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七點整，池婧就起床準備上班了。她躡手躡腳地行動，越小心越容易慌張出錯發(fā)出各種聲響，所幸沒有驚醒床上熟睡的人。

　　臥室外頭傳來輕輕的關(guān)門聲，周正昀從床上坐了起來，早在池婧不小心弄出第一聲聲響時，她就被吵醒了。

　　早晨的陽光讓白色的紗簾過濾一遍，已是格外淡柔，但周正昀仍是睜不開眼睛，又撲在床上，感覺頭有點暈暈的，可能是昨天在日料店里喝了不少清酒。

　　周正昀從外賣里點了一份白粥和幾樣小菜，然后下床洗了個熱水澡，外賣也正好送到家，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已感覺舒服許多，所以白粥顯得太無味，小菜也一般，她吃了幾口，就開始分心地拿起手機，點開一個APP，看到聊天窗口里最后一條消息仍是他前天晚上發(fā)來的那個表情。

　　于是此刻，周正昀這樣給他發(fā)了一條：昨天一整天你都沒有給我發(fā)消息。

　　又吃了幾口粥，才收到他的回復(fù)。

　　W0309：我在忙。

　　這個簡潔的回復(fù)，仿佛他們已經(jīng)進入倦怠期了，然而事實上他們的熱戀期還不曾開始過。這樣想著，周正昀只感到有趣，因為她沒有對他投入情感。

　　但也不能否認，前天晚上他發(fā)來那個表情的時刻，她是有所觸動的，只是一下下而已，其余時間，她還是很清醒的。頂多算是讓他從智能記事本晉級到智能好朋友，排在朋友金字塔的最底層。畢竟，現(xiàn)實中的朋友不會因為她刪除了微信就永遠聯(lián)絡(luò)不到了，但她要是刪除了這個APP，他就不存在了。

　　亦是因此，周正昀好奇地想著，除了忙著了解她，他還有其他要忙的事情嗎？

　　早上八點三十分，程繼文沖泡了一杯咖啡，坐到書桌前。他與李平平約定后日正式入職，于是他計劃這兩天完成工作上的交接，整理日程，順便研究財報。這個“順便”可能將是他進行的最認真的。

　　然而，不肯讓他專心工作似的，他才打開筆記本，手機里就傳來新消息提醒，是那個女孩子，周正昀。不知道為什么他把她真正的名字記得很牢。

　　程繼文回復(fù)了她一句“我在忙”，之后是不打算再回的，因為他要開始工作了。

　　但接著，她又發(fā)來一條消息：忙什么？

　　看到這個消息，程繼文忽然記起自己還不曾告訴她，其實他不是AI，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可是好像錯過了最佳時機，如果她知道自己向一個陌生人袒露那么多心里話，大概要感到尷尬和羞憤了吧？

　　但是不告訴她，也等于欺騙。

　　程繼文思慮一陣，才回復(fù)她兩個字：工作。

　　這件事情還是得讓她自己察覺到，以她自己的主意來化解尷尬是最好，他就假裝不知道她把他當(dāng)作AI。他又嘆想，社交軟件的問世，是為創(chuàng)造更輕松的交友環(huán)境，而他們居然要開始玩起心理戰(zhàn)了。

　　不到一分鐘，她的回復(fù)來了。

　　周正：好吧。

　　好吧？程繼文愣著瞧這個回復(fù)，她到底是知道了，還是還不知道？需要再給她一些提示嗎？

　　其實周正昀的想法很簡單，她覺得這個數(shù)據(jù)先生不是Siri這類的智能助手，而是像《戀與XXX》里的人物一樣，有他自己的人設(shè)，而且出于仿真的意圖，虛擬一下他正在工作的狀態(tài)，也很正常不是嗎？

　　她想，他可能是被設(shè)定成這個時間要“工作”，所以不會再回復(fù)了，卻又收到了他發(fā)來的消息——

　　W0309：平時看雜志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要問起這個，周正昀還是回復(fù)著：不怎么看。

