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32顆檸檬
安葶跑上二樓,看到了在臥室門口站著的兩人。</br> 路以檸站在門邊那里,一聲不吭。</br> 顧以榛剛才是上來拿感冒藥的,就放在床頭柜那里。</br> 本來拿完就該下去的,但是他眼尖地看到柜子的第二層被抽出了一點,前面還掛著一把鎖,只不過現(xiàn)在是被打開的。</br>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拉開了那層抽屜,看到了里面的東西。</br> 全是藥瓶子。</br> 然后他就看到了瓶子外面寫的字。</br> 安眠藥他認識,但是米氮平片是什么,他不知道。</br> 見路以檸不說話,顧以榛拿出手機,點開游覽器,打下“米氮平片”四個字開始搜索。</br> 路以檸本能地伸出手去擋住他的屏幕,卻被他靈活躲開。</br> 網(wǎng)頁上面的一條橫線從左到右劃過,搜索結(jié)果的頁面一下子就顯示出來了。</br> “米氮平片,一種西藥名。為抗抑郁藥,用于抑郁癥的治療……”</br> 他的眼睛死盯著那幾個關(guān)鍵字,瞳孔漸漸擴大,滿臉的不可置信。</br> “怎么會,你怎么會得抑郁癥……”</br> 他看向她那張蒼白的臉,“所以你去美國是治療抑郁癥的?”</br> “……那你不是好了才回來的嗎,現(xiàn)在這些藥又是什么?”</br> 路以檸抿緊嘴唇,沒說話。</br> 顧以榛瞪著她,怒吼道:“說話啊路以檸!”</br> 安葶聽著他這一連串的質(zhì)問,覺得他現(xiàn)在這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實在讓人氣憤。</br> 她早就看顧以榛不順眼了,大聲喊道:“我來告訴你!”</br> 安葶走到路以檸的面前,一把抬起她的左手來。</br> 路以檸想抽回,奈何現(xiàn)在身體虛弱,力氣也不敵她的。</br> 可是顧以榛還是看見了,少女白皙的手腕處,有一道疤痕,像拇指一樣的長度。</br> 他的臉色徹底變了。</br> 手腕上的疤痕,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br> 路以檸想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可是來不及了,安葶直接吼了出來</br> “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姐自殺未遂的證明!”</br> 顧以榛看著路以檸那張平靜的臉,無法接受這個事實。</br> 他的腳步往后退著,搖著頭,不經(jīng)大腦的話脫口而出:“路以檸你有什么資格死!你怎么可以死……”</br> 聽到這里,安葶直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br> 她上前幾步揪住他的衣領(lǐng),“顧以榛,你說的還是人話嗎?她可是你親姐!”</br> “是不是要等她真的死了之后你才滿意?就因為那場車禍里路姨救了她,所以該死的人就是她嗎?”</br> “那如果當時副駕駛坐的人是你,路姨救的人也是你,現(xiàn)在該死的人是不是也就變成了你?”</br> “你到現(xiàn)在還沒想明白嗎?不管當時副駕駛坐的是你還是她,路姨都會救的。”</br> 因為你們都是她的孩子。</br> 這本身就不是一道選擇題。</br> 顧以榛的臉上還留著清晰的巴掌印,他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br> 安葶看見他這般失神的模樣,故意問道:“你知道她為什么會得抑郁癥嗎?”</br> “因為她的弟弟,你,顧以榛,說的一句話。”</br> 顧以榛抬起頭來,神情迷茫,卻又帶著震驚。</br> 安葶卻笑了,笑得諷刺,“怎么,不記得了嗎,你忘了外公當初在醫(yī)院為什么會打你一巴掌了嗎?”</br> “因為醫(yī)生宣布死亡的時候,你對著你的姐姐說……”</br> “你說,為什么死的不是你?”</br> “你讓她去死,顧以榛,這就是你對你姐姐說的話。”</br> 路以檸在身后拉著她,“別說了安葶姐,你別說了。”</br> 可是她根本阻止不了她要說的話。</br> “她為什么會休學一年,為什么會去美國治療,為什么當時明明已經(jīng)拿到了茱莉亞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卻沒去入學,為什么放棄了大提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br> “因為你的那一句話,她得了抑郁癥。你知道她在美國的那一年是怎么過來的嗎,她每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心情焦慮,自殺傾向嚴重,連大提琴都救不了她,沒有這些藥她早就死了!”