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綺夢
秋蕪回到毓芳殿時,元燁才從浴房中出來,披衣坐在榻邊,伸出右手等著蘭薈給他上藥。
他的右手手背上,有塊銅錢大小的擦傷,嫣紅嫣紅的,還滲著幾縷血絲,雖不算嚴(yán)重,卻看得人肉皮一緊。
秋蕪嚇了一跳,顧不上別的,連忙上前,半跪在他的腳邊查看。
“殿下怎么受傷了?”
福慶連忙解釋:“殿下打球時,與幾位郎君們爭搶先機,不小心被球杖蹭到了手背,方才已請侍御醫(yī)來看過了,這兩日傷處不要沾水,敷三日藥便好。”
蘭薈也道:“姑姑別擔(dān)心,奴婢正要給殿下上藥呢。”
秋蕪這才放下心來,轉(zhuǎn)頭用有幾分責(zé)備的目光看向元燁:“殿下愛打馬球,愿與郎君們搏一搏,本是好事,只是也要當(dāng)心些,莫傷了自己。幸好只是皮外傷,否則,豈不是要釀成大禍?”
元燁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乖乖認(rèn)錯:“秋蕪姐姐,我錯了,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秋蕪?fù)€有幾分稚氣的臉龐和亮晶晶的眼睛,故作嚴(yán)肅的表情不過維持片刻,很快便軟下來,唇角也帶了一絲笑意:“奴婢沒生氣,只是擔(dān)心殿下罷了,殿下,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元燁立刻笑了,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拉過她的胳膊,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信誓旦旦道:“秋姐姐別擔(dān)心,往后我定小心。今日是我勝了,幾個兄弟都說我的騎射技藝近來長進(jìn)了許多,待秋狝時,定要讓太子哥哥也看看。”
“好好好,殿下越來越出息了,太子殿下定也會夸獎的。”
秋蕪順勢坐下,卻只小小沾了坐榻的邊沿,不曾完全放松,眼睛也一直注視著他的傷口。
“殿下快別動,蘭薈都不能替您抹藥啦。”
元燁干脆把手從蘭薈面前抽走,笑嘻嘻湊到她耳邊,道:“秋姐姐,我想讓你給我抹藥。”
蘭薈見狀,將藥膏罐子放到旁邊的案上,行了一禮后,便起身退下。
秋蕪看著元燁孩子一般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斜睨他一眼,又從榻上下來,半跪在他的腳踏邊,繼續(xù)替他抹藥。
元燁被她方才睨過來的一眼看得心頭一酥,呆了呆,發(fā)現(xiàn)她又跪下了,被她捧在掌心里的那只受傷的手一轉(zhuǎn),握住她的手腕,想讓她重新坐回身邊。
秋蕪輕拍他的手背,搖頭道:“奴婢這樣替殿下抹藥更方便。”
她微微垂著眼,遮住眼底流轉(zhuǎn)的光彩,柔軟的紅唇張張合合,看得元燁越發(fā)呆愣,原本的那點酥意順著心尖悄然蔓延,掌心里那截細(xì)白手腕的觸感也越發(fā)顯得滑膩溫軟。
他坐在榻上,忍不住彎腰,越發(fā)湊近半跪在腳邊的她。
秋蕪捏著沾了藥膏的小銀勺,轉(zhuǎn)了轉(zhuǎn)被握著的手腕,只以為元燁在同她玩鬧,柔聲道:“別鬧,讓奴婢給殿下好好抹藥。”
說著,抬頭朝元燁看去。
這一看,卻愣住了。
少年的臉龐近在咫尺,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表情出神,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意味。
“秋姐姐……”
元燁仿佛著了魔,一對上她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靠近,直到鼻尖都快與她相觸,呼吸也若有似無地從她的唇邊拂過。
“你真好看……”
秋蕪心中一驚,連忙在他徹底靠過來之前,別開臉朝后仰去,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腕也用力抽走。
“殿下怕不是太累,說起胡話來了。”
元燁感到鼻尖從她的側(cè)臉飛快地擦過,掌心里也猝不及防地空了,不禁感到一陣失落。再想起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話,又覺得羞赧而失落。
“對不起,秋姐姐,我、我沒別的意思……”
秋蕪沒再說話,低頭快速替他抹好藥,用帕子將銀勺擦凈,收走藥罐后,便起身行禮:“殿下,藥已抹好了。”
元燁的心神已從方才那一陣恍惚中清醒過來,可不知為何,身上的熱度卻沒有半點冷卻下來的征兆。
他心中感到困惑又煩悶,情緒跟著毛躁起來,悶著頭看也不看秋蕪,背對著門的方向側(cè)躺下,含糊道:“我累了,先睡一會兒,晚些時候再用晚膳。”
“是,奴婢告退。”
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殿中空空蕩蕩,只剩下元燁一人。
他皺眉在榻上翻滾片刻,只覺怎么也壓不下身上那股莫名的熱度,眼里心里全是秋蕪的影子。
微笑的,不滿的,站著的,坐著的,躺著的……
這種怪異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夜里熄燈入睡,依舊沒有半點緩解,反而愈演愈烈,連睡夢中,都出現(xiàn)了秋蕪的身影。
起初,是那個很多年前的幼小的秋蕪,瘦弱扁平的身板上穿著單薄的齊胸襦裙,露著兩條細(xì)長的胳膊,替他擦洗身子。
一轉(zhuǎn)眼,那個小豆苗一般的少女已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站在水汽氤氳的浴房中,身姿婀娜,肌膚白皙,襦裙下修長的雙腿若隱若現(xiàn)……
……
自從正殿中出來,秋蕪便推說今日出宮累了,沒再回去伺候元燁。
一直到第二日清早,天剛微微亮,她又穿戴好,重新回到正殿中,與往常一樣,隔著一道簾幕輕喚。
“殿下,時辰已到,該起來了。”
若是平日,元燁貪睡,會迷糊地應(yīng)一聲,撒個嬌,繼續(xù)悶頭睡一會兒。
可今日,她連著喚了兩聲,都沒人答應(yīng),只有一陣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也不知他在里頭做什么。
“殿下?可有什么不適?”
