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半夜時他依稀聽見聶丹與李治烽的交談,便睜開眼,坐起來時發(fā)現(xiàn)二人沒有點燈,就在月光下對話。
“信件在桌子上?!甭櫟こ雾档?。
游淼點頭道:“我想個辦法送進宮里去,錫克蘭那邊怎么說?”
“他們非常驚慌?!甭櫟さ溃百R沫帖兒在昨天晚上,收到失竊內(nèi)容后,就連夜進了東域府,今天我趕回去的時候,他還在那里?!?br /> 李治烽道:“沒有被發(fā)現(xiàn)罷?”
聶丹道:“沒有?!?br /> 游淼還是有點擔心,怕聶丹被賀沫帖兒看出底細,說:“你還是不要再回去了?!?br /> 聶丹道:“不回去怎么探聽底細?有人提議把你們誘進東域府內(nèi)擊殺。但被賀沫帖兒否決了。”
游淼問:“他們發(fā)現(xiàn)這封信不見了么?”
“沒有。”聶丹道,“前天回去后,錫克蘭就派出信使送信,被我追出四十里,在驛站掉包了一份回來?!?br /> 游淼不得不佩服,聶丹辦事實在是太厲害了,根本毫無漏洞,游淼總覺得許多事情他心里都知道,只是不愿在朝堂內(nèi)作政治斗爭,有自己的堅持,否則以聶丹的實力,大部分人都不是這名熟讀兵法的猛將對手。
聶丹道:“五天后冬獵節(jié),賀沫帖兒會在那時候破釜沉舟,設(shè)法殺死巴圖,但此舉遭到錫克蘭的強烈反對,讓他等到達列柯回來后再說?!?br /> “我哥哥什么時候回來?”李治烽問道。
“他回東北去,與高麗王談判?!甭櫟そ忉尩?,“臨走時說會離開三個月,到來年春天才回大安,但錫克蘭送出的信,內(nèi)容是讓他盡快回大安,而這封信,已經(jīng)被我掉包了,也就是說,他近期不會回來?!?br /> 游淼簡直對聶丹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要再回去了?!崩钪畏榈?,“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與賀沫帖兒撕破臉,萬一你不小心暴露身份,落到了他的手里,會相當危險?!?br /> 聶丹還在猶豫,李治烽又道:“錫克蘭我不擔心,就怕賀沫帖兒看破,你如果被抓住,我們一定會受到牽制。”
聶丹道:“我擔心重央,他還在犬戎部,這件事如果被達列柯知道了……”
“可那大叔不會偏幫他?!崩钪畏榈?,“他既然答應(yīng)照顧你養(yǎng)子,就不會有問題?!?br /> 聶丹考慮良久,最后道:“好罷。”
游淼和李治烽同時松了口氣,游淼真的非常害怕聶丹回去東域府內(nèi),被賀沫帖兒與錫克蘭抓起來,砍手砍腳什么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聶丹笑道:“那么這幾天,就叨擾你們了?!?br /> “哪里話?!崩钪畏榕c游淼異口同聲道。
聶丹在二人的房內(nèi)住了下來,打了個地鋪,游淼不敢讓外頭知道,盡量少讓聶丹出去,畢竟東域府里少了個人,一定會被錫克蘭察覺。果然當天午后,便有信使上門來,邀請李治烽與游淼到東域府去喝酒。游淼以身體不適,直接拒絕了。
外面守衛(wèi)看得嚴嚴實實,整個驛館內(nèi)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游淼與林科簡單地商量了下,決定在冬獵節(jié)前,讓商隊回南。這樣到時候自己與李治烽等人也便于脫身。
“少爺在冬獵節(jié)后就要走了?”林科道,“不待到開春?”
