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清河(上)
    華妃失勢后,宮里倒是安靜了不少。沒了眼前這個強敵,我與眉莊都松了一口氣,只安心固寵。華妃失去了協(xié)理六宮的權(quán)力,門庭自然不及往日熱鬧,她在多次求見玄凌而不得后倒也不吵不鬧,除了每日必需的晨昏定省之外幾乎足不出戶,對所有嬪妃的竊竊私語和冷嘲熱諷一應(yīng)充耳不聞。
    到了五月中,京都天氣越發(fā)炎熱,因京中夏日暑熱,歷代皇帝每年六月前皆幸西京太平行宮避暑,至初秋**回鑾京都。玄凌倒是不怕熱,只是祖制如此,宮眷親貴又不耐熱的居多,所以一聲吩咐下去,內(nèi)務(wù)府早就布置的妥當。玄凌亦循例率了后妃親貴百官,浩浩蕩蕩的大駕出了京城,駐蹕太平行宮。
    太平行宮本是由前朝景宗的“好山園”改建而來,此處依山傍水,景致極佳。到了我朝,天下太平國富力強,在好山園的舊景上陸續(xù)營建亭臺館閣,歷經(jīng)近百年,終成為規(guī)模最盛的皇家御苑。
    后宮隨行的除了皇后之外只帶了六七個素日有寵的嬪妃。曹容華也在其列。華妃失勢,曹容華雖是她的親信倒也未受牽連,多半是因為她平日雖在華妃左右卻性子安靜的緣故。何況昔日那位麗貴嬪最是跋扈急躁的,一靜一動,反而顯得曹容華招人喜歡了。而且玄凌膝下子女不多,除了早夭的之外只有一位皇子和兩位帝姬。而曹容華即是皇二女溫儀帝姬的生母。溫儀帝姬尚不滿周歲,起居飲食雖然有一大堆乳母宮女服侍,可仍是離不了生身母親的悉心照料。
    華妃雖然失了玄凌好感,但是位分仍是三妃之首,皇后也安排了她來,只是她在到達西京之前半步也不下車,刻意避開了和眾人見面的尷尬;端妃在病中更是受不得一點熱,雖然車馬勞頓,但是也隨眾而來,只是獨居一車并不與我們照面。而陵容與淳常在從未得寵,史美人失寵已久,都仍留居宮中不得隨駕。陵容謹小慎微,淳常在年幼懵懂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史美人為了這事慪了好些日子的氣,連我們出宮到底也沒來相送。
    成日在宮里與人周旋,乍離了朱紅百尺宮墻,挑起車簾即可見到稼軒農(nóng)桑、陌上輕煙,聞著野花野草的清新,頓覺得身心放松,心情也愉悅了不少。
    太平行宮依著歌鹿山山勢而建,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夾雜湖泊、密林,宮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勝景融于一園,風致大異于紫奧城中。
    住在太平宮中總覺得比宮里無拘無束些,雖然只是后宮還是這后宮,只是挪了個地方而已。但是這次西幸避暑,太后嫌興師動眾的麻煩,又道年老之身靜心禮佛不覺畏熱,便依舊留于宮中。雖然進宮已半年有余,但太后非重大節(jié)慶從不出頤寧宮半步,素日請安也只見帝后與皇子皇女,嬪妃非召不得見。所以至今仍未見過太后一面。但是太后昔年英明我曾聽父兄多次提及,所以心中不由對她多了一分敬畏景仰之心。如今不與太后居住一宮,仿佛幼年離了嚴父去外祖家一樣,多了好些輕松隨意。
    玄凌選了清涼寧靜的水綠南薰殿作寢殿。皇后自然住了儀制可以與之比肩的光風霽月殿,眉莊喜歡玉潤堂院中一片碧綠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便揀了那里住。我素性最是怕熱,玄凌又舍不得我住的遠,便想把我安置在水綠南薰殿的偏殿,日夜得以相見。只是此舉未免太惹眼,怕又要引來風波,少不得婉言推卻了。于是玄凌指了最近的宜芙館給我住,開門便有大片荷花婷婷玉立,涼風穿過荷葉自湖上來,愜意宜人。
    乍進宜芙館,見正間偏殿放置了數(shù)十盆茉莉、素馨、玉蘭等南花,蕊白可愛。每間房中皆放有一座風輪。黃規(guī)全打了個千兒滿面堆笑:“皇上知道小主素性愛香,為避暑熱又不宜焚香,因此特命奴才取新鮮香花,又放風輪納涼取香。”果然風輪轉(zhuǎn)動,涼風習習,清芬滿殿。
    黃規(guī)全奉承道:“別的小主娘娘那里全沒有。小主如今這恩寵可是宮里頭一份兒的呢!”
