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風城堡
(一)
巴士在墨爾本街頭行駛,街上行人不多,春意盎然。
海倫坐在駕駛座的另一邊,她轉(zhuǎn)過臉,拿起話筒對游客講述注意事項:“游客朋友們,大家好,我在這里宣布一下,根據(jù)維多利亞旅游局的條例,旅游車上不能吃任何食品和帶糖份的飲料。為什么呢?因為食品碎渣和滴下的飲料會引來蟑螂,有了蟑螂,就必須全車消毒,這是為了大家的健康。在旅途中,有時候會有旅游局的人攔車抽查,檢查到這種違規(guī)的情況,罰款二百四十七元。”
有人問:“為什么是二百四十七元,不是二百五呢?”
雷哥解釋道:“是的,也不多罰,這二百四十七元錢就是做一次全車滅蟑螂的消毒費用。”
“澳幣二百四十七元,折合人民幣一千七八百元。在中國,滅一次蟑螂花不了這么多錢,用噴霧器打幾下藥水就行了,這種殺蟑螂的藥水盛大藥房里有賣,大筒裝四十幾元,小筒裝才二十幾元,我說的都是人民幣。用‘七步倒’效果更好,蟑螂吃下后,走到第七步肯定腳爪子發(fā)軟,馬上放倒。‘七步倒’一盒才幾元錢,下車時在門口放兩盒就行了。”山東游客王峰好像是一位經(jīng)驗人士。
董大發(fā)說:“老山東,你不會是推銷蟑螂藥的吧?”
夏壽禮問:“人吃了,第幾步會倒下?”
老山東又說:“那是斬人,不講理,二百多塊澳幣罰款,給不給發(fā)票?不會是他們自己把錢吞了吧。”
海倫知道和他們講不清楚,便接著說:“大家出門旅游就是玩樂,圖一個心情愉快,被罰了錢,肯定心情不好。所以說,想吃東西,我們可以在停車的時候,下車去吃。大家說,好不好?”
沒有人說好,也沒有人說不好。花艷麗說:“我在嘴里咬口香糖行不行?”
阿龍接上來:“我在嘴里含著奶油話梅不犯法吧?”
鮑導問:“我的飲料里面沒有糖份,有點酸,可不可以喝?”
穆哈哈笑道:“我看見檢查的人上車,馬上把嘴里的東西吞進肚子里,嘴不動,還不行嗎?”
馬秘書問:“這罰錢也沒有說清楚,是罰司機、導游,還是罰游客?”
老山東說:“澳大利亞什么破規(guī)矩,在我們中國的旅游車上,抽煙喝酒吃德州扒雞全都行。”
“坐上這破車,我的心情就沒有愉快過。”董大發(fā)高聲嚷道,顯然他的肚子里的氣還沒有消。
馬秘書轉(zhuǎn)過臉不無遺憾地對牛縣長說:“剛才在車下,我們已經(jīng)堅持斗爭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就要讓步了,形勢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最后的勝利變成了失敗,太可惜了。”
牛縣長點點頭,很有風度地說:“革命總會有高潮有低潮,哪能每次都能勝利。要善于總結歷史上的經(jīng)驗教訓。”
董大發(fā)對前座的李娜娜說:“都怪你這個河南老姐,來的不是時候,讓我們金牛縣的人丟了面子。”
“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搞明白你們在玩什么把戲?我可是花了二十多元澳幣叫出租車趕過來的。去的時候花了三十多元,肯定是被那個包頭布的印度人斬了一刀。”李娜娜身邊坐著兒子強強,前夫亨利張坐在另一邊。
坐在董大發(fā)身邊的夏壽禮問李娜娜:“不是說好了,我們這次出國考察,誰也不能帶人。你怎么一下子帶來了兩個男人?”
“我是說你們男人,一出門就想帶個小蜜。”李娜娜對那邊的縣長求證說,“牛縣,你可以證明,那時候我們考察團里的人約法三章,是不是這個意思?”