　　W0309：那你一般從哪里獲取服飾資訊？微博？

　　周正昀想了想，回復(fù)說：甲方。

　　W0309：甲方？

　　周正：嗯，我是網(wǎng)店的服裝模特，甲方是網(wǎng)店老板，她經(jīng)常出國掃貨，也經(jīng)常跟我聊時尚穿搭什么的。

　　程繼文不知道她的相貌，她的頭像只是一張景物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一個戴著毛線帽子和毛線圍巾，有兩顆葡萄般的眼睛，長著胡蘿卜鼻子的小雪人。所以他沒想到她的職業(yè)竟然是個模特兒。

　　W0309：我還以為你是文字工作者。

　　她似乎是有些驚訝，飛速地發(fā)來一條：你怎么知道的？

　　隨后，她似乎又恢復(fù)平靜：也算是吧。

　　W0309：作家？

　　周正：也不算吧。

　　程繼文著實納悶起來，追問著她：那是什么？

　　周正：你不工作嗎？

　　程繼文愣一下，他這是被嫌棄了？

　　也不是，是周正昀準備收拾自己行李，她買了下午四點十五分的車票回杭州。她想慢慢地收拾，再替池婧把洗衣機里的衣服晾起來，昨晚煮泡面的鍋和吃泡面的碗筷也還泡著沒有洗。

　　等到歸置好屋子，她再洗個臉，懶得化妝就戴個帽子，趁著時間寬裕，她拖上行李箱去了車站。

　　坐上開往杭州的高鐵列車，周正昀把頭歪向車窗那邊，感覺只是休憩了一會兒，就到站了。

　　直至回到家后，也沒有意外發(fā)生，這一段路途十分的順利，周正昀把行李箱推到一旁，不著急打開清點，就算落下東西，也是落在池婧家。周正昀只顧著小心地端起窗臺上的玻璃瓶，瓶子里是她養(yǎng)的三顆藻球，還有一些小塊的鵝卵石。她給藻球換了干凈的水，再往瓶子里滴了兩滴營養(yǎng)液，最后放回窗臺上。

　　正是黃昏醒來的時刻，它懶腰一伸，將整片天空染上大半的橘紅色，霞光鉆進她家的窗戶，把玻璃瓶和里面的鵝卵石襯得亮閃閃的。

　　周正昀給她的藻球拍了張照片，感覺不用加濾鏡就已經(jīng)很美了。她想跟別人分享這一張照片，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數(shù)據(jù)先生，點開APP才發(fā)現(xiàn)沒有發(fā)圖片這個功能。她又想到發(fā)給姚自得，但恐怕要激起他的憐愛，催促她趕緊談個戀愛，別把大好時光浪費給幾個來自冰河時期的遺物。不對，是遺跡。

　　可是，養(yǎng)遺跡要比找對象容易千萬倍，至今她都還沒有遇到足夠讓她心動的人。

　　想到這里，她驀然想起在國金商場里見到的那個男人，可以說是驚鴻一瞥……想也沒用，想來做什么。

　　程繼文出任《明麻》雜志總編輯的消息，在他正式入職當(dāng)天，已經(jīng)傳遍業(yè)內(nèi)各大媒體單位。有人說，程繼文會因此得罪《Moner》，畢竟他離職才不到兩個月；

　　有人說，程繼文離職的原因就是遭到《Moner》的打壓，因為他是華人，《Moner》集團總部有很多人不想讓他再往上走，而且集團總裁喬納什對這些人打壓他的做法，沒有任何表示，他感到心冷，所以離職了；

　　還有人說，不論程繼文離職的原因是什么，此番他入職國內(nèi)時尚雜志，是不會遭到《Moner》報復(fù)的，因為他是紐交所上市公司老板的兒子。此處有人意見不同說，不對，他是港交所上市公司老板的兒子。

