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傍晚，所有人在白狼山前安營扎寨，巴圖特地?fù)芰艘慌?，為李治烽與游淼巡邏護(hù)衛(wèi)，晚飯各自吃。游淼便問明方向，穿過營帳，前去格根王子的大營送信。
　　送信的過程出奇地順利，甚至還沒有與賀沫帖兒打照面，對方便進(jìn)去傳信，片刻后朝游淼說了幾句韃靼話，游淼這下有點(diǎn)懵了，侍衛(wèi)連說帶比劃，打手勢，大概意思是請沙那多過來見面。游淼便點(diǎn)頭回去覆命。
　　李治烽聽了以后險些笑得喘不過氣來，游淼大窘道：“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獨(dú)忘了這層。”
　　李治烽說了一串話，饒有趣味地問道：“是這么說的？”
　　“對對，就是。”游淼說：“大概意思差不離?！?br />　　李治烽點(diǎn)頭道：“請咱們過去吃晚飯。”
　　游淼點(diǎn)了頭，找出隨身帶著的衣服，兩人到了這個時候，有巴圖罩著，都不必再偽裝了，便恢復(fù)了本來的面貌。李治烽洗去易容，搖身一變，恢復(fù)了豐神俊朗的模樣，一襲狼裘襖一上身，作犬戎人打扮，游淼又給他戴了頂狼尾帽，看著他的英俊面容，簡直心馳神醉。
　　游淼自己則依舊穿著束身的犬戎常服，區(qū)別只在于戴了一頂稍小的狼絨帽。李治烽注視著游淼的雙眼，低頭吻了吻他的唇，說：“你穿犬戎服，想不到也很好看?！?br />　　那是剛來大安時，游淼逛街與李治烽選的，游淼看看鏡子，笑了起來，總覺得不倫不類，但在李治烽的眼里，卻是極其好看的。
　　他已經(jīng)和剛到中原時不一樣了，傲氣內(nèi)斂，身穿華服，頸戴狼牙鏈，狼裘襖的紐扣以珍珠制成，李治烽袒露著健壯的胸膛，露出充滿力量的胳膊，將一把匕首系在腰畔。
　　游淼則系上裘襖的扣子，背了一把木弩，兩人系上貍毛圍巾，在小雪里走進(jìn)了格根王子的大營。
　　賀沫帖兒的營帳內(nèi)鶯歌燕舞，眾人正在喝酒，錫克蘭滿懷心事，一見李治烽與游淼進(jìn)來，那眼神登時變得極其復(fù)雜。
　　李治烽與游淼解下武器，交給帳前護(hù)衛(wèi)，李治烽把左手放在右肩上，再平舉，翻過手掌，掌心朝上，朝著整個帳篷內(nèi)緩緩一讓，說了句犬戎話。
　　“沙那多歸來，各位老友，近來可好？”
　　一名韃靼貴公子看著李治烽，笑道：“沒想到，今天居然有來自遠(yuǎn)方的朋友，是什么令你追逐著西風(fēng)，來到此地？”
　　游淼打量這人，心道應(yīng)該就是格根王子了。
　　錫克蘭冷冷哼了一聲，不置理會。
　　這一次，李治烽以漢語答道：“南邊的事情都辦完了，打算回到族中，過塞外的生活?！?br />　　賀沫帖兒道：“你以為今天到了大安，以你為南朝打了這么多年仗的份上，還能全身而退？”
　　李治烽微微一笑，答道：“不過是報恩而已?！?br />　　賀沫帖兒冷笑，打量李治烽，一時間樂聲停了，場中數(shù)人都不言語，似是各懷心事，最后還是格根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說：“我敬你一杯，沙那多，久仰。”
　　李治烽道：“不料一別多年，韃靼竟已如此昌盛，久仰?！?br />　　賀沫帖兒看著游淼，淡淡道：“你還跟在沙那多身邊？”
