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抵達(dá)
接下來的日子, 秦銜變得越來越忙碌,不但更頻繁地往返于州府與軍營之間,有時還要親自趕往周邊各縣, 甚至是臨近的州府,與各地掌軍務(wù)防衛(wèi)的長官們商議、聯(lián)絡(luò)。
一旦奔波忙碌起來,便時常好幾日不著家。
秋蕪一個人留在府中,每日傍晚回來后,便替他收拾衣物,等著他下次回來, 再換兩身衣物帶走。
椿萱院里都是軍中將士們的孩子, 早從父母的言行中感受到了不同。
他們年紀(jì)雖小,卻大都十分懂事,好幾個七八歲的小郎君,原本每日愛追趕打鬧,這幾日開始,也不知是哪個帶的頭, 竟然在院里打起拳來。
一個個敦實的小身板站在斑駁樹影下, 賣力地?fù)]動小拳頭, 雖然看起來動作稚嫩,甚至轉(zhuǎn)身時因力道不夠, 下盤不穩(wěn), 還有些搖搖晃晃, 可那一聲聲響亮的脆喝, 聽得人精神振奮,欣慰不已。
帶頭的小郎君說, 父親來信告訴他, 要好好練武, 早早長大,才能在家中護(hù)好母親和妹妹。
秋蕪看著他們一副渴望長大,盼著能保護(hù)家人的樣子,不禁想起自己少年在黔州的時候。
戰(zhàn)火吞噬了她的家鄉(xiāng),害死了她的父母,讓她與僅剩的兄長失散十年之久。當(dāng)年的哥哥也像這些孩子一樣,一心想護(hù)住家人,卻因年紀(jì)太小,人單力薄而無能為力。
幸好現(xiàn)在哥哥已是都尉,能帶著將士們守衛(wèi)一方安寧,但愿涼州城能安然度過這一次的變故,不再重演當(dāng)初黔州的那次劫難。
轉(zhuǎn)眼七月末,涼州的夏日已然過去,秋日也仿佛十分短暫,才不過幾日,百姓們便已換上了厚實的御寒衣物。
西面蠢蠢欲動的吐蕃終于有集結(jié)兵力,大舉東進(jìn)的消息傳來。
州府衙門的侍衛(wèi)們也開始拿著銅鑼,挨家挨戶地到城中百姓們家中示警,讓百姓們盡快處理好家中事務(wù),儲存好糧食飲水,接下來幾個月恐怕要留在城中,減少外出。
至于聚居在城外村落中的百姓們,則要一家家勸說,請他們收拾細(xì)軟,暫時遷入城中,居住在州府替他們或修建或騰出的空房舍中。
整座城池都逐漸進(jìn)入全力備戰(zhàn)的狀態(tài),城中的百姓們看起來仍如平日一般正常往來,但城門處進(jìn)出的人則從陡然增多慢慢變得越來越少,小半個月后便寥寥無幾。
終于,八月初五的傍晚,秦銜從府衙匆匆趕回,一面吩咐下人把收拾好的兩身換洗衣物取來,一面帶著秋蕪進(jìn)屋,對她道:“今夜我便要回營里點將,讓先鋒部隊前移六十里駐扎,后面一兩個月,恐怕只有一兩次機(jī)會能回來了。”
秋蕪一聽,便知道與吐蕃之間要開戰(zhàn)了,不禁有些擔(dān)心地看看秦銜的臉色,問:“哥哥,我想問一句不該問的,這一仗,咱們大燕……勝算幾何?”
