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
大年三十,吃過一年中最豐盛的年夜飯,全家人便到院子里放鞭炮。今年寧梁買了許多新花樣,有聽響的,還有看花的,多是三家村這邊從沒見過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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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其實早見過比這還要多的鞭炮,但是那時她卻不好親手去放著玩兒,眼下家里只她一個半大的孩子,倒是玩得不樂悅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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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一直笑呵呵地給她幫忙拿鞭炮,遞火,還說:“今天多放些,明年運道更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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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說:“爹,你也放幾個玩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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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擺好一個炮仗,卻還將線香遞給女兒,“爹看你放鞭炮比自己放還開心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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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這邊放著鞭炮,便有許多小孩子們跑來看,十分地熱鬧,于氏見石頭醒了,也將他包得嚴嚴抱了出來看了一會兒才回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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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家村這樣偏僻的地方,并無燈會夜市可逛,鞭炮放過了便回屋里守歲。家里點亮了幾盞燈,寧梁喝著酒,于氏說著閑話兒就到了午夜時分。按三家村這邊的風俗,這時候家家還要再吃一頓餃子,而十有九家又會做豬肉酸菜餡的餃子,正是寧家人最愛吃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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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肉酸菜餡餃子做起來不難,肥瘦各半的豬肉用力剁成肉餡,剁的時候就可以把蔥姜之類的加進去,正好流出的蔥汁姜汁就浸到了肉里,十分入味。肉餡剁好后加油加鹽加花椒拌好,這時油一定要多放些,因此酸菜是最吃油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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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酸菜缸里撈出酸菜,去了外面的幫逐葉洗凈,再留下大家愛吃的酸菜心,也剁成碎末,再用手攥去多余的水放在肉餡里攪均就成了酸菜餡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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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拌餡,娘在一旁早和好了面,揪成一個個的小劑子,搟成圓圓的餃子皮,爹此時便也洗了手來幫忙包餃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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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家村,只要家里有女人的,男人一般不做飯。爹也一樣,他會挑水劈柴、喂豬喂驢,卻很少進灶間。但是過年時包餃子卻不一樣,他每次都興致勃勃地跟著大家一起包。每次包餃子的時候還會說:“我剛娶了你娘那年過春節(jié),就是我教的你娘怎么包餃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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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聽過好多次了,連接下來娘會說什么也知道。果然娘就說:“我們那邊過年是不吃餃子的,要吃年糕、豆腐、還有魚,所以你爹說要包餃子,我就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了,想去問二嬸和三嬸又怕她們罵我,就呆在屋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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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就得意地說:“其實我也沒包過餃子,只是看過別人包。但是我還是帶著你娘包出來一鍋餃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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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趕緊揭穿他,“那鍋餃子煮漏了一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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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煮漏的餃子湯我都喝了,也沒有浪費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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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不論是爹還是娘,他們包起餃子都十分地熟練了,娘搟皮,爹和寧婉兩個人包,一會兒就包了一蓋簾的酸菜餃子。餃子包好了,卻剩下了些面,娘就笑說:“剩面有飯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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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管剩面還是剩餡喻意都是好的,甚至有的人家就是能正好將面餡都包了也特別留下一樣,反正明天初一還是要包餃子的,那時再將剩下的東西加進去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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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水燒開下餃子的時候,娘又指著蓋簾上的餃子說:“你爹包的是躺餃子,是個有福氣的人,婉兒包的是坐餃子,個個像元寶,將來一定會有錢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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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都是一樣的皮一樣的餡,但是每個人包出來的餃子都是不一樣的,爹包的餃子略大一些,兩角散開,向后仰著,果然像半躺的樣子,而寧婉包的餃子個個端端正正的,兩角向正中包過來,坐得十分整齊,而娘搟好了皮包的幾個餃子又不一樣,肚子大大的像個小胖子。因此三家村人常會對著餃子說包餃子人的性子,也不是沒有道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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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水滾了,娘便將餃子都下到鍋里,用笊籬的背面不停地推動,看著水又滾了起來,就接過寧婉送過來的涼水加了進去,讓鍋里的水再滾起來,如是三次,餃子才煮熟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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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著蒜泥,每人又吃了幾個,然后再喝上一碗餃子湯,所謂“原湯化原食”,吃過餃子一定要喝餃子湯。大家肚子里飽飽的,身上暖暖的,便都去睡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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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是新年了。一起床先給爹娘行禮拜年。三家村這邊還有一個風俗,那就是拜年時男孩子要磕頭,女孩子就不用,只福一福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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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和娘滿臉的笑意,各拿出一個紅紙包給寧婉,“拿著吧,這是壓歲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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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接在手里,卻不大沉重,打開一看,果不其然里面都包著的不是銅錢,卻是打成花朵形的銀錠子,也不知道爹在哪里換來的。