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勝(下)
送了陵容,眉莊心情大好,含笑道:“今日天氣甚好。去我宮里對弈一局如何?”
我微笑道:“瞧你的樣子憋著到現(xiàn)在才笑出來,我可學不來。好吧,就陪你手談一局作賀。”
眉莊掩不住滿面笑容:“你我終于能吐這一口惡氣,真是暢快。”說完微顯忿色,“只去了一個麗貴嬪,沒能扳倒華妃,真是可惜。”
我折一枝杜鵑在手里把玩:“原也不指望能扳得到華妃。華妃在宮中多年勢力已是盤根錯節(jié),皇后位主六宮也需讓她兩分可見她的影響。而且朝廷正在對西南用兵,正是用的著華妃的父親慕容迥的地方,皇上必有顧忌。皇上,他又念舊情,必不會狠下心腸。”
“可是總會對她有所冷落。”
“恩。這是當然。咱們能來個敲山震虎讓她對我們有所忌憚,能相安無事即可。畢竟再追查下去牽連無數(shù)惹起腥風血雨也不是積福之舉啊。”
“如今未能除去她,怕是日后更難對付,將是心腹大患啊!”眉莊眼中大有憂色。
“她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我們也是她的心腹大患。如今她失了麗貴嬪這個心腹,元氣大傷,又失了協(xié)理六宮的權(quán)勢,只怕一心要放在復寵和與皇后爭奪后宮實權(quán)上,暫時還顧不上對付我們。咱們正好趁這個時候休養(yǎng)生息,好以逸待勞。”
“難道真不能斬草除根?咱們也能高枕無憂。”眉莊雙眉緊鎖,終究不甘心:“只要一想到千鯉池之事,我就寢食難安。”
我無奈的搖搖頭,“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極限,若再追究下去恐怕會有更多的人牽連進去。這是皇上與皇后都不想看見的。若是我們窮追猛打,反而暴露了自己在這件事中的謀劃,也讓皇上覺得咱們陰狠,反倒因小失大。”
眉莊知道無法,沉思良久**道:“如今皇上削了華妃之權(quán),也是想事情到此為止,鬧的太大終究是丟了皇家臉面。我又何嘗不明白只得如此了。”
我與眉莊坐在她存菊堂后的桂花樹下擺開楚河漢界,兩軍對壘。
眉莊始終還是不放心,去一枚棋子在指間摩挲,遲遲不肯落子,“嬛兒,麗貴嬪多年來如同華妃的心腹臂膀,你真覺得華妃會棄她不顧?何況麗貴嬪貌美,位分也不低啊?只怕他日華妃東山再起之時她也有再起之日。”
我執(zhí)了一枚棋子落下,道:“華妃不會顧及麗貴嬪。她已深受牽連怎會再蹈覆轍。麗貴嬪雖然貌美位高,又跟隨她多年。可是言語不遜不得人心,皇上喜歡她貌美也不過一時新鮮,你想皇上已經(jīng)有多久沒召幸麗貴嬪了?一個不得皇上寵愛的女人,容貌再美位分再高有什么用?”
眉莊淺笑道:“說的是。麗貴嬪是一宮主位可是膝下并無所出,還不如曹容華尚有一位溫儀帝姬可以倚靠。說來,曹容華如此溫文,真不像是華妃身邊的人。”
“你可別小看了曹容華,皇上雖不偏寵她,一月總有兩三日在她那里。常年如此,可算屹立不倒。”我抿一口茶水,這時節(jié)的風已經(jīng)漸漸熱了起來,吹得額頭溫溫的。我專注于棋盤上的較量,漫不經(jīng)心道:“能被華妃器重,決不是簡單的人物。”
眉莊嘴上說話,手下棋子卻不放松,“自從連番事端,我怎會有小覷之心,說是草木皆兵也不為過。”
“那也不必,太過瞻前顧后反倒失了果斷。”我看著棋盤上錯落分明的棋子,展眉一笑:“棄車保帥。姐姐,嬛兒贏了。”
夜已深沉,明月如鉤,清輝如水,連天邊的星子也分外明亮,如傾了滿天水鉆晶瑩。
我知道,今夜,玄凌一定會來。
遣開了所有人,安靜躺在床上假寐養(yǎng)神。屋子里供著幾枝新折的梔子花,濃綠素白的顏色,像是玉色溫潤,靜靜吐露清雅芳香。
忽然一雙臂膀輕輕將我摟住,我輕輕閉上眼睛,他來了。
“嬛嬛,你可睡了?”
