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短短二十多天,他身上的少年感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愈發(fā)冷硬的輪廓,威嚴(yán)沉靜的目光,儼然是能指揮千軍萬馬而鮮有兵將折損的一方霸主。
白瓷一捧著他的臉,手指摩挲他冒出胡茬的下巴,細(xì)細(xì)端詳了許久,忍不住在他泛白干澀的唇上親了一下,道,“姜原,我很想你。”
這只不過是輕得不能再輕的一個(gè)吻,卻仿佛開啟了一個(gè)開關(guān),姜原眼底隱忍的悲傷轟的炸了,他一手扣住白瓷一的后頸,一手撕扯他的衣服,像困獸出籠般追咬他的唇,在他身上肆意發(fā)泄,白瓷一受不住力后背砰地一聲撞了門框,又被他手臂禁錮壓到床上……
忽然,白瓷一刺痛難耐的“啊”了一聲,姜原身體一僵,對上他的淚光瀲滟,猶似寒冬臘月的風(fēng)刀凌遲讓他瞬間清醒,被情/欲淹沒的痛苦沖破閘門,再次把他碾壓的體無完膚,他在心里罵了自己——姜原,你他媽在干什么!
近乎自虐般強(qiáng)行壓制灼熱后,他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逃也似的奔了出去。白瓷一被他忽然的舉動弄懵了,像天堂墜入地獄,又仿佛被溺深井,淹的他從頭到腳涼了個(gè)透徹,更像是重重一記耳光扇到他臉上,打得他天旋地轉(zhuǎn)。
姜原走了好一會兒他還懵著,過了很久,久到眼角的液體已經(jīng)結(jié)成輕薄的蟬翼,他才理清一點(diǎn)兒思緒,從床上坐起來,默默穿上衣服,收拾滿地狼藉。
他走到屋外,茫然望著空寂的庭院,不知姜原去了哪里。
日落西山,薄暮迫地。
他還在等。
戌時(shí),姜原回來了,看到白瓷一時(shí),布滿愧色和不安的臉不自然的避開他的審視,片刻之后,低聲道,“早上的事,我很抱歉?!?br /> 白瓷一道,“我等你不是為了你的道歉?!彼叩剿媲?,“姜原,我想知道,為什么?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他努力保持平靜,不想露出搖尾乞憐的卑怯,可話一出口,還是紅了眼眶,數(shù)日來堆積的不解、委屈、無力、憤怒爭先恐后的往外冒。
姜原自知對他有愧,也知道該說什么能安撫他,能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也能讓自己惶亂不安、怕他一氣之下永不回頭的心得到暫時(shí)的安穩(wěn)。
暫時(shí),為什么他想到的是暫時(shí)呢?
拋去這些不說,自幼時(shí)到現(xiàn)在,他何嘗說過那些甜言軟語,何嘗有過需要說甜言軟語的時(shí)機(jī)或是氛圍,他的身邊總是刀光劍影,明槍暗箭,你爭我奪,稍有不慎就會命喪黃泉的危弦繃得太緊,緊到那些話即便出口也會被反彈回去,被人視作誠意不足的敷衍。
此時(shí),遠(yuǎn)遠(yuǎn)的一聲平底炸雷,“二公子,你可回來了。”
姜原僵硬的循聲望去。
白瓷一眼底的期切暗淡下去。
景三大咧咧的往這邊走,看著白瓷一,“喲,白公子還沒走呢?二公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俊?br /> 姜原離開后沒多久,景三來過一次,看到沉著臉像雕像似的站在廊下的白瓷一就問他來此的緣由,白瓷一為換耳根清靜,脫口說了一句“姜原欠債不還”。
想當(dāng)然的,景三把“債”認(rèn)成了錢。
白瓷一渾身結(jié)滿寒霜,抬腳就走。
景三看著他,一側(cè)眉梢挑的老高,邊看白瓷一邊走向姜原,“二公子,你不會動手了吧?這動手也太狠了,白公子脖子上的紅印子還沒消呢。咱現(xiàn)在可不宜結(jié)仇,你欠他多少錢,我想法給你還上?”
