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真亦假
青廷從乾清宮出來,雨后的夏夜,涼意浸人,青廷但覺后背衣衫,都濕得透了,想到剛才和帝的一番言語,雖過去了,可心中還是隱隱堵著。天邊一輪明月,不知何時從云層中探出,薄紗一般的光灑下,青廷抬頭握緊手指,舉步走去。
回到寧壽宮,太妃果還沒有睡,見到他,想發(fā)火,卻忍住了,見他面有詢問之色,哼了一聲,“都回去了,”頓了一下,“連著你那寶貝。”
“母妃。”青廷皺眉。
太妃見他仰倒在炕上,很累的樣子,“皇上找你們都說什么了?”青廷翻了個身,“嗯”了一聲,并不答話,太妃見他著實疲累,又道,“不若,今日就別走了,在這歇下吧。”
青廷又躺了片刻,坐起了身,道,“我還是回去。”
太妃忍了忍,冷笑道,“趕著回去要看誰?我今日受這多氣,未見你問一句。”說罷掏帕子抹淚,“都說養(yǎng)兒無用,今日我可也體會到了。”
青廷皺緊了眉,“今日母妃卻有些太過了。好好的,發(fā)這么大火做什么,莫說不該與太后置氣,便是要,也莫拿旁人做筏子。”
太妃一聽,強壓的火蹭蹭爬高,“你當(dāng)我只是跟她置氣?自你父皇走后,我哪里不是能讓則讓,能避則避,”說著撫著胸口,激動起來,“可她呢?呵,你可知你那寵妾的來歷?”見青廷仍不作聲,氣往上涌,什么也不顧了,“她兒子不要的,做什么變著法塞給我的兒子?我一讓再讓,便讓她這般欺我母子么?”說到心傷,嗚嗚哭了起來。
青廷本就不暢,此時更是心煩意亂,站起身便想走,太妃見他如此,更是氣火兩沖,“你既知那婢子的來歷,還手心里捧著,你,”顫顫指著他,“我也管不了你許多,只從今往后,不準(zhǔn)那賤人再踏進我宮中半步。”
青廷只得停下步子,轉(zhuǎn)過身,嘆氣道,“母妃,這樣很有意思么?有些事,就如父皇的逝去,您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君,太后是母,兒子是臣,是下,您以為我又有多少選擇?至于她,著實是兒子喜歡的,我不能擋,也不想擋,您,”說著看向太妃,“便全當(dāng)為兒子,多擔(dān)待些吧。”
太妃見他看來,酷似成祖的鳳目中凝結(jié)著些許無奈苦痛,再想到成祖剛走時,那感覺,便像一面墻一樣砸來,太妃一口氣梗到喉間,垂頭哭道,“先帝啊……”
青廷來到小院時,子鈺已經(jīng)睡下了,馬嬤嬤要叫,青廷止住了她。輕輕走到床前,子鈺睡的很熟,很平靜。屋子里很暗,只一點點月光透進窗子,映到她臉上,青廷發(fā)現(xiàn),那薄紗一般的光,與她臉色,卻是一般的清冷皎潔。青廷掐緊了手指,泛過苦澀,你在別人面前,究竟露出了多少嫵媚?
子鈺仿感到他的目光,迷蒙著睜開眼,“王爺……”
“噓,”青廷翻身上炕,將她摟緊到自己懷中,子鈺只覺他越摟越緊,腰肢上的手臂,似鉗住一般,忽聽他耳邊輕聲道,“我想要你。”
子鈺一震,還未來得及出聲,又聽他緩緩道,“睡吧。”
青廷為徐常據(jù)理力爭的舉動,令徐貴妃頗為感激,因子鈺腿傷,且剛受了太妃排揎,不好再喚,遂命林喜貴以代其探傷之名,帶了些珍貴賞賜,前往寧王府探視。
鄭氏先接待了林喜貴,兩人客氣幾句,鄭氏雖不甚知貴妃為何如此器重子鈺,且青廷為何一味縱容二人往來,只當(dāng)他被美色迷昏了眼,但,想到自己以前心中還隱隱盼望他有一兩個妾寵,給平靜的生活加些波瀾,那當(dāng)真是好日子過膩味了,不知好歹。此番正式有了,這滋味,豈一個酸苦了得!
