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匕首現(xiàn)
躲得了初一, 躲不過十五。
子鈺看一眼對面正襟而坐的貴妃,暗自嘆了口氣, 不到十日,林喜貴登門了兩次, 說貴妃有請,均被她找借口回絕,但事不過三,這一回,思量了半天,她還是來了。
貴妃仿感覺到了,皮肉不動得笑笑, “如今, 你也難請來了。”
子鈺欠身,“這兩日府里的事情多。”
貴妃就著她話,拂了拂袖口,“如今寧王府的聲勢, 越來越大啦, ”見她低了頭,譏嘲著笑道,“你,莫不是也想學外頭一些個臣子,與我這里生分了不是?”
子鈺到?jīng)]有辯駁,沉默了一會,起身對著貴妃跪下了, “按說,奴婢是從您這里出去的,沒有娘娘,就沒有奴婢的今天,您的恩德,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只是,”苦笑了一下,頓首道,“還請娘娘體恤。”
貴妃聞言,也是半日不語,幽幽一嘆,“你我之間恩怨,卻也難分,事到如今,讓你違背了寧王,一心向我,確是強人所難。”說著站起了身,緩緩走開,“但你跟了我這么久,應當也知道我的脾性,若是平日里,我豈是那種動輒強迫于人的性子,可現(xiàn)今——”一轉(zhuǎn)身,正對上子鈺焦灼的眼,“呵,我總覺得,你我緣分,還遠沒有盡。”末了,見她還是怔忡著不言語,淡淡加道,“你先回吧,無事便來坐坐,月華最近,常說想娘呢。”
子鈺看著她轉(zhuǎn)過身,有一句話幾乎破喉而出——娘娘,您撫育了月華近十年,您真就,舍得么?
但是,望著那瘦削卻堅定的背影,她嘴唇蠕動了一下,終于只是低聲應了聲是。
貴妃的焦急不是沒有道理。近半個月了,太子與她,關(guān)系沒有緩和的跡象,又探到消息,方家已與寧王府勾連上了,更有傳言,和帝正在考慮身后輔政的人選,大都竟是從寧王一派的勢力里選出。
本來,太子仁善懦弱,即位后或是倚靠外戚徐家,或是依仗寧王輝王,已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在丁庶人之事前,眾人看貴妃一派的勝算大些,而現(xiàn)在,卻越往寧王那里偏頗了。
貴妃并不是那等動輒為傳言所驚嚇之人,但一來太子并非她親生,二來丁家之敗、丁皇后被廢,她確脫不了干系,強悍如她,亦難免有所心虛,無法相信太子可以全心全意相信于她;三來寧王身邊,還有萬勝俟這樣的北軍大將,所有這一切,都提示著她不得再輕忽。
“所以,貴妃是預備圖窮匕首現(xiàn)了,”子鈺抬起頭,一雙盈盈大眼,望向正前方的那人,面色絕然,“在這種情形下,您教我還怎么能將月華放在她的身邊!”
青廷不語,指節(jié)輕叩著桌面,他夫妻二人,就這樣對望著,子鈺緊繃著面皮,倏得站起身,“總之月華我是留下了,外面的人怎么樣解釋,王爺想辦法吧!”
出了門,卻在廊底下轉(zhuǎn)角處看到林喜貴和其他兩個奉命來接月華的太監(jiān),見到她,都躬身行禮,子鈺也不拿眼看他們,也不叫他們起,重哼一聲,走了開去。
原來從貴妃那里回來以后,她思前想后,實在想不到一個妥貼的法子,既不用做那奸細,又能瞞過貴妃、保全月華。她想過用那假消息兒去瞞混,也想過與青廷商議,但終究是投鼠忌器,只要月華還在貴妃身邊,就是她隨時可以拿來一用的棋子。
正沒主意處,恰中秋到了,宮里照例把月華送來一聚,誰知第二日就得了風寒,子鈺靈光突現(xiàn),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月華染病為由,竟把她留下了。
貴妃聽說是動了怒,命人來接,子鈺干脆將人推給了青廷,接著兩手一甩,啥也不管了。
當晚是鄭氏亡故三年的忌辰,因日子不好,是中秋,所以每年便推了一周來祭。
祭拜后的晚膳本是一家人一起,幾人團團一坐,邱氏不見青廷身影,奇怪道,“王爺去哪兒了?”
