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1):多情劍客無情劍(上)_第十七章 原形畢露
龍嘯云聽了李尋歡的話,垂下了頭,沉默了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br>
李尋歡道:“你千萬莫要再來送我,我從來不喜歡送人,也不愿別人來送我,我看到別人送行時(shí)那種如喪考妣的模樣就覺得惡心。”</br>
他又笑了笑道:“何況我這次去的地方又不遠(yuǎn),說不定三五天就會回來。”</br>
龍嘯云也打起了精神,展顏笑道:“不錯(cuò),你回來我一定接你,那時(shí)我們再好好醉一場。”</br>
突聽一人幽幽道:“你們明知這一去永遠(yuǎn)也不會回來了,又何必還要自己騙自己。”</br>
林詩音緩緩走了過來,美麗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許多。</br>
李尋歡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卻還是笑著道:“我為何不會回來?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br>
林詩音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冷冷道:“誰是你的好朋友,這里根本沒有你的朋友。”</br>
她忽然指著龍嘯云,道:“你以為他是你的朋友么?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該立刻讓你走。”</br>
龍嘯云道:“可是他……”</br>
林詩音道:“他不走,是怕連累了你,但你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卻是你的事。”</br>
她沒有聽龍嘯云答復(fù),就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br>
龍嘯云霍然長身而起,嘎聲道:“她說得對,無論你走不走,我都該放了你的。”</br>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br>
龍嘯云愣了愣道:“你……你笑什么?”</br>
李尋歡叫道:“你幾時(shí)學(xué)會聽女人的話了?我交的是龍嘯云,是條好漢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憐蟲。”</br>
龍嘯云緊握著雙拳,熱淚已不禁奪眶而出,顫聲道:“兄弟,你……對我太好了,我并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卻叫我這一生如何報(bào)答你?”</br>
李尋歡道:“我正有件事想求你。”</br>
龍嘯云一把抓住他肩頭,道:“什么事?你只管說,快說。”</br>
李尋歡道:“昨天來的那少年阿飛,大哥你總該還記得他吧。”</br>
龍嘯云道:“當(dāng)然記得。”</br>
李尋歡道:“他若有了什么危險(xiǎn),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br>
龍嘯云的手緩緩松開,仰面長嘆道:“到了這種時(shí)候,你還只記著他,你難道從來不肯為自己想想?”</br>
李尋歡道:“我只問你答不答應(yīng)?”</br>
龍嘯云道:“我當(dāng)然答應(yīng),只不過,也許我再也見不著他了。”</br>
李尋歡失色道:“為什么,他難道已……”</br>
龍嘯云勉強(qiáng)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他怎么還會再來?”</br>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來,只不過他一定會再來的。”</br>
龍嘯云道:“他若會來救你,為何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br>
他長長嘆了一聲,道:“兄弟,你對別人雖然義重如山,但別人對你卻未必一樣。”</br>
李尋歡笑了笑,道:“他對我怎樣是他的事,但我還是要求大哥,以后無論在什么地方遇見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br>
龍嘯云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br>
突然外面有人喚道:“龍四爺……龍四爺。”</br>
龍嘯云站起來,又坐下去,道:“兄弟,你……”</br>
李尋歡笑道:“我的酒已喝夠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過千萬要記著,明天早上千萬莫要再來送我。”</br>
龍嘯云緩緩走到門口,但一走出門,他的腳立刻就快了,只見田七站在園子里的樹影下,向他招手。</br>
他快步趕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得手了么?”</br>
田七道:“沒有。”</br>
龍嘯云變色道:“沒有?你們十幾個(gè)人,再加上心眉大師和鐵笛先生,難道竟對付不了一個(gè)小伙子?”</br>
田七苦笑道:“這小伙子可實(shí)在太厲害了,簡直有些可怕,趙老大被他傷了不說,連鐵笛先生都已傷在他劍下。”</br>
龍嘯云連連跺腳,道:“我早知道這小子不好惹,你偏說鐵笛先生一定可以對付他。”</br>
田七道:“他雖然逃走,卻還是中了心眉大師一掌。”</br>
龍嘯云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們?yōu)楹尾蛔罚俊?lt;/br>
