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戰(zhàn)斯大林格勒(1)
1942年10月30日。起床號于清晨六點響起,此刻,外面依然一片漆黑。我們得到了一些熱咖啡和食物。盡管有許多傳言,但我們當中沒有人確切地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有人說,我們還沒有到達我們的目的地;還有人說,這兒只不過是我們師的一個團而已。我們將從這里趕往斯大林格勒,據(jù)悉,我們師的實力已經(jīng)嚴重受損,而我們就是補充兵。我們還聽說,一個完整的團,此刻的兵力甚至湊不滿兩個連。對普通士兵而言,傳聞往往是信息的唯一來源。即便這些傳言不一定完全符合事實,但它們通常都是有些道理的。
我很想念二等兵馬措格和另外幾個來自因斯特堡“康復連”的人,他們已經(jīng)被帶走了。現(xiàn)在,對我們來說,那些例行常規(guī)又開始了:“集合——排成兩列!”大家排好了隊,我們幾個總是排在第二排,這樣,除了馬爾察恩外,我們幾個便可以聚在一起。我們這一群大約有90來人。一位年輕的中尉命令道:“你們被分配到第21團第1營。”
中午時,我們登上了幾輛卡車和四輛“梅賽德斯”人員輸送車,這些車輛上都涂有我們師的師徽——圓圈內(nèi),一名策馬跳躍的騎手【3】。在一輛可搭載八人的人員輸送車上,我得到了司機身旁的座位。我們沿著一條補給道路出發(fā)了,寬闊的道路上擠滿了車輛。道路起伏不平,路面光滑,閃著亮光,就像是臘肉的外皮,幾乎呈一條直線,筆直地穿過草原。道路上不時出現(xiàn)一些岔路,路口的標牌上貼滿了各個部隊的徽標以及村莊的名稱。
傳言滿天飛: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肯定我們將趕去斯大林格勒了。我向身邊的司機打聽,他是一名二等兵。他說我們不是去斯大林格勒,而是一個被稱為“冬季陣地”的地方。那里是補給車隊所能到達的位置,這些車輛已經(jīng)無法駛入斯大林格勒,而在該城北郊奮戰(zhàn)的士兵們,正是依靠這些補給車隊給他們送去食物和彈藥。
10月31日。“冬季陣地”位于露天大草原上一個集體農(nóng)場附近。旁邊有一道峽谷,這道峽谷又深又長,呈矩形,就處在草原陡降的地方。這些峽谷都是天然形成的,是一種地質現(xiàn)象,通常有10-20英尺深,除了突然出現(xiàn)的峽谷外,整片地勢非常平坦。峽谷可以很小,也可以大到足以隱蔽一整個營的人員和車輛。一位連軍士長迎接了我們——在士兵們的俚語中,連軍士長也被稱為“Spiess”或“連隊之母”。他告訴我們,我們現(xiàn)在加入了一個歷史悠久的師,在波蘭和法國戰(zhàn)役時,該師還是一支騎兵部隊。他解釋說,正因為如此,部隊里對傳統(tǒng)的騎兵稱謂情有獨鐘,所以,中士被稱為“Wachtmeister”,連隊被稱作“Sc hwa dron”,營則被叫做“Abteilung”,上尉則是“Rittmeister”【4】。
“明白,軍士長先生!”我們大聲回答著他的詢問,無論我們是否真的理解了。隨后再次進行了分配,我們?nèi)畟€人被分到第1連,其他人則被派到了另外一些連隊里——實際上,那些連隊距離我們連非常近。我們很快便獲悉,我們連的全部兵力只剩下26人。而我們團的實力也已被嚴重削弱:由于缺乏軍官,該團主要是以小股戰(zhàn)斗群的形式奮戰(zhàn)在斯大林格勒的廢墟中,這些戰(zhàn)斗群大多由軍士帶領。那里的戰(zhàn)斗據(jù)說相當殘酷,到處是殘垣斷壁,死者和傷者被堆得一天比一天高。
這種消息肯定不會激發(fā)起我們的熱情。就在幾天前,我們剛剛聽說了德國軍隊所取得的進展和勝利,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是他們夸大其詞,或者,這僅僅是取得勝利的過程中常見的臨時障礙?
