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原點了下頭,去了浴室。確定水沒有異常后,才退去衣服。洗完澡,回房間,毫無睡意。他換了衣服,離開溪蘭苑,去陵廟,那里是母親沉睡的地方。
剛離開王府,姜原就察覺到一根尾巴,也是,這個時候,身后沒人跟著才不正常。換做別的時候他本不會理會,可他是去看望母親的,絕不希望有人打擾。
他反手一掌,再聽時,身后動靜全無。
闊別十年的街巷即便在黑暗中也訴說了回憶。姜原緩緩而行,此時已經(jīng)是丑時初,快到張記茶社時,他聽到傷心的哭聲。
他沒有停,走了幾步后,卻又停下了。
一個清凜的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聲音傳來,“男孩子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哭什么哭?”
小孩不過八九歲,穿的破破爛爛,一看就是叫花子。小叫花子的脖子哭的一抽一抽的,“我娘……我娘死了?!?br /> 白瓷一心頭一軟,收起嬉戲,在他身邊蹲下,胳膊肘戳了戳他埋進(jìn)腿里的腦袋,道,“不是死,是去天上享福去了?!?br /> 小叫花子抬起頭,臟兮兮的臉上溝溝壑壑,抽泣著,“天上,享福?”
白瓷一望著夜空,微瞇的眼眸里浸滿了遐思,“是啊,去天上享福了。你肯定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彼⑽⒁恍?,“因為我娘也在上面,在我剛出生沒多久就去了?!?br /> 小叫花子止住哭,看著他半信半疑。
白瓷一把他的腦袋撥正,讓他看著無盡蒼茫的夜空,道,“小子,你看看,這么美麗無垠的夜空,如果沒有人住,豈不是太浪費了?”
他看著小叫花子,似乎想尋得他的認(rèn)同。
小叫花子蹙著眉頭,半天功夫,終于遲疑著點了點頭。
一個轉(zhuǎn)角的距離,姜原順聲望著夜空,眼睛里是和白瓷一同樣的遐往。
是啊,如果沒有人住,那真的是太浪費了。而星空這般美,那里也會很美吧。沒有爭權(quán)沒有奪利沒有謀害沒有戒備,溫暖祥和,無病無憂。
白瓷一如釋負(fù)重的站起來,上下打量他,很可惜的搖搖頭,“你要是再年輕個幾歲,我能收你當(dāng)兒子,也省的我大哥總來催我。”
小叫花子低了頭,一會兒后又抬頭,“公子,你瞧著也沒多大,當(dāng)我爹太占我便宜,你少占點兒,給我當(dāng)哥吧?!?br /> 白瓷一嘖了一聲,“你倒是會攀親戚,知道小爺是誰……”
“嗎”字還沒出口,一陣兇悍的雜亂叫嚷打破了夜的寧靜,這動靜大概隔了兩個街區(qū),不用仔細(xì)聽就知道是沖進(jìn)去抓人的。
白瓷一扭頭叮囑小叫花,“躲著,別動?!?br /> 說完,他縱身躍起……沒躍動,低頭一看,腿上多了個人形掛件兒,小叫花子仰頭,“公子,你也躲著吧,官府抓人的,你別摻和。”
白瓷一倒不急了,“抓人,抓什么人?”
小叫花子低聲道,“最近城內(nèi)起了謠言,說王爺老祖不人道,幕后黑手抓很長時間了也抓不住,也不是抓不住,就是抓了一波又一波,抓不完?!?br /> 白瓷一已經(jīng)有十多個月沒回肅州了,絲毫不知道有這等奇事,本來他溜出來是想把太廟那事兒弄明白的,結(jié)果一事未結(jié)又起一樁。
白瓷一內(nèi)心隱隱的興奮,“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抓不到頭頭,自然抓不完。”他左右活動著手腕,一掌把小叫花子從大腿上摁下去,縱身躍起,落到張記茶社的屋檐上。
兩個街區(qū)外的那間平民房舍看起來非常平民,從外觀上看,絲毫不覺得是賊窩聚集地。此時,七八個人被反綁著手從里面推出來,個個垂頭耷腦。最后一個隨著一聲粗獷的大吼被猛地踢出來,這人悶頭趔趄了好幾米才站定。
能勞駕這般大力的,想必此人就是這一波的頭頭了。白瓷一勾勾鼻尖,頓時有股失望之色,他嘖了一下,正欲往太廟走時,忽的看到一個身影。
姜原也看到了他。
這種情形下,雙方不約而同把對方當(dāng)成了這波賊里的漏網(wǎng)之魚。
姜原不會把自己卷入其中,就算白瓷一是那條魚,這個時候,他也會選擇視而不見。白瓷一不,要讓這條大魚從眼巴前兒溜走,他得撞墻,撞失憶那種。
姜原抽身欲退,白瓷一窮追不舍。兩人的輕功不相上下,仔細(xì)比起來,好像是白瓷一略占上風(fēng)一些。
略占上風(fēng)的白瓷一一個借力回旋落到姜原眼前,兩人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只可惜夜色太暗,誰也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姜原一拳擊出,把白瓷一震退好幾米,老白心里一驚,這小子下的死手啊。死手就死手,頭頭嘛,總該有頭頭的架勢。
不遠(yuǎn)處有亮光。
白瓷一憋了口氣,一把扣住姜原的肩膀,腳下疾風(fēng)把他往燈色處逼退。燈束透過暗窗準(zhǔn)確無誤打在兩人身上。
白瓷一得意了,“小子,給爺現(xiàn)出原形?!?br /> 他的聲音興奮的詭異……最后兩個字卻突然偏離了軌道,像剛才還艷麗四射的玫瑰,頃刻間化作枯枝殘葉一般,死翹了。
老白發(fā)現(xiàn)一個悲催的事實。
這是間茅舍,又低又矮。窗子……那他娘的是窗子嗎?那就比碗口大一點兒,那就是個洞兒,還蕩著灰塵的洞兒。被他抓著領(lǐng)子壓在土墻上的男人倒十分高大,這微弱泛黃的光束不上不下就打在他的脖子上,連下巴頦都看不見。
姜原卻是微微一怔,這個聲音竟然是張記茶舍給小叫花子講夜空的人?
白瓷一不死心,抓緊姜原衣領(lǐng)的手往下拼力一扥,想把暗影中的臉扥進(jìn)這束光里。姜原紋絲不動,不僅沒動,還反手一扣,扣住了胸前的那只爪子。
白瓷一想抽回手,強力抽了幾次都沒抽動,扣他手的人倒是氣定如神,紋絲不動。老白心里淌的淚堪比黃果樹大瀑布,這一遭難道要折到這兒了?蒼天大地四舅祖母,我還沒有傳宗接代呢??!
忽然,一個黑點兒落在姜原手背上,白瓷一目光一垂,瞧見了,呼吸驟停,瞳孔驟縮,夜空下嗖的竄出一聲嚇破膽的尖聲嚎叫。
那是人能發(fā)出的慘叫?見了地獄惡鬼也不過如此。姜原著實被嚇了一跳,手一松,掌心里赫然出現(xiàn)一只通體發(fā)黑指甲蓋大小的蟑螂。再看那人,剛才還像頭暴怒小獅子,如今甩著胳膊怪叫著上躥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