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留級了。
    他直接錯過了高考——由于蜃樓和外界的時間差，六月七號的時候他大概正在看柴束薪大戰(zhàn)銀龍，和缺考高考比起來，說不好兩者哪個更刺激。
    安夫人原本打算送他去留學(xué)，但是安平還是決定復(fù)讀一年，原因無他——他想親眼看著諸子七家的一切塵埃落定。
    當(dāng)初他帶著作業(yè)敲開城隍廟的門，被黃牛坑了五十塊門票錢，陰差陽錯，從此天翻地覆。
    像是一場偶然，又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木葛生也毫無意外地繼續(xù)留級，再次刷新市一高的留級紀(jì)錄，兩人鬼使神差地又分到了一個班，繼續(xù)做同學(xué)。
    一年前安平還在考慮考清華還是北大，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留級。近墨者黑，有木葛生這個“前車之鑒”在先，安平樂觀地接受了自己留級的事實，甚至有點新鮮。
    人的下限有時候大概不取決于個人原則，而是取決于還有沒有人在下面兜著。
    由于安平有段時間和木葛生“來往過密”，再加上前段日子安家公子被綁架的新聞沸沸揚揚，新學(xué)期一開學(xué)，安平立刻感受到身邊各種各樣的視線。
    他現(xiàn)在變得很敏銳，同時心態(tài)也更坦然，按理說見過了各路牛鬼蛇神，市一高于他而言也就是個育兒溫室，無論什么事都是小打小鬧。
    但他忽視了人的想像力，以及八卦的傳播能力——畢竟這個育兒溫室養(yǎng)的不是嬰幼兒，而是一群壓抑的高中生，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能激起群魔亂舞。就算隨便去食堂吃個早飯，都能看見一群憤青將甜豆花和咸豆花上升到階級論的高度。
    更何況他還是前段時間獨霸熱搜的“安兩億”。
    安平就算不想知道也能從各種來源得知——由于木葛生常年曠課，缺少八卦來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繼木葛生之后的第二任校霸，堪稱“炙手可熱”。
    而且他這個校霸明顯比木葛生有料得多，長得不差，又是個富二代，最了不起的是，這個校霸還是個學(xué)霸。
    簡直是各色小說的現(xiàn)成題材，可以寫扮豬吃老虎的爽文、霸道總裁貴公子的言情劇、學(xué)霸逆襲校霸的勵志小說、甚至有傳言他和木葛生是拜把子兄弟，他禍害大哥一朝篡位，從此稱霸市一高……編的有鼻子有眼，一看就是藝考編導(dǎo)生。
    安平已經(jīng)麻了，他有一天甚至看見坐在他前排的女生偷偷拿他和木葛生組cp。
    安平：……姑娘，不是我說。他家那位比你想象的勁爆得多。
    木葛生自打新學(xué)期開學(xué)就沒來過，來就搞了個大的——堂而皇之地在班里發(fā)喜糖，連班主任都忍不住問他去哪了，這人老神在在地答了句——我去結(jié)了個婚。
    接著又好死不死地補(bǔ)了句：報告老師，根據(jù)我留級的年數(shù)，我已經(jīng)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
    他們的班主任是大齡單身中青年，油頭微胖英年早禿，聽完之后甚至有點悲憤。
    這人發(fā)完喜糖就走了，學(xué)校里又是好一番腥風(fēng)血雨。
    那之后木葛生和柴束薪到酆都領(lǐng)了證，一連消失了許多天，據(jù)烏畢有所說，似乎是度蜜月去了。
    安平一邊在試卷堆里奮筆疾書，一邊感慨人生差距。同為留級生，同為畢業(yè)班，有的人去度蜜月，有的人只能考周測。