田七道:“少林寺的人已追下去了,我特地趕來通知你一聲。”</br>
龍嘯云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這里來守著。”</br>
樹的后面,有座假山。</br>
他們兩人剛走,假山后就幽靈般出現(xiàn)了條人影,她美麗的眼睛里充滿了驚訝和懷疑,也充滿了悲哀和憤恨。</br>
她整個(gè)人都在顫抖著淚流滿面。</br>
自己的丈夫竟是個(gè)出賣朋友的賊。</br>
林詩音的心都碎了,她輕輕啜泣著,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大步向李尋歡那屋子走過去。</br>
但就在這時(shí),已有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林詩音身子一閃,立刻又退入假山后的陰影里。</br>
田七已帶著七八條勁裝疾服的大漢趕過來了,沉聲道:“守住門,莫要讓任何人進(jìn)去,否則格殺勿論。”</br>
他自己顯然也急著想去追捕阿飛,話未說完,已縱身掠出,大漢們立刻張弓搭箭,守住了門窗。</br>
林詩音緊緊咬著嘴唇,已咬得出血。</br>
她只恨自己以前為何總是輕視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學(xué)武,她總認(rèn)為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武力可解決的。</br>
現(xiàn)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確非用武力解決不可。</br>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間屋子。</br>
突聽一陣輕微的喘息聲,一條人影走了過來,他腳步雖然有些不穩(wěn),但還是走得很快。</br>
林詩音認(rèn)得這人就是今天才趕到的鐵笛先生。</br>
只聽鐵笛先生厲聲道:“姓李的是不是在這間屋子里。”</br>
大漢們面面相覷,道:“我們不大清楚。”</br>
鐵笛先生道:“好,閃開,我進(jìn)去瞧瞧。”</br>
大漢道:“田七爺?shù)姆愿溃瑹o論誰都不能進(jìn)去。”</br>
鐵笛先生怒道:“田七?田七是什么東西,你們可認(rèn)得我是誰?”</br>
那大漢眼睛盯著他身上的血跡,道:“無論誰也不能進(jìn)去。”</br>
鐵笛先生道:“很好。”</br>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一聲寒星暴射而出。</br>
李尋歡閉著眼睛,似已睡著了。</br>
忽然間,他聽到一聲慘呼,呼聲并不響,而且很短促。</br>
李尋歡知道只有被一種很尖銳的暗器釘入咽喉時(shí),才會連慘呼都發(fā)不出來,這種情況他當(dāng)然已看得很多。</br>
他皺了皺眉:“難道又有人來救我了么?”</br>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gè)手提著鐵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進(jìn)來,臉上雖已全無血色,卻滿含著殺機(jī)。</br>
李尋歡目光停留在他手里的鐵笛上,道:“鐵笛先生?”</br>
鐵笛先生盯著他的臉,道:“你被人點(diǎn)了穴道?”</br>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看到我面前有酒都沒有喝的時(shí)候,一定是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了。”</br>
鐵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無抵抗之力,我本不該殺你的,可是我卻非殺你不可。”</br>
李尋歡道:“哦。”</br>
鐵笛先生瞪著他,道:“你</br>
不問我為何要?dú)⒛恪!?lt;/br>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我若問了反而難免要生氣,要向你解釋,你一定還是不信,還是要?dú)⑽遥矣趾伪囟噘M(fèi)口舌。”</br>
鐵笛先生愣了愣,大聲道:“不錯(cuò),無論你說什么,我都要?dú)⒛愕摹?lt;/br>
他面上泛起一陣激動(dòng)痛苦之色,嘎聲道:“如意,你死得雖慘,但我總算為你報(bào)仇了!”</br>
鐵笛又已抬起。</br>
李尋歡嘆了口氣,喃喃道:“如意,你見到我時(shí)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因?yàn)槟慵炔徽J(rèn)得我,我也不認(rèn)得你……”</br>
忽然間,林詩音沖了進(jìn)來,大聲道:“等一等,我有話說。”</br>
鐵笛先生一驚回頭,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攔住我,誰也攔不住我的。”</br>
林詩音臉色發(fā)青,道:“我并不想攔你,但這是我的家,要?dú)⑷酥辽倏偟米屛蚁葎?dòng)手。”</br>
鐵笛先生皺眉道:“你也要?dú)⑺繛槭裁矗俊?lt;/br>
林詩音道:“我要?dú)⑺睦碛杀饶愀螅阒徊贿^是為妻子報(bào)仇,我卻是為兒子報(bào)仇,我……我只有一個(gè)兒子。”</br>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你卻不止一個(gè)妻子。”</br>
鐵笛先生沉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后再出手。”</br>
