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歌
盡管寧婉和喜姐兒在掙錢上面想法不一樣,但是她們畢竟是親親的表姐妹,爹和大姑又是嫡親的姐弟,因此話說過了也沒有人生氣,依舊還是親親密密地在一處玩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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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喜姐兒到了三家村,寧婉總要盡地主之誼,帶著喜姐在村里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只是這個季節(jié)大雪早封了山,也沒有什么可看的,只能到山溪前瞧瞧打冰嘎、坐冰車的小孩子們,她們?nèi)缃穸即罅耍膊缓迷偻孢@些,因此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又去了羅雙兒的新家和春玲嫂子屋里說笑一會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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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又將早收了起來的那副羊骨頭子兒拿出來,兩人在炕上玩了半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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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聽到外面有人喊,“扭秧歌的來了,大家出來看啊!”兩人趕緊扔下羊骨頭子兒下炕穿了鞋跑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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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家村這邊平日里大家都過得辛苦,少有什么樂子。但是過年時又不一樣,馬驛鎮(zhèn)上的里長與各村商量著會收些錢張羅起幾支秧歌隊(duì),不只在鎮(zhèn)上扭秧歌,還會到每個村子里,既是圖個喜慶,也是給大家送些祝福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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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秧歌隊(duì)到了三家村,村里男女老少哪個不出門去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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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和喜姐出去時,秧歌隊(duì)已經(jīng)進(jìn)了村,喇叭嗩吶的聲兒早響了起來,一隊(duì)穿紅著綠的人有的戴著大頭娃娃的頭套,有的扮成美女,也有的在身上裝了一個毛驢的頭和尾妝成回娘家的小媳婦,還有扮豬八戒的、踩高蹺的,不一而足,熱熱鬧鬧地進(jìn)了村,從村頭到村尾舞了一回,一處不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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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年青人和孩子們直接跟在他們身后轉(zhuǎn),喜姐卻是個文靜的,只拉著寧婉站在家門前看。到了自家門口時,寧梁就拿出一大把銅錢塞給舞在最前面的一個小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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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一種風(fēng)俗,雖然扭秧歌的錢村里已經(jīng)打發(fā)了,但是大家還是要給到自家門前的秧歌隊(duì)塞點(diǎn)小錢,請他們打點(diǎn)酒喝。這錢給的十分隨意,可給可不給,可多可少,而且也可以不給帶著秧歌隊(duì)的小丑,卻給自己最喜歡的那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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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這一把錢是很豐厚的,小丑接了錢便停住了腳步,在寧家門前扭了半晌。這是秧歌隊(duì)在向給錢的人家致謝,給的多的停的時間便長一些,不但多看了扭秧歌,又十分地有面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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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喜姐這樣矜持的人看著秧歌隊(duì)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秧歌隊(duì)走得連背影都看不到了,寧家人才重新回了屋子,“今年的秧歌看得時間最久,也最有意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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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就說:“二郎你不知道,生你那年春節(jié)村里來了秧歌隊(duì),爹就給了二十個錢,秧歌隊(duì)也是在家門前扭了半晌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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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果真不知道這件往事,但是他如今卻明白了當(dāng)年爹的心意,“我今天也特別開心,一是家里生活過得好了,再就是我們家有了石頭,總算是有后了。現(xiàn)在還有大姐和喜姐來了,大家既然都愛看秧歌,多花點(diǎn)錢又算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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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姐就問:“二舅,等再來了秧歌隊(duì),你還多給錢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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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就也笑了,“你以為三家村是梨樹村呢?這里一年只來一次秧歌隊(duì),從沒有來兩次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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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秧歌隊(duì)去哪個村子都是鎮(zhèn)上定好的,但是在去了之后就可以隨意往別的村子里走了。自然,每一只秧歌隊(duì)都愿意去行路方便給錢大方的村子,因此三家村這樣偏僻貧窮的小村子里只會來一支秧歌隊(du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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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寧梁這一次卻說錯了,這一年正月里三家村來了三支秧歌隊(duì)。寧家富了給錢大方,別家也比過去的日子過得好了,因此也都比過去加了錢,還有只隔著一條山溪的胡家村自然也是一樣的道理,因此便有兩只秧歌隊(duì)特別到了山里來扭秧歌。當(dāng)然寧家還是一樣的賞錢,總不能讓遠(yuǎn)道而來的人失望而歸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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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帶著喜姐在娘家住了大半個月,于氏和寧婉盡心招待,每日不是包餃子就是燉雞煮肉,每日里又陪著她們說話兒遛彎。