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瓷一仰著脖子飛跑,距離城門越近,太廟上的打斗越看不清。這大好的奇事兒要是從眼巴前兒溜走,他得去撞墻!
他奔進城內(nèi),沖著太廟的方向,鉚足勁兒連飛帶跑,終于能聽得刀劍相撞的零星聲響,興奮的嘴耳相連時,當(dāng)頭一把長板凳砸在他臉前。
他剎住腳,抬眼一看,太廟上空只剩了藍天白云……白公子心情非常差,很差很差非常差,黑著臉,“哪個沒長眼的,看不……啊!??!”
白鳳儀從馬車上跳下來,擰著他的耳朵就往馬車里拖,邊拖邊罵,“好你個臭小子,我就去個茅房的功夫,你就給我跑了,一跑就跑十個月,你刷新記錄了啊,能耐了啊,小崽子,今天不蹶了你的腿,我就不是一泡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的大哥?!?br /> 白瓷一齜牙咧嘴,“最后一句,過分了啊?!?br /> 白鳳儀是白瓷一的堂兄,也是白氏家族掌門人,外人贊他溫文爾雅,恩威并存。他把小崽子往馬車里一塞,各種帶味道的詞兒一串一串往外吐嚕,馬車內(nèi)只剩一條長凳,白瓷一不敢湊過去坐,角落里一蹲,乖乖聽數(shù)落。
白鳳儀說累了,開始收尾,“你說你,吃喝玩樂不好嗎?富家公子不香嗎?養(yǎng)魚逗鳥你斗雞也行啊。你老往外跑是干啥?你看你這臉……”他箍住白瓷一下巴一抬,白皙的臉上還附帶一雙無辜眨巴求熄火的大眼睛,“倒是沒曬黑。你說你啊,能不能別成天游手好閑的,干點正事成嗎?”
白瓷一撒嬌,“有大哥在,我哪用干正事,我一天天的可不就是用來浪費的嘛。啊呀,君子動口不動手。掐臉過分了啊。啊啊啊啊疼疼疼……”
白鳳儀拍拍手,“暫時放你一馬,你回來的正好,我剛托人畫了幾家小姐的畫像,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br /> 白瓷一繼續(xù)撒嬌,“人家想永遠陪著大哥?!?br /> 白鳳儀惡寒的瞪了他一眼,“滾,我有你嫂子陪?!闭f著,他打開身側(cè)的一個長木匣,取出一副畫軸展開,道,“看仔細了,這位是城東米鋪的李小姐,溫婉大方。”
白瓷一,“嘴大?!?br /> 白鳳儀立馬摁下,另開一卷,“城西古董店孫小姐。”
白瓷一,“臉大?!?br /> “醋商林小姐。”
“鼻子大?!?br /> “綢緞莊王小姐?!?br /> “頭大?!?br /> “酒毓坊陳小姐?!?br /> “胸大。”
“……”
白鳳儀一巴掌呼他腦門兒,白瓷一趕緊道,“大哥,我現(xiàn)在就想玩,到處玩,成家也是害了人家小姐不是?!?br /> 白鳳儀慈祥的說著威脅的話,“瓷一啊,今天你必須得選一個,哥啥都不指望你,你就好好的傳宗接代。不然,你讓哥怎么面對九泉之下的叔叔嬸嬸啊?!?br /> 白瓷一出生時,母親難產(chǎn)而死,六歲時,父親出海遭遇風(fēng)暴,尸骨無存,是白鳳儀把他撫養(yǎng)長大的,那時,白鳳儀才十五歲。
但這句話,兩年里白瓷一耳朵都聽出了繭子,他又慫又不耐煩,嘟噥道,“老白家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咱倆誰傳宗接代不是接啊。你都接了好幾個了……啊,疼疼疼!我接我接!真接!”
趕車的蛋兒叫了一聲,“大公子,到家了?!?br /> 白鳳儀擰著小崽子的臉拖回家,扔到房間,鎖了門。
庭院寂寂,夕陽已下,把姜原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他站的位置正是當(dāng)年許之棠所站的位置,從這里能清晰的看到溪蘭苑的全貌。
一別十載,這里的一草一木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不過已是雜亂無章,目及之處,一片荒涼。
沒有下人敢跟他說話,他們低著頭進進出出干著自己的活兒,掃地、除草、置換桌椅茶具,有不留神稍微跟他走的近一點兒也像觸了鬼火一般趕緊避開。
姜原叫住一個丫頭,“這間屋子我來打掃?!?br /> 小丫頭要去的正是原溪月生前的住處,被姜原叫住,她倒沒有嚇得噤若寒蟬,躬身道,“奴叫鳳兒,是大總管分來伺候公子起居的,有什么需要您盡管吩咐奴便是?!?br /> 姜原點點頭,看了她一眼,提步朝屋內(nèi)走。
這間屋子自原溪月死后便被封禁了,數(shù)十年沒有人來打掃過,姜原剛推開門,就被門框上厚厚的落灰嗆了一聲。
鳳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公子,還是奴來吧?!?br /> 姜原轉(zhuǎn)身關(guān)了門。
鳳兒,“……”
回身后,他的視線一點一點極為緩慢的掃過室內(nèi)的每分每寸,書房、垂簾、軟塌,最終落在那間內(nèi)室半掩的門上。
他走過去,推開門,門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吱”聲,聲音被他踩在腳下,落在一步一個的灰坑中。
蠶絲錦被還保持著被粗暴掀開的樣子,灰塵落的厚,完全掩蓋了那灘血跡。當(dāng)年,不管是母親身邊的侍女畫扇還是救走自己的叔父許之棠都以為姜原什么都不知道,但實際上,他不僅知道,還看到了。
——望著臉上沒有一死血色的母親,看著她身下的一灘血,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身上會有這么多的血。
清掃干凈時已經(jīng)是深夜,姜原好像從泥土里滾了一圈,整個人身上臉上全是灰,他推門出來,看到廊下站著的一個人。
鳳兒躬身道,“公子,洗澡水已經(jīng)準備好了,您的房間也打掃干凈了,您先洗洗再睡吧?!?br /> 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姜原,唯有這個叫鳳兒的用了一副不驚不喜的模樣。姜原又多看了她一眼。
這個女人臉上看不出什么奴像,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兒帶著幾分嬌憨。
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
鳳兒又道,“公子,洗晚了,水該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