秦銜一直沉著的臉微微松動,露出一抹少有的,帶著幾分傲氣和信心的笑意,輕聲道:“哥哥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這一次也一樣。”
這話便是告訴秋蕪,他心中早有成算。
秋蕪心中頓時一松,也跟著笑起來,點頭道:“我信哥哥。不過,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哥哥千萬小心,不要受傷。”
秦銜拍拍她的腦袋,將下人才送上來的羊肉馎饦推過去,道:“我知道,好不容易找到阿蕪,還沒能親自送阿蕪出嫁,更沒有帶著阿蕪去一次荊州、回一次黔州呢,我可舍不得讓自己出事,你放心,哥哥定好好地回來。”
秋蕪聽到“出嫁”二字,臉上一紅,嗔怪地瞪他一眼,想說她還沒想過這事,可念及他即將出征,到底又咽回去了,伸手拾起湯匙,小口小口喝羊肉湯。
她知道哥哥是個純孝至善之人,前陣子才托人四處輾轉(zhuǎn),找到了當(dāng)年送她到京城那位遠(yuǎn)親家中僅剩的兒子,給了他一筆不菲的錢財當(dāng)作謝禮,非但如此,還打算等將來風(fēng)頭過去后,便回去替秦家和俞家兩家重修祖墳,以謝兩家父母的生養(yǎng)之恩。
只是,秦銜卻似乎還有未盡的話,遲疑地看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秋蕪奇怪道:“哥哥可是還有話要說?”
秦銜頓了頓,飲了兩口熱騰騰的羊肉湯后,放下手中的湯匙,慢慢道:“方才我在府衙,接到京城傳來的旨意,阿蕪,陛下他——要親自來涼州督戰(zhàn)……”
秋蕪面上的微笑逐漸凝固,望向秦銜的目光帶著幾分不安:“哥哥,他為何忽然要來涼州?會不會……”
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下落?
秦銜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過憂慮:“不會,阿蕪,別多想。圣上親臨,只是因此戰(zhàn)非同小可,若勝,可替邊關(guān)百姓贏來多年太平。你只管放寬心,只要不與他見面,便不會有事。”
話雖如此,他心里也沉甸甸的。
秋蕪低頭,輕輕“嗯”一聲,沒再說什么。
……
京城之中,涼州一線即將興起的戰(zhàn)事在朝中正鬧得沸沸揚揚。
原本,這一次吐蕃出兵,乃是因從前時不時與之產(chǎn)生摩擦的突厥已被大燕打得退縮進(jìn)茫茫大漠,沒了牽制,這才敢冒然引兵。
朝中有不少人因此對元穆安先前攻打突厥之舉頗有微詞,還是一直力主發(fā)兵的兵部尚書一句“用兵月余,能解北方二十余年之困”,才讓他們閉了嘴。
要知道,此事在民間一直頗受百姓的贊揚,尤其北方一帶的百姓,大多對新帝感恩戴德。
可緊接著,元穆安便忽然宣布,要親自前往涼州督戰(zhàn),頓時激起一片驚濤駭浪。
身為一國之君,盡管只是督戰(zhàn),并非親征,但在多數(shù)人眼里,仍舊太過冒險。
君主親臨,意味著涼州的戰(zhàn)事不可能輕易平息,定會變成像與突厥一樣你死我活的大戰(zhàn)。
不免有人上奏,指責(zé)元穆安窮兵黷武,不給百姓休養(yǎng)生息的機(jī)會。
可元穆安態(tài)度堅決,在朝堂上力排眾議,稱先前與突厥一戰(zhàn),勝得迅速,準(zhǔn)備下的兵力、糧餉、輜重的消耗甚至未達(dá)半數(shù),此番涼州一戰(zhàn),本就是用的當(dāng)?shù)貛齑娴募Z食,從別處運送的極少,算不上勞命傷財。
況且,此戰(zhàn)若勝,則西北涼州一帶便能安穩(wěn)至少十年。
十年時間,西域到京城商路暢通,往來無阻,于沿途百姓而言,必是利大于弊。
臣子們見他意已決,多說無益,便不在朝會上再提此事。
只是,私下里,漸漸傳出這位年輕的新帝急功近利,一心想成為名留青史的君王,反而不似從前還是東宮太子時那般沉穩(wěn),也不知是不是仗著自己從前在軍中行走多年,如今又已成了一國之君,一場戰(zhàn)事,輕易便下了決定,實在有些盲目自傲。