　　游淼不敢多言，微一欠身，簡單點(diǎn)頭，李治烽回頭看游淼，又朝賀沫帖兒笑了笑，說：“這小子會一路跟著我，來日回犬戎族去。”
　　這句話一出，錫克蘭登時起了戒心，沉聲道：“沙那多，你大哥找了你許多年，你既然還活著，為什么不給族人送封信？”
　　“我說了?！崩钪畏榈溃傲霾煌?，且一戰(zhàn)而敗，我也無顏回來見大哥，總要做點(diǎn)事出來?！?br />　　格根笑道：“你若愿意回東北長白山，倒是可以與你兄長談?wù)??！?br />　　游淼想起一事，根據(jù)他掌握的情報，格根在爭奪王位失勢后，所封的地方確實(shí)就是長白山一帶。這也難怪他與達(dá)列柯交好，看來從長白山到黑河一帶，犬戎、韃靼確實(shí)達(dá)成了某種協(xié)議。
　　李治烽沉吟，而后開口道：“總要與他談一談的，只是不知道到時候，殿下與賀沫帖兒將軍，會站在誰那一方？”
　　李治烽這話一出，與席者登時神色各異，誰也料不到，李治烽居然會開門見山，毫不掩飾地就把本意說出來了。賀沫帖兒哈哈大笑，搖頭看著李治烽。錫克蘭的臉色則變得十分難看。
　　李治烽喝完手中那杯酒，正色道：“我是沙那多，不是達(dá)列柯，我與我兄長不一樣?！?br />　　“好！”格根王子忍不住贊嘆道，“這才是我草原的漢子！”
　　“可是格根殿下?！崩钪畏榈?，“那句話我當(dāng)年就朝賀沫帖兒將軍說過，今天我還要說，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一無所有的沙那多，但有朝一日，我總會取回我應(yīng)得的一切！”
　　李治烽上前一步，數(shù)人都被他威勢所攝，只有賀沫帖兒目光炯炯，毫不避讓，看著李治烽。
　　“選擇現(xiàn)在幫助我?！崩钪畏閽咭曮凵现T人，又道，“抑或是阻礙我，朝我兄長通風(fēng)報信。隨各位的心意。但幫助過我的人，我永遠(yuǎn)記得，陷害過我的人，我也永遠(yuǎn)記得?！?br />　　“犬戎人對待朋友最是真誠，而愿意當(dāng)朋友，還是愿意當(dāng)敵人，全憑各位一念之間，告辭?！崩钪畏檗D(zhuǎn)身，示意游淼跟著自己離開。
　　“且慢！”
　　就在李治烽即將走出營帳之時，賀沫帖兒沉重的聲音道，“沙那多。當(dāng)年我已經(jīng)親口答應(yīng)過你，可你是如何回報我的？”
　　李治烽頭也不回，答道：“那不算幫助，你自己心底清楚。五千戰(zhàn)士，不管在從前，還是現(xiàn)在，都不可能起得了任何作用。”
　　“慢?！备窀踝幼枳×擞忠叱鋈サ睦钪畏?，開口道，“給我一點(diǎn)時間考慮?！?br />　　格根與賀沫帖兒交換了個眼色，賀沫帖兒的神色終于緩和下來，重重地把杯子一放。
　　“沙那多?！辟R沫帖兒沉聲道，“巴圖許諾了你什么？”
　　“這與你們無關(guān)?！崩钪畏榈溃拔医裉爝^來，不是想做生意談條件。”
　　格根笑道：“沙那多，如果你出手幫助巴圖，我們就無法再當(dāng)朋友了?！?br />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李治烽終于轉(zhuǎn)身道。
　　成了，游淼心道，格根與賀沫帖兒終于再次考慮，與李治烽化敵為友的可能性。
