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衣帶漸寬終不悔(2)
謝御醫(yī)施禮退下。我對芷蘭道:“本宮知道你們不會慢怠軒兒。你且告訴我,這幾個乳母里可有舉止奇怪的?”
芷蘭想了想道:“素日里皆正常,并無異常舉止啊。”
我輕輕抿唇,自語道:“從最初的鵝口瘡,到如今的中毒,一個是喂養(yǎng)不潔凈,一個是食用了??”
我話未說完,芷蘭一拍手,仿佛開朗了一般道:“奴婢想到了?!?br/>
“你說!”因心急,我甚至上前了一步。
“這幾日無論喂食還是休息,奴婢三人幾乎一刻不離。但先前御醫(yī)說乳母清潔不夠,因此每次喂奶前,乳母皆用煮過的帕子擦拭乳頭方才能喂。”芷蘭答道。
“你是說,是水或者那帕子有問題?”
芷蘭點點頭:“奴婢只能想到此環(huán)?!彼牧藗€頭:“是奴婢們的失職,請娘娘責罰?!?br/>
我扶她起來:“不怪你們。是下毒之人心思縝密?!?br/>
芷蘭起身道:“奴婢這就去查?!?br/>
我點點頭:“將那幾個乳母送去慎行司,好好拷問,本宮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要害軒兒!”
傍晚,暮色黯淡了天際,有微風柔和吹來。我獨自站在院中,望著夜空中一輪還因西邊最后一抹流霞的光芒而顯得淡薄孤月,輕輕嘆了一口氣。
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怎么一個人站在那?”
我回身向他施禮,之后訝異道:“皇上不是翻了惠妃的牌子么?”
沈羲遙走近我,“朕聽說軒兒又病了,不放心過來看看。”
我點點頭,一想到軒兒痛苦的模樣,不由濕了眼眶。
“很嚴重?”沈羲遙見我流淚,頓時著急起來。
我嘆一口氣道:“還好御醫(yī)已經(jīng)查出病因了。幾個乳母在慎行司里,那邊還沒回話呢?!?br/>
“慎行司?”沈羲遙一驚,素來宮中只有犯事之人才會送去。我一向良善,除非大事一般不會送人去的。
我點點頭:“軒兒中了紫藤的毒。”我說著看一眼不遠處的紫藤花架,眼淚又流下來:“還好發(fā)現(xiàn)的早,不然??”我哽咽地說不下去,只留恨與怕在心中。
沈羲遙擁我入懷,他的聲音低沉充滿帝王至上的權威。“放心,”他將我摟得緊一些:“朕不會放過任何想要害我們孩子的人?!?br/>
我仰頭看他,只見他俊美的面容上滿是堅毅與戾氣,一雙眼里有小簇的火苗閃動。我偎進他懷中,輕聲道:“臣妾在想,這樣多的事接連發(fā)生在軒兒身上,怕是因為皇上太看重他了才招致禍端的?!?br/>
沈羲遙“哦”一聲,“你在懷疑誰?”
我苦笑著搖搖頭:“證據(jù)嗎出來之前,臣妾不會懷疑任何人。臣妾的意思是,軒兒出生時有祥瑞,皇上大赦天下,又十分愛重他。他這樣小,如何能承得住那么大的福份呢?即使今日他沒有中毒,來日也會有病痛災禍?!?br/>
我拉過沈羲遙的手看著,仿佛這樣可以驅散心底的驚恐。他的手掌有薄薄一層繭子,那是自幼練習騎射留下的,卻不若羲赫,常年的駐守和征戰(zhàn),手上的繭子厚實而堅硬,更令人感到可以依靠。
“軒兒生病中毒與福份有什么關系?以朕看,無非是一些人在背后做手腳罷了!你且安心,朕定會讓他們查個水落石出?!鄙螋诉b沉聲道。
我的淚滑落,正巧落在他的手心,他顫了下,握緊了,目光如磐石般堅定,直直看向我:“你不要胡思亂想,跟朕去看軒兒?!?br/>
我點點頭隨他走著,卻一路沉默。后殿里軒兒已用了藥,由芷蘭并幾個宮女守著,新的乳母午后由大哥親自送了進來,此時正抱著他哄睡。見沈羲遙與我進來,她們輕輕施禮,沈羲遙擺擺手,徑直走到軒兒身邊。
軒兒面色稍稍蒼白,雖睡著了但呼吸微弱,仿佛一只煢煢白兔般,令人看著心就酸起來。
沈羲遙輕輕撫摸他的小臉,低聲卻嚴厲道:“好生照顧小皇子,再出了差池,就自己到天牢里待著?!?br/>
出了后殿,我朝沈羲遙強做笑意道:“軒兒好一些了,皇上去惠妃處吧?!?br/>
沈羲遙柔聲道:“今夜朕陪陪你。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我搖搖頭:“臣妾想去明鏡堂為軒兒誦經(jīng)祈福?!?br/>
沈羲遙道:“那朕陪你一起吧?!?br/>
我朝他鄭重施了一禮才道:“皇上白天已經(jīng)十分辛苦,若是晚上還陪臣妾去佛堂,恕臣妾不能答應。”我說完起身,拉過他的手道:“皇上有這樣的心意已經(jīng)足夠。再說,你也好久沒有去看晟轅和惠妃了,不能厚此薄彼啊?!?br/>