他自信他的鐵笛銀釘快如閃電,縱然后發(fā),也可先至,誰知林詩音走過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擊出。</br>
林詩音雖然武功不高,但畢竟不是弱不禁風(fēng)的弱女子。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鐵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撞到墻上。</br>
要知他傷勢本已難支,全憑暗器傷人,此刻身子一震,傷口迸裂,鮮血又飛濺而出,人也暈了過去。</br>
林詩音心頭一陣激動(dòng),幾乎也倒了下去。</br>
李尋歡知道她一生中簡直連只螞蟻都未踩死過,此刻見到她居然出手傷人,心里也不知是疼是喜,卻硬下心腸冷冷道:“你又跑來干什么?”</br>
林詩音深深地呼吸了幾次,身子才停止發(fā)抖,道:“我來放你走。”</br>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難道還沒有說清楚么?我不走,絕不走。”</br>
林詩音道:“我知道你是為了龍嘯云而不肯走,但你知不知道他……他……”</br>
她又顫抖了起來,而且抖得比剛才更厲害,她用力捏緊雙拳,指甲都已刺入肉里,用盡了全身力氣,掙扎著道:“他已出賣了你,他本來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氣的……”</br>
說完了這句話,她已全身脫力,若非倚著桌子,就已倒了下去,她以為李尋歡聽了這話,必定也難免要吃一驚。</br>
誰知李尋歡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眼角的肌肉都沒有跳動(dòng),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只怕是誤會了他,他怎會出賣我?”</br>
林詩音用力抓著桌子,桌子上的杯盞“叮當(dāng)”直響。</br>
她嘶聲道:“我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br>
李尋歡道:“你看錯(cuò)了,也聽錯(cuò)了。”</br>
林詩音道:“你……你到現(xiàn)在還不相信?”</br>
李尋歡柔聲道:“這兩天你太累,難免會弄錯(cuò)很多事,還是去好好睡一覺吧,到了明天,你就會知道你的丈夫是個(gè)很可靠的男人。”</br>
林詩音望著他,失神地睜大了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br>
李尋歡閉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嘎聲道:“你為什么……”</br>
話未說完,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br>
林詩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幾年來一直壓制著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暴發(fā)了出來。</br>
她踉蹌?chuàng)湎蚶顚g,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br>
李尋歡咬緊了牙關(guān),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對我又有何關(guān)?”</br>
林詩音霍然抬頭,瞪著他,嘎聲道:“你……你……你……”</br>
她每說一個(gè)“你”字,就后退一步。</br>
忽然間,她發(fā)覺她已倒在一個(gè)人的身上。</br>
龍嘯云的臉色沉重如鐵。</br>
他緊緊地?cái)堊×肆衷娨舻娜峒纾袷巧伦约阂凰墒郑衷娨舯阋獜乃砼韵В矣啦粡?fù)返。</br>
林詩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鎮(zhèn)定了下來,冷冷道:“拿開你的手,請你以后永遠(yuǎn)也莫要再碰我。”</br>
龍嘯云的臉忽然起了一陣痙攣,就像是給人抽了一鞭子。</br>
他的手終于緩緩松開,凝視著林詩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br>
林詩音冷冷道:“世上絕沒有能永遠(yuǎn)瞞得過人的事。”</br>
龍嘯云道:“你……你已全部告訴了他。”</br>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其實(shí)用不著她告訴我,我也早就知道了。”</br>
龍嘯云似乎一直不敢面對他,此刻才霍然抬頭,道:“你知道?”</br>
李尋歡道:“嗯。”</br>
龍嘯云道:“你什么時(shí)候知道的?”</br>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讓田七點(diǎn)中我穴道的時(shí)候,只不過——我雖然知道,卻并不怪你。”</br>
龍嘯云顫聲道:“你……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說出來?”</br>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為何要說?”</br>
林詩音凝注著他,身子忽又顫抖起來,道:“你不走,是不是為了我?”</br>
李尋歡皺眉道:“為了你?”</br>
林詩音道:“你怕我知道了會傷心,你不愿將我們這家拆散,因?yàn)槲覀冞@家本就是你……你……”</br>