先前家里窮,又常有這樣那樣的愁事,就是想如此相聚也難,如今卻是難得的機(jī)會,大家相處也其樂融融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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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姑總歸還是惦記著家,正月沒有過完便要回去,“我也舍不得走,可是家里還有許多事還都等著我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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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就說:“等過了二月二吧,在家里吃了黃豆,再看了社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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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豈不知道,家里的黃豆也要等著我回去炒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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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就說大姑姐,“你就是太能干,誰做什么活兒你都看不上,總要自己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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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大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媳婦,可是她還是什么都要自己干,寧婉早知道大姑的性子,因此也勸,“大姑,你不回去家里也一樣能吃上炒黃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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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終是不肯,“就算不為了炒黃豆,社日也是大事,我一定要回去的,”又說:“不如讓我把婉兒帶到梨樹村里住些日子吧,等開了春再讓她回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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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一向與大姑感情好,也舍不得分開,可是她卻不肯去梨樹,“到了開春的時候,我自然跟著爹去看大姑的,現(xiàn)在家里人少,石頭又太小,我正要幫娘做家事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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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就對于氏說:“你有婉兒這個丫頭,可真是享福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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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笑著點(diǎn)頭,“這一年來家里的事都是婉兒張羅著辦的,我和她爹都省心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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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笑,“娘,大姑跟你客氣幾句,你也不謙虛反倒跟著大姑夸起自己的女兒了,多讓人笑話。”又道:“大姑一定要走,我們總得商量明天送大姑和表姐走的時候做什么飯菜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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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便向?qū)幫裥Γ拔铱刹皇歉隳锟蜌猓钦嫘目渫駜耗亍!?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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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也說:“我跟你大姑從來都是有什么說什么,不必虛情假意的。”又道:“俗話說出門餃子回家面,明天就做餃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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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問大家,“包什么餡的好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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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就笑了,“你們都不知道,你大姑最愛吃蘿卜油渣餡的餃子!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奶奶用蘿卜和油渣包的餃子,你大姑吃得最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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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就大笑起來,“原來二郎還記得!”又道:“那時候我就覺得油渣餡的餃子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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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就笑道:“那我們明日也嘗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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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雖然也包過油渣餡的餃子,但是從沒有用蘿卜和油渣一起包過餃子。第二天一早寧婉起來便熬了一盆油渣,寧梁去地窖里取了幾個大蘿卜,大姑和娘也都是能干的人,再加上喜姐兒,大家一會兒就將這蘿卜油渣餡的餃子包出來煮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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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男席女席,團(tuán)團(tuán)坐下吃這蘿卜油渣餡的餃子,“嗯,正是我小時候吃的那個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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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蘿卜油渣餡餃子果然好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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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餃子,爹牽著兩頭毛驢送大姑和喜姐兒回了梨樹村,娘和寧婉送到村口方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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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走了沒幾日就到了二月二的社日,娘炒了黃豆,就想起了去年分的豬肉,在家里開玩笑,“也不知道今年郭老爺子會分什么給家里,還是兩個豬蹄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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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也笑,“再分兩個豬蹄子就好,家里的四個我還沒空做呢,正好一起燉上一回。”