沈羲遙想了想道:“朕今夜回養(yǎng)心殿。白天再去看他們吧?!?br/>
我微微一笑,送他到宮門口,看著他乘肩輿走遠了,這才回去寢殿中。
“娘娘真要去明鏡堂?”蕙菊見我找佛經(jīng),不由問道。
我點點頭:“本宮想求佛祖讓軒兒早日痊愈,以后也不要有這樣多的災禍?!?br/>
蕙菊抿了唇不再說什么,幫我找好東西,又為我系上披風,還備了些茶水點心,便隨我同去了。
次日清晨慎行司回話來,在乳母擦身的水中發(fā)現(xiàn)一些紫藤種子粒。審問下,幾個乳母一口咬定并無人指使,她們想著民間吃紫藤花,紫藤又驅蚊,便采了些煮水擦身??赡苁菗竦牟桓蓛?,連著些皮、莖和種子一起煮了,這才導致軒兒中毒,但絕非有意。又說就是給她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加害嫡子啊。
聽到這番回話時,我已在明鏡堂抄經(jīng)誦佛了一整夜,當下只覺得疲憊不堪,心底壓抑不已,仿佛被粗大的麻繩緊緊勒住一般難受。蕙菊擰了熱帕子給我凈面,又端來熱牛乳給我飲下,才稍稍好些。
“娘娘,慎行司問該怎么處置?”蕙菊小心問道。
我坐在敞開的窗下吹著涼風,心頭的煩躁才驅散了些。我冷冷笑道:“你信嗎?”
蕙菊將帕子在盆中浸濕又擰干,這才道:“奴婢不懂藥理,只是謝御醫(yī)說是誤食才會中毒。煮水的話,那毒性應該沒這么大吧?!?br/>
我點點頭:“只怕是將皮與莖榨出汁來,喂奶前涂抹上的?!?br/>
“娘娘既然這樣想,為何不告訴慎行司呢?”蕙菊驚訝道。
我搖搖頭:“本宮沒有證據(jù)。這證據(jù)也找不到?!?br/>
蕙菊了悟般道:“也是,只要將榨干的皮與莖丟到花廊下,誰也分不出呢。那紫藤就在院中,隨用隨取??”
我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道:“你去跟慎行司說,本宮信了,但這樣大意的乳母不能再留在宮中,遣出去吧。”
“娘娘真信?”蕙菊十分驚訝,之后若有所思道:“也是,這幾個都是凌大人找進來的,應該沒什么問題,也許真的是無意。”
我輕輕笑了笑:“這幾個雖然是大哥找進來的,但難免有疏漏。放出去了才好查,也讓背后那些人掉以輕心?!?br/>
蕙菊點點頭:“奴婢這就去回話。娘娘是回宮還是?”
我看一眼桌上厚厚一疊佛經(jīng),拿過帕子再擦擦臉道:“本宮在這里待著。你回去宮中看一看軒兒的情況,若無大礙就出宮去找大哥?!?br/>
蕙菊依言退下了,我獨自站在花梨木大幾邊,細細翻看前一夜抄錄的經(jīng)書,再焚一根檀香,繼續(xù)抄寫起來。
不久蕙菊派馨蘭和其他幾個宮女過來伺候,回話道軒兒已好多了。我心稍稍踏實一點,這才覺得饑腸轆轆,吃了點清粥小菜,便又跪在蒲團上誦起經(jīng)來。
明鏡堂里青煙裊裊,我在檀香味中逐漸安定神思,放松精神,安靜跪在蒲團上,手中一傳青金月光石佛珠隨著低聲的誦佛聲緩緩轉動,一時間整個殿中十分肅穆莊嚴,令人鎮(zhèn)定安心。
沈羲遙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這一室安寧,他的語氣透著不滿與心疼,令我稍稍感動。
“朕聽聞你一夜都在這里,怎么還不回去?”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卻被我臉上的淚珠怔住了。
“怎么了?”他的聲音頓時柔和下來。
我輕輕拭去臉上淚水,聲音平和道:“今晨慎行司說,是乳母不知紫藤有毒無意造成的。臣妾想,恐怕真的是軒兒太小,承不住這么多福份。只怕??只怕之后還有事?!?br/>
“軒兒是上天賜給朕的嫡子,將來朕的皇位也是要給他的,自有上蒼保佑,你不要怕?!鄙螋诉b道。
我被他的話一驚,忙道:“皇上不要這樣說,他還這么小,還看不出好壞的。”
沈羲遙將我手中的經(jīng)書收起,又扶我起來,“薇兒為朕生的孩子,朕想不出他會有哪里不好。”
我不由莞爾,又憂心地皺起眉,看著沈羲遙道:“臣妾還是求皇上收起這個心思,待孩子們長大了再說吧?!?br/>
沈羲遙將我鬢邊一縷碎發(fā)別在耳后道:“也是,以后薇兒還會為朕生很多皇子呢?!?br/>
我臉上一紅,“皇上,這是佛堂,要嚴肅呢?!?br/>
沈羲遙繃住臉正色道:“朕很嚴肅啊?!?br/>
我輕剜他一眼朝外走去。他也不惱,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