    按照市一高的教學(xué)方式，整個周六都是用來周測的，安平埋頭寫了一天，考的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捱到放學(xué)，他收拾了書包準(zhǔn)備往校門口走，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在跟著他。
    他留在教室找老師問了幾道題，走的比較晚，這個點學(xué)校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身后跟著他的人松松垮垮地披著校服，嘴里叼著的不知道是煙還是棒棒糖棍，打扮像山寨版的街頭嘻哈，走起路來缺零件似的一搖三晃，明顯不懷好意。
    前面不遠(yuǎn)處是教學(xué)樓拐角，安平發(fā)現(xiàn)那里也有打扮相似的人。
    很明顯，他被人堵了——安平心累地嘆了口氣，自從他被迫“繼承”木葛生的校霸之名，諸如此類的破事再也沒少過。
    銀杏書齋“風(fēng)水養(yǎng)人”，連傳承都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坑蒙拐騙一脈相傳、婦女之友一脈相傳、校霸一脈相傳，好不容易有個烏畢有這種正常繼承家業(yè)的，還是個中二病。
    他邊走邊挽袖子，開始思考書包里哪本書比較適合揍人。接著悲哀地發(fā)現(xiàn)，書包里除了作業(yè)就是筆記，無論哪個砸壞了，他這個周末都別想好過。
    沒辦法，能跑就跑吧。雖然半年下來安平的體能長進(jìn)了不少，烏畢有也教過他一些自保的手段，但都是野把式，他控制不好力度，很容易傷人。
    雖然說堵他的人也挺欠教訓(xùn)，但安平實在不想給各色校園傳說再添一把火了。
    就在安平準(zhǔn)備拔腿逃跑的時刻，一道懶洋洋的嗓音響起，“安瓶兒，被人堵啦？”
    安平一震，看見二樓走廊探出一個腦袋——正是傳說中去度蜜月的木葛生。
    無論是堵人的還是被堵的都吃了一驚，只見對方翻過欄桿，輕輕松松跳了下來，點了點四周的人頭，“一二三四五六七——可以啊這架勢，七個小矮人，還缺個白雪公主。”
    接著他看向目瞪口呆的安平，揚眉一笑，“來吧安瓶兒，我教你怎么打群架。”
    “資金已經(jīng)周轉(zhuǎn)完畢，根據(jù)我方和安家的合同，未來的收益會相當(dāng)可觀。”財務(wù)秘書匯報完工作，微微一笑，“恭喜您，大小姐。”
    柴宴宴坐在辦公椅上轉(zhuǎn)了個圈，伸著懶腰，“累死姑奶奶我了，可算把這堆爛攤子都解決完了。”
    桌面上放著一紙法律判決書，藥氏集團(tuán)涉嫌大額偷漏稅，董事長柴菩提已被逮捕。
    “姐姐加班辛苦了，明天放假，好好休息。”柴宴宴朝財務(wù)秘書拋了個飛吻，從辦公桌底下拿出一個大紙袋，“我記得過幾天是姐姐生日吧？新出的包，這個款式很襯你的新發(fā)型。”
    財務(wù)秘書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大小姐不必見外。”
    柴宴宴才不吃這一套，一通撒嬌耍賴，妥妥帖帖地把人送走了。
    財務(wù)秘書原本是羅剎家的人，前段時間剛剛從柴束薪手下調(diào)來，非常有手段，雷厲風(fēng)行地整頓了整個藥家的財務(wù)，幫她分擔(dān)了相當(dāng)一部分壓力。
    和公司員工不同，羅剎家的人不稱她為柴總，而是叫做大小姐。
    不是以合同制度被雇傭，而是以家族的方式效忠。
    柴宴宴輕輕吁了口氣，柴家女子亦剛亦柔，當(dāng)一個可親可敬的家主是她最拿手的事，但距離完全將羅剎家化為己用，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
    舅老爺幫她鋪好了路，她必須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她看向辦公桌上的照片，一身旗袍的女子笑容溫婉，鬢邊簪著一支玉蘭。
    “奶奶，宴宴想您啦。”
    柴宴宴在辦公室里放空了一會兒，抓起手包，決定晚上好好放松一下，找個地方逛街去。