秋蕪又問了一聲,這次,始終沒開口的元燁終于支支吾吾地應(yīng):“沒,沒有,秋姐姐,我、我也不知怎么了……”
他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慢慢掀開簾幕,漲紅著臉又不說話了。
因才將將入秋,夜里蓋的還是薄毯,薄毯一角搭在他腹部,余下的則皺巴巴堆在一旁。
從那一角再往下,便是他穿著的絲綢褻褲。
潔白的布料被蹭得滿是折痕,而就在□□處,赫然有一塊濕漉漉的痕跡。
秋蕪臉上一紅,趕忙別開臉。
身后跟著的蘭薈和竹韻還未反應(yīng)過來,蘭薈心直口快,直接“哎呀”一聲,道:“殿下難道尿褲子了?”
元燁被她這單純的一問問得無地自容,悶頭倒下,背過身去不想再見人。
秋蕪忍下羞意,轉(zhuǎn)頭瞪一眼蘭薈,道:“不許胡說,殿下已快十六,這分明是長大了。”
竹韻和蘭薈先是迷茫地對視一眼,接著,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騰地一下漲紅了臉,低著頭再不敢多看。
“殿下不必介懷,這是人之常情。”秋蕪說著,帶著兩個小宮女退出去,讓福慶帶著小太監(jiān)進(jìn)去伺候。
待出了正殿,三人才悄悄舒了口氣。
蘭薈想起自己方才的冒失,簡直無地自容,不禁捧著滾燙的臉喃喃道:“真是沒想到,一眨眼,殿下已然長大了……”
秋蕪深以為然。
過去,她只惦念著十五六歲這個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可以出宮建府了,如今想來,竟一直忽視了最重要的事。
建府,意味著郎君已長成,可以預(yù)備成家立室了。
從昨日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訴她,他不再是個小孩子了。
她從前雖不曾接觸過這個年紀(jì)的郎君,可和元穆安私下往來的這半年里,也多少有些明白男人的本性。
這時候的元燁,青春年少,氣血正盛,比不得元穆安的成熟、深沉,想來藏不住性子,像個火折子一般,一吹即燃。
往后,她得注意分寸才好。
不過,她現(xiàn)下正愁宮里宮外還無人提及要替元燁開府之事。
興許,這一回能借機提醒一番。
……
當(dāng)日夜里,元穆安同幾名才從地方歸來的臣子們宴飲過后,才回寢宮。
康成一面端著銅盆服侍他凈面,一面說著今日宮中發(fā)生的事。
無非是清寧殿、太液仙居的幾樣無關(guān)痛癢的瑣事。只有最后一件,他停了停,才報。
“殿下,今日午后,秋姑姑遣人去了一趟尚宮局,說是想替九皇子要一個人。”
“毓芳殿缺人?”元穆安直皺眉,“中主子伺候的人都有定數(shù),毓芳殿可一個也不少,是不是那些宮女年紀(jì)太小,做不了事,都由她一個人做了?”
他對元燁身邊其他伺候的人印象少之又少,只依稀記得秋蕪身邊時常跟著的兩個小宮女看起來都只有十三四歲。
“殿下誤會了,并非毓芳殿缺人,秋姑姑要的不是普通宮女,而是、是教習(xí)姑姑,說是九皇子已然不小,要請教習(xí)姑姑教以人倫之事……”
康成年紀(jì)不小,可說起這些事來,仍舊有些難以啟齒。
“人倫之事……”
元穆安將沾濕的巾帕搭在銅盆上,起身站到窗邊,眺望遠(yuǎn)處的燈火。
他差點忘了,十五歲,已要通人事了。
皇子要知男女事,大多從身邊的宮女開始。
九弟會挑哪一個呢?
這似乎毫無懸念。
元穆安搭在窗欞上的手慢慢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