“計劃有變?!庇雾档?,“事情比我想象中的順利……這樣?!?br /> 游淼反復(fù)思考,還是有點怕不保險,萬一冬獵節(jié)殺不死賀沫帖兒,又或者遭到韃靼人反撲,情勢勢必兇險之極?,F(xiàn)在他身邊有聶丹與李治烽,大家一定要平安回去,無論哪一個被韃靼扣住,都將是南朝的重大損失。
“你一出大安,就派一個人,快馬加鞭沖回去。”游淼考慮周全,打開地圖,朝林科示意,“朝中原畿請求增兵,扼守黃河以南的所有官道,從藍關(guān)開始,五十里地派幾名官兵,帶著好馬接應(yīng),喬裝成平民,在屋外以炭筆寫一個‘趙’字。再在黃河北岸的渡口,派出一排船只,三里一艘船,用舢板也行,準備渡我們過河。”
林科道:“離開后我就親自快馬加鞭,回去安排。”
“那就拜托你了?!庇雾档馈?br /> 這樣一來,到時候只要上馬奔逃,離開大安,等到巴圖發(fā)現(xiàn)游淼走了,料想是幾天后的事了,自己到黃河邊去,直接渡河,韃靼人也追不上來。
游淼對從前的兩次逃亡記憶猶新,這一次絕對不能再有差錯了,他研究好離開大安的路線后,便回到房中,見聶丹與李治烽在推沙盤,便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聶丹以木塊、棋子等物簡單地搭出了延邊、大安數(shù)城的模型,這幾日里反正在等西陵宮消息,閑著無事,便推演兵法,預(yù)備下來日北伐的戰(zhàn)術(shù)。
錫克蘭沒有再找,賀沫帖兒也沒有動作,仿佛有什么危險之事,正在暗處悄然醞釀,游淼頗覺得不踏實,但聶丹卻道:“以不變應(yīng)萬變?!?br /> 有聶丹在側(cè),又有李治烽保護,這兩人在游淼的印象中都極為可靠,于是游淼便不再擔心什么,聽憑事態(tài)自由發(fā)展。
過得兩日,巴圖卻是親自找上門來了。
巴圖戴著一頂遮住了半邊臉的狼裘帽,親自上門,這是所有人都料不到的,聶丹馬上收拾沙盤,推入床底,并一閃身躲進了衣柜里,隔著木板聽數(shù)人的談話。
游淼什么也沒說,先是交給巴圖那封信,繼而研磨茶粉,以滾水沖泡奶茶。李治烽道:“巴圖可汗,您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到驛館里來。”
“沒有關(guān)系?!卑蛨D一邊看信,一邊心不在焉地答道,“這次的勇士足以在大安城內(nèi)保護我,而且賀沫帖兒也不敢下手?!?br /> 游淼聽到這話,就知道賀沫帖兒謀反的意圖果然拆穿了,巴圖看完信,隨手把它收進懷中,長吁一口氣,說:“和我想的一樣?!?br /> “他還有什么動作?”李治烽問道。
巴圖道:“他在我的侍衛(wèi)里安排了自己的人,欲置我于死地。還好那天你們來得及時,謝謝你們,沙那多,以后,韃靼就是犬戎最忠實的朋友?!?br /> “不客氣?!崩钪畏榈?。
這已經(jīng)是巴圖第三次說謝謝了,游淼心道以后還難說得很,現(xiàn)在巴圖是把李治烽當成來復(fù)國的犬戎小王子,一旦回了南方,再開戰(zhàn),就不一定了。果然巴圖也知道李治烽在南朝的所作所為,說:“以你的能力,完全不必托庇于南朝漢人?!?br /> “在我最困苦的時候?!崩钪畏榇鸬?,“是南朝人救了我一命,并讓我活下來。”
巴圖點頭,見李治烽不愿對南朝之事表態(tài),便不再追問,又道:“這次來,你是想以決斗的形式,打敗達列柯?”
李治烽道:“我還沒有想好,再說罷?!?br /> 巴圖又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再回南邊了?”
李治烽想了想,說:“這話我不能完全答應(yīng)你,但終有一天,我會回到族中,帶領(lǐng)我的族人?!?br /> 巴圖笑了起來,說:“我相信你,母后也相信你?!?br /> 李治烽的原則是不管對著自己,敵人,都不說謊,把話模棱兩可地說出來,已經(jīng)是他做人的極限了,否則換了是游淼,早就滿口胡扯地把巴圖唬住,巴圖愛聽什么他就說什么,告訴他,自己會為韃靼效命也無妨。
然而李治烽這么說,巴圖反而更能接受,笑道:“如果你需要幫助,請盡管開口,我們都愿意支持你?!?br /> 游淼知道這是要拉攏李治烽了,與他先前所想的完全一致,達列柯與賀沫帖兒交好多年,卻又有野心,所有人都在提防達列柯,包括賀沫帖兒自己。
李治烽道:“這個承諾我會記下的。”
巴圖又道:“過幾天冬獵節(jié),跟我一起出獵,我要給你們一個位置?!?br /> 游淼眉頭深鎖,卻知道按照規(guī)矩,這個時候不宜插話,巴圖看出了游淼的心思,答道:“賀沫帖兒是自取滅亡,不用擔心,我會對付他?!?br /> 游淼點頭,知道巴圖應(yīng)該已有安排,心想韃靼人應(yīng)該會有自己的規(guī)矩,便不再為巴圖擔心。巴圖作勢起身,正要走時,游淼要送,巴圖又問道:“那天在白狼山里,我看到遠方升起一道焰火……”
游淼一怔,繼而答道:“是我們的同伴?!?br /> “哪位同伴?”巴圖笑道:“既然他也救了我,理應(yīng)封賞?!?br /> 李治烽答道:“他為我從事危險之事,不宜再出面,陛下的好意,沙那多會轉(zhuǎn)告他。”
巴圖點頭,兩人將他送下樓去,巴圖仿佛又想起一事,問道:“東域府里有一個人失蹤了,是不是你的手下?”
