那雪沒到我膝蓋……”</br> “過兩日阮城還會下雪,大雪。”顧驚寒看著他,道。</br> 容斐一個急停,“你怎么知道的?”</br> “夜觀天象。”顧驚寒走過去,抹了抹容斐鬢角的汗。</br> “厲害,顧天師。”</br> 容斐笑著親了親顧驚寒,圍著他滑了一個圈,又應(yīng)景兒地倒出一點腦子里的騷東西,“那這雪大后天你生辰也停不了了吧,那天……咱們?nèi)厝霭伞蛘叩奖嫔献觯俊?lt;/br> 顧驚寒氣笑了,一拍容斐后腰:“我怕你受不了。”</br> 容斐瞇著眼笑,又滑遠了點,打個彎兒再轉(zhuǎn)回來。這個動作他方才做了好幾遍,熟得不能再熟,但這一次卻突然腳下一滑,向前栽了下去。</br> “草!”</br> 容斐一聲咒罵還沒宣泄干凈,顧驚寒便沖了過來。</br> 但顧大少明顯高估了自己的溜冰能力,沖到跟前不僅沒有穩(wěn)住容斐,反而把倆人的腳都絆到了一塊,人疊人全都摔在了冰面上。</br> 冰層蛛網(wǎng)一般裂開數(shù)道冰紋。</br> “嘶……”</br> 顧驚寒墊底,摔坐在地。容斐跪在顧驚寒腿間,膝蓋砸到了冰面上,疼得直抽氣,在顧驚寒反應(yīng)過來抬起他的膝蓋放到腿上時,容斐已經(jīng)緩了過來,上半身也靠著顧驚寒。</br> “冰裂了,別亂動。”</br> 頸間被使勁兒咬了下,顧驚寒轉(zhuǎn)頭道。</br> 他掏出一張輕身符給容斐貼上,然后抱起人,慢慢起身,小心地走下了冰面,來到岸上。</br> 出了結(jié)界范圍,容斐就從他身上跳了下來。</br> 倆人站在岸邊望著滿是裂紋的冰面,互相對望著,突然笑了起來。</br> 容斐哈哈笑:“你也太笨了吧……”</br> “你才是,”顧驚寒彎了彎唇角,如春寒乍暖,低頭蹭了蹭容斐冰冰涼涼的鼻尖,“多大了?”</br> “你讓我滑的。”容斐對著顧驚寒的眼睛吹了口白霧,讓他長長的睫毛掛滿了細小的水珠,好看得像灑滿了星星。</br> 欣賞了片刻,容斐忽然一皺眉,道:“剛才我摔跤……是眼睛有點看不清,但現(xiàn)在又沒事了……奇怪了……”</br> “鎮(zhèn)上有大夫,回去看看。”顧驚寒靜了一瞬,垂眼避開容斐的視線,淡淡道,“還有你的膝蓋,定然青了……我背你。”</br> 容斐猶豫了下,還是爬上了顧驚寒的背。</br> 兩人沒再繼續(xù)散步,而是轉(zhuǎn)路去了醫(yī)館。</br> 眼睛自然是什么都沒看出來,反而被老大夫罵了一遍沒事找事。膝蓋倒是真有點青,老大夫給了罐藥油。</br> “一天抹兩次,好好揉揉,過一兩天就沒事兒了。”</br> 老大夫說得一點錯沒有,容斐的膝蓋當天下午就不怎么疼了,揉了一天后也不青了,又恢復(fù)活蹦亂跳了,就是手上生了點凍瘡,總癢癢。</br> 顧驚寒拿鬼怪都有轍,但拿凍瘡是真沒轍。</br> 他打聽到旁邊縣城有家凍瘡膏極好,就選了一天去了趟縣城。</br> 容少爺又賴了床,膝蓋也剛好,顧驚寒便沒帶他。</br> 或許是因著天氣太冷的緣故,縣城行人稀少,甚至繁華與人氣兒都不如阮城那么個小鎮(zhèn)。</br> 不過等到見了賣凍瘡膏的老婆婆,顧驚寒才知道,縣城人這么少,并非是天冷的原因,而是城里很多人都病了。</br> “也就這幾天吧,都是發(fā)高燒的。”</br> 老婆婆的凍瘡膏沒了存貨,現(xiàn)賣現(xiàn)做,邊做著,邊絮絮叨叨跟顧驚寒說著話,“老婆子這兒在城西,人少,還沒幾個染上這病的。城東那邊的大戶人家,聽說有兩家天天往外頭抬死人……那些家里人丁少的,聽著都要死絕戶了,前頭醫(yī)館里天天都是跪著哭的……可這哭又有什么用?大夫都說不識得這病,治不了,就跟瘟疫似的……能走的都走了,天災(zāi)人禍,有什么法子?”</br> 天要殺人,人不得不死。</br> 云璋曾跟顧驚寒說過,溫揚被天魔利用,其實是因為他一直認為若不是容斐窺探天道,天道是不會降下天魔的,世間生靈涂炭,天災(zāi)人禍,都是可以避免的。</br> 但真的可以避免嗎?</br> 容斐不過是個引子罷了。</br> 天道降下天魔,古來有之,武王伐紂,商紂暴虐無道,褻瀆神明,便是由頭。</br> 該到了滅世一劫,就無法阻止。沒有容斐,也有其他人。</br> 顧驚寒修道多年,也曾一度認為要依循天意,天意不可違。但天,真的不可一搏嗎?</br> “小伙子……小伙子?”</br> 老婆婆喊了兩聲,見顧驚寒回神,把瓶子往顧驚寒手里一塞,“年紀輕輕的,發(fā)什么愣呢?去吧,趕緊拿了膏回家,別在外面逛蕩了,不太平。這年頭打仗,鬧病,亂著呢,人命不值錢……”</br> “要是外邊兒有親戚,就趕緊走吧,別在這兒耗著了。等上頭來人封城放火,跑都跑不了……”</br> 老婆婆的聲音壓在了油布厚簾子后面,慢慢聽不見了。</br> 顧驚寒將凍瘡膏收起來,放下錢,出了城。</br> 路途算不得短,回到阮城時已是午后。</br> 顧驚寒剛一進院子,就見容斐披著件大衣,直愣愣站在院子里,廊下椅子凳子倒了一片。</br> 聽見動靜,容斐轉(zhuǎn)頭望過來,張了張嘴,片刻才說:“顧驚寒……我瞎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