姜原避重就輕,問,“有事?”
景三奇怪,“你一連幾天不見人,可不就得把事兒告訴你嘛?!?br /> 姜原被噎的猝不及防,有氣無處發(fā)地偏了偏頭。
景三道,“這本來都是沈岸的事兒,那小子不知抽什么風(fēng),一年到頭都沒啥正經(jīng)事,一聽要來王府突然就有事兒了,問啥事他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個(gè)所以然,真不知道長個(gè)嘴巴干啥吃的。”
他瞇眼順了順,開口道,“第一條,鄧春已經(jīng)完全接管了宣城事務(wù),黃之易沒找他麻煩,給老妖婆呈報(bào)完后就被派去了盛都。老妖婆基本上屬于快被氣死了?!?br /> 黃之易的兵力遠(yuǎn)超鄧春,就算鄧春搶占先機(jī),奪了城主大印,他滅掉鄧春也不過是杯水之間,可他沒有這么做。他是肅州名將,更是深得姜桓賞識的正雅名士,是非曲直、功過狹義分的異常清楚,絕對不會指揮肅州兵跟肅州兵打,更何況鄧春還是守衛(wèi)肅州的功臣。姜原正是看透了他這一點(diǎn),才敢放手讓鄧春去做。
景三接著說,“第二條,老妖婆肯定給黃之易下什么命令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逼迫王爺在盛都立姜澤為世子,沈岸已經(jīng)安排人去了,一有消息馬上就會通知我們。不過,姜澤大公子無過,又跟著王爺殺伐征戰(zhàn)數(shù)十年,軍中根基深厚,我要是王爺,也不可能因?yàn)槟氵@一戰(zhàn),就把王位傳給你的,大概率的就是順?biāo)浦郏枚ㄉ砗笫铝?。所以,接下來咱們怎么打??br /> 姜原沉眉凝思。
景三雙手環(huán)抱胸前,“最后一條,城內(nèi)有傳言,說你救肅州是不想跟阿塔潘分贓,要把肅州全須全尾的讓給丹陽城……真的,傳得可開了,我跟沈岸辟謠了好幾天都壓不住。嘿,你說這幫孫子,明著打不過,就背地玩陰的,可別讓爺爺抓住,抓住就剝他的皮,抽他筋,喝他血?!?br /> 這手段姜原激檁城出兵時(shí),用的也很溜,他有意無意地抿了下嘴唇,須臾,道,“通知鄧春,讓他以守宣城、護(hù)肅州的名義擴(kuò)充軍備。”
景三一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的擰巴,“就這?那下一步怎么辦啊,你想好沒?時(shí)間不等人,老妖婆不定怎么算計(jì)你呢,咱得抓緊咯,要不叫上沈岸商議商議?別看沈岸那小子悶得跟死人似的,腦子可活絡(luò)著呢,這事兒他在行。”
姜原冷著臉不作聲。
景三不死心也不放心,圍著他像慈母給幼兒加寒衣似的,什么消滅叛軍殘黨、狙擊老妖婆、拿下肅北王之類的不停嘮叨。
身后響起一聲驚喜萬分的喊聲,“阿原?!?br /> 姜原回頭看到了姜陌。
姜陌撇開桃子的攙扶,跌跌撞撞的跑到姜原面前,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還掛著淚珠,握緊他的手,哀求道,“阿原,那日救你的先生,你請他來救救祖母吧。”
救老妖婆?她要活蹦亂跳了那還了得,景三正要?jiǎng)窠?,姜原卻給了他一個(gè)“送客”的眼神,景三沒辦法,頗為不情愿的走了。
趙映真的情況遠(yuǎn)比景三聽到的更加嚴(yán)重,姜陌的反應(yīng)更加印證了這一點(diǎn)兒,好像她所求的良醫(yī)再晚到一會兒,那叱咤風(fēng)云、震懾光寒大□□十年的女人,就能吐了最后一口氣。姜原疑惑道,“救我的先生?”