　　“給我五天時間?！备窀H王道，“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br />　　“在這期間?！辟R沫帖兒道，“你不可插手韃靼內(nèi)的任何事宜?！?br />　　李治烽稍一沉吟，而后點(diǎn)頭道：“可以，春獵之后，待見分曉。”
　　李治烽與游淼一離開營帳，兩人都松了口氣。
　　“這樣行了？”李治烽問道。
　　“回去說。”游淼小聲道。
　　回到自己的帳篷后，游淼在帳中來回踱步，沉吟許久，抬頭朝李治烽道：“格根一定被暫時麻痹了。但賀沫帖兒不一定?！?br />　　“他讓我們不要插手?！崩钪畏榈溃笆悄阕屛覠o論他開什么條件都答應(yīng)的?！?br />　　“嗯？”游淼點(diǎn)頭，看著李治烽。他知道李治烽把承諾看得比生命還重，不會胡亂讓他應(yīng)承賀沫帖兒。
　　“所以?！崩钪畏槊碱^深鎖道：“明年一旦他們采取行動，我就不能出手。”
　　“當(dāng)然知道。”游淼笑道，“你只是答應(yīng)格根‘我不會插手’，而不是‘我們’?！?br />　　李治烽：“……”
　　游淼道：“還有聶丹大哥在呢，放心吧?！?br />　　李治烽嗯了聲，兩人便吃了外面送來的水煮羊肉，在營帳里暫時睡下，明日不知道巴圖如何安排，但游淼深知，此事還沒有這么容易解決。賀沫帖兒的疑心也不可能這么快打消，因?yàn)樗賳柫艘粋€人——聶丹。
　　格根派一定還有防備，但無論如何，只要愿意出手就行。
　　這是一場奇異的平衡，格根與巴圖都知道互相即將對自己不利，卻都不作聲，唯看春獵時所有人的反應(yīng)了。
　　第二天清晨，天還不亮，諸營就已有所動作了，外面嘈雜吵鬧，兵士們來來去去，準(zhǔn)備第一天春獵的武器，游淼與李治烽按照約好的，上馬來到白狼山中段。巴圖身后的各方韃靼王公貴族與家兵，已填滿了大半個山谷。
　　旗幟獵獵飛揚(yáng)，近兩萬人參加了這場春獵，卻井然有序，鴉雀無聲，絲毫不顯混亂。
　　游淼看著這景象，還是不得不佩服，韃靼人能縱橫塞外，非一朝一夕之事。
　　巴圖意氣風(fēng)發(fā)，以馬鞭指向山谷，分發(fā)眾人令旗。
　　一名兵士傳令，李治烽低聲道：“巴圖召見我，你在這里等著。”
　　游淼嗯了聲，周圍都是巴圖的親信，應(yīng)當(dāng)沒有關(guān)系。
　　身邊有人縱馬，與游淼擦身而過。
　　“我會保護(hù)你?！甭櫟さ穆曇舻?，“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驚慌?！?br />　　游淼沉默頷首，聶丹又離開，歸入韃靼人的隊(duì)伍里，游淼心道聶丹當(dāng)真是神通廣大，萬軍從中來去自如……還好自己不是什么賣國求榮的奸賊，不然聶丹真要下手收拾自己，幾條命都不夠，什么時候無聲無息就被他給暗殺了。
　　又一人前來，游淼心中一凜，卻是賀沫帖兒。
　　賀沫帖兒朝游淼笑了笑，游淼身邊的侍衛(wèi)們便已有警惕，游淼卻道：“不妨，讓他過來。”
　　“聽說你和沙那多在南朝做了不少事。”賀沫帖兒開門見山道，“不容易?！?br />　　游淼在馬上朝賀沫帖兒拱手，笑道：“將軍明鑒，都是過去的事了。”
　　“為什么到北方來？我不相信你能心甘情愿地舍棄南朝的功業(yè)。”賀沫帖兒道，“你的姐姐嫁給了你們的皇帝，你的老師是我們北朝最大的敵人?！?br />　　“伴君如伴虎?！庇雾迪胍膊幌氡愦鸬?，“將軍當(dāng)知此理?！?br />　　賀沫帖兒與游淼都是聰明人，彼此之間也不再遮著掩著。都把話說開了，游淼自知賀沫帖兒對自己，對李治烽的調(diào)查必定不遺余力。許多事瞞不過他。