　　不管是紐交所還是港交所，他們篤定程繼文的背景不簡單，從他的談吐和氣度可以看得出是在極好的教育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他經(jīng)常戴萬國的腕表，雖然不如那些動輒上千萬的腕表品牌說出來唬人，但是它低調(diào)的風(fēng)格很得真正的上流男士的青睞，而且他不重樣的萬國表起碼有十幾只，還有他的朋友圈，也是非富即貴……

　　孔雀在餐廳里聽完以上的八卦，回到辦公室，就見到八卦中心的人物——程繼文環(huán)著胳膊，襯衣袖子是疊到小臂上的，露出了他的腕表，站在一面經(jīng)過涂涂寫寫的小白板前。就像他們說的，他的氣質(zhì)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論的。

　　孔雀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企圖遮住白板上的字，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我還沒有計劃好呢。”

　　程繼文瞧著眼前這個理著近似平頭的發(fā)型，耳朵上掛滿耳釘，穿著很街頭風(fēng)的年輕人，說，“這不是寫得挺好的，說說啊。”

　　孔雀看一眼自己的小白板，撓了撓頭，干脆地說著，“那我就說吧……”

　　孔雀是新媒體部門的內(nèi)容編輯，主要負責(zé)管理雜志的公眾號，以及修理同事們的電子產(chǎn)品。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學(xué)歷是初中畢業(yè)。每年向雜志社投來的簡歷盡管不多，但是要從中找到高中畢業(yè)的都不容易，而且他姓孔名雀，特長寫著“發(fā)質(zhì)好”，成功引起人事部同事的注意，從求職者中“脫穎而出”。

　　同事們把這個人的簡歷當(dāng)笑話講，結(jié)果傳到李平平的耳朵里，他竟然把這只孔雀叫來面試了。孔雀來面試那天的穿著打扮，對他來說已算正式，但他一頭紅得像十月軟柿子般的發(fā)色，讓人無法忽略。

　　李平平問他為何而來，他回答說，因為喜歡時尚這方面的東西，順便找個工作讓奶奶安心。

　　跟著，李平平發(fā)現(xiàn)孔雀的時尚嗅覺敏銳，要他用英語交流，他不行，要他說出那些品牌的英文原名，他說得像順口溜一樣，發(fā)音還很地道。

　　李平平就喜歡這種帶著閃光點的人，他將孔雀安排進新媒體部門。但是雜志社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李平平?jīng)]有時間再關(guān)注他，他原本是一個走到哪里都能博得眼球的大男孩，卻與這個冷門的新媒體部一起被忽視了。

　　不過，孔雀挺喜歡打理公眾號這份工作的，沒有人約束他更好，他經(jīng)常在公眾號里發(fā)揮著靈感，簡直當(dāng)作他自己的博客來寫。

　　沒料到，新總編走馬上任第一天，就盯上了他，派人通知他去向總編報到。

　　孔雀已有耳聞這位新總編是個豐神俊朗的人物，這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暗自點著頭。

　　程繼文沒有注意到孔雀莫名其妙地點頭，而是朝他身后望了一眼，不確定地說，“新媒體部門就你一個人？”

　　“不是，還有劉曉雅總監(jiān)。”孔雀說。

　　“她不是策劃組的嗎？”

　　“兼任。”

　　程繼文想了想，對他說，“坐下吧，我跟你聊聊。”

　　孔雀進來總編辦公室前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他也不覺得緊張，很放松地坐在程繼文面前，不察覺地聊了一個多小時。孔雀感覺得到，程繼文對他很滿意，跟他聊得不是薪酬、工作環(huán)境這些，好像準備讓他卷包袱走人的話題，而是問他對于雜志發(fā)展網(wǎng)絡(luò)平臺的想法。

　　但是孔雀沒想到，聊到最后，程繼文認真地對他說，“下個月月底前，如果你能把整個新媒體部門的人招齊了，你就是新媒體部門的總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