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蓮藕
數(shù)日后,尚宮局果然派了一位有年紀(jì)的教習(xí)姑姑過來,在殿中與元燁單獨(d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
元燁聽得云里霧里,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想要細(xì)問,又被心中那陣羞赧阻止了,不知如何開口。
教習(xí)姑姑見他漲紅著臉?biāo)贫嵌臉幼樱膊欢嘟忉專坏溃骸熬诺钕侣犈菊f,興許聽不出許多門道來,等殿下日后有了女人,該懂的自然就都懂了。”
元燁懷著滿腹疑惑,囫圇點(diǎn)頭。
屋里說著話,屋外的秋蕪也正同殿中伺候的小宮女們說話。
“昨日,清寧殿里已傳出消息來了,說是皇后娘娘與太子殿下開恩,明年要將大半到年紀(jì)的宮女放出宮去呢。”
“我聽說,這是謝家娘子的主意,皇后娘娘是聽了謝娘子的勸說,才特放的恩典,謝娘子真是個善心人。”
“宮中都傳說,謝娘子不久就要做太子妃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十幾歲的小娘子們嘰嘰喳喳議論著,一不小心就越了界。
秋蕪輕咳一聲,視線在她們身上掃過,搖頭道:“越說越?jīng)]規(guī)矩了,主子們的事,豈是咱們做奴婢的能議論的?”
小宮女們頓時噤聲,一個個低著腦袋,乖乖認(rèn)錯:“姑姑,我們錯了,不該私下議論主子。”
秋蕪看著這一顆顆圓圓的小腦袋,好似樹上垂下來的果子一般可愛,眼里不禁染上幾分笑意。
“咱們相熟,平日說些別的玩笑也就罷了,這樣的話可不能教外人聽了去。”
她作出嚴(yán)肅的表情,眼神往正殿的方向瞟過去。
小宮女們也跟著看過去,立刻明白過來,正殿中還有尚宮局的教習(xí)姑姑在呢,越發(fā)明白秋蕪的好意,連連點(diǎn)頭答應(yīng)。
“姑姑,明年您會出宮嗎?”其中一個坐得離秋蕪最近,討好地挨過來,拉住她的胳膊,問道。
秋蕪笑笑,正要說話,卻聽不遠(yuǎn)處的福慶忽然喚了一聲“海公公”。
殿前的回廊上,海連正端著笑臉快步走來。
小宮女們連忙收聲,規(guī)規(guī)矩矩到秋蕪身后站著,向海連問好。
海連走到秋蕪面前,先彎腰喚了聲“秋姑姑”,又看看她身后的小宮女們,笑道:“大伙兒都在這兒呢,九殿下還沒回來嗎?”
秋蕪指指正殿的方向,道:“殿下已回來了,還未用晚膳呢,正聽尚宮局的教習(xí)姑姑說話。海公公這個時辰過來,可是太子殿下有吩咐?”
若沒猜錯,她為元燁到尚宮局請教習(xí)姑姑的事,已傳到了元穆安的耳中,他既要在人前裝出兄弟友愛的樣子,便不會充耳不聞,海連這次過來,興許就與此事有關(guān)。
“十日后便到秋狝之時,太子殿下聽聞九殿下近來勤練騎射,很是欣慰,正有幾樣?xùn)|西要賞賜給九殿下,卻又聽聞九殿下請了教習(xí)姑姑,特讓我來請秋姑姑往東宮走一趟,讓太子殿下問幾句話。”
海連一邊說,一邊朝秋蕪深深看了一眼。
秋蕪頷首,吩咐竹韻和蘭薈兩個一會兒好好服侍元燁用膳后,便跟著海連去了。
留下幾個小宮女站在殿外,靜了片刻后,便繼續(xù)方才的話題。
東宮來人請秋蕪過去問話已不是第一次,她們都見怪不怪。
“我猜秋姑姑不會出宮,咱們殿下這樣看重姑姑,姑姑只要跟在殿下身邊,便能像半個主子一樣,處處受尊敬,這樣的日子,誰想離開?”
小娘子們紛紛覺得有道理,不約而同點(diǎn)頭附和。
竹韻看看她們幾個,認(rèn)真道:“你們不要這樣說,秋姑姑不是那樣的人。”
小宮女們想了想,又覺得有道理。
“秋姑姑平日對咱們都很好,一點(diǎn)架子也沒有。”
“那,姑姑是不是也要出宮?”
“誰知道呢,也許姑姑在宮中伺候人久了,也想離開。”
“可我不想讓姑姑走……”
她們說著說著,不知怎么的,竟然傷感起來,連元燁從正殿里出來都不知道。
元燁站在她們身后,聽她們說了兩句,忽然問:“秋姐姐要去走?”
小宮女們嚇了一跳,連忙轉(zhuǎn)過身去行禮。
元燁卻有些急,接連問道:“你們是聽誰說的?她為何要走?”