　　“聶丹在什么地方？”賀沫帖兒道，“這些年里，我總想與他面對面，談一談，事到如今，不用再瞞著我，讓他出來罷。”
　　“什么？”游淼莫名其妙道：“聶大哥？”
　　賀沫帖兒瞇起眼，打量游淼，似在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游淼略一思索，便答道，“聶大哥從離開茂城后，便不知去了何處。”
　　“只怕他如今就藏身于此地?！辟R沫帖兒道，“你還想瞞著我？”
　　游淼略一沉吟，便眉頭深鎖，答道：“實(shí)不相瞞，將軍，此事僅有極少人得知，告訴你也無妨。昔年被你擄到大安的天啟太子還未死，已在達(dá)列柯的保護(hù)下流落海外。聶大哥一離開揚(yáng)州后便杳無音訊……”
　　游淼說到此處，便即點(diǎn)到為止，恰到好處地隱去話頭，望向遠(yuǎn)處，那里巴圖正在分發(fā)令旗。
　　賀沫帖兒意味深長地一笑，遠(yuǎn)處又有人在高喊，賀沫帖兒便馭馬揚(yáng)長而去。待得他走后，游淼方覺寒冬時節(jié)，背上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巴圖笑著以韃靼話喊出諸人之名，被叫到的王族便上前領(lǐng)箭，到得后面，巴圖說了句話，錫克蘭行禮，上前，巴圖將令箭拋給錫克蘭，手里卻拿出了另一枚令箭，望向人群。
　　“沙那多！”巴圖朗聲道。
　　登時韃靼人里轟動了，李治烽翻身下馬，走到巴圖面前，略一躬身，巴圖交予他最后一枚令箭。
　　霎時間錫克蘭的陣營中大嘩，李治烽長身而立，望向自己的族人，當(dāng)場就有人要沖出來，錫克蘭怒吼一聲，又提到達(dá)列柯之名，才勉強(qiáng)把自己部族里的騷亂壓下去。
　　李治烽彬彬有禮，朝族人們說了句話，族人們有一部分朝李治烽高喊，李治烽抬手，示意安撫。顯然沙那多的威信還在，當(dāng)場就有人開始憤怒質(zhì)疑錫克蘭，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淼策馬趕到，李治烽翻身上馬，將令箭交給游淼，游淼反手放進(jìn)背后裝載弩|箭的箭筒，再望向眾人。
　　“這是什么意思？”游淼問道。
　　李治烽道：“單獨(dú)給我一根令箭，算是承認(rèn)了我的身份……”
　　話音未落，巴圖扯開一桿哨箭，那箭發(fā)出凌厲聲響，沖向天際，韃靼各部吹響號角，千軍萬馬，一起沖進(jìn)了獵場！
　　場面壯觀至極，天地為之震動，游淼大聲問道：“我們呢？！”
　　“跟著走！”李治烽道。

　　那是游淼所參加過最大一次規(guī)模的狩獵，萬馬奔騰沖進(jìn)谷地，再沖出平原，整個平原上的野馬與野牛群受驚狂沖，猶如海浪一般席卷向平原盡頭的森林。
　　錫克蘭與他的手下追了上來，犬戎人登時分為兩派，一派高喊沙那多之名，另一派則不管不問，從李治烽身邊沖過。這一次圍獵，得到獵物的人都將帶回去，評定功績，而李治烽在春獵之前亮明身份，這是巴圖讓他公平參與競爭，一獵成名，震懾族人之意。
　　森林里一片混亂，當(dāng)天下午，游淼與李治烽正在林中循著水流而行時，遠(yuǎn)方傳來士兵的慘叫聲。
　　“錫克蘭動手了！”游淼道。