我輕輕自他的懷中掙脫出來,想要躬身施禮,他一把拉住我順勢躺在我身邊,我溫順的倚在他臂上,“端妃姐姐好些了么?”
“老樣子。只是又清瘦了,見朕去看她強掙扎著要起來到底還是起不來。朕瞧著也可憐見兒的。”
“四郎若有空就多去看看端妃姐姐吧,她見了你必定很高興,說不定這病也好快些。”
又絮絮說了些端妃的病,我知道,這不過是閑話家常,他要說的并不是這些。
終于,玄凌說:“下毒之事終于了結(jié)了。你能安心,朕心里也松泛些。”他眸中凝著一縷寒氣,“只是朕并不曾虧待麗貴嬪,她竟陰毒如此。”
我低聲道:“事情既已過去,皇上也勿要再動氣。麗貴嬪也是在意皇上才會忌恨臣妾。”
“在意朕?”鼻端冰冷一哼:“她在意的究竟是自己的位分與榮華還是朕只有她自己明白。”他停了一停:“就算是在意朕,若是借在意朕之名而行陰鷙之事,朕也不能輕縱了她。”
心里微微一動,雖然我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但是場面還是要做一下的,何況我必須得清楚此時此刻華妃在他心中究竟還有多少分量。身體貼近玄凌一些,輕輕道:“麗貴嬪犯錯已經(jīng)得到教訓。雖然華妃姐姐素日與麗貴嬪多有來往,但是華妃姐姐深受天恩又聰穎果毅,必然不會糊涂到與麗貴嬪同流合污。”果毅,這個詞亦好亦壞。用的好便是行事果斷能掌事用人,用的不好,我心中莞爾,只怕就會讓人想到專斷狠毒了。個中含義,就要讓人細細品味了。其實很多人,就是壞在模棱兩可的話語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嘛。
玄凌,一手輕輕撫著我的肩膀,看著窗紗上樹的倒影,唇齒間玩味著兩個字“果毅?”他唇邊忽然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這次的事即便她沒有參與其中,但朕許她協(xié)理六宮之責,麗貴嬪出事之時她竟不欲先來稟朕與皇后,多少有專斷之嫌。朕暫免了她的職權(quán),她該好好靜靜心!”
加了三分難過的語氣在話語間,一字一字滲進他耳中,“華妃侍奉皇上多年,還請皇上看在她服侍您小心體貼的份上”
話未說完已被他出聲打斷,“朕嚴懲了麗貴嬪,亦申飭了華妃,就是要警誡后宮不要再這樣烏煙瘴氣。”他的聲音飽含憐愛之情,“嬛嬛,你總是這樣體諒旁人。”
我婉聲道:“嬛嬛只希望后宮諸姐妹能夠互相體諒,少懷嫉恨,皇上才能專心政事無后顧之憂。”我又道:“嬛嬛聽聞麗貴嬪出事是因為余氏冤魂索命,如今流言紛紛恐怕宮中人心不安。”
玄凌露出嫌惡的神色:“朕瞧著未必是什么冤魂索命,八成是她做賊心虛自己嚇的,還胡言亂語蠱惑人心。”他略一思索,“不過為了人心安定,還是讓通明殿的法師做幾場法事超度吧。”
“嬛嬛以為法事是要做,只是對外要稱是為祈福求安,若說是超度宮中諸人認為皇上也信鬼神冤魂之說只怕會適得其反。”
“就按你說的明日吩咐下去。”玄凌微笑著看我,眼中情意如春柳脈脈,“有你善解人意,體貼入微,朕心也能安慰了。”
我輕柔地投進玄凌的懷抱,柔聲喚道:“四郎”
室中香芬純白,燭影搖紅,只余紅羅繡帳春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