姜陌道,“怎么,白公子沒跟你說嗎?那我去找白公子問一問。”
說著她就要走,她本來就是去找白瓷一的,只是聽到姜原回來的話,才舍遠(yuǎn)求近,沒想到,白瓷一從未跟他提起過這事。
白瓷一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
他本就沒有走遠(yuǎn),心一直被自己說出口的問題來回鞭笞,吊著的一口氣悶的他胸腔顫痛,如果得不到姜原的確切回復(fù),不管是好還是壞的回復(fù),即便是回家了,也是行尸走肉,魂魄出竅,索性就又回來。
他聽到了姜陌的話,穩(wěn)穩(wěn)情緒,開口道,“那位先生行蹤不定,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找他。”
姜陌道,“煩請白公子告訴我先生名諱,我著人去找?!?br /> 白瓷一有些為難的搓了下手指,偷偷看了姜原一眼又飛快挪開,在他游移的檔口,姜陌竟撲通跪下,“白公子,求你告訴我,求求你?!?br /> 白瓷一大驚,急忙扶起她,“陌小姐,這……您先起來,先起來?!?br /> 姜原扶住姜陌,道,“是因我不方便說嗎?”聲音很輕很淡卻有一絲難掩的不快和慍氣——?jiǎng)偛虐状梢煌悼此哪且谎鬯吹搅?,“那我回去?!?br /> 說著,他轉(zhuǎn)身就走。
白瓷一趕緊叫,“你別走?!?br /> 姜原應(yīng)聲而停。
白瓷一心一橫,心想,玄錫辰,對不住了,我也是沒辦法。他皺著眉道,“那位先生叫玄錫辰,也叫原云疏?!?br /> 原云疏!
姜原腦中一道白光閃過,眼睛猝然睜大,猶如猛雷暴擊久久無法回神,姜陌千恩萬謝的走了很久,他才艱難拉回神智,澀聲問,“你剛才……說誰?”
白瓷一不明所以,“原云疏啊?!?br /> “……為什么不告訴我?”
“原云疏離開時(shí)特意交代了不讓我告訴你,而且,”他欲言又止,聲音低了下去,“那段時(shí)間,你總不理我,我也找不著機(jī)會跟你說?!?br /> 姜原腿一軟,踉蹌著后退幾步險(xiǎn)些摔倒,眼眶一陣灼痛的酸熱,猶如墜落深海,重壓之下痛的難以呼吸,白瓷一擔(dān)心的看著他,那場本該旖旎的情事讓他有了被厭棄的陰影,想扶著他又不敢上前,隔著距離,問,“怎么了?”
姜原垂下眼眸,許久之后,艱難的擠出一句話,“原云疏死了。”
白瓷一一臉驚愕,“他怎么會……?”
姜原沒有再說話,高大的身影被無邊的痛苦籠罩,他吸氣又吐出,反復(fù)幾次,卻總也壓不住翻涌的情緒,原云疏臨死前沒說完的那句話在他腦海里也有了無限變化的可能。他到底想說什么!
腳步沉重,走也走不動。心頭鈍痛,痛到難以呼吸。
白瓷一終究耐不住想靠近他的喜歡,抱住了他。姜原沒有拒絕,而是像夜寒獨(dú)行的人忽然見到溫暖篝火似的擁他入懷。剎那間,白瓷一明白了他今早的舉動,陰影煙消云散。
丹陽和阿塔潘勾結(jié)圍攻肅州的消息,白瓷一有所耳聞,但他和姜原一樣,從來都沒把戰(zhàn)爭和原云疏聯(lián)系在一起,原云疏不僅是姜原的救命恩人,更是與他有血緣關(guān)系且志趣相投的親人,這么一個(gè)人忽然死了,他的難過可想而知。
摟著他脖子的手臂又緊了緊,白瓷一柔聲道,“姜原,從今以后,你不是一個(gè)人了,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br /> 這一晚,白瓷一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