“沒錯,組織上是這樣考慮的,出國一定要注意影響,我們不僅僅是幾個人出國,我們還代表著金牛縣上上下下的百萬老百姓。另外兩章是:有組織有紀律,不私自外出活動;對待外國友人要有禮貌,不卑不亢。”牛縣長打了一個呵欠,捏了捏鼻子,準備打瞌睡,昨晚窗外隔離墻那邊,高速公路上汽車呼呼而過的聲音讓他睡得不好。
董大發(fā)說:“那個光頭司機和美女導游算不算外國友人?我弄不懂,你說他們是中國人,他們又在外國掙洋錢混洋飯吃,用以前的話說,是假洋鬼子、假洋婆子。”
“我一瞧見那個寧波包老頭帶著他的女秘書,我就不服氣,我就想起辦公室里女秘書小芹,我的小芹一點也不比那個雯雯差。這次沒有帶上小芹,回去后,肯定要給這小丫頭罵。”夏壽禮眼光轉(zhuǎn)到另一邊,還不甘罷休,“這不公平。男的不能帶女人,女人就能帶男人。河南老姐一到墨爾本,帶上來兩個帥哥,一老一少。”
李娜娜站起身,伸出手指要夾夏壽禮的鼻子:“喂,夏老怪,這個是我兒子,那個是我前老公。為什么帶他們出來,我有我的道理。你以為都像你們臭男人,腦子里一門心思只有小蜜和小老婆。”
“各位注意了,開車的時候,座位上的人站起來很不安全,警察瞧見是要罰款的。”雷哥在反光鏡里瞧見李娜娜站起來的舉動,馬上喊道。
“澳大利亞的警察吃飽了撐的,這么愛管閑事。”河南老姐坐下來。
(二)
車廂內(nèi)的游客們,可以分為前方和后方,前方五排的人包括金牛考察團的人員,李娜娜的兒子強強及前夫亨利張,老山東王峰、包金銀和秘書雯雯等等。后方五排的人有穆哈哈、花艷麗、鮑導、阿龍、恰恰和老太太朱麗婭,小青年晶晶和跳跳等。
美女作家花艷麗坐在詩人吉他手穆哈哈邊上,鮑導和阿龍坐在他們的后排,老太太朱麗婭坐在前排,手提箱靠在身邊,把柄握在手里,她出門好像永遠要拉著這個箱包,一刻也不離身,她的身邊是晶晶,那個恰恰坐在對面,舉著望遠鏡看著車窗外,他也是望遠鏡從不離開手。他的前座就是那個一刻也不離開手提電腦的跳跳。
花艷麗說:“我來澳大利亞前,收集過不少素材,也查看過不少資料,你們知道嗎,澳大利亞一共有五種壞人。”
穆哈哈說:“澳大利亞是世外桃源,哪來壞人。”
“哪五種壞人?說來聽聽。”后面的阿龍,腦袋伸上前來。
花艷麗扳著手指數(shù)道:“第一種是房產(chǎn)公司的經(jīng)紀人。”
阿龍說:“在中國他們也不是好人,專門引誘別人上當受騙,我買房子的時候就被騙過三次。”
“第二種是修車行的老板。”
“美女作家,你講的太對了,修車時,把舊配件換上,按新的收費。真是全世界的壞人都一樣。”
“第三種,移民公司的中介,磨刀霍霍,斬人沒商量。”
“第四種,旅行社的導游,專門把你拉進禮品店。”
穆哈哈說:“我們這個車上的美女導游,看上去不算太壞,但那個光頭司機有點像黑社會的。”
“第五種,停車場開罰款單的家伙;第六種,拔牙齒比搶錢包還厲害的牙醫(yī);第七種,不抓小偷強盜,專門找司機麻煩的警察;第八種,國會大廈里的政客……”
“喂喂,你說有五種壞人,現(xiàn)在幾種啦,你有幾根手指啊?”穆哈哈抓住她的手。美女作家扳著手指說:“這個世界上壞人太多了,我們要加倍提高警惕。”
“你說得又對又不對,”鮑導也湊上前來,“世界上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每個人身上都有神性與魔性的兩個方面,只是看在什么情景和什么場合中會相應地表現(xiàn)出來。”
穆哈哈問:“那么世界上有沒有美女與丑女之分?”
