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市長(7)
艾波拉特憤怒地打斷他的話。“拿下這個褻瀆圣靈的人。聽他說話,也會危及你們的靈魂。”
好幾名官兵立刻一擁而上,緊緊抓住這位尊貴的司令官。
“抓好他,跟我來。”
艾波拉特轉(zhuǎn)身就走,雷夫金被押在后面緊跟著,走廊里黑壓壓地擠滿了官兵。艾波拉特回到總通訊室,立即命令將“前任指揮官”帶到一臺未失靈的影像電話前。
“命令艦隊停止前進,準備返回安納克里昂。”
雷夫金被打得頭破血流,衣衫襤褸,也嚇得有些神志不清,當然只好遵命。
“現(xiàn)在,”艾波拉特繼續(xù)厲聲道,“我們和安納克里昂取得了超波聯(lián)系,你照我的話來說。”
雷夫金做了一個不愿意的手勢,立刻引來周圍所有官兵一陣可怖的怒吼。
“跟著我說!”艾波拉特道,“開始:安納克里昂艦隊……”
雷夫金便開始了。
當雷夫金王子的影像出現(xiàn)在電話中時,溫尼斯的書房進入絕對的沉默。攝政王看見兒子憔悴的面容與撕爛的制服,驚嚇得倒抽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由于驚恐與焦慮,他的臉孔整個扭曲了。
哈定雙手輕握,擱在膝頭,面無表情地聽著影像電話傳來的聲音。剛剛加冕的列普德國王則蜷縮在最陰暗的角落,緊張兮兮地咬著鑲金邊的袖子。就連警衛(wèi)也都不再板起職業(yè)軍人的臉孔,他們在門邊排成一列,手中握著核銃,眼睛卻偷瞄著電話中的影像。
雷夫金開始講話,疲倦的聲音聽來萬分不情愿。他講得斷斷續(xù)續(xù),好像有人不斷在提詞,而且對他很不客氣。
“安納克里昂艦隊……了解到這次任務(wù)的本質(zhì)……拒絕成為冒瀆圣地的共犯……正在返回安納克里昂途中……對那些膽敢向萬福之源的……基地和……銀河圣靈……使用暴力的……冒瀆神圣的罪人……發(fā)出下面的最后通牒。馬上停止對信仰之源……的一切攻擊……并且以我們的艦隊……由首席隨軍教士艾波拉特代表……可以接受的方式……保證永不再有……這樣的戰(zhàn)事發(fā)生,同時……”在此有好長時間的停頓,然后才繼續(xù)下去,“同時保證將曾任攝政王的溫尼斯……下獄……將他所犯的罪行……交由宗教法庭審判。否則王國艦隊……回到安納克里昂之后……會將宮殿夷為平地……并會采取其他一切……必要的措施……摧毀那些威脅人民靈魂的罪人……的巢穴……”
這段話以半聲哭泣作為結(jié)束,熒幕上的影像就此消失。
哈定迅速按了一下核燈泡,光線逐漸暗下來,前攝政王、國王與警衛(wèi)們都變成了朦朧的黑影。直到這時,才看得出哈定周身也有靈光圍繞。
它不像國王特有的靈光那樣閃耀奪目,也沒有那么壯觀與顯著,卻更有效更實用。
一小時之前,溫尼斯還得意洋洋地宣稱哈定成了戰(zhàn)俘,端點星則是即將被摧毀的目標。現(xiàn)在他卻整個人癱成一團,心灰意冷,默然不語。沖著這位溫尼斯,哈定以稍帶諷刺的語氣說:“有一個非常古老的寓言故事,它可能和人類歷史同樣久遠,因為已知最古老的記載,仍是抄自更為古老的版本。你可能會感興趣,它是這么說的:
“從前有一匹馬,它有一個危險而兇猛的敵人——狼,所以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度日。在絕望之余,馬突然想到要找一個強壯的盟友。于是它找到了人,它對人說狼也是人的大敵,提出和人結(jié)盟的建議。人毫不猶豫接受了,并說只要馬能跟他合作,將快腿交給他指揮,他們可以立刻去殺掉狼。馬答應(yīng)了這個條件,允許人將馬韁和馬鞍裝在它身上。于是人就騎著馬去獵狼,把狼給殺死了。
“馬高興地松了一口氣,它向人道謝,并說:‘現(xiàn)在我們的敵人死了,請你解開馬韁和馬鞍,還我自由吧。’”
“人卻縱聲大笑,回答這匹馬說:‘你休想!’還用馬刺狠狠踢了它一下。”
室內(nèi)仍是一片靜寂。溫尼斯的身影一動也沒動。
哈定繼續(xù)輕聲說:“我希望你聽得懂這個比喻。為了鞏固政權(quán),以便永遠統(tǒng)治人民,四王國的國王接受了神化自己的科學性宗教。這個宗教便成了他們的馬韁和馬鞍,因為它把核能的源頭交到教士手中——請注意,那些教士聽命于我們,而不是你們。你們殺死了狼,卻再也無法擺脫……”
溫尼斯突然從陰影中一躍而起,雙眼像是兩個猙獰的深洞。他聲音混濁,說話語無倫次。“反正我要干掉你,你逃不掉的,你會死在這里。讓他們把這里炸平吧,讓他們炸毀一切吧。你會死在這里!我要干掉你!”