</br> 最后一句話她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喊出來的,連聲音都變得沙啞,夾雜著她隱忍的哭腔。</br> 顧以榛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他抬頭看著那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生,他的姐姐。</br> 少年的一雙眼睛無神,目光空洞,身體僵硬。</br> 路以檸將身體擋在了顧以榛和安葶的中間。</br> 她糾正著:“不是的,不是因為他,也不關(guān)他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br> 她此刻的腦子一片混亂,過往回憶逐漸浮現(xiàn)出來。</br> 那天是個周末,她像往常一樣從大提琴的培訓班出來。</br> 一出門就接到了老師沈漣打來的電話,告訴她,她考上茱莉亞音樂學院了。</br> 母親路清菡來接她,她很高興地將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分享給她。</br> 知道她喜歡吃蛋糕,說要給她買一個來慶祝一下。</br> 還問她有沒有其他想要的禮物。</br> 她們買完蛋糕后,剛好經(jīng)過一間琴行,那里的櫥窗正掛著一把黑色的大提琴。</br> 路以檸一眼就喜歡上了,說想要這個。</br> 平生第一次,她把自己的喜歡說出了口。</br> 路清菡倒是沒什么意見,沒想到她的愿望這么簡單。</br> 她下車前叮囑她:“媽媽馬上給你買回來,你乖乖坐在這里不要動。”</br> 路以檸:“好。”</br> 然后她就看著她媽媽走過馬路,進了那間琴行。</br> 過了一會,路清菡拿著買好的琴重新回到了車里。</br> 路清菡把琴盒放到后座,然后坐回到駕駛座上,微微側(cè)身摸了摸路以檸的腦袋,“買回來啦。”</br> 話剛落,一輛大貨車變了軌道地朝這邊開來,整個車頭一震,前面的擋風玻璃全部破碎,往兩母女的方向飛奔而來</br> 路清菡第一時間用雙手護住了路以檸的腦袋,將她的整個身體都包裹在自己的懷里,玻璃直直地插入她的后背。</br> 整輛小轎車被貨車撞得側(cè)翻,冒著白煙。</br> 周圍的人開始尖叫起來:</br> “出車禍了!”</br> “快打120!”</br> “那輛小轎車上好像還有人!”</br> 路以檸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在說話,耳邊是她媽媽溫柔的嗓音:“阿檸,別睡,別閉上眼睛。”</br> “聽媽媽說……以后你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媽媽永遠都會支持你的。”</br> “你弟弟阿榛,他其實很喜歡你,你們兩姐弟要好好相處。”</br> “你爸爸,就是話少了點,這一點你隨他,以后你們可以多說說話。”</br> “阿檸,你聽到了嗎?”</br> 過了一會,她懷里才傳來女孩微弱的聲音,“嗯。”</br> 路清菡露出個虛弱的笑,“阿檸真乖。”</br> “記住,要好好活著。媽媽永遠愛你們,很愛很愛。”</br> 只是,媽媽可能陪不了你們長大了。</br> 其實當時的路清菡,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的了,但是她不能讓自己睡著,她要讓用說話來吸引她女兒的注意力。</br>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看到醫(yī)務人員將她的女兒送上擔架,她才閉上了眼睛。</br> 等到了醫(yī)院,她已經(jīng)沒了呼吸。</br> 醫(yī)生對她進行了心肺復蘇和除顫,但都無力回天。</br> 爸爸和弟弟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張白布。</br> 路以檸拔掉了氧氣面罩,離開了擔架,撲到上路清菡躺著的那張病床上。</br> 身后是顧以榛撕心裂肺的聲音:“為什么死的不是你!”</br> 然后就是路外公扇了他一巴掌。</br> 路外婆上前抱住了跪在地上的路以檸。</br> 還有顧家人憤怒的聲音:</br> “哎你怎么打人啊,我的乖孫啊,你沒事吧?”</br> “你們要怪就去怪那個沒死的人啊,你們的女兒是為了保護她才會這樣的。”</br> “當初生下來的時候就覺得她面相不好,苦瓜臉似的,還好沒跟我們顧家姓,現(xiàn)在還害死了自己的媽媽。”</br> “還練什么大提琴啊,自己媽媽都沒了,還想著那破琴!”</br> 你永遠不知道人心有多丑惡,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可以把話說得有多難聽。