11月1日—6日。考慮到目前的形勢,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們這些人并未被立即派往前線。相反,我們還在進行軍隊里那些無關緊要的慣例——向軍官們敬禮、立正、列隊、聆聽領導們的廢話等等。盡管已經(jīng)結束了訓練,但新兵終究是新兵,我們必須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士兵才行。這當然很好,可他們應該給我們機會來證明這一點。
11月9日。我們這里幾乎聽不見斯大林格勒方向傳來的間歇性爆炸和晝夜不停的激戰(zhàn)聲。夜晚的天空總是紅紅的,經(jīng)常能看見沿著補給路線巡邏的蘇軍飛機投擲出的照明彈,它們正在搜尋一切可能的目標。這天夜里,補給品被分發(fā)下來,每人得到了一瓶杜松子白蘭地,一些香煙或煙草,一點點巧克力和一些文具。16歲時,我和一個朋友趁著假日,在他家人開設的餐廳里喝掉了一整瓶白蘭地,結果,酒精中毒差點要了我的命。現(xiàn)在,我只要聞到濃烈的酒精味就會嘔吐,所以,作為一名老煙槍,我用自己的白蘭地跟那些不吸煙的人換了些香煙和煙絲。
酒精給我們的掩體帶來了一些氣氛,過了一會,歌聲再次出現(xiàn)了。格羅梅爾和我保持著清醒,因為我們要值下一班崗。此時的氣候寒冷而又多風,我很高興自己擁有一件厚重的、加了里襯的冬季大衣,當初行軍時,由于其重量,我曾不止一次地詛咒過。我叫醒格羅梅爾,準備換崗,其他人都在熟睡。掩體里一股惡臭,熏得人透不過氣來,于是我打開門,讓新鮮空氣流進來。
11月11日。氣候更冷了,但至少還保持著干燥。一夜之間,所有的一切都被覆蓋上一層白霜,就像是精細的銀絲。每天,空中都有行動。我們的轟炸機朝著斯大林格勒飛去。你可以根據(jù)出現(xiàn)在空中的煙霧判斷出蘇軍的高射炮防空區(qū)。
我和一個朋友在我們的掩體處站崗。補給卡車剛剛從斯大林格勒返回,就像它們每天晚上所做的那樣。他們搬下兩名死者和三名傷員。一名二級上士據(jù)說是負了重傷。這些傷員被送上救護車,他們將被送往救護站。
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親眼見過死人。那些尸體總是被埋葬于一個特殊的地方——幾天前,在部隊演練的過程中,我們驅車從那里經(jīng)過,我曾看見過那些木制的十字架。
跟隨補給卡車一同返回的還有三名士兵,他們是因為健康原因被送回來重新分配。他們被告知,各自到不同的掩體中去,其中的一位來到了我們的掩體。我換崗下來回到掩體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鋪已經(jīng)被那位從斯大林格勒撤下來的士兵占據(jù)了。他胡子拉碴,這讓我很難看清楚他的臉。軍帽壓得低低的,幾乎蓋住了他的眼睛,帽子的護耳被拉了下來,覆蓋著他的雙耳。盡管沒有打呼嚕,但他睡得很沉。他時不時地抽搐一下,似乎正在做惡夢。我在庫拉特的床上躺了下來,他接替了我,正在站崗。