花艷麗說:“你不會是說,每個女人都會有美和丑的兩方面,在不同場合會發(fā)生變化吧,那不是成了西游記里的妖怪了。”
“這個問題接觸到表象與實質(zhì),說起來比較深奧,你們不懂,以后有時間,我會給你們講一個美與丑的哲學專題。”鮑導把腦袋靠回去。
阿龍腦袋又湊上來:“哲學我們聽不懂。我們搞攝影的人,對美女特別有興趣。你們說一說,在這個車上,誰能號稱美女?”
“當然是我。”花艷麗當仁不讓。
穆哈哈說:“我觀察過了,我們車上幾位女士長相都不賴,都能偽裝成美女。”
“我是說,誰最漂亮、最上鏡,其實我在鏡頭里都看到過,只是想聽聽各位的看法。”阿龍揚起照相機。
“當然還是我,我的相片已經(jīng)上過好幾家文學雜志。”花艷麗在車位上,搔首弄姿,擺出好幾種姿態(tài),“你們知道嗎?雜志上有過統(tǒng)計,成都美女全國第一,第二位是大連,第三位才輪到你們哈爾濱……”
“成都美女全國第一,又不是說你是成都第一美女。”穆哈哈對這個話題最來勁,“成都美女全國第一。哪家狗屁雜志統(tǒng)計的。我們哈爾濱美女才是中國第一,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艷壓群芳。根據(jù)聯(lián)合國科研機構的人種學研究成果,無論相貌還是智商,混血兒都是最優(yōu)秀的。”
“什么艷壓群芳?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混血兒?”花艷麗從穆哈哈身上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對了,大眼睛,高鼻子,我看你有點像二毛子、二愣子,你在家里是排行老二吧?”
前排的晶晶也轉(zhuǎn)過腦袋,那邊的恰恰和跳跳也朝這兒伸長脖子,美女的話題大家都很關心。
“我們是在說女人,又不是在講男人。”穆哈哈看著斜對面說,“這位晶晶姑娘是我們車上最年輕的,但太嫩了一點。”
“你總不會說她身邊的那個老太太是最美的吧?”花艷麗指著前座的朱利婭。老太太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正襟危坐,不參加他們的議論。
阿龍說:“你還別說,我女人看多了,那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肯定比你漂亮。”
“這話太傷我的自尊心了。你一個人的話不算,大家說,誰得分最高?”花艷麗不服氣。
恰恰說:“我認為那個美女導游可以得高分。”
穆哈哈說:“如今的美女導游和美女作家都屬于外向型,都有點辣,男人碰見辣女人都有點害怕,你們說是不是?”
阿龍點頭:“我同意,我看見我老婆也有點怕。”
“這話太損我了。”花艷麗在穆哈哈身上捏了一把。
“瞧見了吧,辣女人都是這種行為。”穆哈哈的眼睛朝前面搜索著,“我告訴你們,車上的第一號美女是誰?”
“是誰?”