李治烽也不瞞著巴圖,如實答道:“是,經(jīng)那件事后,恐怕錫克蘭已經(jīng)起了疑心,我便讓他去擔任別的職責了?!?br /> 巴圖道:“賀沫帖兒正在查他的下落,請轉(zhuǎn)告那位勇士,務(wù)必小心?!?br /> 游淼暗道好險,果然賀沫帖兒起疑了,還好堅持不讓聶丹回去,否則這下就又陷于被動了。巴圖笑道:“若有機會,我是很想與那位勇士一見的。”
游淼一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巴圖的意思,李治烽便想起一事,指指其余房間,以眼神詢問。
“對了,陛下?!庇雾瞪锨?,朝巴圖行禮,說,“方勝尚有一事相求?!?br /> “你還是叫我巴圖末?!卑蛨D拉著游淼的手道。
游淼笑道:“這次賀沫帖兒與錫克蘭都注意到了我們,和我同來的漢人行商,只怕受我們牽累,我想盡早讓他們回南去……”
“沒有問題?!卑蛨D一口應(yīng)承道,“下午讓一個人進西陵宮拿文書,沿途路過時,會有人護送?!?br /> 游淼這才放下了心,將巴圖送出門口,巴圖翻身上馬,離去。
回到房中,游淼怎么想都覺得巴圖的話有點不對勁,他對那個沒有出現(xiàn)的第三人太上心了。兩人把巴圖的話朝聶丹分析了一番,游淼說:“他為什么會注意到你?”
“賀沫帖兒在查我下落的事,多半已經(jīng)傳到西陵宮里了。”聶丹思考后答道,“寶音太后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李治烽道:“會不會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的真正身份了?”
“我覺得不可能。”游淼道,“如果真的拆穿,現(xiàn)在咱們?nèi)齻€就一起被抓起來了。聶將軍潛伏在大安城里,那還得了?”
“大哥,你有沒有在鮮卑族里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李治烽問道。
聶丹回憶良久,沉吟搖頭:“應(yīng)當是沒有?!?br /> “假設(shè)錫克蘭與賀沫帖兒都起疑,追查你的身世?!庇雾捣治龅?,“就會找到你加入犬戎衛(wèi)隊,并救了達列柯的地方。這種情況下,只要是有心人,都會去調(diào)查那個鮮卑村莊的事,賀沫帖兒當初與咱們漢人交戰(zhàn),他是知道你在那里,被一個鮮卑女孩救了的內(nèi)情?!?br /> 聶丹虎軀一震,答道:“對,稍加聯(lián)想,就很可能想到我的身上?!?br /> “你在冬獵節(jié)上千萬不能露面了?!崩钪畏榈?,“否則圍攻賀沫帖兒的計劃,很可能臨時就變成圍攻你了?!?br /> 游淼卻要樂觀一些,他推斷道:“我猜,目前的境況是這樣,賀沫帖兒猜到在東域府打雜的人是你,但巴圖和寶音太后不知道。巴圖唯一知道的是你很重要,是連賀沫帖兒都不計代價要找的人?!?br /> 聶丹點頭道:“有道理,派人去烏英的村子調(diào)查,來回還要好幾天,他只能憑猜測?!?br /> 李治烽說:“你跟著商隊先回去,大哥……”
“你們兩個在北方冒險,我怎么能獨自離開?!”聶丹道,“此事休得再提?!?br /> 游淼與李治烽交換了眼神,知道聶丹不會自己離開,便也不再勸。三人商量好,冬獵節(jié)后要如何確認賀沫帖兒不可能再翻身,最好是由李治烽出手,將他刺殺,這樣才能順利脫身。
而聶丹則依舊潛伏在獵場,以自己安危為第一要務(wù),等待接應(yīng)二人。
當天林科進西陵宮領(lǐng)到了巴圖親自批出的關(guān)涵,翌日早上,帶領(lǐng)商隊啟程。
