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廷抱起子鈺，稍做停頓，轉(zhuǎn)身道，“請容臣弟先將她，送回寧壽宮。”
    和帝站在廊下，陰影中不辯神色，青煜見狀搶道，“不若讓老邱安排了?！币姾偷矍嗤⒍司菬o聲，“哎”了一聲，背過身去。
    和帝看向子鈺，在青廷懷中宛若一卷飄散咽濕的云，臉龐隱在凌亂的發(fā)絲中，緊貼著對方的胸膛。
    一時感到喉頭很干，深埋在心底某個角落的一點(diǎn)又開始隱隱抽動，什么時候起，她或許已成了一個符號，經(jīng)了長久思念想象的磨隔，再一見面，那感覺，要么霎那消散，要么瞬間再度沉淪。和帝背過隱忍到顫動的手，忽一眼看到她衣裙下露出的雙足，似微微的弓起，心中頓時仿受到了莫名的撫慰，低沉道，“速去速回，”說著轉(zhuǎn)向邱得意，“小陳子跟著?！?br/>     邱得意早安排好了車輦，車行了一段，青廷注視著懷中的女子，眼睫緊閉，猶自昏睡，再看那衣裙，裙幅已磨得混沌一片，不由除下她繡鞋，握住那腫脹的小足。
    子鈺頓時“呀”了一聲，青廷看向她，“醒了？”
    子鈺點(diǎn)頭，見他還握著自己的腳，眼波微微蕩漾，眉間輕蹙，“疼?！?br/>     青廷容色復(fù)雜，長嘆一聲，將她摟緊到自己懷里，“你這個小麻煩精啊，讓孤拿你怎么辦？”
    寧壽宮中，太妃正與鄭氏幾個抹牌，邱氏見天色已暗，惴惴道，“王爺怎還沒有回?！?br/>     太妃看了她一眼，“皇上留他們，必商量的朝廷大事，你無需多問?！?br/>     “是。”邱氏站起身。于氏笑看了她一眼，湊趣道，“姐姐還怕娘娘短了你晚膳不成？”
    太妃聞言笑罵道，“就屬你貧嘴。”
    鄭氏卻也有些憂慮，此時見太妃心情尚好，低聲問道，“娘娘，劉宜人……”
    太妃卻笑容立收，把臉一板，手中一張牌重重丟出，“她愛跪，便讓她跪去！”
    正說著，有小宮女進(jìn)屋，“王爺回來了?！?br/>     鄭氏幾個忙都起身，卻見青廷抱著子鈺走了進(jìn)來。太妃一看，眼內(nèi)出火，但一時被氣堵住，且當(dāng)著媳婦們的面，不好發(fā)作，只沉著臉坐在那里。
    青廷環(huán)顧了她幾個一眼，鄭氏忙想上前，但看他臉色無波，看不出喜怒，也有些心慌，不知說什么好。
    青廷自行將子鈺放到榻子上，見旁邊的小宮女還愣愣的站在一旁，皺起了眉，小陳子跟上了前，“還不快給宜人準(zhǔn)備香湯衣物？”
    小宮女抖著看向太妃，見她臉色青白，已扯緊了手中的帕子，便抖得更厲害了，一時撐不住，跪倒在地。
    青廷看了一眼，對太妃淡淡道，“皇上那邊還有事，請母妃照顧好子鈺?！闭f罷便撩袍出去。
    太妃氣得嘴唇發(fā)白，抖著手站起身，卻眼前一黑，又坐回到凳上，慌得鄭氏幾個忙上前扶住，一時廂房內(nèi)大亂。
    仿佛還嫌不夠亂，鄭氏幾個正忙著給太妃抹淚擦汗，侍候茶水，又聽一聲音說道，“老奴奉太后娘娘命給娘娘請安?！?br/>     鄭氏正給太妃揉胸口順氣，見是慈寧宮的陳嬤嬤來了，微皺起眉，“嬤嬤何事？太妃娘娘正有些不舒服?！?br/>     太妃卻推開她的手，硬坐了起來，“本宮無事，你說?！?br/>     陳嬤嬤抬頭，“是！