“那個寧波老板的女秘書雯雯,要身段有身段,要臉蛋有臉蛋,那對大眼睛又生動又溫柔又甜美。還有,對男人特別好,這種女人才是男人心目中的寶貝。”穆哈哈說得極其認真。
阿龍說:“我有同感,鏡頭里也是她最美。美女只有被男人認可,才能成為美女。”
“這讓我太痛苦了,讓我妒嫉的發(fā)瘋,我想殺掉你們這些臭男人和那些被你們賞識的女人。我一定要讓你們男人瞧瞧我美女作家的真本事。”花艷麗咬牙切齒。
阿龍發(fā)揮道:“聽說她是位杭州姑娘,人家和西施同鄉(xiāng),喝西子湖水長大的。你吃什么醋呀?四川妹子最多也就是吃幾個紅辣椒。”
“可惜她被那個渾身銅臭的包老頭子糟蹋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穆哈哈惋惜道。
“別惋惜了,抽一張。”后排的兩個位子中間,鮑導的手伸過來,手上是一副嶄新的撲克牌。
穆哈哈抽了一張看了看,又擱進牌里:“別瞎算。”
“你以為我是瞎子算命,我的眼睛亮得像燈光,我是用現(xiàn)代的理念給你探察過去和預測將來。”鮑導鄭重其事地說。
“你真的會變戲法,這副撲克牌是從什么地方變出來的,你的衣服上也沒有我這么多口袋啊?”鮑導身邊的阿龍說,“你能不能把這一手教給我,我付你學費。我看見人家一副撲克能玩出許多花樣,就感到手癢癢。”
“你還是玩好你的照相機吧。”鮑導把一塊手絹鋪在膝蓋上,撲克牌在膝蓋上流暢地走了兩回,挑出三對牌,一對黑桃J和黑桃K,一對紅桃J和梅花Q,最后一對是方塊J和紅桃10。他把三對牌遞給前面的穆哈哈。穆哈哈問:“這是啥意思?”
鮑導解釋道:“你瞧,三對牌里面都有一個J,這個J就是你,你剛才抽出來的一張是方塊J代表著你的未來。我把和你的面相和行為聯(lián)系在一起,來說明你有三次出逃的經(jīng)歷。”
“好像有點意思了,你說說,哪三次?”穆哈哈來了興趣。
“第一次是在你小時候,被你老子暴打了一頓,你老子是黑桃老K,你就離家出走;第二次是在你結婚以后,你逃出你老婆的管轄范圍,你老婆是梅花Q。”
“你怎么知道的?鮑導,我還一直以為你們上海人瞎吹牛呢,看來你肚子里真的有貨。”
花艷麗叫了起來:“哇,真有這事?你結過婚啊,還離家出逃,什么時候,莫非你又穿越到‘五四’青年時代了。”
“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壯士一去不復還,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我那老婆太辣了,談戀愛的時候我以為這是性格,她說她崇拜詩人。后來我對這個性格實在吃不消,她從崇拜詩人改變成虐待詩人,不逃走你讓我怎么辦?”
“你好像是在欺騙本小姐?引誘本小姐一心一意追你,我差點上了你的大當,你算不算步入中年,你多大了?”花艷麗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我從來不欺騙人。”穆哈哈在吉他弦上刮了一下,“西方人有一個習慣,不要問男人多大,不要問女人掙多少錢。”
“這句話好像要倒過來說吧?我包里就有一本西方諺語的小冊子,要不要拿出來證明一下。”花艷麗翻她的小包,拿出一支唇膏,在嘴唇上涂著。
“不用證明,我們是東方人,當然是倒過來說。”
阿龍說:“你們講的都不對,現(xiàn)在澳大利亞是在南半球。”
“你還沒有說第三次出逃呢。”穆哈哈轉(zhuǎn)身把撲克牌遞回給鮑導。
“你只有兩次出逃的經(jīng)歷,第三次,你是方塊J,那個紅桃10還是未知數(shù),還沒有顯示出來,要用吉普賽人的水晶球才能照顯出,我手頭上沒有這種水晶球。不過,你的第三次出逃,肯定會發(fā)生,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什么原因,現(xiàn)在還不清楚。”
“鮑導,我已經(jīng)領教了你的利害,前兩次出逃,都讓你算得八九不離十。但你說的第三次出逃,我認為不會發(fā)生,因為我現(xiàn)在是單身一個,去東去西都是我一個人的自由,走到哪兒都不算出逃,不存在出逃的理由。”
“那就等著吧。我感覺大地在顫抖,仿佛烈火在燃燒。”鮑導手上的撲克牌不見了。
“那是車輪子在滾動,是太陽在搖晃。”阿龍?zhí)崞鹫障鄼C,對著車窗外找鏡頭。
(三)
從墨爾本出發(fā)到達巴拉累金礦區(qū)不算太遠,兩個小時的路程。車到半途,經(jīng)過冷風伯爵城堡。有人瞧見遠處的那道景觀,問道:“是不是挖金子的地方到了?”