“衛(wèi)兵!”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狂喝道,“替我把這個惡魔射死。射死他!射死他!”
坐在椅子上的哈定轉(zhuǎn)過頭去,微笑著面對那些警衛(wèi)。其中一人舉起核銃要瞄準,卻隨即放下,其他人根本一動不動。在柔和的靈光中,端點星市長塞佛·哈定胸有成竹地微笑著。在他面前,安納克里昂的一切力量都粉碎了。警衛(wèi)們受不了這種莫名的壓迫感,不再理會溫尼斯瘋狂嘶喊出的命令。
溫尼斯一面語無倫次地吼叫,一面蹣跚走向身旁一名警衛(wèi)。他一把奪走警衛(wèi)手中的核銃,立即瞄準泰然自若的哈定,然后重重扣下扳機。
朦朧的連續(xù)光束射向哈定市長,卻在碰到他周圍的力場后全被吸收中和。溫尼斯發(fā)出瘋狂的大笑,更加用力地扣下扳機。
哈定依然面帶微笑,力場吸收了核銃的能量之后,只是微微發(fā)出一點光芒。列普德仍舊畏縮在角落里,捂著眼睛不停呻吟。
接著,溫尼斯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喊叫,將銃口轉(zhuǎn)向,再度扣下扳機——他立時倒在地上,頭部被轟得一點不剩。
哈定心中一凜,喃喃地說:“他真是個貫徹始終的直接路線派,這就是他最后的手段!”
時光穹窿中擠滿了人潮;除了座無虛席之外,后面還滿滿站了三排。
塞佛·哈定看到這么多人,不禁想起哈里·謝頓第一次出現(xiàn)時的冷清場面。那是三十年前的事,當時只有六個人在場;其中五位是年老的百科全書編者——現(xiàn)在都作古了,另一個人就是他自己,一位年輕的傀儡市長。也就是那一天,他在約翰·李的協(xié)助下發(fā)動政變,摘除了“傀儡”這個恥辱的頭銜。
如今情況完全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樣了。市議會中每位成員都在等待謝頓的出現(xiàn)。哈定自己仍是市長,但是早已大權(quán)在握;自從令安納克里昂潰不成軍之后,他更是深得民心。當他從安納克里昂帶回溫尼斯的死訊,以及跟嚇壞了的列普德新簽的條約時,在歡聲雷動中,他贏得市議會一致通過的信任投票。接著他又一鼓作氣,迅速跟另外三個王國簽訂了類似的條約——基地據(jù)此所獲得的權(quán)力,足以永久預防類似安納克里昂這次的侵略企圖。當這些條約簽訂時,端點星大街小巷都擠滿了參加火炬游行的人群。就連哈里·謝頓的名字,也從來沒有被人歡呼得如此響亮。
哈定撇了撇嘴。當年第一次危機過后,自己也是這么有聲望。
在穹窿的另一個角落,賽夫·瑟麥克與路易斯·玻特正在進行熱烈討論,最近這些事似乎一點也沒有令他們氣餒。他們照樣參加信任投票,并且發(fā)表演說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還漂亮地為以前的若干不當言詞致歉。他們油腔滑調(diào)地為自己辯解,說他們的行為只是遵循判斷與良知——然后行動黨立刻展開了新的活動。
約翰·李碰了碰哈定的袖子,若有深意地指指手表。
哈定抬起頭來。“嗨,約翰。你怎么還是這么憂心忡忡?又有什么問題?”
