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滑鐵盧賓館門前的鬧劇
(一)
今天,雷哥去旅行社取車的時候,旅行社給他換了一輛三十座的巴士,昨天去機場接客的是一輛尼桑二十五座的。因為今天這輛車還要多幾個人,那個金牛考察團里的李女士,一大清早就打電話來旅行社,說要多帶兩位游客,費用由她支付。
雷哥在車上問海倫:“昨晚的‘功課’做得怎么樣?”
“我在名單里發(fā)現(xiàn),那個名叫花艷麗的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花槍艷麗’。”今天海倫也換了一身衣褲,淺色的石磨藍牛仔套裝把她一身上下的曲線,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來,腳下是一雙平底旅游鞋。
“什么名字?花槍艷麗,日本女人啊!”雷哥還是那套老裝飾,綠色的T恤衫,黑色的皮背心,外加一件羽絨套服,熱了就脫下,冷了就穿上,合乎墨爾本時冷時熱的天氣。
“什么呀?連花槍艷麗都不知道,你在網(wǎng)上看來看去看什么呢?”
“我看國際新聞、軍事評論,從來不看你們小女人的花邊新聞。”
“都什么年代,還想打仗啊?你不是說,以前你也想當作家。花槍艷麗就是現(xiàn)在網(wǎng)上最走紅的作家,‘成都,今夜向我開槍’點擊率都幾千萬次了。干爹,你再跟不上時代的發(fā)展,肯定會變回恐龍。”
“開槍,她是軍人,還是武警?說不定還是我的戰(zhàn)友呢。我要上網(wǎng)去見識見識,對了,等會兒就能見到真人。跟她比一比槍法。你不會說是那位拉提竿箱的老太太吧,我瞧她不像軍人。你說的是哪個女的?”
海倫“哇”地大笑出聲:“你還要和她比槍法呢,此‘槍’不是那槍。”
“什么槍,小手槍、沖鋒槍還是半自動步槍?什么槍我沒有見過?”
“你有槍,她挨槍子,槍聲響起來,讓子彈飛。干爹,你太恐龍了。”海倫笑得更厲害。
“我逗你玩呢,你以為我不懂,我可是過來之人。”雷哥冷冷地說,“我看也不用開‘槍’了,直接打炮吧,讓炮彈飛。”
海倫聽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淚也涌上來:“干爹,你太恐怖了。”
(二)
沒有想到的是,這輛巴士駛進滑鐵盧賓館,司機雷哥和導游海倫就遇到了一場唇槍舌劍的槍戰(zhàn),牢騷聲和抗議聲像彈雨一樣迎面射來。帶頭生事的就是那個金牛考察團。
金牛考察團的牛立國縣長對安排他住的那間屋子很不滿意,牛縣長對同屋的馬秘書埋怨道:“這個屋子又低又矮又小,窗戶一整排挺大,向外看出去,外面全是高速公路的隔離墻。半夜還能聽到隔離墻后面的汽車嗖嗖的聲音,像打了一晚上的機關槍。這種屋子還能算哪門子星級?”
馬秘書就把這個信息傳達給了考察團的另兩位男老板。
那個女董事長李娜娜一清早就去前夫那兒看望兒子,說要把兒子領來,一起參加旅游。
九點的時候,大家都到了前花園里等候旅游車。金牛考察團的幾位就在大伙中間引發(fā)了牢騷。
旅游車駛進園里,雷哥和海倫下車,先和大家打招呼:“各位領導、各位老板早晨好,Good morning。”
“好什么好,貓膩什么貓膩?”考察團的胖子董大發(fā)董老板首先發(fā)難:“我們一來墨爾本,就讓我們住這鄉(xiāng)下的破旅館,說什么四星級,騙人。看,這車也換了,怎么這車看著像個豬頭,今天是要拿這豬頭車來這蒙我們。”
瘦子夏壽禮夏老板也嚷道:“出國旅游圖個氣派,誰會坐這破車。”
雷哥指著車說:“這車不破啊,才開了三年,八成新的。”
“這車還八成新。都老掉牙了。中國大城市的街頭找都找不到,在我們金牛縣的大街上也找不到。”董老板回過頭對眾人煽動道,“我們不做這個破車,昨天的那輛車哪兒去了?”