又想起一個典故,“還是在漢代,有一個人叫陳平,他在鄉(xiāng)里主持祭祀,每次分肉都特別的公平,鄉(xiāng)里所有人都佩服他,覺得他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后來他果然當(dāng)了丞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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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這能當(dāng)大官的人,從小事上就能看得出來,”爹就說:“我估計著這一次郭老爺子不能了。上次因?yàn)樾⊙嗟氖鲁沉艘患埽髞砉蠣斪右娏宋颐看味贾鲃诱f話。我想小燕也嫁出去了,秋柱也去當(dāng)兵了,瞧著他也有幾分可憐,也不好不理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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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就是心軟,我就不理郭老太太,”于氏說了又替丈夫找了個借口,“不過,他們男人與我們女人不一樣,就是心里不痛快表面也要過得去,畢竟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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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一完,爹提回來一大條子的好肉,放在灶間說:“三家村里我們家分的肉最多最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可是這肉又是不能不要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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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早不差這么點(diǎn)子肉了,因此并沒有人領(lǐng)情,反說:“先前總覺得郭老爺子是個公正的人,眼下只從這兩次的肉就能看出來,他的心果然是歪的,也無怪他家里出了郭小燕和郭秋柱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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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寧家多了,自然就有少的,村里人自然也有議論的,大家都覺得郭老爺子的心太不正了。正是農(nóng)家的閑時,大家無事東家串串西家走走,十次里倒有八次會提到郭老爺子分的肉有多不公道,就是郭家本家的幾戶,也公然這樣說。但是郭老爺子畢竟是村里的長輩,大家也不好意思到他面前說,但想來他也不會不知道,只是裝做不知罷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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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天氣慢慢暖了起來,家里做生意前先將屯了一冬天的糧食賣掉了。原來去年秋收后寧家除了交稅之外并沒有將其余的糧食賣掉,一則是因?yàn)榧依锊蝗辟u糧的錢,再則就是經(jīng)歷過一次春季賣糧后便知道什么時候才是糧價最高的時候,家里又不急著用錢,自然就不如屯到現(xiàn)在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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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每日牽了毛驢將糧送到馬驛鎮(zhèn),一斗讓些錢交給了糧食鋪?zhàn)樱缃袼贈]有那許多閑時間在鎮(zhèn)上等著賣糧了。甚至明知道虎臺縣里價又要高上幾分,也因?yàn)槁吠咎h(yuǎn)而沒有送,眼下這些糧食的錢對于寧家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遠(yuǎn)不如鋪?zhàn)拥氖找妗?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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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剛長出來的時候,寧婉自己采了些,加上在村里收的,一共湊了一筐與爹送到了虎臺縣,回來的時候卻留了一籃子送到盧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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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夫人見了寧婉十分地高興,“我正算著天暖和了,你就會來了呢。”又拿出一個紅包給她,“這是我給你留的壓歲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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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要推,吳夫人趕緊按住她的手,“拿著吧,我年年都給鐵石打一個的,今年多加了一個給你,也不麻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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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握著紅包,感覺里面是一枚錢,現(xiàn)在聽吳夫人這樣一說,倒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了,而且,將她和盧鐵石并列起來談,更覺得十分地奇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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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夫人就是個不會說話兒的人,寧婉如此安慰自己,又將紅包收了起來,自己欠盧鐵石的人情已經(jīng)有很多了,也不怕再加上一份壓歲錢,慢慢還就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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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便將自己采的野菜拿出來,“這是地里才長出來的,眼下正好吃個新意,等我們村里的貓瓜兒菜長出來,我再給夫人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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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鐵石去你們村里回來帶來的菜就都很好,”吳夫人說著,卻笑著從炕桌下面拿出一個匣子,打開蓋子拿出最上面的一封給寧婉看,“這都是鐵石給我寫的信,最近的一封說他做了小旗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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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接過吳夫人遞來的信掃了一眼,念道:“秋日夷人搶糧時兒所立軍功經(jīng)報安平衛(wèi),并轉(zhuǎn)兵部,批示賞銀二百兩,兒分與諸同袍,兒亦因此升為小旗。”朝廷制度,最重殺夷軍功,每殺夷人一名得銀五十兩,并升任一級。正合寧婉過去聽過的瘸子將軍連殺四個搶糧夷人,由此在多倫聲名大振的傳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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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盧鐵石此時還不滿十八歲,卻已經(jīng)殺敵立功升遷為小旗,手下管著十個成年的軍士!果真了不起!但是寧婉卻沒有多么激動,因?yàn)樗缰懒诉@一切,而且盧鐵石并不會止步于此,他還會一步步地向前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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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夫人見寧婉念信,十分地吃驚,“你識字?”</br>