11月12日。當天中午,軍士長沒有讓我參加操練,而是給我安排了一項特殊的任務:派我挖一個廁所,原來的那個已經(jīng)塞滿了。幾天前在斯大林格勒被俘的兩名蘇軍俘虜被派來幫助我完成這個任務。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見蘇軍士兵,我好奇地打量著他們:臟兮兮的棕色大衣和帶有護耳的油膩膩的軍帽,他們看上去并不太值得信賴。這兩名蘇軍俘虜并未給人以危險感,相反,他們給人的印象更多的是一種“陌生”。其中的一個似乎具有蒙古人的血統(tǒng)。這兩人胡子拉碴,臉色灰暗,他們的眼神極其不安。我能感覺到他們的不安和恐懼,我想,要是我落在他們的手里,可能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事實證明,這兩個俄國佬非常懶惰。我估計他們的年齡在25-30歲之間。我不得不頻頻催促他們,以便讓他們抓緊干活。我們剛剛完成挖掘工作,就在我欣賞著我們的勞動成果時,站在我身旁的一個俄國人扔下手里的鐵鍬,從我身邊竄過,一頭跳進了坑里。另一個家伙也跟著他跳了下去。我蹲下身子,考慮了一下,隨即也跳了進去,正好落在第一個俄國人的頭上。我們?nèi)齻€貼著地面,緊緊地趴在坑內(nèi),聆聽著飛機機炮咯咯的射擊聲以及炮彈擊中我們上方地面時的聲響。然后,一個影子,伴隨著嗡嗡的噪音——這種聲音是我所熟悉的——側著身子從我們頭頂上方飛過。“鋼鐵古斯塔夫”肯定是靠低空飛行偷偷地掠過了集體農(nóng)場,然后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的頭上。
新挖的這個廁所,離部隊里的其他人尚有些距離。透過壕溝的邊緣,我朝著我們的掩體和車輛防空洞望去。“鋼鐵古斯塔夫”沿著低空又飛了回來,再次用機翼上安裝的機炮開火射擊。另外,它還扔下了幾枚中型炸彈。就在這時,另外兩架蘇軍戰(zhàn)斗機突然出現(xiàn)在空中。它們用機翼處的機炮猛烈掃射,也投下了炸彈。我們部隊里的另一些人肯定就在那里,難道是敵人正朝著操練中的我方士兵開火?
我們設在各處的機槍對著敵人的飛機開火了,另外,我還聽見了20毫米高射炮響亮的砰砰聲。飛機的機腹下火花四濺,就像是有人正在進行焊接工作。普通的子彈都被“鋼鐵古斯塔夫”腹部的裝甲板彈開……突然,那里竄出一股煙霧。擊中了!一架“鋼鐵古斯塔夫”掉了下來,砰地一聲摔在草原上,隨即燃起火焰。其余的敵機迅速逃離。
我跳起身,朝著我們的掩體和車輛跑去。除了辦公室人員外,掩體里只有幾個生了病的士兵和兩名司機。我看見車輛旁出現(xiàn)了一兩個彈坑,有幾輛汽車的側面被炸出了洞,其中一輛卡車的汽油正在泄漏。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部隊里外出演練的人員回來了。對這場空襲,他們什么也沒聽見,因為相隔得太遠了。瓦利亞斯說,他們沿著卡拉奇——斯大林格勒鐵路線前進,靠近了卡爾波夫卡。被炸壞的掩體迅速得到了修復。
11月13日。氣候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寒冷而又干燥。斯大林格勒的溫度應該是零下15度。俄國人每天都對我們部隊所在的防區(qū)發(fā)起進攻,每次進攻都以大規(guī)模的炮擊為開始。到目前為止,敵人所有的進攻都被擊退,但我們的損失也很慘重。
我們連,前線作戰(zhàn)士兵只剩下18個人。全團也已被改編成一個戰(zhàn)斗群,哪里最需要就奔赴哪里。熱飯菜和彈藥幾乎每天都要運往前線。除了戰(zhàn)地廚房工作人員、溫特下士、醫(yī)護兵負責運送這些物品外,還有兩名司機和他們的車輛。兩名志愿者也是必需的,他們的任務是搬運飯菜桶。昨天,屈佩爾和我“自告奮勇”了一回——送飯菜的名單從一個掩體安排到另一個掩體,這次輪到了我們掩體。