馬秘書推了推眼鏡架子走上前來,認真嚴肅地對雷哥說道:“請問,你們長風旅游公司的架構?”
“什么架構?”雷哥聽了莫名其妙。
“怎么說呢?對了,就是你們司機、導游的上一個層次。”馬秘書還是那樣認真。
雷哥還是聽不懂,快被懵住了:“這位小老板,你到底想要問什么?”
“你們海外的司機、導游的素質(zhì)怎么這樣低。”馬秘書又推了推眼鏡架子,“我不是什么大老板小老板,我是金牛縣縣長的秘書。這么和你說吧,比如我們金牛縣的架構,下面有鄉(xiāng)村,到了縣委,有科員、副科、正科、副縣、正縣,縣上面的層次有地區(qū)和省委,再上面有中央。”
“噢,我明白了。你說上下級關系不就得了。”雷哥哭笑不得,“我們的架構沒有國內(nèi)那么復雜,我們司機、導游上面的層次就是唐老板。你想讓我干什么?”
“這就簡單了。”小馬解釋道:“我們牛縣長屬于正縣團級干部,在國內(nèi)決不能做這樣低級別的車,你說是不是?我看你還是先回去,請你們旅行社的老板換一輛車來。”
游客中不少人也因為昨天坐了那輛比較好一點的車,而對今天這輛車有意見,大家七嘴八舌。
雷哥給大家解釋道:“旅行社的車今天都出去了,沒有車可以換。這樣吧,今天各位老板先將就一下,明天我向老板匯報一下,看看能不能換一輛車。”
海倫也上來說:“大家先上車吧,去晚了,金子都被別人挖完了。”
“什么挖金子,又是騙人。”董老板舉起胖拳頭對著天大喊道:“我們不上這個車!”
夏老板也馬上舉起瘦拳頭響應道:“堅決不上這個小日本的破車!”
“不上這個破車,要求換新車!”大部分人都附和著他們幾位。那個叫王峰的山東游客的叫喊聲最響,場面越來越騷動。
那邊寧波老板包金銀也舉起手臂叫嚷道:“不做這個車!”挽著他手臂的女秘書雯雯問:“包總,前一天,那幾個河南鄉(xiāng)巴佬老師和你唱對臺戲,今天你怎么成了一伙的了?”
“這個問題嘛,關系到我們的檔次,暫時和他們搞一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個破車我看著不順眼。你說我們寧波公司的幾輛車,那一輛不比這輛破車好?你和我出門坐的是寶馬,接待客人的是一輛西門子子彈頭面包車。”說著,他又舉拳喊了一聲,“不做這個車!”雯雯也舉起粉拳跟著喊起來:“不做這個車!我們包總從小就沒做過這樣的車。”
包金銀把雯雯的拳頭拉下來說:“雯雯,話可不能這樣說。我的家里以前也是個窮人家,小時候這樣的車也坐不起。”
雯雯問:“怎么會呢,您的名字不是包金銀嗎,您家窮,您的爸爸媽媽怎么會給你起一個響亮發(fā)財?shù)拿郑俊?/p>
“這個嘛,我以前沒說過。我的爸爸媽媽是在家里給別人做錫箔的。”
“錫箔是什么?吃的還是玩的好看不好看?”