眾人與游淼告別時,游淼特地拿出在北方賺到的銀票,囑咐他交給喬玨,送別商隊后,游淼哭笑不得道:“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br /> 李治烽漫不經(jīng)心道:“跑是肯定跑得掉,就是身邊沒人使喚,終歸不太好?!?br /> “都讓他們回去罷?!庇雾迪肓讼氪鸬?。
讓人留在身邊聽吩咐是會方便些,但一旦自己與李治烽不告而別,多帶一個人只會是拖累,留在大安則會背黑鍋,成了替罪羊。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照樣是命。
數(shù)日后,人都走了,凡事就要親力親為,幸虧林科等人買夠了食物,游淼便下廚準備肉食,聶丹則在一旁和面,李治烽掌勺。
“二弟做的飯向來是好吃的?!甭櫟ご蛉さ?,“多少年無緣吃到,常想你們山莊的飯食來著?!?br /> 李治烽道:“都是子謙教的?!?br /> “哦?”聶丹道,“君子遠庖廚,四弟居然還會做飯?”
游淼笑了起來,知道李治烽說這話不過是抬舉他,他一個少爺,何嘗會去下廚了?然而游淼生性|愛吃,更會吃,知道什么菜怎么做好吃,雖具體操作不行,卻也是知道怎么回事的,猶如食神與大廚的關(guān)系一般,便笑吟吟地全盤照收。
驛館里還有些粗使的下人,但因為聶丹借住的緣由,游淼不敢讓人隨便進來,只吩咐道一天進來打掃兩次就行,其余時間各自隨意,不許進內(nèi)堂一步。大小事務(wù),便凡事躬親了。
游淼做了個咸筍蒸肉餅,又打了個奶糕,李治烽放上鍋去蒸著,開始用一個瓦罐煨一道紅燒牛肉。笑著朝聶丹說:“來日大哥若和你四弟,二弟一起住,當可每天吃到,愿意來犬戎,時時歡迎?!?br /> 聶丹笑道:“有你們在的地方總少不了吃,待得江山事了,賴著你們吃一輩子,可別嫌棄大哥才好?!?br /> 三人都笑了起來,聶丹雄偉身材,大男人一邊揉面一邊說:“我還記得第一次到淼子的山莊時,招待我吃的一碗面?!?br /> “喲?!庇雾涤悬c意外,笑道,“大哥還記得?”
“當然?!甭櫟さ?,“擱了兩個荷包蛋,還有紅燒肉,大哥從京師淪陷起,就再沒吃過那么好吃的面食了。后來再出征時,便常常想著你山莊里好吃的。”
游淼還記得那天聶丹接他們過江后,只匆匆吃了那碗面,便又出外打仗了,看上去云淡風輕的全然不當一回事,實際上心里卻記了這么多年。這事兒令他不禁對聶丹改觀,看來誰待他好,誰待他不好,聶丹自己也是知道的。
他一直不敢去多問聶丹與趙超的事,但就在這個時候,忍不住開口道:“大哥?!?br /> “唔?”聶丹應(yīng)道。
“三哥他……”游淼認真道。
廚房里,能感覺到三個人都是一頓,氣氛略有尷尬。
“他也是迫不得已?!庇雾嫡f,“都過了這么多年了,能放下的,就都放下罷?!?br /> “不放下又能怎么樣?”聶丹自若道,接過刀,開始切面,“生老病死,過個幾年,不放下也得放下了?!?br /> 李治烽道:“你們聊,我去吩咐人買酒。”
李治烽放好菜,出去了。
廚房內(nèi)的蒸屜突突地冒著氣,冬夜里,游淼和聶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政事堂院內(nèi)的時候。
“大哥這次回去,別再罵他了。”游淼道,“我覺得三哥挺可憐的?!?br /> 聶丹笑了笑,無奈搖頭。
游淼很少見到聶丹笑,印象里就只有幾次,一次是他們結(jié)拜時,豪爽的大笑,還有一次是認識他表姐,在揚州時,如沐春風的微笑。
再來就是這一次的苦笑了。
“他也是沒有辦法?!庇雾德唤?jīng)心道,坐到一旁去剝蔥,見聶丹要開口,游淼又抬手道,“哎?打住,大哥,車轱轆話不要再說了。”
聶丹總是拿游淼沒辦法,只得道:“我也不拿三綱五常,忠孝仁義的那一套來壓你了,大哥就問你一句,你把他當皇帝,還是把他當你兄弟?”