</br> 那一刻路以檸想的是,如果,如果她沒讓媽媽去那個琴行,如果她們當時就離開了那個位置,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車禍了……</br> 如果,死的那個人是她,活下來的是媽媽,爸爸和弟弟是不是就不會這么難過了。</br> 她在顧家人微言輕的存在感,也會就此消失吧。</br> 可偏偏,死的人為什么不是她呢。</br> 后來弟弟顧以榛變得愈發(fā)的叛逆,爸爸顧銘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br> 一夜之間,路家永遠的失去了那個帶著溫柔笑容的女主人。</br> 而路以檸一天天的愈發(fā)出落和標致,長得卻越來越像路清菡。</br> 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插在這個家里,無時無刻影響著顧以榛和顧銘。</br> 路家的人,還有唐星舟,都跟她說過:“那不是你的錯。”</br> 危險來臨的那一刻,母親都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挺身護住自己孩子。</br> 那是母愛的本能。</br> 可是她過不去那道坎。</br> 她的爸爸,她的弟弟,也過不去。</br> 一切的根源都在她這里。</br> 她也無法原諒自己。</br> 顧以榛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下意識地選擇逃避,他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空間,跑了出去。</br> 臥室里只剩下路以檸和安葶。</br> 周圍的環(huán)境顯得異常的安靜。</br> 路以檸蹲在地上,抱著膝蓋,雙手捂著臉。</br> “安葶姐,你剛剛不應該那樣說的……”</br> 安葶知道她要說的是什么,“我知道,我就是故意的。”</br> “就算他那句話是無心的,也是他說出來的。”</br> 脫口而出的話最傷人。</br> 她的聲音里還帶著剛才未褪去的哭腔,“檸檬,我為你感到委屈。”</br> “從小你就忍受著顧家人對你的冷言冷語,</br> 而顧以榛卻被他們當成寶貝一樣寵著。”</br> “上學的時候你哪回不是次次考第一,可是被夸的人永遠都是顧以榛。他們說學音樂沒用,差點還砸了你的琴,顧以榛整天玩電子游戲也不見他們說什么。”</br> “可顧以榛他有為你說過一句好話嗎?有保護過一次你這個姐姐嗎?他甚至還對你惡語相向。”</br> “你小時候不愛說話,顧家那些人卻以為你得了自閉癥,不但不關(guān)心你反而更加嫌棄你。如果不是被路姨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把你送到了外公外婆那里,你都不知道還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br> “雖然你轉(zhuǎn)學去了新城,也可以繼續(xù)學大提琴,但是卻要和父母分隔兩地,獨自在外讀書。你一個人上學,一個人練琴,從七歲到十四歲。”</br> “而顧以榛呢,他依舊活得瀟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要什么就不要什么。”</br> “我就是要他嘗嘗內(nèi)疚是什么滋味,被人討厭又是什么滋味!”</br> 安葶說著說著哭了起來,伸手抱住了她,“我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br> “這是為什么啊,你明明就那么好,為什么他們都要這樣對你。”</br> 路以檸閉了閉眼睛,緩緩說道:“我不在乎這些的。”</br> 幼年時代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她其實沒怎么去回憶。</br> 顧家人不喜歡她的原因,歸根到底是因為她是女孩。</br> 重男輕女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br> 不被喜歡就不被喜歡吧,她其實并不像旁人那般渴望什么親情,顧家人那些虛偽的親情她也不需要。</br>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挺冷漠的,而且薄情。</br> 所以,能在外公外婆的身邊長大,現(xiàn)在能擁有像安葶這樣的好姐妹,像唐星舟那樣的哥哥,像單意、卓起,還有程星臨這樣的朋友,她已經(jīng)覺得很幸福了。</br> 她從不奢求太多。</br> 路外公曾經(jīng)也跟她說過:</br> “有很多時候,有很多路,都是要靠你自己一個人走的,因為別人不會一直陪著你。”</br> 安葶最佩服路以檸的一點就是,不管她經(jīng)歷了什么,她的眼睛依舊如初見般純凈,不染雜質(zhì)。</br> 就好像是,她早已看透了這個世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