“唉,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什么都不懂,錫箔不是吃的,也不是玩的,不過看上去挺好玩的,像金元寶、銀元寶。錫箔、錫箔就是用錫紙做成的銀色的元寶,是燒給死人用的,就像給私人燒紙錢的道理一樣。我們寧波人檔次高,就燒銀元寶,有錢人家,死人要求更高,要燒金元寶,金元寶就使用金紙做的。”包老板想抽煙,“雯雯,我的雪茄煙你給我拿出來沒有?他們說屋子里不能抽煙,什么破賓館。”
“以前死人酷斃了,閉上眼睛躺進棺材還要用金元寶、銀元寶,比現(xiàn)在死人燒美金、燒英鎊、燒歐幣還闊氣。包總,您們家就是Make(制作)金元寶、銀元寶的。”說著就給包總點煙,關心地說,“少抽點煙,對您身體有好處。”
“是啊,所以我的爸爸就給我起了包金銀這個名字。不過,這個金元寶、銀元寶都是假的,爸爸媽媽一天要Make上千個,金元寶、銀元寶堆成小山一樣,也掙不了幾個錢,再說死人的生意也不是天天有的,死的還要是有錢人,越有錢燒得越多,我們家里就能賺點死人錢。如果是個窮人家,家里死了人,連紙也燒不起,我爸爸媽媽良心好,就送幾個給他們燒燒,窮人在陰間也要花錢也要吃飯,不能讓他們?nèi)ビ戯垼阏f是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包金銀就有點動情,突然他又舉起手,跟著背后的人喊了一句,“我們不上這個車!”然后吸了一口雪茄煙。
“不上這個車,堅決不上這個車!”雯雯也跟著喊道,她的聲音挺好聽。
彈吉他的穆哈哈瞧這騷動的場面,靈感頓發(fā),就在一邊彈唱起來:“今天是往金礦奔,來的破巴士真沒勁,我們都是縣團級,坐這破車太丟份。喊起來呀鬧起來,太丟份呀太丟份!”
“太丟份呀太丟份!”美女作家花艷麗笑著一邊喊道,一邊稱贊穆哈哈說,“哈兄,你真的很有藝術天分啊。”
那個阿龍?zhí)嶂障鄼C又忙開了,圍著這個場面“啪,啪,啪”地連按快門。好像這里正在召開什么人民代表大會。美女作家轉臉對他說:“阿龍啊,沒有經(jīng)過別人的同意,不要亂拍,注意肖像權。”
“沒事,誰知道我在拍什么?你不搞攝影你不懂,只有在這種狀態(tài)中,人才能表現(xiàn)出自己的真實面目,說不定下次倫敦肖像獎大賽的得獎作品就是我的尼卡300其中的一個鏡頭。”
“真的嗎?那你先給我來一張。”美女作家舉起粉拳,拉住裙邊的流蘇,擺了一個浦士,“這個造型可以嗎?對了,今年,我們成都就有一個岷江攝影大獎賽,我?guī)湍阋]給評委。”
阿龍不斷地按著快門,說:“對了,拳頭再舉高一點,就像喊皇上萬歲萬萬歲。一般的國內(nèi)的亂七八糟的攝影比賽都是瞎搞,我的原創(chuàng)作品怎么可能提供給他們。”
那個鮑導一會兒走到東一會兒走到西,給大家在擺事實講道理,說這個車不能坐的道理。
只有三個人沒有加入這場鬧劇,那個名叫跳跳的小伙子端著手提電腦在玩“三國演義”游戲,他認為眼前的紛爭場面還比不上三國大戰(zhàn)。朱麗婭老太太拉著拉桿箱站在邊上,好像在看戲,一副閱盡人生的模樣。她邊上的晶晶說:“他們要鬧到什么時候啊?”跳跳突然說話了:“赤壁大戰(zhàn)就要開始,劉備和曹操一見高低,現(xiàn)在我是孫權,我該幫誰?”晶晶說:“你誰也別幫。我還想快點去挖金子呢。”
那個恰恰剛從賓館里出來,手里的望遠鏡又舉到眼前,走近吵架的人群,越來越近,望遠鏡就要貼到別人的臉上。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三)
當年,李娜娜可是金牛縣里的一枝花,文工團里的一個美人兒。如今四十七八歲的她,臉上刻下了歲月的風塵,讓她離美人越來越遠,但卻讓她走進了富婆的行列。十幾年的奮斗,從一個開“娜娜皮鞋店”的小老板,變成了金牛縣最大的企業(yè)——金牛皮鞋集團的女董事長,商場上稱呼她為“河南老姐”,今年她又戴上了一頂省政協(xié)委員的帽子,于是從腳下到頭頂她都成了金牛縣城里光彩奪目的名人。李娜娜從小就喜歡皮鞋,但小時候穿不起皮鞋,年輕的時候,她在文工團里掙來的幾十元的工資,大部分花在腳下的那幾雙皮鞋上面。那時候金牛縣還比較閉塞落后,她腳下每換一雙皮鞋,就馬上成為全縣城里的年青人跟風趕時髦的腳下風標。
金牛縣附近山多,牛羊也多,是發(fā)展畜牧業(yè)的好地方。是李娜娜引進了第一條皮鞋流水線,用本地的牛羊皮做原料,制造出各式各樣的皮鞋。如今,在金牛縣的大街上,金牛牌皮鞋滿目皆是,而且已經(jīng)行銷向全國,出口到了一些歐美國家。