這幾日,他已感到秋蕪不像從前那樣與他親近,如今驟然聽人說她要走,自然心急如焚,看向其他人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冷。
“秋蕪姐姐呢,她去哪兒了?方才還在這兒的。”
他平日在毓芳殿中,待宮女太監(jiān)們都算溫和,偶爾心情不佳時,才會發(fā)脾氣。
一發(fā)脾氣,便像變了個人似的,仿佛一頭發(fā)怒的幼獸,稍有不滿,就要撕咬發(fā)泄,旁人都不敢惹他,只有秋蕪能勸住。
小宮女們面對他的連番問話和充滿懷疑的眼神,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觸他的眉頭。
只有竹韻大著膽子往前走一步,仔細(xì)解釋:“秋姑姑并未說過要走,只是奴婢們近來聽說明年年初,宮中要放恩典,允許到了年歲的宮女們離宮,這才想起秋姑姑也快到年紀(jì)了,便多說了兩句。秋姑姑現(xiàn)下不在殿中,方才東宮的海公公替太子殿下來了一趟,將秋姑姑帶去問話了,想必待殿下用完晚膳后不久,姑姑便能回來了。”
一番話說完,誰也不敢出聲。
元燁冷著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放緩神情,握拳道:“那我等秋姐姐回來。”
小宮女們偷偷覷他,見他似乎沒有要發(fā)怒的意思,這才放松下來。
蘭薈笑嘻嘻地建議:“殿下先用膳吧,方才秋姑姑走的時候,特意囑咐奴婢們要好好服侍殿下用膳呢,殿下正是長個的時候,要多吃些,不然,秋姑姑又該擔(dān)心啦。”
“嗯。”元燁一聽是秋蕪的吩咐,不情不愿地轉(zhuǎn)頭進(jìn)屋,在食案邊坐下,看著她們將晚膳一樣樣擺上來,“我先用膳,再等秋蕪姐姐。”
……
清暉殿中,元穆安也剛吩咐將晚膳擺上。
秋蕪跪坐在他身邊,手持銀箸為他布菜。
“殿下請用。”
元穆安看一眼碗碟中的幾樣菜,都是他平日愛吃的,心下十分滿意。
他一貫忙碌,抽出空喚她過來時,無非是晌午和傍晚這兩個用膳的時間,她伺候過幾次用膳,想來將他的喜好都一一記在心里了。
“你也一道吃吧。”他笑著召來康成,讓再取一副碗碟來,擺在她面前。
“多謝殿下。”秋蕪也不推辭,躬身行禮后,便跪在他身旁,占了食案上極小的一個角落,低著頭無聲地用飯。
與主子同食,她自然不能挑揀,只能千恩萬謝地領(lǐng)受。心中卻大大松了口氣。
既然賜了飯食,今夜應(yīng)當(dāng)就不會對她做什么了。
元穆安只用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斜倚在隱囊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似乎很喜歡看她吃菜時的模樣。
秋蕪在人前一向矜持,被他這樣不錯眼地盯著,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慢慢咽下口中的飯菜后,才小心地問了句:“殿下一直看著奴婢,可是奴婢有哪處不妥?”
元穆安沒說話,只親自夾了一片蓮藕遞過去。
秋蕪捧碟要接,他卻直接送到她的唇邊,要她就著他的筷子直接用。
她猶豫一瞬,慢慢張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在藕片上咬一下,小小一塊被咬斷,落入舌尖,偏又有幾縷極細(xì)的絲線勾連著,綴在她紅潤的唇瓣上。
藕斷絲連。
再正常不過的一個詞,此刻在元穆安的腦中卻多了幾分別樣的意味。
他眼神幽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將那一小片蓮藕一口一口吞吃進(jìn)去,最后沒忍住將她拉到身邊,揉著她的臉頰,俯身輕吻纖長的脖頸和柔軟的耳根。
秋蕪抓著他的衣襟,側(cè)臉受著他溫吞的親近,小聲道:“殿下,別,時候不早,奴婢一會兒便該回去了。”
元穆安沒理她,依舊順著她的脖頸一圈圈地親吻,直到將她的上襦拉開,露出半邊肩膀時,才慢慢退開。
“今日不碰你。”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他捏著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她迷離的表情,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忽然道:“我聽聞,宮中不少年長的宮女都盼著能出宮回家,自行婚嫁。”
秋蕪被他方才的吻弄得腦袋有些暈,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也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只好點(diǎn)頭:“興慶宮中,有一兩千名宮女,可每年能被放出宮的,少之又少,大多宮女只能一輩子不得自由。要盼到主子們開恩,出宮婚嫁,實(shí)在太難。”
“不得自由。”元穆安重復(fù)著這四個字,在心里咀嚼一番,挑眉道,“難道出了宮,就有自由了?”
秋蕪搖頭:“出了宮,也有種種拘束。不過,與在宮中相比,到底還有別的選擇。”
元穆安輕笑一聲,對她的話十分不屑。
“蕪兒,你呢,你也想出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