天快黑時,我們出發(fā)了。我們有一輛軟頂?shù)乃固珷?0 MTW人員輸送車,還有一輛覆蓋著防雨布的4×4歐寶“閃電”一噸半載重卡車。我們打開微弱的車前燈,驅車駛入了夜色中。廚房工作人員認識路,但他表示無法說清斯大林格勒的主戰(zhàn)線在何處,因為廢墟中的戰(zhàn)線每個小時都會產(chǎn)生變化。不久前,我們的戰(zhàn)線位于拖拉機廠的北面,但截至昨日,戰(zhàn)線顯然向南發(fā)展了,位于一個被稱為“網(wǎng)球拍”的地區(qū)。俄國人被認為據(jù)守著一座化工廠,于是,他們構建了一個橋頭堡。
“我們必須問問路,”溫特下士對我們說道。好吧,我們?nèi)ィ∥ㄒ坏南M潜M快找到我們的人。
此時,我們的車輛完全依靠補給道路上的月光來行駛,迎面駛來的車輛不時從身旁經(jīng)過。在我們右側,是從卡拉奇通往斯大林格勒的鐵路線。剛剛經(jīng)過沃羅普諾沃車站,我們便朝左轉去,又行駛了幾公里,進入了這座城市的廢墟中。汽車駛過淺淺的彈坑和瓦礫堆,小心避免著碎片和翻倒的電線桿。悶燒的火焰發(fā)出了刺鼻的濃煙,窒息著我們的肺部;左右兩側,堆滿了各種軍用裝備被燒毀后的殘骸。我們的司機沿著之字形路線,慢慢地朝著一片貌似小樹林或公園的地方駛去。
此刻,我們來到了一座小山丘的頂部,可以看見這座城市的概貌。更多的黑煙和陰燃的火焰出現(xiàn)在眼前,這可真是可怕的景象,藉此,我們能感覺到斯大林格勒殘酷的氣氛。和尼祿焚燒羅馬城后的景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這片火海由于尖嘯的炮彈和致命的爆炸而變得更加糟糕,更加瘋狂,這一切給旁觀者的感覺是:他見證著世界末日。我們進一步深入到城市中,炮彈越來越近地在四周落下。
“這是伊萬們在夜里搞的老把戲,”醫(yī)護兵說道。
他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說出了這句話,但卻沒起到絲毫效果。他和我一樣,蜷著身子坐在彈藥箱上。我心驚肉跳,心臟都要蹦到嗓子眼了。此刻,空中又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聲響——就像是一千只翅膀同時扇動起來。其強度越來越大,似乎就朝著我們而來。
“快跑,這是‘斯大林管風琴’!”那名醫(yī)護兵叫喊著。
我們跳出車廂,一頭扎進了一輛被燒毀的大型拖車的底部。那陣噪音從我們身邊穿過,炮彈雨點般地落在四周,像煙火那樣炸開了。一塊手掌大小的彈片旋轉著擦過我的腦袋,擊中了屈佩爾身邊的地面。
“就差那么一點點!”醫(yī)護兵說道。
我們聽見身后傳來了呼喚醫(yī)護兵的叫喊聲。
“肯定是高炮陣地上有人中彈了——我們剛剛從那里經(jīng)過,”溫特下士說道,他剛才跳進了一個洞中:“好了,走吧,我們得動身了!”大家重新爬上了汽車。
醫(yī)護兵說的“斯大林管風琴”是一種粗陋的火箭發(fā)射器,安裝在卡車敞開的后車廂上,火箭彈通過電力發(fā)射。這種武器無法精確地命中目標,但伊萬們可以用它對一片地區(qū)實施飽和轟炸,置身于炮擊地帶的人,如果沒有掩體保護的話,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