他們有些是真的一心為朝廷社稷著想,方有此嘆,有些則是居心叵測,趁勢煽風(fēng)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高甫等人將這些臣子們私下的議論一一記在心里,卻并未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等待元穆安的密令。
很快,北上的隊伍便準(zhǔn)備充分,只等元穆安一聲令下,便能即刻啟程。
臨行前,元穆安指了三位暫代國事的大臣,又在甘泉殿中私下囑咐了高甫幾句,待他退去后,方讓劉奉進(jìn)來。
這兩個月,劉奉奉他的命,仍在私下尋找秋蕪的下落,因近來聽他的意思,轉(zhuǎn)而查起黔州的情況,這才漸漸摸到了一些線索。
元穆安臨行前讓他過來,自然是要問這些,因此,他主動開口稟報。
“臣按陛下的意思,先沿尚宮局留下的記檔查到了俞良媛的家鄉(xiāng)黔州,先是多番打聽,并未得到消息,良媛似乎并沒有回黔州,也沒有與當(dāng)?shù)馗咐贤ㄐ牛劣诋?dāng)年失蹤的俞楓,亦不聞音信。”
元穆安聽罷,心底再度劃過失望。可緊接著,劉奉又說了別的。
“不過,當(dāng)?shù)氐母咐系故歉嬖V了尋找的侍衛(wèi)們當(dāng)初將良媛帶來京城的那一家人,臣已派人找到。那一對夫婦已相繼病故,留下一子,因身患?xì)埣玻^得有些潦倒,可近來,卻收到了一筆不菲的資財,據(jù)他說,是俞家大郎俞楓讓人送去的。”
俞楓,便是秋蕪那個失散多年的哥哥。
元穆安也重新翻過尚宮局送來的詳細(xì)記檔,一聽這個名字便反應(yīng)過來,原本擱在膝上的兩只手不由朝前撐在案上,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劉奉,問:“可查到是從何地送去的?”
劉奉搖頭:“尚在查證中,想必還要有十天半月才能得到確切消息。”
元穆安撐在案上的雙手悄然攥緊,眼底的光芒閃了閃,只覺胸腔間騰起一股振奮的情緒。
俞楓果然還在。他是在秋蕪被送往京城前,就已經(jīng)與俞家人失散,而他并未回過黔州,照理應(yīng)該不知后來的事。
如今既能找到當(dāng)初的恩人,定是有別人告訴他的。
除了秋蕪,應(yīng)該不會有別人再清楚這些事了。
他們兄妹兩個一定已經(jīng)相見!
只要找到那些錢財是從哪里送過去的,便能找到俞楓的下落。
茫茫人海,要尋一人,并非易事。俞楓能在在短短數(shù)月的時間里便打聽到恩人的下落,可見也非普通的平頭百姓。
如此一來,只要有大致的地點,便能大大縮小尋找的范圍。
他忽然想起去歲臘月里的事。
會不會在她還在宮中時,就已找到了這個俞楓,這才能在他的幫助下,順利逃脫重重搜查?
畢竟當(dāng)時,他只以為幫她的人只有宋七娘一個,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平民百姓們身上,反而放過了進(jìn)出城門的達(dá)官顯貴。
可她分明又一直居住在興慶宮中,僅有的一次外出,也是在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們的監(jiān)視下去大牢探望宋氏母女,一路上不曾與其他任何人有過交集……
“知道了。”元穆安忍住越來越沸騰的心緒,盡力維持著鎮(zhèn)定的樣子,吩咐劉奉,道,“繼續(xù)去找,一旦有了消息,便遣快馬送與朕。”
劉奉應(yīng)聲告退,留他一人在甘泉殿中,來回走動一番,又深呼吸幾下,方撫平情緒,推門而出,馭馬前往城門,帶著已然集結(jié)完畢的一萬人馬啟程北上。
戰(zhàn)事迫在眉睫,他不愿耽擱,一路騎馬與將士們同行,未曾乘坐御輦。
有天子為表率,眾人皆輕裝簡行,盡力加快速度,日夜兼程,往涼州方向趕去。
近兩千里的路程,至少半月的時間,硬是被他們壓至十日。
八月十二,隊伍終于抵達(dá)涼州城。
與此同時,祁連山下,吐蕃的大軍已然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