她話未說完,已又淚流滿面。</br>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大笑道:“女人為什么總是這樣自我陶醉,我不說,只不過因?yàn)檎f了也無用,我不走,只因?yàn)槊靼姿粫屛易叩摹!?lt;/br>
他不停地笑,不停地咳嗽,目中有熱淚奪眶而出,也不知是笑出了眼淚還是咳出了眼淚。</br>
林詩音凄然道:“現(xiàn)在無論你怎么說都沒關(guān)系了,我反正已知道……”</br>
李尋歡驟然頓住笑聲,厲聲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龍嘯云這樣做是為了誰,你可知道他就是怕我來將你們的家拆散,所以這樣做的!只因?yàn)樗麑⑦@個(gè)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將你看得比什么都重……”</br>
林詩音望著他,忽也嘶聲笑了起來,道:“他害了你,你還要替他說話,很好,你的確很夠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對不對得起我?”</br>
說到后來,誰也分不清她究竟是笑,還是哭?</br>
李尋歡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血。</br>
龍嘯云瞪著他,嘎聲道:“你說得不錯(cuò),我的確是為了這個(gè)家,為了我的兒子,我們本來活得好好的,你一來就全都變了!”</br>
他瘋狂般大吼道:“我本來是這家的主人,但你一來,我就覺得好像只不過是在這里作客,我本來有好兒子,但你來,就叫他變得半死不活。”</br>
李尋歡黯然嘆道:“你說得不錯(cuò),我……我的確是不該來的。”</br>
龍嘯云忽又緊緊握住了林詩音,嘎聲道:“但最主要的,我還是為了你,我將所有的一切全部還給他也沒關(guān)系,但我卻不能失去你……”</br>
他話未說完,也已淚流滿面。</br>
林詩音閉著眼睛,眼角的淚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還有一分為我著想,就不該這樣做。”</br>
龍嘯云道:“我</br>
也知道不該這樣做,但我卻實(shí)在害怕。”</br>
林詩音道:“你怕什么?”</br>
龍嘯云道:“我怕你離開我,因?yàn)槟汶m然不說,我也知道你……你并沒有忘記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里去。”</br>
林詩音忽又跳起來,大聲道:“拿開你的手!你不但手臟,心更臟,你將我看成什么樣的人了?你將他看成什么樣的人!”</br>
她撲倒地上,放聲痛哭道:“你難道已忘了我……我畢竟是你的妻了!”</br>
龍嘯云站在那里,似乎已變成了個(gè)木頭人,唯有眼淚還是在不停地流。</br>
李尋歡看著他們,黯然自語道:“這是誰的錯(cuò)……這究竟是誰的錯(cuò)……”</br>
阿飛只覺得身子軟綿綿的,仿佛躺在云堆里,空氣里飄蕩著一種若有若無,如蘭如馨的香氣。</br>
他醒了過來,卻宛如還在夢里。</br>
他簡直不愿醒來,因?yàn)樗@一生,從來也沒有到過如此溫軟馨香的地方,他甚至連這樣的夢都沒有做過。</br>
在他夢里,也永遠(yuǎn)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連串無窮無盡的災(zāi)禍、折磨、苦難……</br>
只聽一人說道:“你醒過來了么?”</br>
這聲音是如此溫柔,如此關(guān)切。</br>
阿飛張開眼,就看到了一張絕美的臉,臉上帶著世上最溫柔、最可愛的笑容,眼波里帶著最深厚的情意。</br>
這張臉溫柔美麗得幾乎就像是他的母親。</br>
他記得小時(shí)候生病的時(shí)候,他的母親也是這樣坐在他身邊,也是這樣溫柔地看守著。</br>
但這已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了,久遠(yuǎn)得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記……</br>
阿飛掙扎著要跳下床,嘎聲道:“這是什么地方?”</br>
他身子剛坐起,又倒下。</br>
林仙兒溫柔地替他拉起了被,柔聲道:“你莫要管這是什么地方,就將這里當(dāng)做你自己的家吧。”</br>
阿飛道:“我的家?”</br>
他從來也不了解“家”這個(gè)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br>
他從來沒有家。</br>
林仙兒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溫暖,因?yàn)槟阌心敲礃右粋€(gè)好母親,她一定很溫柔,很美麗,也很愛你。”</br>
阿飛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道:“我沒有家,也沒有母親。”</br>
林仙兒愣了愣,道:“可是……可是你昏迷的時(shí)候卻一直呼喚著她。”</br>
阿飛沒有動(dòng),面上也沒有表情,道:“我七歲的時(shí)候,她就過世了!”</br>
他臉上雖沒有表情,眼睛卻已濕潤。</br>
林仙兒垂下頭,道:“對不起,我……我不該提起了你的傷心事。”</br>
又沉默了半晌,阿飛道:“是你救了我?”</br>
林仙兒道:“那時(shí)你已昏了過去,所以我就暫時(shí)將你搬到這里來,但你只管安心養(yǎng)傷,絕沒有人敢闖到這里來的。”</br>
阿飛道:“我母親臨死的時(shí)候,再三吩咐我,叫我永遠(yuǎn)莫要受別人的恩惠,這句話我永遠(yuǎn)也沒有忘記,可是現(xiàn)在……”</br>
他巖石般的臉忽然激動(dòng)起來,嘎聲道:“現(xiàn)在我卻欠了你一條命!”</br>