子鈺見都看她,答道,“聽說是下午去宮里了。”
邱氏也知道近日來朝上的風聲,點點頭,“想是皇上那里有什么要事吧。”
錚錚冷哼一聲,邱氏奇怪,但她并不是好事之人,便沒有再問,錚錚就著她話接茬,“近來王爺公事繁忙,咱們府內(nèi)外事務也比往常多了許多,要說我們姐妹幾個,更應當以身作則,不給他添煩才是——劉妹妹,你說是不是?”
子鈺見眾人都沒了聲響,望向自己,知她是欲拿自己立威,當下笑道,“姐姐說的,都是極有道理的。”
錚錚舀了一碗湯,放在邱氏面前,臉上似笑非笑,“可我怎么聽說,王爺今日是為了你,才進的宮?”
眾人都有幾分訝然,子鈺也一笑,“為了我?”
錚錚句句緊迫,“你私自將郡主留在府內(nèi),貴妃娘娘來接也不給送回,難道沒有此事?”
“姐姐這話真真稀奇,”子鈺豪不想讓,面上卻還帶著淡淡的笑,“月華亦是王爺?shù)呐畠海跄苷f是我的事!”
她二人你來我往,底下如張氏等人,哪里敢吱聲,那沒有品秩的四五名姬妾,更是低了頭,連筷子都不動,邱氏一望,只得微沉了臉,“好了,你兩個便各自少一句吧,多大人了,還是小孩子么,象什么樣子——吃飯!”
回到房中,德芬直忽過癮,“你看那萬娘娘的臉色,哈,她肯定沒料到您當眾與她嗆臺吧,畢竟以往都那般忍讓著她。”
“呵,”子鈺由著杜蘭給她除去素服銀釵,換上家常衣物,“忍讓她,并不代表時時由著她欺上一頭,更何況——”
德芬上前也幫著杜蘭,接道,“更何況您如今在府里,有兒有女有王爺,哪里真怕她幾分!”
子鈺笑瞅了她一眼,轉(zhuǎn)問杜蘭,“郡主的燒退了沒?”
“是,剛才還喝了好大一碗米湯,小爺一直守在旁邊呢。”
“嗯,小心著點n兒,別也讓他染上了。”
說話間青廷回來了,杜蘭德芬忙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
更衣卻是要子鈺親自的,子鈺拿來了家常的便服,剛解了兩個衣扣,他臉壓了上來,“你怎么不問?”
他這樣一低頭,領(lǐng)口的衣扣便不好解,子鈺微微皺眉,將他臉偏到一邊,“有什么好問?總之我娘兒倆是在一處,我定不讓她回去。”
青廷笑,“好一個有恃無恐,你到說說,你有何可恃?”
子鈺除去他外袍,摟卷在手臂上,正色道,“您與貴妃,已經(jīng)鬧開了的,不象以前,還需要個遮遮掩掩粉飾太平。既然已是對頭,我們接回女兒,有什么話說?繼續(xù)放在那才奇怪呢。再者說,貴妃那樣狠毒的性格,你們爭的又是那樣大的權(quán)勢,月華夾在中間,做現(xiàn)成的炮灰么?既然以后不會為了她放棄什么,又何必讓她成為一個難題?”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八年前,月華是作為和帝幫助貴妃牽制寧王府的一個棋子入宮,現(xiàn)如今,彼此都到了攤牌時刻,這樣一個卒子,于和帝,是不必要了。
雖是這樣,她心內(nèi)還是忐忑,青廷見她巴巴地望著自己,頷首道,“皇兄已經(jīng)同意了。”
“真的?”這結(jié)果雖然已預料到,但淚意忽然就沖到了眼中,青廷將她摟到懷中,抬起她臉龐,拇指撫去她淚水,柔聲問道,“怎么了?”
“沒有,”貝那歡喜沖刷得酸酸的柔軟,她咬住嘴唇,半晌抬頭一笑,淚花還凝在眼睫之中,“我只是,好歡喜。”
青廷好喜歡看她這個樣子的眼淚,貪戀得看著她,忽然想到八年前月華被送走的那天,心中返過點點疼,這懷里的人兒,經(jīng)受了多少苦楚……
狀做不在意的,“月華的病,好些了?”
他終于問了——貼上他胸口,輕輕點頭,“好了。”兩人的手交握住,她深深呼吸,我們一家人,從此生死與共。
“你說什么?”
她聲音低,他卻還是聽到了。
子鈺抬起頭,踮起腳尖,吻住了面前的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