海倫說:“那是一座城堡,如果大家感興趣,我們可以停車下去看一下。”
穆哈哈撥一下琴弦叫道:“感興趣,感興趣,我對城堡最有興趣。”
花艷麗歡叫道:“是不是基度山恩仇記里面那個城堡?”
“基度山伯爵好像是在法國,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阿龍的照相機對準了那個方向。
“看來大家都有興趣,我們停車十分鐘。”海倫宣布道。
“十分鐘太短了,拍個照也來不及。”花艷麗也從包里掏出數(shù)碼相機。
阿龍說:“搶鏡頭要快,美女作家,跟我學著點。”
“就十分鐘,遲了去金礦人就太多了。這個城堡里面并不讓進。”海倫讓雷哥把車開到城堡前面的停車場上。
一下車,人們就感到冷風嗖嗖,車上車下成了兩個季節(jié)。
這個城堡還真有氣派,在一片大草地上拔地而起,城墻有幾丈高,十幾道城碟,古式古香,頗具歐洲老城堡的氣勢。大家一窩峰朝城堡的拱門跑去。城堡的門上,畫有一個啤酒桶和兩把刀劍。守門人瞧見一大群人跑來,不讓進,說里面是旅館,如果想住旅館,可以在柜臺上預約登記。
牛縣長在冷風中仍保持著走正步的派頭,他說:“古堡賓館我看很有檔次,不知道是幾星級的?大概歐洲來的貴族,可以住這里。”
身邊的馬秘書說:“牛縣,要不我們向長風旅行社提個建議,大家住到這里來。”
“這個荒郊野嶺的能住人嗎?瞧這周圍一幢房子也看不見。”李娜娜拉著兒子走過來。
牛縣長說:“開玩笑,開玩笑,我們又不是歐洲貴族,不過這城堡還真有氣派。”
強強說:“在movie(電影)里,這種城堡里一般都會發(fā)生謀殺案。”
“這里真是比鄉(xiāng)下還鄉(xiāng)下,我有點冷。”夏壽禮把衣服的領子也豎起來。
“我給咱金牛縣的人照一張像,大家站好別動。”董大發(fā)舉起相機對著金牛縣的人。
牛縣長站中間,一邊是馬秘書和夏壽禮,另一邊是李娜娜把手勾住強強的肩膀。幾步之外的亨利張也走過來,想一起合照。李娜娜一揮手說:“喂,輪不到你,我們是金牛縣的。”
亨利張說:“我也是金牛縣出來的。”
“去,去,去,你是亨利張,以后和你的小妖精去合照。”李娜娜寸步不讓。
“好了,我不和你斗嘴。”亨利張只能退到后面,說:“我來給你們按快門。”
李娜娜說:“這還差不多。”把兒子摟得更緊。
“老張,麻煩你了。”董大發(fā)把相機交給亨利張,自己站進隊伍。
亨利張按完快門,瞧見李娜娜又拉著兒子走開了,一邊走一邊和強強說著什么,還轉(zhuǎn)臉朝這邊看了好幾回,毫無疑問,肯定是在挑撥離間,說他的壞話。
小馬對牛縣長說:“河南老姐怎么了,吃錯藥了,既然和她的前夫有著深仇大恨,為什么還要一起來旅游。她兒子夾在中間多難受啊。”
董大發(fā)把照相機套在頭頸里,點上一支煙:“一路上都不能抽煙,憋得難受。我看河南老姐的前夫不錯,出國這么多年,還記得我們金牛縣,人也長得有模有樣,老帥哥一個。”