寧婉就笑了起來,“爹娘的壓歲錢好厚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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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還小,家里只你一個,自然要厚一些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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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分紅都是經(jīng)寧婉手中發(fā)的,所以她心里有大致的數(shù)目,石頭的紅利娘幫他攢著,爹的早花得差不多了,娘的也用了不少,而自己的,竟都留著呢,眼下再加上壓歲錢,家里私房最多的就是自己和石頭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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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寧賢和寧清都因為孩子不能回來,只有兩位姐夫過來拜年,倒是大姑和大姑夫一同來了,又將喜姐兒也帶過來。寧梁和于氏十分歡喜,將家里好吃的東西一樣樣都拿了出來,又做了豐盛的飯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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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夫和兩姐夫住了一夜便都回家了,大姑卻帶著喜姐兒留了下來,“往常來的時候總是急匆匆的,現(xiàn)在家里無事,你們這邊又不差糧食,我就多住幾天大家在一處親香親香。”過去大姑每次回娘家果然不敢多住,弟弟家里雖然不至于吃不上飯,但也不是有余糧的,多一張嘴都是負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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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便也笑了,“姐姐還是這樣快言快語的性子,現(xiàn)在家里日子過得好了,你們娘倆就是在這里住上一年都不愁沒吃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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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兒小時候來過舅家,又隔了幾年再來,便覺得一切都變了,“舅舅家已經(jīng)比我們家好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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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換了家具,又重新粉刷了房子,添置了許多用品,也無怪喜姐又對許多東西都十分地好奇,最后喜歡不已地問大姑,“娘,我們也像舅舅家一樣打臉盆架,再買個新銅盆,配上香胰子;再打個梳妝臺,支上一面大鏡子,放著梳妝盒,將首飾、脂粉都放在里面,還要添個刨花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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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先是答應了幾樣,接著就大笑了起來,“我的姑奶奶呀!娘可沒有這么多錢全買了,你將來嫁個有錢的人家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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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聽了便臊紅了臉,扭頭去了寧婉的西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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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姐眼里寧家變了許多,但其實寧婉卻知道家里不過多買了些日常用品而已,不必說與真正富貴的人家沒法比,就是與趙家也差得遠呢。喜姐不過是因為寧家家境原來不如大姑家,現(xiàn)在便覺得不大適應,她又與自家不見外,否則哪能到別人家里說出這樣的話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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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寧婉就笑著拉著喜姐兒說:“表姐,過完年你和大姑也琢磨琢磨怎么能掙錢,咱們不怕辛苦,用些力氣也能將東西添置起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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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搖了搖頭,“我們家那里又沒有山,采不到山貨,哪里有什么法子掙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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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只有采山貨才能掙錢?”寧婉覺得梨樹村離虎臺縣近,掙錢的辦法要比三家村多,當年她和爹在三家村過不下去了就是去的梨樹村,明顯感覺到比三家村容易討生活。現(xiàn)在她便把自己那時掙錢的法子告訴了喜姐兒,“你針線活兒做得好,可以去瑞泓豐買些布頭做了荷包帕子,賣到鋪子里,每天做上幾個,怕不得十幾二十文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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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聽了搖頭,“這不過掙些小錢而已,每日又累得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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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想說這個活是當初她做的最輕松的了,漿洗縫補衣裳更不容易,冬天時要砸開河面的冰洗衣,手都凍得裂了、至于拾麥穗、摘梨子哪一樣不是又累又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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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到喜姐一直被大姑護在家中,的確沒有像自己那樣被逼到絕境過,更沒做過太累太難的活兒,寧婉便又幫她想旁的主意,一眼看到桌上放著的凍秋梨,“你們梨樹村的梨子很多,可以做成凍梨,臘月里到虎臺縣里賣,咱們這邊的人過年時哪一家不買上幾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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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本來就沉得緊,凍上后更沉,怎么送到虎臺縣去呢?”喜姐兒就搖頭說:“我們家又沒有毛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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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子是太沉了,”寧婉就又想,“大姑的麻花炸得那么好,不如你和大姑炸了麻花到虎臺縣里賣。那里有許多軍士,很多人都沒有成家,手里又有軍餉,很多人吃膩了軍營的飯都出來買吃的,另外虎臺縣里也有許多人家日子過得寬裕,給孩子買零嘴什么的也不在話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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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生意是不錯,”喜姐想了想還是說:“不過我一個年青姑娘也不好到虎臺縣里拋頭露面吧,再說我也不好意思去賣東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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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的家境先前雖然比自家強,但其實就是尋常的農(nóng)戶,喜姐兒也不是什么大家閨秀,有什么不能拋頭露面的?又不是出門做壞事,靠著自己的辛苦掙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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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你還真像大姑說的,只能嫁一個有錢人家了,”但是寧婉搖搖頭,“不過,我還覺得還是自己能掙錢比什么都好,花起來也硬氣,而且別人再不敢瞧不起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