這次金牛縣考察團來澳洲旅游觀光的費用,一半由她的金牛皮鞋集團贊助,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她是有錢有勢有話語權。她來澳大利亞有三個目的:第一在澳洲旅游度假玩一玩,讓自己長期疲勞的身心放松一下;二,商務目的,考察澳洲的市場,把金牛牌皮鞋推廣到南半球;三,這是一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個寶貝兒子。
今天一早,李娜娜就給長風旅行社打了電話,說要增加兩個座位,增加的費用由她支付。然后她出門,攔住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出租車司機是一個印度人,李娜娜和這個包著頭布的人也講不清楚,就把手上的紙條給他看。印度司機看了看地址:南雅拉河岸。”“OK!”知道她是個新到墨爾本的旅游者,就開車在亞拉河邊繞了好幾圈,讓表上增加十幾塊錢,還一個勁地說,雅拉河畔是墨爾本最美麗的地方,必須瞧一瞧。李娜娜只聽懂他嘴里說的“Beautiful,Beautiful”(漂亮美麗),外面的景觀確實美麗漂亮,但她沒有心思欣賞,她要快點見到她的兒子。
李娜娜是去前夫亨利張那兒看望兒子,亨利張以前叫張恒力,是金牛縣文工團的帥哥,那時候他倆的結合,被人看為金童玉女。結婚典禮上,當時的縣委領導都來道喜,在縣城里傳為一段佳話。后來改革開放,文工團解散了,她丈夫大學畢業(yè)報讀了研究生,是這個縣城里第一個研究生。李娜娜則下海經(jīng)商,忙得不可開交,還要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著兒子。
就在這個日新月異的年代,夫妻間的觀念都發(fā)生了變化,分歧也越來越多。張恒力和一位小他七八歲非常漂亮的女大學生翠翠好上了。后來張恒力和翠翠雙雙來了澳大利亞,張恒力就變成了亨利張,翠翠變成了崔茜。李娜娜后來也和一位有錢的商人顧老板好上了。這時候,兒子強強已經(jīng)十歲了,聽說澳大利亞各方面的條件和環(huán)境都不錯,李娜娜就把強強送來,讓她的前夫亨利張撫養(yǎng)。
時間一逛過去了八年,兒子現(xiàn)在十八歲了。李娜娜和那個商人顧老板感情不和也早已分道揚鑣,她自己發(fā)展成為金牛縣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婆。但錢并不是萬能的,買不來一個溫馨實在的家。如今這位坐在豪華的辦公室里的中年婦女,腦海里老是晃動著兒子的形象,她就有點后悔,當初為什么要把兒子送來澳大利亞讓前夫撫養(yǎng)。昨晚,她在賓館里一安頓下來,就在電話里和兒子通話,講著講著,眼淚就流下來。然后,她打電話給前夫并且吵起來,說要要回兒子。亨利張說,你也太隨便了吧,當初想把兒子塞給我就塞給我,現(xiàn)在想要回去就要回去。李娜娜說,我養(yǎng)育兒子的年頭也不比你少,當初是看澳大利亞條件不錯,為了兒子的前途,我把兒子送來了。如今中國的條件也越來越好,我的金牛皮鞋公司將來也需要有人接班。就算你現(xiàn)在是一個高級白領,不也還是一個替別人打工的嗎?所以兒子必須跟我回國。亨利張當然不同意,兩人大吵了一通。李娜娜發(fā)了狠話,說這次不惜與亨利張打官司,也一定要把兒子帶回家。亨利張說,打官司那沒門,兒子十八歲了,早已加入澳大利亞國籍。根據(jù)澳洲的法律,兒子是成年人,有權利選擇他自己的生活。李娜娜說,強強出生在中國,根據(jù)中國的法律,為什么不可以選擇和他媽媽在一起?這兩個前夫妻,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電話里也吵不出一個高低。
今天李娜娜一大清早來看兒子不假,但更深的用意是搶兒子。她在昨夜里似夢非夢的狀態(tài)中,腦袋里形成一個計劃,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陰謀,她要在兒子身上賭一把,看看兒子到底投入誰的懷抱。
“到了。”印度司機在一幢小洋樓前面把車停住,下車把后備箱蓋打開,取出兩個行李箱。箱里全是李娜娜帶給兒子的物品,前夫的一件也沒有。
李娜娜拉著行李箱走到門前,嘴里大喊著:“強強,媽媽來了,快來開門!”