“你不知道啊,她的前夫是我們金牛縣里的第一號美男子,不然李娜娜也不會看上他,當年的金童玉女。真是可惜了。”夏壽禮也點上煙,“兩個人的事情講不清楚,不知道是河南老姐把他蹬了,還是他把老姐給甩了。”
牛縣長說:“這是一段歷史,歷史問題的解決,需要時間。比如,要解決臺灣回歸,就需要時間,還需要智慧。”
馬秘書說:“牛縣看問題就是和我們不一樣,高瞻遠矚。”
董大發(fā)說:“那你還不學著點,將來升官做馬縣。他娘的,這里怎么這么冷啊。”
那邊花艷麗站在城堡邊的一塊石頭上擺姿勢,對阿龍叫道:“你快點照啊,冷死我了,這里比西伯利亞還冷。”
“你又沒去過西伯利亞。對了,臀部再翹起來一點,裙沿拉高一點,胸挺起來。”阿龍一連按了十幾下,像開機關槍似的。
那個穆哈哈穿著短袖衣提著吉他,走到城堡門口彈了幾下,太冷了,熱不起來,沒有人來聽他的吼唱,他走回車去,車上只有雷哥一個人。穆哈哈說:“這個鬼城堡邊上,冷得像我們哈爾濱一樣。”
“這就對了,它的名字就叫冷風城堡。”雷哥沒有下車,他來這兒不知多少次了,習以為常。一般來說,在一個景點你讓游客玩十分鐘,在二十分鐘之內(nèi)他們能全回來就不錯了,所以導游都要把時間限短一些。不過,在這個城堡邊上,好像沒有人能熬過十五分鐘,除非你穿著冬裝。
“我是一條北方的狼,來自遙遠的哈爾濱,風雪吹過,黃沙漫過,來到萬里之外的南方,南方也是這樣的冷……”穆哈哈在車上孤獨地彈唱起來。聽眾只有雷哥一個,雷哥的心動了一下。
此刻雷哥想的也是一些遙遠的事情,他的眼光穿過車窗,注視著在城堡前面走來走去舉著小旗的的海倫,也許是海倫不久就要和他告別的原因,最近他老是想起五年來發(fā)生的那些事情,腦海中又浮起了那個令人不安的晚上。
墨爾本的天氣就像小孩的臉,說翻臉就翻臉。雷哥把灰頭土臉的海倫包括她的行李,從那個香港房東哪兒拉回來時,天上突然刮起了冷風,把地下的樹葉都卷到半空中,天黑了。
來到雷哥的住處,他倆把行李搬下車,海倫提著東西進屋的時候,腿腳哆嗦,好像走進一個黑暗的山洞。雷哥開亮了燈。
搬完東西,海倫坐在一張沙發(fā)上,呆若木雞,更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雞。雷哥的冰箱里也沒有什么吃的,下了幾包方便面,開了兩個罐頭。海倫吃了兩大碗面條,當她在喝碗底的面湯的時候,突然“哇”地一聲,扔下筷子,大哭起來。開始是歇斯底里的大哭,過了一會兒,是沒完沒了的哭泣。雷哥知道她心里難過,但是究竟是為了什么事兒如此悲傷,就不清楚了。開始的時候,雷哥還高聲地問了一句:“你哭什么呀?如果你不愿意來這兒,你可以走,沒有誰強迫你。”沒有想到海倫哭得更厲害了。雷哥也沒有辦法,坐在桌邊,點上“魂飛爾”香煙,耐心地等著她哭完。
等到海倫的哭泣變成慢慢的抽泣的時候,雷哥已經(jīng)抽了三支煙,他問道:“就為房東扔行李那點兒屁事,你沒完沒了地哭。”海倫搖搖頭。雷哥接著問,“姑娘,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你這么傷心?”