林仙兒柔聲道:“你什么也不欠我,莫忘了,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回來的。”</br>
阿飛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你為何要救我?為何要救我?”</br>
林仙兒含情脈脈地望著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你現(xiàn)在什么也不要想,以后……以后你就會知道我……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你。”</br>
她的手柔若無骨,溫如美玉。</br>
她美麗的臉上已泛起了一陣朝霞般的紅暈。</br>
阿飛閉上了眼睛。</br>
他的心本來也堅(jiān)如巖石,但此刻,也不知怎地,竟連心底最深處都震動(dòng)了起來,宛如一湖靜水,忽然起了無數(shù)的漣漪。</br>
他從來也未想到,自己竟也會有這種感情。</br>
但他卻只是閉上了眼睛,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shí)候了?”</br>
林仙兒道:“還不到三更。”</br>
阿飛又掙扎著要坐起來。</br>
林仙兒道:“你……你想到哪里去?”</br>
阿飛咬緊牙關(guān),道:“我絕不能讓他們將李尋歡帶走。”</br>
林仙兒道:“但他已經(jīng)走了。”</br>
阿飛“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說現(xiàn)在還沒有到三更?”</br>
林仙兒道:“現(xiàn)在是還沒有到三更,但李尋歡昨天凌晨已走了。”</br>
阿飛失聲道:“昨天凌晨?我難道已昏睡了一天一夜?”</br>
林仙兒用一條淡紅的絲巾輕輕擦拭他額頭上的汗,道:“你傷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沒有別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現(xiàn)在一定要乖乖地聽話,好好地養(yǎng)傷。”</br>
阿飛道:“但是李……”</br>
林仙兒輕輕掩住了他的嘴,道:“我不許你再提他,因?yàn)樗奶幘尺h(yuǎn)不如你危險(xiǎn),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養(yǎng)好了傷再說。”</br>
她將他扶正在枕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師既然說要將他帶到少林寺去,那么他這一路上就絕不會再有什么危險(xiǎn)的。”</br>
李尋歡斜倚在車廂里,瞧著對面的心眉大師和田七,似乎瞧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br>
田七瞪著他道:“你覺得我們很滑稽?”</br>
李尋歡悠然道:“我只是覺得很有趣。”</br>
田七道:“有趣?”</br>
李尋歡打了個(gè)呵欠,閉上眼,似乎要睡著了。</br>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點(diǎn)有趣?”</br>
李尋歡淡淡道:“抱歉,我說的不是你,世上雖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卻是例外,你實(shí)在無趣極了。”</br>
田七臉色變了,瞪了他半晌,終于緩緩松開手。</br>
心眉大師一直都好像沒有在聽他們說話,此刻卻忍不住道:“你覺得老僧很有趣?”</br>
他這輩子還沒有遇見過一個(gè)說他有趣的人。</br>
李尋歡又打了個(gè)呵欠,懶洋洋笑道:“我覺得你有趣,只因我還未見過一個(gè)坐車的和尚,我總認(rèn)為出家人既不能騎馬也不能坐車的。”</br>
心眉大師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車,還要吃飯。”</br>
李尋歡道:“你既然已坐在車上,為何不坐得舒服些,我看你這樣坐著,總?cè)滩蛔∫詾槟汩L了痔瘡。”</br>
心眉大師臉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難道想我塞住你的嘴?”</br>
李尋歡道:“你若要塞我的嘴,我建議你用酒瓶,最好是裝滿了酒的酒瓶。”</br>
心眉大師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緩緩伸到李尋歡的啞穴上,悠然笑道:“我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會怎么樣?”</br>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這只手若一按,就聽不到很多有趣的話了。”</br>
田七道:“那么就算我……”</br>
剛說到這里,他的手還未按下去,突聽健馬一聲驚嘶,趕車的連聲怒叱,馬車驟然停了下來。</br>
車馬奔行甚急,此刻驟然停住,車子里的人都不禁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腦袋幾乎撞在車頂上。</br>
田七怒道:“什么事?難道你們……”</br>
他的頭探出車窗,嘴就閉上了,臉色也變了!</br>
積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著一個(gè)人,右手拉了馬轡頭,健馬長嘶跳躍,他的手卻如鐵鑄的,動(dòng)也不動(dò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