    玄凌果然細心周到。心中微微感動,轉(zhuǎn)頭對黃規(guī)全道:“皇上隆恩。你去回話,說我等下親自過去謝恩。”
    黃規(guī)全道:“是。皇上等會子怕是要去射獵。小主可歇歇再慢慢過去。”
    我微笑道:“這法子倒是巧,皇上真真是費心了。”
    黃規(guī)全道:“如今天還不熱,一到了三伏日子,在殿里放上冰窖里起出的冰塊,那才叫一個舒服透心。皇上一早吩咐了咱內(nèi)務(wù)府,只要小主一覺熱馬上就用冰。奴才們哪敢不用心。”
    我瞧了他兩眼,**含笑道:“黃公公辛苦,其實這差使隨便差個人來就成了,還勞公公親自跑一趟。去崔順人那里領(lǐng)些銀子吧,就當我請公公們喝茶。”
    黃規(guī)全慌忙道:“小主這話奴才怎么敢擔當。奴才們能為小主盡心那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斷斷不敢再受小主的賞了。”說著忙打千躬著身子退下去了。
    佩兒看著他的身影在一旁道:“華妃一倒,這家伙倒是學了個乖,如今可是夾著尾巴做人了,生怕哪里不周到。”
    流朱輕笑道:“就算華妃不倒,這宮里又有誰敢對我們小姐不周到。”
    我看她一眼道:“就顧著說嘴,去折些新鮮荷葉來熬湯要緊。”
    歇息了一會兒,重新梳妝勻面,才挾了浣碧慢慢往玄凌寢殿走。過了翻月湖上的練橋、鏡橋、幽風橋,穿過蜿蜒曲折,穿花透樹的雕繪長廊,便是長長一條永巷,兩側(cè)古柏夾道,花木繁蔭,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蔭涼。
    只聞得頭頂“唿”一聲利器刺破長空的銳響,仰頭見一支長箭直破云霄而上,箭勢凌厲異常,迅疾沒入棉堆般蓬松的云間。
    倏然有陰影遠遠從天際飛快直墜而下,本能的往后退開數(shù)步。有重物壓破花樹枝葉砰然墜地,激得塵土飛起,夾雜著羽毛和零落的花葉揚在空氣里,有凜冽的血腥氣直沖入鼻。定睛一看,卻見一箭貫穿兩只海東青的首腦,竟是穿四目而過。那海東青尚未死絕,堅硬如鐵的翅膀撲騰兩下終于不再動了。
    心底暗暗叫一聲好!海東青出自遼東,體型雖小卻異常兇猛彪悍,喙如鋼鉤翅如鐵,健俊遠勝于尋常鳥禽。能一箭射落兩只并貫穿四目,箭法之精準凌厲實在令人嘆服。
    浣碧亦忍不住稱許:“好箭法!”
    不遠處掌聲歡呼雷動。有內(nèi)侍匆匆跑過來揀了那兩只海東青,見我在忙行了禮問安。我不由問道:“是皇上在園子里射獵么?”
    內(nèi)侍恭謹答道:“清河王來了,皇上與王爺在射獵呢。”
    聞得“清河王”三字,情不自禁想起春日上林苑中與玄凌初見,他便自稱“清河王”,不由得勾動心底溫柔情腸,心情愉悅。我見那箭矢上明黃花紋尾羽,微笑道:“皇上果然好箭法!”
    那內(nèi)侍陪笑道:“王爺箭術(shù)精良,皇上也贊不絕口呢!”
    我微微一愣,素聞清河王耽于琴棋詩畫,性子土閑云野鶴,不想箭法精準如斯,實是大出意料之外。
    也只是意外而已,與我沒什么相干,隨口問他:“還有別的人在么?”
    “曹容華隨侍圣駕。”
    我點了點頭道:“快捧了海東青去罷。稟報皇上,說我即刻就到。”
    他諾諾點頭而去。我見他去了半晌,理了理鬢發(fā)衣裙對浣碧道:“咱們也過去吧。”
    進了園中遠遠見有侍從簇擁一抹頎長的湖藍背影消失在郁郁蔥蔥的花樹之后,那背影如春山青松般遠逸,有股說不出的閑逸之態(tài)。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一眼。
    有內(nèi)侍迎了上來道:“皇上在水綠南薰殿等候小主。”說罷引了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