　　李治烽馬上催動馬匹，沖向森林中央，遠(yuǎn)遠(yuǎn)的有號角聲傳來，卻被徹底掐斷，二人同時一凜。
　　“到我馬上來！”李治烽道。
　　兩匹奔馬并肩而馳，游淼抓著李治烽的手一借力，飛上他的馬鞍，李治烽揚(yáng)鞭，沖進(jìn)了樹林深處。地面上已有血跡，游淼匆匆一瞥，竟可見倒地的衛(wèi)士尸體。李治烽沖出了樹林，只見巴圖帶著一隊(duì)人，在躲避追兵。
　　追兵已不再蒙面，身穿匈奴服飾，卻看得出來是窮兇惡極的韃靼人，李治烽繞開雙方?jīng)_突的中心地段，朝著樹林邊緣長驅(qū)直入。
　　開闊地上，只見巴圖與一隊(duì)人正在被圍攻，且戰(zhàn)且退，逃向平原上。
　　“我承諾了格根。”李治烽道，“不能出手?！?br />　　“我知道?！庇雾档?，“但你沒承諾他們，如果錫克蘭的手下攻擊咱們，你不反抗……咱們到前面去?！?br />　　李治烽馬上會意，縱馬在外圍一繞，馬上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其中一群犬戎人登時沖著李治烽過來了。
　　“走！”游淼低聲道。
　　李治烽縱馬疾馳，將犬戎戰(zhàn)士引出了包圍圈，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然而在密林內(nèi)，到處都可以躲避，游淼這時才真正見識了李治烽的騎射功夫，每一次在樹林中躲避之時，都能巧妙避開亂箭，而不至于撞上樹甚至不會讓游淼掛上。如此往復(fù)幾次，聽得遠(yuǎn)方號角轟然震響，援兵大舉殺至。
　　李治烽手起箭出，解決了最后一名追兵，帶著游淼又殺了回去，只見韃靼軍隊(duì)層層圍過來，封鎖了整個樹林。巴圖手臂負(fù)傷，折下箭矢，拋在地上，臉色毫無變化。
　　那一下折箭，多少有點(diǎn)草原統(tǒng)領(lǐng)的風(fēng)度。
　　一名韃靼人押著身著戎裝的戰(zhàn)士過來，大聲叫嚷，在樹林內(nèi)的李治烽與游淼知道，賀沫帖兒這次完了。只不知道格根會不會受到牽累。
　　韃靼王公們十分驚訝，在一旁面面相覷，巴圖又怒吼數(shù)聲，顯是在宣布賀沫帖兒的罪行，那戰(zhàn)士滿臉鮮血，冷笑不語，也不抬頭。
　　“他是什么人？”游淼低聲問道。
　　李治烽道：“平南軍七大統(tǒng)領(lǐng)之一?！?br />　　“是賀沫帖兒的舊部？”游淼低聲問道。
　　李治烽道：“算不上，不過他代表一股軍隊(duì)的勢力?！?br />　　手下人將那韃靼軍官押走，巴圖手臂上還帶著箭桿，游淼擔(dān)心地遠(yuǎn)看，巴圖在百忙中看了他們一眼，頷首示意無妨。
　　“咱們跟著走。”李治烽小聲道。
　　巴圖簡單包扎了箭矢，便帶著手下回去營地，王帳外巡邏森嚴(yán)，李治烽入內(nèi)，求見巴圖，卻被侍衛(wèi)攔住。李治烽道：“不見也無妨，只是我部下放心不下，想前來問一句，陛下的傷勢如何？”
　　“是方勝？”巴圖在帳內(nèi)道，“進(jìn)來罷?！?br />　　李治烽與游淼進(jìn)帳，見寶音太后，蘭沫音都在，帳內(nèi)還坐著兩名軍官。而軍醫(yī)正在為巴圖包扎手臂，那一箭入骨極深，游淼嚇了一跳，忙上前看傷勢。那一下關(guān)心確是發(fā)自內(nèi)心。
　　“我看看?！庇雾档?，“箭上帶毒么？”
