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幾人看去,見是杜沅走了進(jìn)來,相互見禮后,杜沅道:“我倒是比你們都來得晚,往日是第二個到的,今日卻是第四個到的。”她這話聽來有些怪異,偏又是笑著說的,靈雨阿魚就猜不透她目的,杜杙卻是猜到了幾分,怕是因昨日四宜堂連著往歸云軒送了兩趟東西的緣故,便攙著她的手指著案后的畫道:“二姐姐看這新?lián)Q的清荷圖,正像咱家園子里的景致呢。”
杜沅果然看去,端詳片刻道:“你這榆木,這正是園子里的景致,應(yīng)是陸先生新畫的。”
“還是二姐姐眼明。”說著就讓她坐下。靈雨同阿魚這才明白這位二姐姐怕是在生歸云軒的氣呢,都像杜杙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待姐妹幾人落座,靈雨跟阿魚便效仿著杜沅杜杙二人的動作,將筆墨等物皆放好,不過頃刻便有一婦人從堂外走來,便見杜沅杜杙站起來行禮,二人又跟著起來,才知這婦人便是先生了。
婦人姓陸,同夫君一起都是杜家請的先生,她走進(jìn)來看學(xué)生都到齊了便讓她們都落座,見到靈雨阿魚便道:“這便是三姑娘、五姑娘了?”
“正是。”兩人回道。
陸先生聲音頗為嚴(yán)厲,面容也十分嚴(yán)肅,“我這里講課原先是不做區(qū)分的,如今你二人來了便要根據(jù)你等讀書進(jìn)度稍做區(qū)分了,不知三姑娘都讀了哪些書?”
靈雨便一一答道:“回先生,讀了《千字文》《蒙求》,《詩》只讀了一半,不曾讀完。”
陸先生點頭,又問阿魚:“五姑娘呢?”
阿魚答道:“也讀了《千字文》《蒙求》,《陶詩》讀了一些,還不曾學(xué)過《詩》。”
陸先生略一思考便道:“二姑娘、五姑娘倒是已經(jīng)學(xué)完《詩》了,《蒙求》卻不曾講過,《陶詩》冶情,卻是不拿來講的,至于《詩》么,三姑娘便閑時自學(xué),往后同二姑娘、五姑娘一同學(xué)《論語》,原先探雅堂只上午講課的,往后三位姑娘便每日上午兩個時辰過來,五姑娘年紀(jì)小,便每日下午過來學(xué)一個時辰,”
幾人應(yīng)下,陸先生又道:“今日五姑娘便先回去,申時再過來。”這次聲音里便透了一分和藹。
阿魚應(yīng)下,跟靈雨對視了一眼便收拾了書奩出去,雁影在外聽得分明,急忙上前接過書奩,為她撐著傘。
阿魚同雁影出了探雅軒便聽見一旁臨懷堂里的讀書聲,同雁影道:“晨起讀書才有精神,我真怕下午過來聽課瞌睡了。”
雁影笑著應(yīng)道:“姑娘若是擔(dān)心下午瞌睡,回去奴婢便去花房要一盆薄荷來,這東西最是醒神了。”
說到薄荷阿魚眼睛一亮,說道:“我在東京也曾親手種過一盆薄荷,聞著甚怪。”“要醒神便不止是聞聞了,用來搗了制成膏子,犯困時吃上一口,一下午都精神。”雁影便將薄荷用法一一講來,“除了制膏子,還可以在漿飲里、各式甜點里放上幾朵,只是府里主子們不愛這吃法,便少有用……”
兩人說著話行至園子,雁影突然低呼了一聲:“怎么見到了她。”
阿魚聽她呼聲問道:“誰呀?”還不待雁影回答便聽得一聲招呼。“這不是五姑娘嘛!怎么不上學(xué)來園子里玩耍。”
阿魚順著聲音看去便認(rèn)出這是周姨娘,向她問好。周姨娘正坐在亭子里,搖著扇子喚她過去,“五姑娘過來,姨娘同你說幾句話。”
雁影忙道:“回姨娘,五姑娘急著回歸云軒呢!”
阿魚見雁影的反應(yīng)便知周姨娘恐怕是要尋她不開心,順著雁影的話頭道:“就不打攪姨娘了,我姨娘正等著我回歸云軒呢!”
“急這一時半刻的做什么,快來。”周姨娘在這兒著實是碰巧,今早她非要送杜杙去鹿鳴院。走到園子里看見荷花又不走了,說在這兒賞會兒花。此刻她的丫頭正在一旁給她摘蓮蓬,這會兒她一人在亭子里待著,天氣又熱,心情正燥呢,見阿魚還不過來便道:“快過來,待會兒姨娘給你幾個蓮蓬拿回去。”又對正在摘蓮蓬的津?qū)氄f道:“津?qū)殻嗾獛讉€,給五姑娘拿過去。”
阿魚只好過去,兩人進(jìn)了亭子便見周姨娘上下打量起雁影來,“怎的怕我吃了你家姑娘不曾?這才去歸云軒幾天呢,就這么忠心,也不見歸云軒里把你養(yǎng)胖點,還跟個瘦骨仙一樣。”
雁影含著笑,“姨娘說笑了,老夫人金口玉言讓奴婢看好姑娘,奴婢自然要盡本分。”
周姨娘卻不理會她了,拉著阿魚坐下,“五姑娘這是被先生趕出來了?”