太后娘娘聽說劉宜人今日犯錯沖撞了太妃娘娘，因宜人是她老人家指的，她也覺不過意，因此著奴婢前來給娘娘道個惱，也替宜人賠個不是，望娘娘念她年紀(jì)輕，不知事，就請饒過一回?！?br/>     鄭氏看一眼太妃臉色，剛要說話，卻見太妃黑沉著臉，擋住了她，指著陳嬤嬤道，“她既是我的媳婦，犯了錯，本宮自然可以罰她，太后的意思，本宮領(lǐng)了，請回吧?！?br/>     陳嬤嬤不慌不忙，接著道，“是，但老奴來時，太后娘娘還有吩咐，恐宜人失了服侍，”說罷抬頭仿剛看到榻子上的子鈺，咂嘴道，“哎喲可不是，可憐見的，娘娘您怎就舍得讓她那里濕冷冷的凍著，病了可怎么好?！北阆バ械介阶忧埃瑵M嘴念佛，竟還掉了兩滴老淚。
    太妃氣極，但也一時理屈，怔在那里，于氏想說話，可這是太后宮中的老人，哪里敢置一詞。
    子鈺卻不好再昏睡，見她行來，忙裝作剛醒轉(zhuǎn)，撐著起來，卻被陳嬤嬤按住了胳膊，“哎喲，這手冰的，”說著轉(zhuǎn)向太妃，“娘娘，便給小主子洗涮一下吧……”
    太妃被她擠兌的，頃刻間成了虐待兒媳的惡人，連著剛才的教訓(xùn)，似都不正當(dāng)起來，氣得握緊了座椅扶手。子鈺也很是不安，忙坐起了身子，“我無事，本就是我失了禮數(shù)，沖撞了娘娘……”
    陳嬤嬤轉(zhuǎn)過身，握住她手，語氣殷切，眼神卻壓下，“宜人真真懂事！”
    恰此時，一個小宮女打簾進(jìn)來道，“娘娘，宜人的香湯都已準(zhǔn)備好了?！痹青嵤希姞钤缡谷顺鋈グ才帕艘环?。
    陳嬤嬤便避到一旁，兩個小宮女上前，便要將子鈺扶起，陳嬤嬤又插嘴，“嚇，跪了幾個時辰的，能走路么？還不搬張春凳過來?！?br/>     子鈺卻攙住兩人的手，咬牙站了起來，剛一觸地，頓傳來鉆心的疼痛，淡聲道，“我無事，沒那么嬌貴?！?br/>     陳嬤嬤暗自點(diǎn)頭，但仍指著自己身后跟著的一個宮女對太妃道，“這是太后娘娘指來侍候宜人的，”說著對她一努嘴，“還不跟上？怎也沒了個眼色?！?br/>     子鈺一頓，看了眼陳嬤嬤和太妃，輕嘆口氣，扶著兩人的手走了出去。
    天已黑透，乾清宮廂房內(nèi)卻還是燈火通明，笑語聲陣陣。邱得意守在門口，聽著里面不時傳來的笑聲，臉上也泛起寬慰的笑意，皇上，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般開懷了。
    屋內(nèi)，已是酒過三巡，和帝三人皆解袍散冠，無比松適，青煜更是已經(jīng)躺到了榻上，一腿著地，一腿弓起踏在榻上，說到興起，忽躍了起來，“大哥，您知道我背書時最怕宋師傅說什么？”
    和帝一笑，“最怕先生說太子來了，是也不是？”
    青煜吃驚，“您怎么知道的？”
    和帝斜靠在扶手上，笑得有幾分寞然，“那時你兩個最好，朕就只能嚴(yán)肅，爬房頂打彈弓、上樹掏鳥蛋，朕都沒有做過，眼巴巴看你們做了，還得擺出長兄太子的樣來，訓(xùn)斥一番，呵，老三，你那時，對朕是又恨又怕吧？”
    青煜端起酒杯，“是臣弟少不知事，今日給大哥賠罪！”
    青廷也執(zhí)起了酒杯，笑道，“也要算我一個，我那時背后，和三弟一起，也沒少給大哥使壞?！?br/>     兩人飲盡，和帝握了酒杯，把玩著笑道，“老二就好，父皇那時，最疼你，老三最可惡，犯了何事，都往太妃那里跑，惹得母后，不知掉了多少眼淚?！?br/>     青廷青煜忙再端了酒杯，“皇兄這樣說，我們不得不再喝了?！?br/>     和帝一笑，“又是你們？”
    青廷兩個忙上前，青廷倒酒，青煜跪了一腿奉上，“大哥！”