　　“帶毒。”巴圖道，“但昨天晚上我的衛(wèi)士已經(jīng)偷出藥來了?！?br />　　游淼解開繃帶，見傷口無毒，約略放心了些，巴圖道：“你還會看??？”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游淼說，“幫著給將士們看過病，先讓毒血流出來，待會兒再包扎?！?br />　　從前韃靼人南侵，京城告急的那幾個月里，游淼確實(shí)臨陣學(xué)了不少治療箭傷、刀傷的方法，待得拔完毒，他才給巴圖重新包扎過一次，止住血。
　　寶音太后臉色森寒，帳內(nèi)誰也不敢說話，巴圖朝李治烽道：“沙那多，請坐。”
　　巴圖臉色不知是因?yàn)槭а^多而顯得蒼白，還是緊張所導(dǎo)致，拿著杯子的手不住發(fā)抖，示意李治烽與游淼坐到一旁去。
　　游淼也不敢多問，就在這沉默的環(huán)境里坐著，等待寶音太后開口。所有人仿佛都非常緊張，他們要做什么？巴圖忽然又道：“沙那多，待會兒若情況不對，還需要你出手幫忙?！?br />　　李治烽微一頷首，游淼目光一掃，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再聯(lián)想起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
　　是了，巴圖一定在帳篷內(nèi)埋下了刺客！要對付誰？
　　正在緊張時，帳外傳來韃靼人的通信，賀沫帖兒到了。
　　那一刻游淼的心情簡直是緊張得無以復(fù)加，賀沫帖兒大步進(jìn)帳，看了四周一眼，注意到正在喝酥油茶的李治烽，冷笑。
　　賀沫帖兒朝巴圖問了句話，寶音太后卻是開口答了，巴圖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還朝賀沫帖兒笑了笑。
　　賀沫帖兒也注意到周圍的布置了，正在警惕要如何脫身之時，巴圖卻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蘭沫音，蘭沫音交給賀沫帖兒。
　　游淼幾乎能從他們的對話里猜到實(shí)際內(nèi)容，定是巴圖在詢問賀沫帖兒，與達(dá)列柯之事。他會動手嗎？
　　賀沫帖兒看完信，自若將信一扔，輕松答了幾句話，巴圖臉色沉了下來，語氣變得嚴(yán)厲而不客氣，賀沫帖兒卻略帶忿色，回應(yīng)了句什么。緊接著，是一串飛快而激烈的爭吵，巴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猛一拍桌，吼了句話。
　　那一刻，游淼知道，馬上就有事情要發(fā)生了！
　　果然在巴圖拍案之時，帳篷后的隱秘處一破，刺客沖了進(jìn)來！
　　賀沫帖兒一聲大吼，咆哮道：“我先殺了你！”
　　說畢賀沫帖兒出手直取寶音太后，寶音太后臉色蒼白，朝后躲避，兩名刺客一左一右護(hù)住太后與蘭沫音，被賀沫帖兒一拳搗中面門，哼也不哼一聲便頭顱碎裂而死！
　　帳內(nèi)一片混亂，巴圖未料賀沫帖兒全力出手，竟是能將自己手下一招格斃，然而就在這么阻得一阻的瞬間，寶音太后已被保護(hù)了起來，賀沫帖兒冷笑，要奪門而出，卻在經(jīng)過游淼坐席之時伸手抓來。
　　游淼：“！??！”
　　李治烽的速度比賀沫帖兒更快，賀沫帖兒左手一動，李治烽便倏然起身招架，賀沫帖兒一招直拳，李治烽左手變掌，抵住賀沫帖兒鐵拳，右手從賀沫帖兒左臂下穿過，抵住他的肋下。