沒有想到人來的這么快,李娜娜的話音未落,門就打開了,沖出門來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金發(fā)女人,她瞪了李娜娜一眼,嘴里還在罵著:“狗屎,操那個亨利張!”
李娜娜沒有聽懂她在罵什么。但見她拉著一個行李箱,快步跑到還未開走的出租車前。
印度司機笑了,連忙接過金發(fā)女人的行李箱,又拉開車門,讓金發(fā)女人上車,那女人在車上,嘴里還在不停頓地罵著。印度司機樂呵呵地開車走人。這一清早,他就拉上了兩次,黑頭發(fā)的女人換上金頭發(fā)的女人,今天的生意真好。
李娜娜站在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怎么這道門里會沖出一個氣勢洶洶的金發(fā)女人,是不是我搞錯了,闖進洋人家里了。她再拿出紙條看一看,地址沒有錯啊。她瞧見門邊有一個電鈴,按了一下,屋里也沒有聲響。李娜娜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門進去,樓下是一個廳室,她朝四周打量著,瞧見了墻上有一幅鄭板橋的字“難得糊涂”。就在這時候,她聽見樓梯的聲響,瞧見一個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她瞧清楚了,是她的寶貝兒子,兒子長高了,成了一個英俊的小伙子。李娜娜激動地叫起來:“強強,強強!”
強強也看到了她:“媽咪,這么早你就來了,我以為杰西卡又回來了。”他從樓梯上沖下來,和媽媽擁抱在一起。
“兒子啊,你長高了,媽快要認不出你了,上次看見你,是三年以前你回國的時候吧?”李娜娜的眼睛有點濕潤,她撫摸著兒子的臉蛋,“你怎么這么瘦啊,你爸,不,你后媽沒有給你吃飽肚子啊?”
“杰西卡做的東西太難吃了,不如以前瑪麗做的好吃。現(xiàn)在I am hungry(我餓了),只能吃巧克力。媽咪你來了,肯定能給我做好吃的東西,我特別想吃你做的胡辣湯和醬牛肉and那種三角形里面放肉的。”
“當然是媽做的東西最好吃,媽這次來就是要帶你回去,讓你這一輩子都吃你親媽做的飯菜。不再吃你后媽的飯菜。兒子,你說話的時候,不要夾塞洋字,媽聽不懂。”
“OK,no problem(沒問題),爹地在家里也不讓我說英語,必須講中文。”
“這死鬼還算是中國人。對了,剛才你說的杰西卡和瑪麗是誰呀,她們?yōu)槭裁匆o你做飯?”
“你不是說后媽嗎,你說的是哪個后媽?”