    她想了想，正準(zhǔn)備讓烏畢有開車過來接她，手機(jī)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朱飲宵。
    柴宴宴又驚又喜，一把接起電話，“姐！你終于搞完拆遷了？”
    “怎么可能，早著呢。”朱飲宵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水天之境太無聊，偷閑出來找你玩。”
    “好啊好啊，我正說找人軋馬路呢！”柴宴宴道：“你在哪呢？”
    “就在你公司樓下。”朱飲宵道：“等著你大駕光臨呢，小公主。”
    柴宴宴二話不說，立刻拔腿跑下樓。
    街邊的路燈亮了，朱飲宵正坐在他那風(fēng)騷的機(jī)車上聽音樂，看見柴宴宴笑了起來，將手里的頭盔拋給她。
    “走，帶你兜風(fēng)去。”
    酆都，烏宅。
    烏畢有坐在大堂上，聽長老們議事議了一整天，車轱轆話滾得他頭昏腦漲，他連手游都打不下去了，只想盡早結(jié)束這沒完沒了的廢話。
    “我下一局被搶幾個人頭，就整死陰陽家?guī)讉€不長眼的。”他面無表情地想。
    他剛開了一局，就聽見四周突然靜了下來，他警覺地一抬頭，手機(jī)險些砸到桌子上。
    堂前站了一個人，黑衣冷峭，正是柴束薪。
    舐紅刀還擺在大堂案上，感知到柴束薪的到來，刀鞘發(fā)出低沉的共鳴。
    烏畢有皺了皺眉，把手拍在刀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勉強(qiáng)能和這玩意相處了，強(qiáng)行將震動壓了下來。
    “你來干嘛？”滿室鴉雀無聲，烏畢有不得不開口，“給我發(fā)喜糖嗎？”
    他還惦記著這茬，老不死的在教室里送了一圈，結(jié)果一顆都沒給他。
    柴束薪直接無視了周圍一堆人，徑直走到他面前，在桌子上挑挑揀揀，拎出幾份宗卷。
    “我在外面聽了一會兒。”他簡明扼要，“這些可以批，剩下的駁回。”
    接著轉(zhuǎn)過身，簡潔地朝四周點了點頭，“散會。”
    烏畢有手忙腳亂地把游戲關(guān)了，“你來干嘛？”
    柴束薪看了他一眼，“叫你回家吃飯。”
    烏畢有沒聽明白，但他也沒什么話可反駁，拎起舐紅刀，跟著柴束薪離開酆都。
    兩人去了鄴水朱華。
    烏畢有一頭霧水，直到柴束薪領(lǐng)著他進(jìn)了后廚，拿給他一件圍裙，烏畢有終于忍不住問了：“這是要干嘛？”
    “教你做飯。”柴束薪道。
    烏畢有雖說是鄴水朱華的半個老板，除了洗菜涮火鍋基本不會別的，被木葛生帶得十指不沾陽春水，看著那條粉色圍裙險些沒直接炸了。
    柴束薪顧及不到他這些破毛病，把圍裙往他脖子上一掛，指著菜籃子里的一堆蘿卜，“先洗菜。”
    烏畢有梗著脖子杵了半天，最后硬著頭皮動手，把圍裙在身后打了個蝴蝶結(jié)。
    華燈初上。
    木葛生帶著安平打完了架，兩人勾肩搭背地走進(jìn)城西街。安平抱怨著功課，木葛生邊聽邊笑，遞給他一罐可樂。
    兩人走到長街半路，剛好遇到兜風(fēng)回來的柴宴宴和朱飲宵，柴宴宴坐在機(jī)車后座，興高采烈地朝兩人打了個招呼，朱飲宵在路邊幫她買奶茶，扯著嗓子問她要幾分糖。
    烏畢有好不容易從煙熏霧繞的廚房逃了出來，灰頭土臉地去外面倒垃圾，走到門口撞見正準(zhǔn)備進(jìn)門的眾人，柴宴宴看見他的粉色圍裙，險些笑岔了氣，被惱羞成怒的少年一路追著打出老遠(yuǎn)。
    安平搖頭嘆氣地跑去勸架，一副早已習(xí)慣的模樣。
    包間已經(jīng)開好了，柴束薪正在擺盤，看見木葛生等人進(jìn)來，率先指著正中間一口烏漆嘛黑的鍋，“你閨女做的。”
    不用看，木葛生一進(jìn)屋就聞出來了，到處都是焦糊味兒，柴束薪就算眼盲失聰也不會把飯做到這水平。他看著桌子上的鍋好一會兒，才認(rèn)出這是一品鍋。
    木葛生第一次對一品鍋感到不那么有食欲，“我能不吃嗎？”
