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衣帶漸寬終不悔(3)
于是兩人攜手回去坤寧宮,軒兒精神比前幾日好一些,逗弄了會兒,見他甜甜睡去,又聽御醫(yī)稟告毒素清除得順利,一顆心才落回胸腔里。
不出幾日,軒兒又著了風寒,是夜間踢被子所致,好在天熱并無大礙,但引得沈羲遙十分不悅,將負責照看他的宮女全趕去浣衣局,又加派人手照看。
我卻茶飯不思,只覺得軒兒還不到一歲,卻連著生病又中毒,十分可憐。于是又向沈羲遙提出這是軒兒福份太重的緣故。他終于被我的淚水與哀求說動,同意我去京郊護國寺齋戒祈福三日。那里香火最盛,多是得道高僧,定能求得佛祖庇佑的。
兩日后,軒兒的風寒痊愈,沈羲遙怕我不放心,命芷蘭帶著軒兒隨在他身邊。如此,我便能放心離宮了。
護國寺建在京西三十里的法線山上,巍峨高聳,逶迤動人,是大羲開國皇帝下旨所建,始建便是以國寺的名義,因此護國寺建成之后,飛檐斗拱,氣宇輝煌。
我不想擾了白日里香客的向佛之心,便沒有聲張,護國寺便也不必因為我的到來閉門謝客。
這日清晨,我乘一輛不起眼的青油布馬車從皇宮出發(fā),只帶了惠菊和小喜子伺候。為了安全,沈羲遙從御林軍中選出四人隨行保護。
按我的要求不許隆重,護國寺住持普濟便僅帶了一個弟子一早等在山門前迎接。
我扶了惠菊的手走下轎來,清晨涼爽的山風拂面而來,令人精神一振。
普濟走到我面前,雙手合十道:“施主,貧僧有禮了。”
我欠了千身子:“大師不必多禮?!敝箅S他走進了護國寺。
護國寺座西向東,朝迎旭日,晚送落霞。寺周楠樹蔽空,紅墻圍繞,偉殿崇宏,金碧生輝,香煙裊裊,磬聲頻傳。
雖然我有旨不擾其他香客朝拜,但普濟仍將普賢殿空出來專供我祈福。又將離垢院設為我暫住之所。離垢院四周高樹籠罩,因山環(huán)林障,氣流回旋,屋面上無枯枝敗葉,整個院落無塵無垢,干干凈凈,人們視為奇跡。故先帝親筆賜書“離垢園。此處,也多成了皇室親眷禮佛暫歇之地。
我心中感激,但我此行除了為軒兒祈福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隱瞞了所有人,又借了佛祖的名義,實在是不敬。為此我心中忐忑不定,命惠菊去收拾廂房,自己直接走進普賢殿,帶了一顆誠心跪在蓮花蒲團之上,凝神屏息地誦起經(jīng)書來。
普賢菩薩梵語為“三曼多跋陀羅”,即普遍賢善的意思。普賢因廣修“十大行愿”,又稱“大行愿王”?!霸浮笔抢硐?,“行”是實踐。普濟將此殿給我祈福,也是明我心意了。
太陽沉下去的時候,香客皆散盡了,晚課在一陣擊鼓聲中開始,有梵梵佛音傳來。西天邊際還有最后一抹云霞,鳥兒成群飛過天空,嘰嘰喳喳飛進了法線山上茂密而層巒的翠波之中。一切都是那般祥和,天地間只剩下了安寧與美好,只留了疏淡清雅之氣。
我獨自坐在廂房里把玩手上一串黃玉佛珠,那剔透溫潤的顏色令人心靜。我微闔了眼睛誦讀《般若經(jīng)》,整個身心沉浸在佛法無邊的救贖之中。
“吱呀”一聲響,惠菊輕手輕腳走進來,卻只侍立一旁不打擾我。我沉著心默完一遍,緩緩放下佛珠,看著她道:“找到了?”
“回娘娘話,確實有條小路可以下山。只是??”她欲言又止。
我將佛珠收起,起身道:“只是小路僻靜難行,此時天色漸沉,怕有危險?”