　　好機(jī)會！游淼心道這下借機(jī)會殺掉賀沫帖兒，就再無顧忌了！
　　然而賀沫帖兒卻出腿橫掃，右臂搬住李治烽胸膛，倏然改力，將李治烽搬得仰天翻起，摔在地上。
　　游淼簡直浸入了冰水里，他尚是第一次見到，與李治烽勢均力敵的人！巴圖連聲催促，刺客們蜂擁而上，眼見竟是不敵賀沫帖兒一人之威！游淼暗道巴圖也太大意了……就在此刻，只見賀沫帖兒又放倒兩人，一掌切向游淼脖頸最脆弱之處，眼見就要將游淼斃于掌底之時，李治烽又從后方偷襲。
　　兩人纏斗不到五招，李治烽又被賀沫帖兒推飛出去，撞垮了桌案，嘩啦巨響，巴圖沖上，游淼見賀沫帖兒一拳已到面前，下意識拉開巴圖，矮身閃避，同時以掌迎敵，推開即將掃來的一腿！
　　游淼黏著賀沫帖兒的一瞬間，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以他學(xué)至李治烽的三腳貓功夫，根本不可能是賀沫帖兒的對手，然而賀沫帖兒也未想到游淼看上去不是行軍習(xí)武的料。居然敢與他搶攻！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帳外倏然閃身進(jìn)入一人，一聲不出便以拳擊中了賀沫帖兒肋間。
　　那男人一拳來勢不快，但卻是柔中帶剛，剛?cè)岵?jì)的一招，擊中時，游淼甚至能聽見賀沫帖兒肋骨斷裂的悶響，緊接著賀沫帖兒噴出一口血，被拳力推到一旁！
　　是聶丹！游淼知道得救了！
　　賀沫帖兒已勢成瘋虎，不顧一切地?fù)湎虬蛨D，巴圖還愣在當(dāng)場，游淼卻大吼道：“快上！”
　　頃刻間刺客們車輪戰(zhàn)般地沖上前與賀沫帖兒拼命，短短瞬間血流遍地，賀沫帖兒已成困獸之斗，最終被匕首刺入左肩，右腿，踉蹌倒地，終于被制服。
　　左右蜂擁而上，以牛皮筋繩將賀沫帖兒捆了起來。
　　巴圖心有余悸，與游淼兩人都滿頭鮮血，對視一眼，巴圖全身發(fā)抖，問了賀沫帖兒一句話。
　　賀沫帖兒跪在地上，似已心如死灰，沉聲回答，料想是要?dú)⒕蜌ⅲo接著又勃然大怒，朝著巴圖大吼。
　　巴圖與游淼同時被駭?shù)猛撕罅艘徊健０蛨D強(qiáng)作鎮(zhèn)定，讓人帶走賀沫帖兒。
　　帳內(nèi)一片狼藉，游淼這才發(fā)現(xiàn)，聶丹已經(jīng)趁著混亂離開了。巴圖的傷勢剛包扎上，手臂上的繃帶又滲出血來，游淼忙出外喚軍醫(yī)給他看。李治烽咳了幾聲起來，游淼小聲問道：“沒事罷？”
　　李治烽搖頭。
　　巴圖道：“都結(jié)束了，下去休息罷。”
　　游淼直至此刻，才松了口氣，躬身退出。
　　一個時辰后，游淼在帳內(nèi)理清了經(jīng)過與細(xì)節(jié)——射向巴圖的那一桿箭有毒。也正因如此，巴圖舍命中箭，以放松賀沫帖兒的警惕，而賀沫帖兒得知巴圖中箭后，料想巴圖已命在旦夕，才親自前來探望。
　　畢竟如果巴圖在營帳內(nèi)歸天，那么可汗傳下的命令，以及選擇的繼承人，都將對整個韃靼造成深遠(yuǎn)的影響。而巴圖正是吃準(zhǔn)了他一定會來，才安排下刺客在帳內(nèi)等候。
　　然而千算萬算，卻算不到賀沫帖兒的實(shí)力有這么強(qiáng)，一群刺客外加一個李治烽，險些還要全軍覆沒。游淼一直都覺得李治烽的武力已到了頂峰，如今才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方才要不是聶丹從旁出現(xiàn)……只怕巴圖難逃一死。