這一問讓海倫抬起頭來,她猛地撲入雷哥的懷抱里:“大叔——”,她哭哭泣泣地把家里發(fā)生的事情講了出來。雷哥這一下子感覺到不得了了,怎么會把這樣一個情況糟糕的女孩子弄回家里,還以為自己在唐人街上撿到一個老婆呢。同時,另一種感覺襲上心頭,是同情還是憐愛也講不清楚,反正,他越來越感覺到,撲在他懷里的不是他的老婆,而應該是他的女兒。
雷哥是有這樣一個女兒,他的前妻在離開他的時候,把女兒帶走了,這是雷哥人生中最傷心的一件事。今夜,上帝把一個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女兒的年輕女孩送進這個房子,讓雷哥有點束手無策,他該怎么辦呢?
雖然有兩間屋子,卻只有一張床,而且是一張單人床。雷哥沒有辦法,只能把床讓給這個落魄的女孩。那張沙發(fā)又大又沉,雷哥一個人搬不動,他只能和衣躺在沙發(fā)上,毛毯拉在身上。酒勁在他身上是徹底過去了,他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他在想,明天自己還要出車去金礦,這個女孩放在家里怎么辦?他聽到了女孩在床上翻動的聲音,大概她也睡不著。只聽見她叫了一聲:“大叔,我冷。”
“冷,我也沒有辦法,該蓋的都給你了,我身上只有一條毛毯。”雷哥也感到冷,屋內(nèi)的冷暖空調(diào)壞了,他一個人也懶得去修理。今夜寒氣突然襲來,溫度驟然下降,屋子里冷得厲害。雷哥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似夢非夢之間,雷哥好像到了旅游途中經(jīng)常經(jīng)過的地方——冷風城堡,周圍是冷氣環(huán)繞。
雷哥突然間聽到一聲驚叫,他開亮沙發(fā)邊的臺燈,瞧見海倫坐起在床上,雙手緊緊拉著衣袖,滿臉驚恐。雷哥嘆了一口氣道:“又怎么了?還讓不讓人睡覺,明天我還要去上班呢。”海倫揉了揉眼皮,看清楚雷哥還躺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她放開衣袖,拉起被子,又鉆了進去。雷哥關掉燈,夢里又進入了“冷風城堡”。
那夜,雷哥在夢里見到“冷風城堡”;今天,雷哥在“冷風城堡”想到了那個寒冷之夜。此刻,雷哥聽到了海倫的聲音:“大家上車了,大家趕快上車了。”
十五分鐘后,大家都回到了車里,最后上車的還是雯雯挽著包金銀,包老板嘴里一個勁地說:“凍死了,凍死了,比我們寧波的冬天還冷。”
“凍死了,你怎么不早點上車?”董大發(fā)扔過來一句。
“我說十分鐘夠了吧。一二三四……”海倫在車上前后走了一遍,點完人數(shù),又說道,“這塊地是有點奇怪,特別冷,所以這里叫做冷風伯爵城堡。最早是一位從歐洲來的伯爵建起來的,后來變成了老監(jiān)獄,再后來就變成了旅館。城堡里面有一間屋子還保持著當年監(jiān)獄的原貌,里面擺放著古老的歐洲刑具等。如果誰想?yún)⒂^,掏錢先住進城堡賓館。”
小馬問:“城堡賓館一個晚上花多少錢,幾星級的。”
阿龍說:“監(jiān)獄也能分星級。”
后面的晶晶喊道:“我們不住監(jiān)獄。”車上的人都大笑起來。
海倫說:“其實這個冷風伯爵城堡還發(fā)生過不少怪事呢,大家想不想聽。”大家都說想聽。海倫說道,“這個城堡建成以后,只有老伯爵和他太太是活到老才死的,他的一個兒子得了不知名的什么怪病,難受得從城堡上跳了下去,他的孫子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最后留下一個孫女,趕快把城堡低價出售了。”
亨利張說:“我在太陽日報上讀到,去年在冷風城堡的旅館里又發(fā)生了一件謀殺案,警方到現(xiàn)在還沒有破案呢。”
“太恐怖了,太刺激了,和蝴蝶夢里那個莊園差不多了。早晚會發(fā)生一場大火。”花艷麗頗有興趣,“住進去,體驗一下生活,我也能寫出一本世界名著。”
“我同意。”穆哈哈舉起手叫道,“想住監(jiān)獄賓館的請舉手。”環(huán)顧四周,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舉手。他問花艷麗,“美女作家,你剛才還說想住進去體驗生活,怎么不舉手呀?”