且說林喜貴見了子鈺,正伏在榻子上打絡(luò)子,一時也不敢上前,不知為何,他對子鈺,一直隱隱有些懼意,當(dāng)下便立到一旁。
子鈺把手中的最后一綹絲線壓好,笑道,“我腿腳還不大方便,你自己坐。”
杜蘭早搬過了凳子,子鈺頭也不抬,“近點,我跟公公老相識了。”林喜貴忙在凳子邊上小心坐了,見她弄的細(xì)致,尖著公鴨嗓湊趣道,“宜人真閑不住,這些活,不夠杜蘭姑娘做的呢。”
杜蘭捧上一盅茶,見林喜貴笑模樣的,也淺笑道,“公公不知,這是給王爺做的。”
林喜貴忙點頭贊道,“要說王爺對宜人,嘖嘖,那可是,滿京都知道的。”
子鈺壓上最后一綹,打了結(jié),轉(zhuǎn)身道,“林公公也會貧嘴。”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貴妃娘娘今日來,可有何要事?”
林喜貴忙起身,“無他,只是娘娘她心疼您受了委屈,”說罷小心翼翼抬眼偷看她神色,怕揭了她上回宮中當(dāng)眾罰跪的傷疤。
子鈺神色有些赧然,大方答道,“讓公公見笑了。”
林喜貴連忙接話,“宜人說的哪兒的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小的見過多少主子,沒有宜人這樣寵辱皆不驚,賞罰都坦然的。宜人的福氣,還在后頭呢!”這話他琢磨了許久,此番終于逮空說了出來,心下也有些忐忑,此時見她面色平緩,眼中卻流露出笑意,知道自己正拍到妥處,也咧嘴笑了。
子鈺笑道,“我與公公,著實有緣。要說,我一個王府侍姬,你也犯不著怎么巴結(jié),所以,我信公公的真心。”
林喜貴又一欠身,“娘娘還讓小的捎話,說您的心,寧王府的心,她都記著。只盼宜人快好,早日去宮中敘話。”
子鈺點頭,“替我謝過娘娘關(guān)心,子鈺都曉得了。”說著自讓人備禮相送不提。
和帝這邊,陸續(xù)收到彈劾幾封青廷的奏折,稱他結(jié)交后宮,勘誤國事,不一日,更多的奏折涌上,卻是彈劾北方軍需延誤的,原來有軍需官見糧草充足,私自將部分糧草交給山西、陜西兩地的私糧大戶周轉(zhuǎn),賺取大筆周轉(zhuǎn)費,是以延誤了五天路程,矛頭直指軍需官幕后的內(nèi)閣輔政大臣。
這內(nèi)閣輔政大臣雖未明說,可明眼人稍作推敲,便知是誰,是以各方暗潮涌動,都盯緊了乾清宮。但一連幾日,和帝只是親自點名更換了軍需官員,同時命朔方周邊的軍隊集結(jié),隨時聽徐常大將軍調(diào)令,解救虹口,而所有彈劾的折子,卻均留中不批。
如此,和帝繼續(xù)支持徐常的風(fēng)向就很明顯了,因此彈劾青廷的折子日漸少了,而要求懲治原軍需官和其幕后輔政的折子卻雪片似飛來,逼得和帝這日廷上不得不稍作妥協(xié),一番唇槍舌劍討論之后,還是由寧王謝青廷和次輔王天余提議,當(dāng)務(wù)之急,先解了虹口之危后再作定處。
散朝后,青廷正與青煜一起走下殿前月臺,卻聽一人喚道,“寧王爺留步。”
青廷青煜一齊轉(zhuǎn)身,卻是吏部侍郎王同之,青煜知他正是丁泗沖的干將,遂冷哼一聲,就要先走,卻被青廷拉住了衣袖。
果然,王同之過來后,丁泗沖走了出來,見青煜還在,不禁一愣,但仍對兩人作了個揖,道,“寧王爺今日所論,老夫很是佩服。”意思是,寧王你今日所提意見,對本人有利,本人呈你這個情。
青廷卻笑答道,“哪里,只正如首輔所言,但議公事,須憑公心。”說罷回個禮,自與青煜走開不提。
丁泗沖沉下臉,王同之上前忖度著問道,“這寧王字字實言,句句光明,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哼,”丁泗沖悶哼一聲,“大真必偽,大奸似忠,他隱忍多年,此番出來,我就不信,他沒有什么別的企圖!”說罷眼角正掃到次輔王天余走出殿門,拿眼看向王同之道,“他那邊,幾次三翻的湊著寧王,你給我盯緊了。”
青廷一連幾日也轉(zhuǎn)得不歇,每日在宮中與和帝商議北方軍事,很晚才得回府,回來后又得與淳于郭、邱丹、馬振等心腹議事,已是一連幾日,都宿在書房。
這日宮中回來,照例與淳于郭三人后院書房說話,青廷見邱丹、馬振皆是興致盎然,摩拳擦掌的,笑道,“此番你我可要小試牛刀了,你們可都準(zhǔn)備得好了?”