　　李治烽一陣風(fēng)般從外面進(jìn)來，說：“準(zhǔn)備啟程，大哥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馬，在山外等我們了。趁著巴圖還沒有想起他出過手?！?br />　　對！游淼馬上起身，要走就只能趁現(xiàn)在，否則等到巴圖回去，想起了在帳中出手相助的蒙面人，只怕麻煩就要隨之而來，但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跟我來。”游淼心中忐忑，與李治鋒匆匆出帳，卻不是朝營外，而是朝著營中的暫時關(guān)押處去。
　　韃靼人攔住他們，整個營地內(nèi)守備森嚴(yán)了許多，游淼朝李治烽道：“告訴他們，是巴圖可汗讓我來審訊犯人?！?br />　　游淼的心通通直跳，看守賀沫帖兒的侍衛(wèi)是巴圖親信，也知道游淼與巴圖交好，聽到這話后猶豫片刻，還是放二人進(jìn)去了。
　　入帳后，賀沫帖兒雙手雙腳被捆著牛筋繩，關(guān)在一個鐵籠子里。
　　游淼嘆了口氣，站在籠子前，李治烽守護(hù)在游淼身后。
　　“一代戰(zhàn)神?！庇雾档溃骸奥涞饺绱司车?。”
　　賀沫帖兒猶如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然而眼中兇光依舊。
　　“你想說什么？”賀沫帖兒道，“方才偷襲我的人，就是聶丹？你們漢人奸詐狡猾，欺騙成性，遲早有一天，巴圖會知道你們的詭計，到了那時候……”
　　“可惜你看不到了?！庇雾党谅暤馈?br />　　緊接著賀沫帖兒眼睛一睜，李治烽出手更快，一揚(yáng)手間，一塊斷木帶著凌厲風(fēng)聲射去，堵住了賀沫帖兒的嘴，游淼取下背后十|字|弩，扣動機(jī)括，一箭射去，正中賀沫帖兒胸膛！
　　賀沫帖兒喉嚨中發(fā)出咆哮，卻因手腳被束而動彈不得，游淼極怕他引來外面侍衛(wèi)，又是一連數(shù)箭，最后放上一根淬毒之箭，低聲道：“這是替柳姑娘，替唐嫂……”
　　“替……南朝死在你手上的人……還給你的?！庇雾悼蹌恿税鈾C(jī)。
　　毒箭入體，賀沫帖兒瞪大了雙眼，全身痙攣，那箭上了見血封喉的奇毒，一進(jìn)體內(nèi)，便再無活路。
　　游淼上前，隔著籠子拔出箭，李治烽馬上動手，將賀沫帖兒的尸體擺放好，拉到角落里，假裝他正在睡覺。兩人匆匆離開了營地。
　　游淼全身都在發(fā)抖，臉色蒼白，有韃靼人過來問，李治烽按照先前商量好的，答道巴圖吩咐他們，要出外追查刺客身份。韃靼人不疑有他，便不多作阻攔。
　　出得營地后，轉(zhuǎn)過一處谷底，見樹下有三匹馬。
　　“怎么這么久？”樹上傳來聲音，聶丹躍下。
　　“快走！”游淼道，“待會兒再給你解釋！”
　　三人正要上馬時，忽見遠(yuǎn)處，一名韃靼兵士匆匆而來，以漢語喊道：“沙那多，方勝！陛下有令，讓你們速去覲見！”
　　“糟了！”游淼道。
　　“走！”聶丹當(dāng)機(jī)立斷道，三人猶如離弦之箭，沖出了白狼山。
　　身后兵士見勢頭不對，稍是一愣，便馬上轉(zhuǎn)身回去回報。
　　然而天地茫茫，地平線上，三人已快馬加鞭，朝著南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