“我說的是翠翠那個小妖精,對了,她改了洋名兒叫崔茜,喜新厭舊,和你爸亨利張一個德性。”
“媽咪,你說的是哪個年頭的事情?崔茜早就和爸分開了。我的后媽改成了瑪麗,是新加坡woman(婦女),半年前剛分開。這不,他又和杰西卡好上了,這次改成金頭發(fā)的woman做我的后媽,洋人不興叫后媽,直接叫名字。不過這次我爸還沒有和杰西卡辦結婚手續(xù),他倆是同居。我看他倆也好不了多久,這不,不知道為了什么事,他倆又吵了半夜,搞得我睡不好覺。杰西卡又離家出走了,你剛才瞧見了沒有?其實,我爸也挺可憐的。”
“他活該!自作自受。”李娜娜既咬牙切齒又幸災樂禍道。
“在惡毒攻擊誰呢?”亨利張聽到聲音,穿著睡衣走下樓來。
(四)
滑鐵盧賓館門前鬧騰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有收場。
海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苦口婆心說了不少話,游客就是不肯上車。
跳跳關上電腦,對身邊的晶晶說:“我把關公的赤兔馬和青龍刀借來,騎著馬,馬速一百五十公里,比奔馳車還快,飛過兩條小河,在長江邊上追上曹操,一刀把曹操斬于赤兔馬下,提著曹操的頭顱去見我的結拜兄弟劉備和張飛。大獲全勝。”
“太殘忍了,我不喜歡打仗。”然后晶晶對著眾人突然大叫了一聲,“我們什么時候去金礦啊?”說著,她學著袋鼠的模樣,一跳一跳地跳向那輛巴士。跳跳也跟著在她的身后。大家看見這兩個年輕人首先踏上了巴士,就有點猶豫了,這樣鬧騰下去也不解決問題。
雷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打開手機,撥了幾個號碼,然后對著手機說起話:“唐老板啊,你今天給我換的是什么車呀,我們這里的許多游客都不肯上車,說這個車級別不夠。他們說他們是縣團級的。什么,你說什么,哦,這個車是司局級的用車。”然后他關上手機對眾人道,“你們剛才都聽見了吧,這個車是司局級干部坐的,不是縣團級的車。司局級的人可以先上車,我們馬上出車去金礦,縣團級的人先等一等,什么時候縣團級的車來我也不清楚。老板說他搞錯了,讓我在這兒向大家道歉,并說明一下。”
有些人聽了這話就笑起來。
就在這時候,一輛出租車闖了過來,“嘎吱”停住,李娜娜跳下車來,緊接著是她的兒子和前夫。
“你們還沒有走啊?”李娜娜興高采烈,“我還以為趕不上你們?nèi)ネ诮鹱幽亍!?/p>
剛才李娜娜在亨利張那兒又是一場論戰(zhàn),勝敗不見分曉,誰也不肯在兒子的問題上讓步。這也是李娜娜早以料到的,她說要公平競爭。亨利張問:“什么叫公平競爭?聽不懂。”李娜娜就把自己半夜里設計的想法說了出來:“現(xiàn)在都是你和兒子在一起生活,受你的影響太大。這次我來,要帶兒子出去旅游幾天,讓他對媽也了解了解,最后再讓兒子做選擇,這樣才算公平。”李娜娜心里的想法是,要在旅游途中對兒子做大量的策反工作,其中的手段包括用母子之情,用物質(zhì)和金錢,還有李娜娜的口袋里放著一疊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照片,現(xiàn)在兒子長大了,肯定對漂亮的女孩子有興趣,也許其中的一個就是自己未來的兒媳婦,最終的目的,當然是讓兒子離開亨利張,回到自己的身邊。
亨利張摸不透李娜娜的心思,但也能感覺出了前妻的居心不良,可又沒有理由拒絕李娜娜的提議,最好的對策就是不讓兒子脫離自己的視線,于是他提出:“你帶兒子出去旅游,我同意。但是,我也跟著你們一起去旅游,我有兩個星期的休假。旅游回來后,再讓兒子做選擇,這樣才算公平。”