“五分鐘后他就應(yīng)該出現(xiàn)了,對不對?”
“想必沒錯,上次他就是正午出現(xiàn)的。”
“萬一他不出現(xiàn)怎么辦?”
“你一輩子都要用自己擔心的事來煩我嗎?他不出現(xiàn)就算了。”
約翰皺著眉,緩緩搖了搖頭。“萬一他不出現(xiàn),我們又會有麻煩。沒有謝頓為我們所做的事背書,瑟麥克會毫無顧忌地卷土重來。他想要徹底兼并四王國,立即擴張基地的版圖——必要時不惜采取武力。他已經(jīng)開始為這個主張活動了。”
“我知道。玩火者即使會因而自焚,也非得玩火不可。而你,約翰,卻一定要千方百計自尋煩惱,犧牲生命在所不惜。”
約翰正準備回答,卻突然喘不過氣來,因為燈光在一瞬間開始轉(zhuǎn)暗。他伸出手臂,指了指占穹窿一半面積的玻璃室,隨即癱坐在椅子上,并發(fā)出一聲輕嘆。
看見玻璃室中出現(xiàn)了影像,哈定不禁把身子挺直——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今天來到現(xiàn)場的眾人,只有他知道幾十年前,這個影像第一次出現(xiàn)時的情景。那時他還年輕,影像則是個老人。如今三十年過去了,這個影像毫無變化,哈定自己卻垂垂老矣。
影像凝望著正前方,雙手撫弄著膝上的一本書。
它開始說話:“我是哈里·謝頓!”聲音蒼老而柔和。
穹窿中靜得聽不到呼吸聲,哈里·謝頓繼續(xù)流暢地說下去。“這是我第二次在此出現(xiàn)。當然,我不知道你們當中,是否有人第一次也在場。事實上,光憑感覺,我也無法判斷現(xiàn)在有沒有人在這里,不過這都沒有關(guān)系。假如第二次危機已經(jīng)安然度過,你們就一定會來這里,不可能有例外。倘若你們沒有來,那就代表第二次危機不是你們所能應(yīng)付的。”
他露出動人的笑容。“然而我想不至于,因為我的計算顯示,在最初八十年間,本計劃不產(chǎn)生重大偏差的幾率是98.4%。
“根據(jù)我們的計算,你們現(xiàn)在已能控制緊鄰基地的幾個野蠻王國。第一次危機時,你們是利用‘勢力均衡’來防止他們?nèi)肭郑欢诙危銈儎t是利用‘形而上的力量’擊敗‘形而下的力量’。
“然而,我要在這里警告各位,不要過于自信。在這些錄像中,我并不想讓你們預知任何未來的發(fā)展,但我不妨指出,你們現(xiàn)在所獲得的只是一個新的平衡——不過你們的處境已經(jīng)比以前好得多了。‘形而上的力量’雖然足以抵擋‘形而下的力量’所發(fā)動的攻擊,卻不足以反過來主動出擊。由于地方主義或國家主義等等阻力必然不斷成長,‘形而上的力量’無法永遠保持優(yōu)勢。我相信,我所說的只是老生常談。
“對了,你們一定要原諒我說得這么含糊。我現(xiàn)在所用的語匯,頂多只是近似的敘述。但是各位都不了解心理史學的術(shù)語和符號,所以我只能盡量用普通的語言解釋。
“目前,基地只是來到通往‘第二銀河帝國’之路的起點。鄰近的諸王國,在人力及資源方面,仍舊勝過你們無數(shù)倍。在這些王國外面,是蔓延整個銀河的渾沌蠻荒叢林。而在銀河的內(nèi)圈,還有銀河帝國的殘軀——雖然不斷地衰敗,勢力仍然強大無匹。”
說到這里,哈里·謝頓捧起書本打開來,面容轉(zhuǎn)趨莊嚴。“你們也絕對不能忘記,八十年前,我們還建立了另一個基地;它在銀河的另一端,在‘群星的盡頭’。你們一刻都不能忽視它的存在。各位,在你們面前展開的,是為期九百二十年的計劃。端看各位如何面對了!”
他將目光垂到書本上,隨即消失無蹤,室內(nèi)立刻恢復原來的光亮。在隨之而來的一陣嘈雜聲中,約翰附在哈定耳旁說:“他沒有說什么時候再回來。”
哈定答道:“我知道——但是我相信,在你我壽終正寢之前,他絕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