“當兄弟,就是當兄弟的感情;當皇帝,就是當皇帝的感情。”聶丹沉聲道,“你不能隨心所欲,重感情時,將他當做你兄弟,而到得他殺兄弒父的時候,又抬出他的皇帝身份,為他開脫?!?br /> “這么混著過下去,遲早吃虧的是你自己?!甭櫟@了口氣道。
“我總是說不過你?!庇雾禑o奈道。
聶丹道:“不過大哥答應(yīng)你,回去以后,不會再與他吵了?!?br /> 游淼這才松了口氣,知道聶丹終于也算是妥協(xié)了。
“吵吵鬧鬧地過一年,就少一年了?!庇雾敌Φ溃肮嗜穗y留,再過幾年,大家又不知道是怎么個樣子了。”
聶丹點了點頭,游淼知道聶丹雖然口上答應(yīng)了他,實際上未曾心服,要讓他真正的心服,只有占理,而他就是這個臭脾氣,改不了。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心甘情愿地認他當大哥,朝廷百官,提到聶丹時,都得客客氣氣,叫一聲“聶帥”。
是夜除夕,大安下起了鵝毛大雪,暖洋洋的廳堂里,擺開一桌豐盛的菜,李治烽暖了酒,朝聶丹說:“大哥,我們敬你……”
“……愛你。”游淼接口道。
噗的一聲,李治烽登時忍不住笑,聶丹滿臉通紅,十分尷尬,游淼則沒臉沒皮地笑著,說:“我說的是實話嘛。南邊不要大哥,我要,到時候你來我山莊揉面種田就行。”
聶丹莞爾道:“好的,好的。二弟,四弟,大哥也敬你們一杯。真是我的好兄弟?!?br /> 聶丹不善于表達感情,那話說得甚是尷尬,但這已經(jīng)是他能表示出來的熱情的極限了,游淼深知,他們會在距離江南千里之遙外的大安,又湊到一起,十分不容易。
除夕夜,江南小雪紛揚。
趙超站在御花園中,抬頭望向天空。烏云密布,長嘆一聲。
“陛下?!眴倘剡^來,微微躬身。
“百官都在廳內(nèi)了?!眴倘匚⒁恍卸Y,趙超轉(zhuǎn)過身,看著喬蓉的面容,依稀間想起了那個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的小子。
“子謙與李治烽沒說什么時候回來?”趙超淡淡道。
喬蓉笑了笑,搖頭,說:“那小子自幼就是個有主意的,陛下不必為他擔憂?!?br /> 趙超牽起喬蓉的手,帝后二人攜手前往明煌殿內(nèi),宴請朝中文武,文淵閣大學士李延,六部尚書,參知政事謝徽赫然都在,百官濟濟一堂,趙超舉杯,笑道:“諸位愛卿今日請盡興。”
一連多年,沒有發(fā)生官員們預(yù)料的事,趙超也未曾難為文人們,各人也已漸漸不多擔心。趙超又道:“遙祝身在天涯的聶將軍。國仇家恥,不敢有一日稍忘,愿早日收復(fù)中原。”
眾人臉上都現(xiàn)出復(fù)雜神色,紛紛點頭,心思各異地一飲而盡。
這是趙超數(shù)年來第一次在除夕宴上提到聶丹,誰也揣測不出這名喜怒無常的帝君的心意。然而在場之人只有喬蓉知道,趙超之所以想到了聶丹,不過是方才在花園里的那一會兒晃神,是以生出天涯海角的唏噓,并有感而發(fā)而已。
筵席到一半時,宮外有人匆匆進來,在平奚耳畔低聲說了幾句,平奚馬上起身,過來找趙超,兩人耳語片刻,趙超話也顧不得說便徑自離席,來到偏殿內(nèi)。
一名中原戎關(guān)校尉帶著風塵仆仆的林科,站在偏殿內(nèi)。
“說罷?!壁w超道,“怎么都跑北邊去了?”