李娜娜想,再和亨利張爭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我河南老姐就賭這一把了,生意場上就需要有“賭一把”的勇氣,雖然爭奪兒子不是生意,但做起來要比做生意還要努力百倍,這個活脫脫的大小伙子可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呀。在旅途中,我要對兒子好上加好,我就不相信兒子不跟著親娘走?再說,在她的計劃中,也考慮到過亨利張會耍花樣,會像一條狗一樣,緊跟著他們娘兒倆一步不放。她對亨利張這個人太了解了。
“好吧,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不過,晚上,兒子和我住一起,我會在賓館里要一個套房,兒子的旅游費用我負責。你每天早晨來這里集合,你的旅游費用你自己出。”
“這不用你操心,如果晚上我想住在這里,我自己也可以付賓館錢。”亨利張也為自己留了一手。
“隨你的便。”李娜娜拉著兒子就要出門。亨利張脫下睡衣,換上西服,跟在娘兒倆屁股后面,三人叫了一輛出租車趕來了。一路上,李娜娜怕趕不上旅游車,問兒子:“快,英語怎么說?”兒子說:“quickly。”李娜娜一個勁地催司機“quickly,”司機說,超速要罰款。兒子把話翻譯過來,李娜娜就說:“讓他quickly,罰款我來付。”亨利張轉過頭說:“這里又不是在中國,澳洲司機不會聽你的命令。”
這會兒,李娜娜瞧見大家不上車,也鬧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事。馬秘書推了推眼鏡上前給李娜娜說了幾句。李娜娜說:“什么縣團級司局級,我還是省政協(xié)委員呢。這里是外國。上車上車。”她拉著兒子就要上車,又回頭說了一句,“對了,是我給旅行社打了電話,要增加兩個人,他們才換了這輛車。”
這時候,那位穆哈哈又來勁了,彈起吉他唱吟起來:“今天去的是金礦,這輛巴士湊合上。我們都是司局級,不好丟份總嚷嚷,遲了恐怕趕不上,快上快上趕快上!”他唱著跳著上了巴士。
美女作家花艷麗說:“哇,官升得這么快,快上車呀快上車。”
這時候車上已經(jīng)有了七八個人,下面的人再也挺不住了。雯雯對包金銀說:“那個穆哈哈真逗,什么事情一到他的嘴里就能唱出來,好可愛。”
“聽說他是個詩人。我年輕的時候也寫過詩,還參加過寧波詩人協(xié)會呢,這叫浪漫主義,懂不懂?”包金銀已經(jīng)抽完三支雪茄煙了。
“包總,您年輕的時候就是詩人,酷斃了。我看我們還是上車吧,管這個車是什么檔次的。”雯雯挽著包金銀向車走去。
“上車,上車,不和那幾個河南佬一起瞎胡鬧了。”包金銀握住雯雯的手。
車下的陣營越來越小。牛縣長瞧著眼前的場面,對馬秘書咬耳道:“再等下去,我們都要當部長了,上車吧。”縣長的話好像一聲令下,金牛縣考察團的幾位一起上了車。于是,大家都紛紛上車。老山東王峰跟在后面上嘀咕道:“吃了什么藥,大家腳都軟了。”
只有一個人,還在車下,繞著巴士轉了兩圈。車上的阿龍叫道:“鮑導,看什么呢?快上車吧,你還想坐部長的車呀?”鮑導上車后說:“這和局長部長沒關系,這車一來,我就發(fā)現(xiàn)有兇兆。”
阿龍聽了嚇了一跳:“有什么兇兆?”
穆哈哈問:“有兇兆,你怎么也上來了。”
鮑導回答:“我繞車觀察了兩遍,只有我上車,車上的人才能化險為夷,我是在挽救眾生。不過今天的車上有一險,也必有一喜。”
美女作家不相信:“鮑導,你牛越吹越大,你成菩薩成上帝了。”
“菩薩上帝在天上,圣人在地下。圣人都有先知先覺,什么叫圣人知道嗎?”鮑導仰靠在座位上,兩眼緊閉,好像進入了一種神秘的狀態(tài)。
雷哥關上車門,踩動油門,汽車駛出滑鐵盧賓館,他覺得一場動亂終于平息了,可是心里的感覺好像是拿破侖在滑鐵盧打了一場敗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