“我害怕,名著還沒有寫成,就被鬼魂勾去了。”
海倫說:“這個城堡也不是你想住,就馬上能住進去,需要半年前預訂。正因為城堡里發(fā)生了這么多恐怖的事情,洋人喜歡獵奇,喜歡刺激,所以這里的客房長年客滿。有好幾個歐美作家住在里面寫書,還有畫家說在睡夢里能和鬼怪碰面,頓時產(chǎn)生靈感,馬上爬起床,撲在畫架上作畫。音樂家在半夜里聽見鬼哭狼嚎,馬上寫進五線譜里。而且這個冷風伯爵城堡因為遠離城市,交通不便,所以價格比較便宜,收費只有你們住的滑鐵盧賓館的一半價,沒有星級。”
鮑導站起來說:“各位、各位,各位請安靜,我已經(jīng)知道謎底了。”
阿龍問:“什么迷底?”
鮑導昂首挺胸,一番演說:“科學家用他們所謂的科學方法,永遠也找不到這兒為什么如此冷的原因。其實原因并不復雜,我對城堡周圍觀察了一下,已經(jīng)找到了謎底。大家知道,一般來說,歐洲的城堡都是倚山而建,或者是前后左右都有條護城河。城堡都用大石頭所建。城堡里面,一年四季也見不到太陽,陰氣很重,還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謀殺案,死的人陰魂不散,然后就在里面鬧鬼魂;而城堡周圍也經(jīng)常會發(fā)生打仗死人的事情,更多的鬼魂也圍繞在城堡腳下。城堡建在山上,陰氣可以沿著山坡瀉放出去;建在水邊,陰氣也可以流瀉進水里,被水帶走。根據(jù)陰陽五行相克的理論,這都是有道理的。而這個城堡建在這一大塊四周都一樣高低的平地上,城堡里面又成了關押犯人的監(jiān)獄,監(jiān)獄里死人的事情肯定是家常便飯。而城堡里的陰氣又無處排放,就圍繞在城堡周圍,長年累月,陰氣沉沉,越來越冷。還有,為什么這個城堡里只有第一代的老伯爵是善終,后來的一代又一代都死于非命呢?就因為當初城堡剛建成,陰氣還沒有聚集。將來這個城堡只會更冷,不可能回暖。你們說,洋鬼子的科學家能懂得這些道理嗎?讓我說,這里面的賓館,就是八星級,就是一天到晚全放暖氣,就是放一把火把屋子燒紅了,也不能住進去!”
阿龍豎起拇指:“高論,高論啊!”不少人紛紛鼓掌。
花艷麗不屑一顧地說:“基度山伯爵被關押的那座城堡,也是陰氣沉沉的,也是一座監(jiān)獄。”
鮑導解釋道:“那座城堡監(jiān)獄四周圍繞著海,陰氣可以瀉入海水之中。”
馬秘書說:“這個講法有點落后,先進的說法應該是陰魂超導的作用。”
牛縣長點點頭說:“按照辯證法來說,講得不是沒有一點道理。”“那我們就快點離開這個冷地方,去金光閃閃的好地方,大家坐穩(wěn)了。”雷哥發(fā)動了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