    和帝接了酒杯，目光炯炯的看向二人，點(diǎn)頭笑道，“好，好，都是朕的好兄弟！”
    三人一齊飲凈，和帝向青廷道，“老二，日后朝廷上的事，你還要多分擔(dān)著些?！?br/>     青廷低頭應(yīng)是。
    和帝又對青煜，“還有你，跟丁家莫要鬧得太過?！?br/>     青煜尚有些不服，剛要說話，卻聽青廷道，“皇上，徐常那邊……”
    和帝深看他一眼，“你莫要急，他的功過，朕自然記在心上，到是你，與后宮，也不可太近?！?br/>     青廷跪下，“臣弟謹(jǐn)遵皇兄教誨，但此次徐常之事，臣弟系出于公心！若確是他無能致禍，臣弟便再與徐家親近，也斷不會為其抹粉藏私！”
    青廷這話聲聲瑯瑯，句句有聲，和帝聞言頓首，“朕自有安排。”
    一時命邱得意重整酒菜，三人又飲了一陣，和帝命青廷撫琴，青廷沉吟了一下，奏出一曲《清平樂》，和帝拄著頭聽著，眼中漫過沉沉醉意，“老二這琴，越發(fā)進(jìn)益了。”
    青廷笑道，“不瞞皇兄，臣弟一直并未擱下?！?br/>     和帝“唔”了一聲，散懷靠到榻背上，“好琴，再撫一遍?！敝钢赴干系那伲斑€是這首。”
    青廷見和帝口角纏綿，想是酒多了，便放慢了節(jié)拍，琴聲中平添了幾分柔媚之意。
    一曲奏完，和帝沒了聲響，青廷兩個對視了一眼，青煜也有些醉，起身跌著步去叫邱得意。
    青廷正欲把琴收起，忽聽和帝道，“你這琴里，少了清朗，多了幾分甘甜之意，”青廷一愣，卻見和帝深沉看來，眼中似醉還明，低聲問道，“朕的小魚，侍候的可好？”
    青廷一時大亂，放在琴弦上的手，不由按下，那琴便“扔”的一聲低吟。
    和帝見他狼狽，心中泛過疼痛的快感，繼續(xù)低問道，“剛才她，是醒著的吧？”
    青廷不自主地抬頭，眼中的驚訝，被和帝看個正著，和帝醉意盎然的眼中，透出清明的滿意——呵，你不知道么？她一緊張，腳便會不自覺得弓起，“以往……”卻把話停住，似有無限回味，和帝默語，以往朕抱著她時，便都是這般呵！
    有些話，不說比說出來更讓人難捱，青廷但覺心如萬蟻嚙咬，汗水不由從后背和額間滴下，心中涌出無限妒恨，掐緊了手心，混沌的頭腦中，卻忽現(xiàn)出一絲清明，這或許便是，最后的考校吧。
    當(dāng)下把心一橫，跪地道，“臣弟無能，她進(jìn)府后，臣弟本也想遠(yuǎn)遠(yuǎn)放著，可，臣弟喜愛她。”
    和帝座上看著青廷，正大光明，他說的句句是真，正大光明，自己該感到滿意嗎？可為何心卻如挖空了般荒蕪一片，和帝沉默半晌，喃喃道，“老二，你不知朕有多羨慕你……”
    青廷連忙抬頭，“臣弟惶恐?！?br/>     和帝似未聽見，眼神飄向半空，繼續(xù)道，“自小，父皇就把最好的都想給你，除了這皇位，呵，可這皇位，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語意漸漸迷惘蕭索，“便是朕，也把最好的給了你，”心內(nèi)大痛,只是給你的時候，并不當(dāng)她是最好！和帝撫住了額頭，“你下去吧?！?br/>     早他二人說話時，青煜已被邱得意勸走，邱得意此時進(jìn)來，見和帝垮臥在榻上，忙上來扶他，和帝此時醉意深沉，抓住了邱得意的手，“得意，朕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