除夕夜后,北國猶如雪澤一般,萬里雕欄玉砌,河山如帶。
新年的第三天,韃靼王室所有成員啟程,巴圖帶領(lǐng)兩千衛(wèi)隊,以及格根王子,韃靼眾臣,浩浩蕩蕩地前往白狼山圍獵。
李治烽已準備好了馬匹,情形不對,隨時準備逃脫,這一次,韃靼人的大舉圍獵里加入了他們兩個漢人,以及犬戎人。
但巴圖把游淼他們保護得很好,沒有讓犬戎人與他們打照面,錫克蘭等人跟著格根王子的部隊,而李治烽、游淼則加入了巴圖的親衛(wèi)隊里。
雙方之間,仿佛有一種緊張的氣氛正在蔓延,游淼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林科等人回去之后,他的消息就處于盲目狀態(tài)。先前待在大安城的驛館里,足不出戶,每一步都被盯著,現(xiàn)在好不容易出來了,必須探聽消息。
這一次的行軍,比上一次大家快馬奔馳要慢上不少,中午時,巴圖把游淼叫過去,叫到自己的車內(nèi)吃午飯,游淼知道巴圖要開始行動了。
“如果把犬戎人都交給你?!卑蛨D問李治烽,“沙那多殿下,你有把握能在達列柯回來前,讓錫克蘭等人歸順于你么?”
李治烽想也不想便回絕道:“不可能,他們都是我大哥的人?!?br /> “如果把他們抓起來。”巴圖又問,“將生殺大權(quán)交給你呢?”
李治烽眉頭擰了起來,游淼意識到巴圖這一次可能要采取大動作了。
“我會盡力?!崩钪畏榭紤]后答道,“陛下打算怎么處置他們?”
巴圖:“賀沫帖兒要趁這次春獵的機會,與錫克蘭配合,讓我大哥誘我出去,再設(shè)法射殺我?!?br /> “那怎么辦?”游淼明知不宜開口,卻仍然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巴圖末,你打算……”
“不可能殺我大哥?!卑蛨D倒是不介意,答道,“小時候,他也常帶著我玩,我殺不下手去。殺了他,大臣們也會害怕我。但賀沫帖兒將軍之事需要解決是一定的。這一次他已經(jīng)開始恐懼我了,越是不顧一切的人,就越容易露出馬腳。我會先設(shè)法解決他,再把叛亂的士兵們抓起來?!?br /> “沙那多,春獵晚上的宴會,我需要你出席。還有,我需要你幫我探聽賀沫帖兒的口風”巴圖說,“他已經(jīng)知道你來了,我怕他除了春獵之外,還有別的布置。如果可能的話,盡量先穩(wěn)住他,讓他以為,我沒有動他的意思。萬一他在春獵不動手,我就難以為他定罪,再處置他。”
李治烽沉吟點頭,游淼知道巴圖的意思,除了春獵之外,賀沫帖兒如果夠聰明,一定另有安排——譬如說讓格根的手下占領(lǐng)大安城。在巴圖死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篡奪政權(quán)。
巴圖應(yīng)該都準備好了,寶音太后也有她自己的人,現(xiàn)在就剩下如何收拾賀沫帖兒的事了。按照巴圖的計劃,是在春獵前一天發(fā)難,將計就計,把賀沫帖兒誘出去,再擒住。至于如何發(fā)落,巴圖沒有說,李治烽也沒有問,畢竟這是韃靼自己的事。
游淼出來后,李治烽便道:“得找個人,去給錫克蘭,賀沫帖兒送信。約他們喝酒?!?br /> “我去吧。”游淼笑道。
李治烽眉頭深鎖道:“不行,別開玩笑?!?br /> “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你的小廝?!庇雾档溃拔胰ニ蛡€信,就說你想與賀沫帖兒一晤,他不會把我怎么樣的?!?br /> 李治烽搖頭,游淼道:“讓我去吧,他急著見你都來不及,怎么會找我麻煩?何況你的身份是沙那多王子,手下雖然只有我一個人,由我去,賀沫帖兒才不會起疑。如果他愿意見你,也是咱倆一起去見,有什么的?”
李治烽考慮良久,雖不愿游淼獨自去冒險,卻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最后只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