    “能。”柴束薪道：“吃不完都是烏畢有的。”
    朱飲宵看著一大桌菜，“哥，被迫撐死也是謀殺。”
    柴束薪：“那你陪他吃。”
    朱飲宵立刻改口，“我什么都沒說。”
    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聲響起，柴宴宴推門而入，后面跟著罵罵咧咧的烏畢有，以及拎著桶裝橙汁和雪碧的安平。
    柴宴宴興沖沖地走到木葛生面前，“老祖宗，啊不舅媽，今天這頓飯是什么名目？”
    “沒名目，家宴。”木葛生坐在位置上，看柴束薪給他涮酒杯，“找個借口喝點酒。”
    眾人依次入坐，木葛生端起一個杯底的紅酒，沒想出什么祝酒的花樣，一群小輩年紀(jì)不大，他那些套路都玩不了。
    最后干脆朝烏畢有抬了抬下巴，“那什么，傻閨女你來表演個節(jié)目吧。”
    安平：這莫名其妙過年的氣氛是怎么回事。
    烏畢有被柴束薪驅(qū)使了一下午，渾身的刺兒都收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又坐下。“表演完了。”
    安平：“你表演了啥？”
    烏畢有：“穿粉色圍裙。”
    安平：“……”
    “家門不幸。”木葛生看著烏畢有嘆了口氣，“就這一個傻閨女，也沒什么才藝，將來怕是嫁不出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烏畢有掀了掀眼皮，“老不死的你有什么才藝？”
    “畫大餅四星廚師，退堂鼓表演藝術(shù)家，國家一級順桿爬運動員，要是比壽命，說不定能破個吉尼斯紀(jì)錄。”木葛生從善如流道：“藝多不壓身，藝高人膽大。”
    滿座鴉雀無聲。
    柴束薪面不改色地鼓起了掌。
    最后朱飲宵清了清嗓子，找補(bǔ)道：“我哥和老四證也領(lǐng)了，婚也結(jié)了，虛頭巴腦的場面活也都懶得折騰，今天把大家叫在一起，都是一家人，等于補(bǔ)個喜酒。”
    其實事先并沒有這些安排，完全是朱飲宵臨場發(fā)揮，不過說出來意外地合適。
    柴宴宴和安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掏腰包。
    烏畢有：“你們倆干啥？”
    柴宴宴拿出一張卡：“隨份子。”
    安平掏出手機(jī)，“半仙兒，能掃碼嗎？”
    烏畢有：……他媽的。
    總之又是一場套路。烏畢有罵罵咧咧地叫來服務(wù)員，片刻后端上來一壇酒，仿佛是剛從哪里挖出來的，酒壇樣子很舊，還帶著微微的潮濕氣，觸手生涼。
    “二十年陳。”烏畢有站起身，拍開酒壇，“我爸當(dāng)年埋在鄴水朱華后院的。”
    厚厚的封泥被抹掉，酒氣散發(fā)出來，濃香驚人。
    “真是好酒。”連朱飲宵也忍不住道：“不愧是老三。”
    “我先來我先來！”柴宴宴率先端了一杯，“祝舅老爺和舅媽永結(jié)同心，早生貴子……”
    “生什么貴子。”安平打岔道：“有烏畢有一個還不夠？”
    烏畢有大怒：“安平你要死是吧？”
    推杯換盞，杯盤狼藉，一眾人熱鬧到半夜，幾個小輩不勝酒力，率先醉了過去。
    等到烏畢有醒來，已經(jīng)是次日清晨。
    宿醉折騰的他頭昏腦漲，好半天才察覺自己躺在地毯上，旁邊是枕著書包睡著的安平，柴宴宴睡在沙發(fā)上。
    他身上蓋著一件衣服，是木葛生的外套。
    幾個老家伙不知什么時候離開的，烏畢有想要喝水，剛站起身，外衣下掉出幾張紙。
    他彎腰撿了起來，好半天才看清上面的文字，接著瞬間酒醒。
    上面是鄴水朱華的產(chǎn)權(quán)轉(zhuǎn)讓書，朱飲宵已經(jīng)簽了字，還印著他的指紋。
    以及另一張手寫的紙，字跡明顯不是木葛生的，鋒芒內(nèi)斂，力透紙背。
    那是一品鍋的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