邱丹一拍案子,“等這一日,不知等得多老久了,青廷哥,你但說,我便照著做就行。”
馬振還有些疑惑,“王爺緊著抬舉徐常,是否太過?已有人上疏批駁,且微臣看著,也不盡是丁家那邊,畢竟與后宮結(jié)交,不是很美。”
青廷笑了,淳于郭解釋道,“此次雖頂了這名,但所為卻頗正當(dāng),彈劾的人中,除了丁家爪牙,便是一些酸腐夫子,不足為懼。而王爺此舉,正向皇上亮出了公正為國的態(tài)度和決心,上下輿論,皆讓人挑不出理。”
馬振恍然大悟,“王爺真是一步三得啊,微臣不能體察,慚愧慚愧。“
青廷頷首笑道,“且還有一點,”說著看向三人,目光灼灼,“此番,是時候往北軍里插人了!”
邱丹激動,“青廷哥,我去!”
青廷按住他,“你不能去,京中的禁軍、守軍,都離不了你,你這些年物色結(jié)交的,可有些知心能用的,推舉幾個,讓我等共挑。”
說完對馬振道,“還有你這里,也是時候松動松動。”
馬振知是要升自己的官,頓時熱血上涌,“但憑王爺安排。”
青廷坐倒身子,目光深遠(yuǎn),緩緩道,“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容孤再想想,先卡個要緊但不起眼的職務(wù),或累些,但,慢慢來,慢慢來!”
這邊鄭氏見青廷一連多日宿在書房,便命人燉了燕窩,著鳴翠送去。鳴翠到后院書房時,淳于郭三人已走了一陣,周成便領(lǐng)她去廂房。
到了廂房,周成進去通報,出來時神色怪怪的,道,“你放下便出來吧,王爺正沐浴呢。”
鳴翠知道這書房廂房背后,有一個竹屋湯池,還是建府時寧王特命建的,冬日里最喜在此消磨,遂點頭道,“知道了。”
鳴翠進屋,見榻子上果散著青廷長衫,躊躇了一下,但想到來時鄭氏的暗示,青廷又是那樣的人物,自己一直也頗有蠢動的心理,遂把心一橫,躡著手腳邁入內(nèi)室,往竹屋走去。
竹屋的門,按照青廷指示,是做成籬笆型,鳴翠走近,四下里很靜,只一些鳥啾蛐鳴,她手中,不由握了一把汗。
走得更近了,又傳來一陣水聲,鳴翠剛定了心要上前,忽聽一低醇男聲笑問道,“這樣還疼嗎?”聲音里說不出的寵溺粘稠。鳴翠大驚,忙躲到一邊樹后,不多時,又聽一喑啞女聲微“嗯”了一聲,饒她還是個黃花閨女,也不禁被那聲音麻倒了半邊身子,扶住了樹干。
再一抬頭,正看到湯池內(nèi)青廷目光冷冷射來,一時大驚,當(dāng)即便要跪地求饒,卻被他目光止住,鳴翠捂住胸口,急忙悄悄原路出去。
子鈺忽被青廷摟緊到胸前,透不過氣來,不由抬起臉兒,“怎么了?”
青廷見她紅艷的小臉上滿是濕漉漉的汗淚,吻上她額頭,“沒什么,”說著托起她下巴,深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