蕙菊掩口笑道:“娘娘真是厲害!奴婢正打算這樣說呢?!?br/>
我也笑起來:“所以本宮帶的是小喜子啊?!?br/>
蕙菊點點頭:“那奴婢這就為娘娘更衣,晚了怕城門會關呢?!?br/>
下山的小路確實曲折,但也是平日僧人進山砍柴打水之路,故簡單鋪了碎石。一路上只聽見風過樹梢的聲音,伴著鞋底的“沙沙”聲,落日的余暉將山林染成橘色,令人觀之暖心,而呼吸間都是山林特有的清芬氣息,令人倍感舒暢。
我畢竟在黃家村生活過,這樣的小路走起來沒什么問題,如此,當我們到達城門時正趕上關門前的最后時刻。
萬春樓十分好找,比我當年所見擴大了一半,臨街新添了一幢兩層三間裝飾簇新的花樓。樓上是嫵媚風情的青樓女子,樓下是絡繹不絕的華貴車馬。那一張張濃妝艷抹的俏臉熱情如烈火,那一塊塊精美別致的繡帕揮舞如彩蝶。濃烈的脂粉香氣老遠便能聞見,而嬌笑聲、招呼聲更是令整條街都熱鬧起來。
我與蕙菊皆做男裝打扮,又貼了胡須,故不會被人輕易認出。從街頭走進萬春樓正門的短短幾步,我已看到許多通身華貴的官員、豪紳,暗暗記下樣貌特征,這才與蕙菊、小喜子走了進去。
甫一進萬春樓,我頓時驚訝無比。這主樓高大寬闊,高五層,呈“回”字型。內里布了亭臺樓閣之景,中庭植一巨木,灑下綠蔭片片,樹下蜿蜒了一條小溪,曲曲折折經(jīng)過了這萬春樓大半位置。溪上飄蕩著蓮花燈,甚至有一艘精巧的花舟,載了嬌美的女子蕩漾在曲水之中。而整個中庭,也被著曲折的溪水分成了不同價錢的區(qū)域。
手臂粗的紅燭將主樓照的恍若白日,柱子上貼金嵌寶,桌椅上包銀鑲玉。每層掛起不同色的輕紗,越往上,裝飾越華貴。
縱使我出身相府,嫁入皇宮,也從未見過如此貴重的裝飾,如此露骨的奢華。
離前方舞臺越近處,布置得越雅致精巧,甚至還有兩座小亭,占據(jù)了絕佳的位置,垂下如煙輕紗,隔絕了賓客的目光。
四散處也有些圓形小臺,美艷的舞姬在上面盡情表演,引來一陣陣叫好之聲。
前方傳來一些騷動,舞姬們停止舞蹈,與近前幾個客人打情罵俏幾句后迅速退下,眾人也逐漸安靜下來。只見前方高臺上,一個女子彈著古琴淺聲吟唱,她的歌喉婉轉動聽,清若黃鸝出谷:“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我負手站在遠處,一襲月白色紫金滾邊蟒緞儒衫,戴一頂和田白玉發(fā)冠,清色淡雅中露出幾許低調的富貴之色。之所以選蟒緞,是考慮到來此處的人若不金銀滿身,鴇兒怕不會重視。而蟒緞畢竟只有宗親豪門才可穿著,象征了一定權勢,一定會讓鴇兒側目。
惠菊和小喜子各一身墨蘭錦緞袍子,一個眉清目秀,一個英氣十足。衣袖下擺皆以銀線繡滿了密密的“吉”字紋,是富貴人家公子的打扮??伤麄z緊緊跟在我身后,神色嚴肅又不四處張望,明顯是小廝的身份,更加為我添上一層貴氣。
果然,正當我專心聽臺上女子的清唱時,一股濃郁的脂粉氣息撲面而來。
“這位客官好生面善,怎么不找個地方坐坐?”
我不由皺了皺眉,卻恍若未聞,余光處一只白胖的手要拉我的袖子,被小喜子一把打開。
“我家公子什么人,你也敢來碰?”小喜子一臉倨傲。
“不得無禮?!蔽疫@才轉過身去,打起一把折扇,浮上淡淡笑容道:“失禮了?!?br/>
面前的女子年紀不小但風韻猶存,此刻她吃驚地張大嘴巴,眨眨眼,再眨一眨,這才回過神來將我小心而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當她的目光落在扇子上時,面上笑容更盛,充滿了阿諛之色。
這扇子雖然只是一把白扇,但扇骨確實頂級花梨,扇面上無花無字只有一枚小印,是一個“羲”字。
“這位公子怎么稱呼?”鴇兒滿面熱情道。
我不說話只看著前方,作出一幅清高之態(tài)卻不理會她。
“我家公子頭次來,還請給找個好位置?!鞭ゾ招χ瑢⒁诲V銀子塞進鴇兒手中。
那鴇兒“哎呦”一聲,那銀子瞬間便不知被收進何處。只見她做出為難神色道:“想必公子是來看牡丹的吧。牡丹十天出來一次,每次好位置早早就被訂了呢?!?br/>
她環(huán)顧一圈,仿佛跟相熟之人說些秘密,湊近我低聲道:“你看,那邊樹下擺了白牡丹的位置,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張大人定的,光訂金就五十兩銀子?!庇殖硪贿吪欤骸澳沁呅∠虚g擺了紫牡丹的位置最是清凈,三個月前便被內閣學士劉大人的兒子包下,每次都要兩百兩呢。”她的臉上浮起一層自傲來:“咱們這里,可不是有錢便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