阿魚不料她說話這般嗆人,雁影便搶先道:“我家姑娘讀的書跟上頭幾位姑娘不一樣,先生讓姑娘下午再去,先生另教。”
周姨娘睨她一眼,“那日我看五姑娘就跟個鵪鶉一樣半句話不說,今日怎么也不說話。”
雁影被她這一嗆頓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便聽阿魚道:“那日剛進(jìn)府還不熟悉,便不敢妄言。”
周姨娘立馬便笑靨如花,摸著阿魚的頭發(fā)道:“這才對嘛,來跟姨娘說說,你義父昨日兩趟都送了什么去四宜堂?”
阿魚不免啞然,難不成這大戶人家的姨娘說話都這般直接?看了眼雁影,見她果然也十分驚訝便知恐怕是周姨娘行事獨特,便道:“我也不知呢!”
“嗬!”周姨娘放開她的手,冷下臉道:“你這小鵪鶉。”
阿魚見她翻臉如翻書,便覺得十分好笑,語氣卻帶著幾分委屈道:“姨娘好端端地,怎么罵人?”
周姨娘顧自搖著扇子,道:“你這矮冬瓜卻要作何?這亭子里誰能作證我罵你了?”
無端又被諷刺,阿魚頓時便生了氣,從石凳上站起來,細(xì)聲喝道:“你這臭嘴巴!”說完就拉著雁影要走,周姨娘被她乍然來這一句還有些懵,也不是沒見人回嘴過,倒都不曾這般直接,就要拉她,阿魚卻十分靈活,幾下就跑出亭子。正好津?qū)毐е鴰字徟钭哌^來,阿魚眼疾手快從她手里抽了兩支,頭也不回就跑掉。
周姨娘見她還拿走蓮蓬,氣得跺腳,喊道:“你這鄉(xiāng)下來的小矮子,還搶我的蓮蓬。”
“是姨娘您自己說了要給我的,說話不作數(shù)爛舌頭。”阿魚回頭沖她喊。
周姨娘聽到這話下意識伸手掩住嘴,反應(yīng)過來將手放下又要訓(xùn)斥阿魚,人卻已跑遠(yuǎn)了。津?qū)氝€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剛進(jìn)亭子就被周姨娘一陣罵,“連個蓮蓬都護(hù)不住,白長了一雙大手。”
津?qū)毐涣R得莫名,有些委屈地嘟囔,“是姨娘您讓給五姑娘摘幾支的。”
“摘了就要給她么。”周姨娘用扇子撲上她的頭,看著阿魚跑遠(yuǎn)的方向,“這矮冬瓜,真是沒教養(yǎng)得很。”
津?qū)氾@然跟周姨娘情分深厚,竟道:“五姑娘這年歲,也不算矮了。”
“你是誰的丫頭,替她說話。”周姨娘搖曳著走出亭子,“小小年紀(jì)牙尖嘴利的,真是不討喜。”津?qū)毑辉僬f話,跟在她身后聽她數(shù)落阿魚。
阿魚主仆二人很是疾步走了許久,出了園子見到漸漸有了人影才放慢了腳步,雁影見阿魚還饒有興致地把玩著兩支蓮蓬,想到方才一幕,不禁失笑,“奴婢還是頭一次見周姨娘這般氣急呢!”
“之前聽你們講兩個姨娘,說成姨娘老實,周姨娘蠻橫,我看她正缺我這鄉(xiāng)下來的矮冬瓜跟她交上幾回陣。”話里竟有幾分戰(zhàn)意。
雁影聽了便有些心驚,心道這主子難不成也是個混世魔王不成,怎前一二天不見得,急道:“姑娘可不要把周姨娘的話當(dāng)真了,東京哪里就是鄉(xiāng)下地方了,奴婢見姑娘跟三姑娘行至舉動也是十分有禮的,況且姑娘您還小呢,等長大了身量自然不會矮了去,周姨娘也就是嘴上功夫不饒人。”
阿魚抬頭見她神情擔(dān)憂,癟癟嘴道:“我只是氣不過她無緣無故罵人罷了。”她本來也是性情活潑的,往日在平安巷里跟其他孩子們玩耍時也不是吃不得虧,乍然變故之下雖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只是來了吳縣后處處要謹(jǐn)慎,真是憋悶壞了,今日周姨娘這般嘲諷她怎不叫她委屈。
雁影又勸慰她,“奴婢知道姑娘是個懂事的,只是周姨娘向來得老爺寵愛,就是太太嫡出的二姑娘也吃過她的虧,文姨娘才剛?cè)敫蹅儦w云軒正是要謹(jǐn)言慎行才是。”
阿魚點點頭,道:“我也就嘴上說說,往后見到她能避就避罷。”走了幾步又好奇問道:“我原來在東京的時候,有個鄰居,她舅舅就是給相公家做下人的,常同我講里頭規(guī)矩嚴(yán),一個姨娘因為不小心摔了相公的墨條就被賣了,同我說姨娘都是要伏低做小的,怎么周姨娘便敢如此蠻橫?”
“周姨娘身份不同,是老爺?shù)纳瞎偎偷模瑒側(cè)敫痪镁陀辛巳媚铮乱荒暧钟辛硕敚识蠣斕际謱檺鬯!闭f著又將傘向阿魚傾斜了一些,“周姨娘要說蠻橫,也是分人的,在太太跟前便十分溫順,曉得老夫人不喜她,不叫她便半步不踏進(jìn)松鶴堂。”
阿魚聽了不由撫掌大笑,“那往后實在忍不住跟她頂嘴了,便跑去松鶴堂好了。”
雁影看她只是說笑,便放心下來,又護(hù)著她一路走到歸云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